東宮之內,燭火搖曳,光影在雕花窗欞上跳動晃蕩。
李溢擱下手中狼毫,將那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一一歸整完畢,抬手輕輕揉了揉酸澀的眉心,又端端正正地整了整身上略顯褶皺的衣衫,這才起身,穩步向著殿門走去。
恰在此時,隻見一老太監匆匆趨步上前,雙手將手中信箋高高捧起,恭恭敬敬地道:“晉王殿下,韓國公遣人送了信來,說是世家那邊已然清掃乾淨,東風已起,殿下儘可施展。”
李溢伸手接過,展開信箋,細細閱看了一番,微微頷首,旋即將那信箋置於燭火之上,須臾間化為灰燼,而後神色平靜地吩咐道:“去告知老泰山,我已然知曉,一切按原計劃行事便是。”
老太監忙不迭地重重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這邊腳聲方歇,那邊一群內侍又匆匆趕來,為首的抱著數遝奏折,趕至近前,打躬作揖,恭謹稟道:“晉王殿下,這是官家遴選出來,傳殿下攬閱的奏折。”
李溢擺了擺手,輕聲道:“放下吧,我許久未曾陪王妃一道用膳了,今日便到此為止。”
內侍們自是不敢多言,如今這晉王殿下,所享待遇、手中職權,除卻未有太子之名號,其餘種種,與太子相較,簡直一般無二,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哪裡敢輕易招惹,縱使中樞那邊催得急切,他們也唯有諾諾應下,不敢多嘴半句,當下便依言將奏折小心翼翼放下,又躬身退了出去。
李溢款步而行,不多時便至仁明殿,抬眼望去,袁靜宜已然等候多時,他忙加快了步子,疾步上前,麵上滿是歉意,笑道:“王妃,可是久等了。”
袁靜宜見他前來,輕輕施了個萬福禮,柔聲說道:“夫君言重了。”
李溢微笑點頭,隨後與袁靜宜一道落了座。
“時辰已然不早,夫君快些用膳吧。”袁靜宜輕聲催促,眉眼之間儘是溫婉之色,往昔那跳脫歡快之態,卻是再難尋見。
“好,今日這晚宴,原是我特意為你備下的,還有你素日裡最愛吃的……”
李溢笑意盈盈,正欲開口,目光偶然掃至桌上,刹那間,眸光陡然轉寒。
“膳食令!”李溢的笑容緩緩隱去,聲音冷得似能凝霜。
“奴才在!”候在一旁的膳食令忙高聲應答,聲音裡透著幾分顫抖。
李溢霍然起身,怒喝道:“本王在這東宮,竟使喚不動一個膳食令了?”
膳食令見狀,嚇得雙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口中隻不斷重複著“奴才該死”。
李溢飛起一腳,狠狠踹在他胸口,怒罵道:“你當真該死!本王吩咐你給王妃備下的石首魚羹和蟹釀橙呢?拖下去,給本王打死!”
“殿下饒命啊!如今皇城被圍,水道已然封鎖了十數日,石首魚和蝦蟹今日都被皇宮禦膳房統籌了去,奴才實在冤枉啊!”膳食令一路被拖拽著,聲音漸遠,卻依舊淒厲慘嚎不止。
袁靜宜見狀,忙快步上前,輕聲勸道:“何苦發這般大火?眼下正值冬日,石首魚和蝦蟹本就是稀罕物,水道又被野利遇乞封鎖,他一個內侍,能上哪兒尋去?莫要因這事兒動火,萬一讓朝官知曉,定要彈劾你了。”
“哼,這群狗奴才,明知你喜愛這兩樣菜肴,卻還任由禦膳房將食材統了去,當真是作死。”李溢怒氣難平。
“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今大軍圍城,自然該先緊著皇宮,少吃幾回那東西,又有何妨?饒他一命吧,莫要攪了咱們用膳的興致。”袁靜宜拉著李溢,重新坐回桌前,還微笑著給他夾了一塊雞肉,示意他用飯。
李溢麵色稍霽,冷冷開口:“都滾出去!”
“是!”周圍伺候的內侍們忙躬身應喏,紛紛快步退出殿門。
李溢見殿內隻剩二人,長歎一聲,道:“靜宜,本想著今日能與你好生吃上一頓飯,卻不想被那惡奴給攪擾了,實在是對不住你。”
“夫君怎的這般說?這兒這麼多菜肴,還不夠我吃的?我可不在意這些。”袁靜宜出言寬慰,言罷,又恐他不信,兀自扒了兩口米飯,尚未咽下,便朝著李溢露出一個微笑,示意他快些吃飯。
李溢見此,便也不再多言,端起碗,與她一同用起晚飯。
二人於桌前,再無言語,仿若往昔尋常時候,各自默默用飯。
“靜宜,你可曾後悔?”李溢擱下碗筷,冷不丁問道。
袁靜宜聞言一怔,往日二人用飯,桌上向不多話,今日怎的突然問起這話?雖心下不解,卻還是應道:“夫君所言後悔,是指何事?”
“嫁給我做這王妃,你可曾後悔?”李溢又補了一句。
袁靜宜放下碗筷,理了理衣衫,神色鄭重,緩緩說道:“民間都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嫁了皇子、王爺,又有何後悔的?”
李溢搖了搖頭,繼而道:“你並非不後悔,隻是不願去想罷了。”
袁靜宜憨憨一笑,道:“那我方才想了想,我不後悔。”
李溢默然不語,靜靜凝視著這個瞧著有些憨傻的姑娘,良久,終是歎道:“自咱們大婚至今,我從未碰過你分毫,你可知為何?”
“夫君若想告知我,自然會說,若不想說,那便是我不該知曉之事。”
李溢聞聽此言,先是一訝,繼而苦笑:“我原以為你是個傻姑娘,沒成想,你竟是這般聰慧。”
袁靜宜淺笑不語。
李溢望著眼前這妻子,歎道:“我自幼便與旁人不同,他們個個都比我聰慧,比我有才學,比我受寵愛。從前我時常怨懟老天不公,想著若是將我生得早些,說不定我便是太子了,哪怕生得晚些,給我個聰明些的腦子也好啊,可這些,我竟一樣都沒有。
小時候,娘親分糖果與我們兄弟,總會悄悄多給我一些。那時我很是生氣,惱娘親為何如此行事,我又不比他們差,為何要這般待我,倒好似我是個最差的那個一般。娘親卻總說,她最疼我,喜愛我,這才會偷偷多給我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