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興元(1 / 2)

朝會之後,元煊將劉文君召至於東堂問話。

“都一一上門慰問過了?”

“是,先前按著陛下批示的名單賞了下去,按著爵位高低,'忠義'與否,各自撫恤,隻是有幾位宗室老臣還需要殿下親自登門吊唁。”

元煊抬手按了按眉心,“倒是沒聽說鬨出事來,你這一趟,沒人為難你?也沒人拿你的身份說話?”

劉文君答話平淡,像是將這些日的奔走當成了閒庭散步般,“有,但臣同他們好好講了規矩,我代表的是陛下,若有人對我的身份或是吊唁不滿,便有藐視君威之嫌,那群人也都老實了。”

“我知曉你並不喜歡那群人,那群人也的確不是什麼忠孝禮義之徒,更大多不是什麼好官,”元煊淡淡道,“有些人死了,就可以翻篇了,但若是族人都是一丘之貉,那就沒有什麼容忍的必要了,你是個好家令。”

“但我更希望你會當個好臣子,臣子在忍耐他人的驅遣與攻擊時,會記得對方不是個稱職的臣子,不配在朝為官,可以記仇,可以自己狀告,甚至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去解決他們。”

“那幾個投敵還不老實的家族,你有什麼理由隻是威懾,而不是懲處呢?”

劉文君永遠恭順穩重的背脊一顫,繼而禁不住抬頭,上首的人一肘支頤在一側憑幾上,姿態閒散,坐在榻上微微後仰,垂目瞧著自己一手扶持上來的家臣。

“我們有了權力,我們不需要忍了。”

這一句很輕,落在劉文君耳中卻清晰得像鋒銳的薄刃,一下破開了時時桎梏著她的那些煩瑣規矩,她張了張口,下意識道,“陛下剛剛登基,朝局未穩,臣本就是代表陛下前去撫恤吊唁,隻想著顧全大局,維持皇家體麵。”

元煊輕輕笑了一聲,繼而腰腹用力,向前傾身,轉腕間指節叩了叩跟前長案,直直瞧著劉文君,“這世道對女子要求很多,求得最多的就是要體麵,不光自己體麵,還要替丈夫替家族體麵,憑什麼呢?撕破臉又何妨,做你想做的。”

“你已經是個君子了,還要學會做個臣子,你會擁有我給你的權力,我要整頓朝堂,富國富民,重興盛世,你也要有你的誌向,回去好好想想吧。”

劉文君向來是個聰明人,也正因為家仆可以聰明卻不能太聰明,並不敢濫用權力爭先。

她一時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又壓下。

一個讀書明理的人怎麼會沒有誌向呢?隻不過在日複一日的壓迫與桎梏中失去了自主性,隻會想要按照吩咐做到最好而已。

劉文君恭恭敬敬行了大禮,出了東堂門又折返,再度拜下,那張平淡清俊的臉上被正午陽光照耀有了光彩。

“臣之誌,若無陛下,再無實現可能,如今接連征戰,又逢水災,國庫空虛,陛下卻心懷天下臣民,撫恤有加,臣有一言進於聖上,各處叛亂未平,王家人,不堪重用,更有平城舊族意欲奔逃,請陛下,查實。”

元煊登基的消息傳到了晉陽,跟著傳到晉陽的還有一紙檄文。

那傳抄過來的兩張薄薄紙頁擱在了案幾上,元諶盯著那兩張輕若鴻毛的紙,心中卻如同墜上了大山。

“那些宗室大臣也沒有一個有反對意見的嗎?”

穆望消息靈通些,他也沒想到元延盛布的棋盤這麼廣,潤物細無聲地就得了民心。

想到這裡,他便暗罵一句綦伯行當真是個蠢貨。

洛水之變算是讓他們失儘人心,就算武力再強大,還能殺儘天下人嗎?

更何況如今廣陽王都站在元煊那裡,論兵力,隻怕勝負還兩說。

“現在還沒有消息。”穆望聲音乾澀,語氣艱難,如今到了這境地,已經是騎虎難下,元諶注定和綦伯行捆綁在一起,否則絕無活路。

“京中那群官員竟也服服帖帖?沒有任何異議?”元諶幾乎匪夷所思。

“他們敢有異議嗎?”

某種程度上,穆望和元煊受到的同一種教育。

“古往今來,成王敗寇,誰拳頭更硬,就算有幾個人不服又怎樣?難不成明達還相信對這世人扯得那些皮?什麼忠孝仁義,什麼人心什麼正統,不過都是說得好聽些,皇位本就是汙穢不堪,布滿鮮血的。”

“她元延盛演了一出大戲,受騙的又豈止你我,先帝太後,京中百官,誰不在她的設計之下?”

穆望出離地憤怒,“但那又如何!她偏偏就,騙過了全天下人。”

元諶蹙眉,看著氣得顫抖的穆望,“子彰何故對此婦如此憤慨,如今也未到成王敗寇之時,平城舊官僚我們尚能抓住,不如歸舊都,另立新朝。”

穆望猛然停下,胸口起伏。

他為何憤怒。

是因為遇上元延盛之後,他本以為能贏的局麵,從未贏過。

他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本該他借綦伯行之勢扶持元諶上位,若是沒有元延盛,那麼就算綦伯行殺了百官,那也是好事,他可以聯絡群臣,等候時機,殺了綦伯行,滅了綦氏,然後徹底上位。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是元延盛?還是那個,斷了他藏了一手救兵的崔鬆蘿?

那隻是個從前還需要借他名號保住一間小小商鋪的小女郎。

穆望不知道,隻是他隱約覺得,事情越來越失控,像小小的銀簪撬動了大周的柱石,然後風起雲湧,地覆天翻,帶著很多逝去的情誼與機會。

他敗了一次又一次,但他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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