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燒刀子呀!”
楊渝微微一笑,挑眉道:“怎麼樣?夠勁兒吧!”
潘簡若點頭,而後歎道:“我聽說你從小就跟著你大兄參軍,南征北戰十幾年,你沒屠過城?”
“沒!”
“一次都沒?”潘簡若奇道。
楊渝聞言,抱著麵前的豎欄,悠悠道:“那一年我十一歲,同大兄攻打遼國的奉聖州,我們圍困整個州城半月之久,最後炸塌了契丹人的城牆,終於攻進了城內。
那一晚我所見者眾,所遇者繁。有契丹老翁護其孫女,橫遭刀斧,殞命亂刃。老嫗偶瞥入城士卒,毆斃。跛漢遭戲,如若螻蟻。城內妓寮燈燭如晝,胭脂混雜著血水,赤染城河。
那一晚,我蜷縮在牆角,耳邊除了靡靡之音,儘是慘叫哭嚎。那一晚,我大兄為整軍紀,斬三百一十二人,以致軍心動亂,嘩變驟起。我軍入奉聖城未及一時辰,初時三萬眾,經此嘩變,自相殘殺,所餘者不及一萬。此夜事,便是我心中對戰爭的全部印象。”
潘簡若歎息不止,痛飲一口酒後,將水袋遞還給她,緩緩說道:“戰爭之中,死傷本就難以避免。”
“那一晚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到底是人還是鬼。我們到底為什麼而打仗。”楊渝又猛灌了幾口烈酒,眼眸中滿是迷離。
“你想明白了嗎?”
楊渝搖頭:“我後來問過我大兄,他的回答是,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我這麼多年來一直在驗證這個答案。”
潘簡若沉默。
她們這些將門之後,自幼便在武學與韜略的研習中浸染,心心念念有朝一日能夠投身軍旅,於沙場上縱橫馳騁,斬將搴旗,建不世之功,立千秋之業。在家族之內,長輩們傾囊相授種種克敵製勝之法,以及曆經百戰所沉澱的寶貴經驗,不可謂不用心良苦。
然而,卻鮮有人關切她們內心的柔弱與掙紮,未曾有人悉心教導,當麵對兄弟袍澤血灑疆場、魂歸黃泉之時,該如何承受那如潮水般湧來的悲痛;亦未曾有人告知,當目睹敵人在自己刀下殘喘斃命,那瞬間劃過心頭的複雜思緒究竟為何;更未曾有人提及,若逢手刃婦孺這般違背人倫之事,又該以何種心境自處。
或許是長輩們自身也深陷於這戰爭的泥沼,茫然無措,不知如何引領晚輩穿越這片心靈的迷霧;又或許在他們心中,唯有曆經這般殘酷的洗禮,飽嘗血與淚的煎熬,方能鑄就一顆堅毅如鐵、冷酷無情之心,從而成為一名合格的將軍,隻有如此才能在這烽火連天的亂世中生存並主宰自己的命運。
人皆有七情六欲,皆具惻隱之心。初涉殺伐之際,那雙手或許會因恐懼與不忍而微微顫抖;隨著戰火的綿延,殺戮漸多,雙手雖不再戰栗,可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卻在悄然改變。直至有朝一日,親眼瞧見兄弟的身軀轟然倒下,目睹婦孺的慘狀,才驚覺,原來自己並非想象中那般麻木不仁。畢竟,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世間從無天生的劊子手,也無注定的嗜殺狂魔。
如今,讓她二人親手執行毒殺靈州近二十萬居民的性命,若說其內心能平靜如水,不起絲毫漣漪,那必是自欺欺人。
“咱倆就彆在這悲天憫人了!還是想想如何攻入靈州城吧,咱們隻剩下不到四個時辰的考慮時間。”潘簡若提醒道。
“哼,若是有辦法,我會在這跟你喝酒嗎?”楊渝白了她一眼,本來就略顯紅暈的麵頰,愈發濃豔起來。她那平日裡冷若冰霜、英氣逼人的麵龐,此刻在酒意的暈染下,恰似山茶花綻雪,突遇春風,於冷峻中透出幾分罕見的嫵媚與嬌憨,冷與熱、剛與柔相互交織,形成一種獨特而迷人的反差。
“勿餒圖計,必有解困之策。”潘簡若大聲道。
“你倒是樂觀。”楊渝嗤笑一聲,又飲了一口酒。
潘簡若鼻中輕哼一聲,隨即長身而起,神色肅然道:“曾有人對我說過一句箴言,此刻我便說與你聽。‘春景不自留,莫怪東風惡。’你如今這般輕易放棄思索攻城良策,那慘烈之夜的景象定會不斷在你眼前浮現繚繞。屆時,你便似那哀怨婦人,隻能暗自隱匿於此,借酒澆愁,徒然消磨意誌,豈不悲哉?”
“哼,有人?楊炯嗎?”楊渝挑眉問道。
“要你管!”潘簡若冷哼不止。
楊渝轉頭,淡淡道:“你以為你是誰?以為自己能超脫於這塵世之外。你我皆不過是命運手中肆意擺弄的紙鳶而已,在命運的強力掌控之下,你以為憑借自身之力便可掙脫那無形的束縛,如飛鳥般自由翱翔於天際?簡直是癡心妄想。你錯了,命運之神手中緊緊握著係於你我身心的鳶絲,無論你怎樣掙紮,都難以逃脫那既定的命運,這便是你我無法更改的宿命。”
潘簡若聽聞此言,頓時怒火攻心,雙腳跺地,作勢便要破口大罵。然而,就在那情緒即將爆發的瞬間,她卻猛地一怔,身形陡然凝固,旋即伸出手來,一把緊緊抓住楊渝的胳膊,聲音急切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楊渝一臉疑惑,冷冷地道:“你乾嘛?要跟我比試比試?”
“誰跟你比試,我問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潘簡若更加急切。
“我……命運之神?”
“上一句!”
“紙鳶?”
“哈哈哈!對!紙鳶!就是紙鳶!”潘簡若開心大笑,而後急切地朝下方跑去。
不多時,又折返回來,大聲道:“還愣著乾嘛?我想到破城之法了!”
“啊?”
“啊什麼啊?我帶你掙脫命運之神的牽絲線,咱們儘情翱翔!”
潘簡若雙頰仿若被夕陽餘暉暈染,那抹酡紅自耳根處蔓延開來,猶如春日盛綻的蘭花,又似天邊絢爛的雲霞,醉意與豪情在她眉眼間交織,逸興遄飛,鬥誌昂揚。
“你真的想到了辦法?”楊渝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告訴你楊渝!命運就是用來掙脫的!你想不通的問題,我來給你答案。”潘簡若神色得意,意氣風發地拉著楊渝徑直朝著中軍大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