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北境(1 / 2)

年賞送至朔州的時候,鹿偈還在練兵。

萬無禁著人喊她,她剛進營帳,被炭火一燎,被風沙吹紅的臉更紅得發癢了,她胡亂搓了搓乾裂的臉,目光一眼瞧見侯官模樣的人,登時把身後亦步亦趨的賀兒荒往外一推,險些沒推動這越發敦實的小孩兒。

賀兒荒自覺往後退,她雖然格外粘微鹿偈,卻很有些害怕萬無禁,明明許多人說這位新任的右都督格外風度翩翩,乍一看跟那文人士子似的,可她總覺得這人眼睛一掃,連她今日吃了幾十個餅都知道,她害怕。

萬無禁大冬天也沒放棄自己手中的鏖尾扇,他又怕冷,火盆離得近,羽扇都被燎了一圈焦毛,他衝賀兒荒一笑,嚇得在帳子縫隙偷看的小孩兒一個激靈就背過身去了。

立在帳中的侯官見著鹿偈來,喚了聲“鹿將軍”。

鹿偈抱拳行禮,“有勞,是陛下送信來了嗎?”

“送賞,也是送信。”

“章武王病重,陛下請萬都督全權接替章武王之責,由鹿將軍協理,分為左右都督,弟兄們先到的恒州,已經給廣陽王送過來賞了,廣陽王加封司徒,北道行台,教化北地各族民眾,食邑也加了一千,可見皇上褒獎之意。”

萬無禁扇著扇子,心知這是新帝對他們站隊投誠的褒獎,委以如此重任,想必元潛心中是歡喜的。

他抬頭看了一眼鹿偈,鹿偈在衣襟上蹭了蹭手,才伸手接過那錦盒。

“如今你也是都督了,”萬無禁扇著風,“感覺如何?”

他知道元煊這是為什麼,也看得出來鹿偈這些時日的改變,這孩子身上有北鎮軍戶的血脈,打起仗來有股不要命的狠勁,隻是智謀差一些,還是讀書沒那麼多。

元煊把她放在自己身側當將領,是要他慢慢培養她成長,如今她已經是個好將軍了。

假以時日,也會是個好將帥。

萬無禁輕輕歎一口氣,那位是怎麼在落魄的時候,還能挖出這麼一群頗為厲害的女子。

小小佛寺,居然容下了未來的王侯將相不成?

還是說,這世上的女子本就厲害,隻不過從來沒人想過她們也能成才?

鹿偈急著看錦盒裡的信,聽到這一句,下意識撓了撓頭,“沒啥感覺,就,不能叫主子失望?得好好努力,繼續操練那群兵。”

樸素得萬無禁想笑,笑完又覺得元煊看人實在準。

“元諶想要帶兵回平城,平城在廣陽王駐守的恒州境內,恒州刺史姓穆,若他謀反……”

鹿偈聞言猛然握緊了錦盒,“穆平若是謀反……那廣陽王危險!”

“若廣陽王不受他們的威脅,隻怕要遭。”萬無禁這般說著,卻仍舊坐在上頭,扇子撲棱棱地將火星子都扇起來。

鹿偈皺眉,“再扇下去,小心那羽毛又被燎了,到時候隻能扇光禿禿的杆子。”

萬無禁笑容依舊,隻是眯起眼睛,顯出老謀深算的狐狸相來。

“燒起來才好呢。”

鹿偈哼了一聲,轉頭掀了簾子出門,萬無禁方才斂了笑容,低下頭靜靜看著長案上的密信。

元煊給聰明人的信向來簡單,隻有薄薄一張紙。

紙上隻說了三件事。

一件是聯合當地豪族拿下恒州,一件是分化綦氏內部接收降將,最後一件是要他保全廣陽王,收攏北鎮人心,最後許了他爵位與官職。

萬無禁輕輕出了一口氣,這位新主埋下的釘子太多,他居然到現在才能在她的字句裡窺探了全貌,一封信不足百字,卻恩威並施,沒告訴他豪族和降將究竟是哪些,也沒告訴他具體需要配合的是哪些人,可給的任務就證明了這是新帝早設下的計劃,也早就安插好了人手。

明明她幾乎一直被困在洛陽之中,是怎麼能夠將一切儘在掌握並設下一個個棋子,最終連成天羅地網,將一切都收攏在自己掌握的。

二人不過半路君臣,相交不多,可他還是有些感慨。

他還當自己得在這亂世輾轉許久,才能得遇明主呢。

照這麼瞧,他還真就上了條大船,暫時不必下船了。

萬無禁輕歎一口氣,“還能怎麼辦,布好人手,準備好去救廣陽王。”

跟前的侯官忍不住笑,“萬都督怎麼就那麼篤定恒州會亂,穆平會危及廣陽王呢?廣陽王得北地民心已久,更是與平城舊臣關係極好,若沒有廣陽王,隻怕平城早就在叛軍攻城之時淪為廢墟了。”

“若是你,就甘心被這麼拋棄在北鎮不成?”

侯官啞然,旋即搖頭,“您說得對,這世上哪裡是隻看恩情就行事的地方。”

若不是新帝,他們這群人也會永遠隻能在陰暗裡等達官顯貴賞下的一點殘羹剩飯,而不是如今提起便叫朝臣們聞之色變,謹慎有加的君王耳目了。

不過各為其主,各為利益罷了。

恒州太守府,元潛在宴上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覺得自己或許是打仗太久了,所以才這般不適應宴飲之樂。

他心中還計劃著尚未拿下的宇文鴻,隻是顧念自己當初與穆家的舊交,到底也還是勉強前來,更何況如今他擔任北道行台,聯合各州太守教化百姓,收編流民,整頓北鎮的軍戶也是大事。

恒州太守穆平對著主位的廣陽王笑道,“實在是世道不好,恒州屢遭兵災,又地處偏僻,朝廷不重視,臨近年下,又逢您在恒州平亂收兵暫休,這才邀您一敘,略表心意,一時倉促,簡陋了些,還望廣陽王不要見怪。”

元潛沒見怪,他甚至也沒覺得簡陋,隻當是謙辭。

方才一路走過來,府中瞧著十分蕭瑟,可管家和府中仆人身上衣著厚實華貴,很顯然府上狀況很好,放在京中也算是豪仆,可一路過來穆平和其下屬、門人都在訴說恒州官員的窘迫不易,仿佛是家裡已經揭不開鍋了還要宴請他一般,元潛再是個直爽人也瞧出這群人刻意在自己麵前賣慘。

元潛有些意興闌珊,“大行皇帝病故不足百日,雖說我們不在京中,可為了皇上,也不該大肆聚會宴飲,我本以為你說的請我一聚,不過是家常茶飯而已,不想竟是本地官員族長都到了。”

這話下去,穆平臉色一白,這才想起如今雖然快要到新歲,可皇帝死了也不過兩月。

雖說如今這世道,除非京中,哪裡會有守孝的呢,可偏偏是最忠肝義膽的廣陽王。

“是我的不是!”穆平迅速認錯,“隻是大家都想要見見您這個救命恩人,您是百姓的救世主,也是我們恒州官員的恩人啊,您在外平亂期間,先帝暴斃,太子也不清不楚地去了,叫女子禍國,您卻還在邊境苦苦效力,為國儘忠,我們,我們實在是敬佩。”

他揮手,示意撤下酒水,換成了酪飲,“還請廣陽王恕罪。”

說話間,席間其餘賓客紛紛起身拱手行禮,“還請廣陽王不要怪罪,我們都是一片赤心,廣陽王愛民如子,戰功赫赫,若能一見,此生無憾,這才求了穆太守相邀。”

廣陽王抬頭,恍然間以為自己上朝。

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妙,忍不住暗罵,大逆不道。

“你們的心意我知道,可平北亂是當年的順……煊太子敦促才得前行,兵馬,糧草輜重,都是她一力促成,便是洛陽內亂,她也不曾召我們回京平亂,你們的恩人不是我,是當今皇上。”

堂內眾人個個麵露異色,或是不認同,或是不滿,更有不屑者,卻無一人發聲。

廣陽王看著眼前胡服加身的眾人,無端替高祖悲涼不已,為了大周各族融合,統治穩定,高祖努力了一輩子,不過三代,竟是又要倒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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