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她從前的姓他都知道。
他把她的手從衣袖上拉開,退開兩步。
他問:“我何時把你當奴婢?”
“是你自己。”
婉婉呆坐在床上,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語氣越來越冷:“今天就會有先生來教你認字,你好好兒學一學什麼叫以誠待人、投桃報李,等我回來,仔細考你的功課。”
他站在那裡,也像個先生似的,問:“聽清楚了嗎?”
婉婉怔愣地點點頭。
他發還未束,就走出門去,衝候在廊下的侍女說:“給她熬一碗避子湯。”
他才說完,就咳嗽起來,婉婉聽見聲音追出來,卻見他揮著衣袖快步走了。
疾風從院門口過來扶他,“公子,怎麼大氅都沒有披?”
晏懷明充耳不聞,又開始咳起來,腳下卻不停,直直出了院子。
李嬤嬤從長廊那頭趕來,“出什麼事兒了,我怎麼聽見公子咳得厲害?”
侍女們都低頭不言,李嬤嬤走近,又見婉婉呆呆地站在大開的門口吹風,下了一夜的雨,外頭涼得很,她連忙把她推進屋子,“哎喲喲,我的姑娘,你要氣死我!”
直到那個被吩咐的丫鬟上前來稟報:“公子讓熬一碗避子湯。”
李嬤嬤看了眼呆呆坐著的婉婉,心下幾番猜測,她對那丫鬟說:“知道了,你先出去。”
房門關上,李嬤嬤走到婉婉身邊,“姑娘年紀還小,不想生子也正常。”
“可我有些話,想同姑娘說。”
“公子小時候,也是叫過我娘親的。”李嬤嬤看著婉婉,“他遣我來伺候姑娘,姑娘就該明白他的心。”
“整個院子上下,沒一個人是隨意安排的,他們待姑娘如何,姑娘自有感受。”
“公子見過的美人如過江之鯽,驚世之貌也並非沒有,可他這些年來,隻有你一個。”
婉婉一言不發,仍呆呆坐著,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她腦子裡亂得很。
她一會兒想起晏懷明說:“我何時把你當奴婢?”,一會兒又浮現出他一邊咳嗽一邊往外疾走的背影。
她想得更多的是,他喊她“褚燕寧”。
她舍棄這個姓氏,已經很多年了。
她從遍地的屍骸中爬出來,赤著一雙腳跟著人群奔跑,身後是箭雨、火焰,她陷在呼嘯的風聲和驚慌失措的尖叫之中,腳下是新鮮的血液,她跑過去,殷紅的血點濺滿整條小腿。
從那以後,她就隻是孤女燕寧。
她不該想起這些的。
婉婉推開窗,外麵又在下雨,她伸手到窗外,簷角下一滴雨水落在她掌心。
最近總是下雨。
她又想起昨夜窗外分明淅瀝一夜,晏懷明晨起,把她抱在懷中輕吻,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他說:“你這兒真安靜。”
他不知道她已經醒來,她睜開眼睛,他已經坐起來,她隻瞧見他柔和的側臉。
他在氣什麼呢?
他似乎愛她。
她的手心已經積了一小捧雨水,她慢慢翻過手掌,那捧水便落在地上。
她在舞坊裡長大,見過太多的愛了。
愛如積水,來得這樣容易,可覆水,更是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