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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泉鏡花看到了中島敦的眼神。

很溫暖,就像是家人。

這一場麵被一位路過的攝影師拍下,隔天就登上了各大報社的頭版頭條。並在七個小時後,傳到了穆庭葉藏的手中。

信息可以被封鎖,但新聞不會。

“走吧。”放下報紙的穆庭葉藏指揮著助理帶上電腦,“該回去了。”

前段時間委托處理MAD事務的代理人做了一份數據網。

從現在開始,他就會“生病”,一直待在醫院裡了。

“老板。”看著屏幕上突然出現的老鼠頭,助理將電腦換了個方向,“真的要帶嗎?”

在被病毒入侵的那一刻,所有的東西都會失去價值,無論是電腦,還是人類。

在穆庭葉藏偽造蹤跡離開時,另一群人選擇了更為直接的方式登場。

沒經過航程預約的直升機突兀的停在偵探社附近的街道,堵塞交通的同時,向眾人宣告他的來臨。

菲茨傑拉德大張旗鼓的來到了偵探社,向來習慣用金錢衡量一切的他還帶著一整箱美元。

他那不把一切放在眼裡的態度,激怒了所有人。

察覺到了偵探社社員對自己的敵意,菲茨傑拉德稍微收斂了一下自己的行為,“沒想到先前的懸賞令會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他打開被放在桌麵上的箱子,“作為賠罪,我帶來了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裡麵的金額遠超這間小公司的實際價值。”

要想在這間城市裡合法使用異能力,就必須拿到那張許可證。

先前他們同異能特務科交涉過,但他們那死板的腦筋從來都不會轉彎,唯一有趣的就是大門口貼著的那張紙。

這個部門說什麼都不肯發放許可證,最後他們隻拿到了一個臨時外交活動許可,隻能保證他們在這裡可以享有外交豁免權。

國內的官員早已收買妥當,就算在橫濱鬨得大了些,被捅到了國際上,加點錢就能糊弄過去。

生活和做生意差不多,無法獲取新的,那就去掠奪已有的。

隻要能達到目的,付出多少錢都無所謂。

一向厭拒開會與交涉的江戶川亂步破天荒的走了進來,“想都彆想。”

“啊,我知道你,江戶川亂步。”先前組織偵探大賽時,他在擬定的參賽人員中見過這張臉。

如果不是事先順著江戶川亂步查到了穆庭葉藏的隱藏產業,給他找了點事做,自己來到這裡的計劃不會這麼順利。

可這樣一來,用金錢收買的計劃就失敗了。

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穆庭葉藏絕對給那個小家夥置辦了不少產業,他對自己人一向大方。

想起郵箱裡躺著的有關於醫學交流會的郵件,菲茨傑拉德決定放過偵探社,不過是暫時的。

時限差不多能到明天早上。

“我會再來拜訪的。”將路易莎給出的第一種計劃在心中撕毀,菲茨傑拉德合上箱子,帶著其他人離開。

這裡行不通,那就隻好走另一條路了。

離開時,菲茨傑拉德給身邊的紅發少女使了一個眼色。

江戶川亂步看著她的背影出神,那熟悉的發色,總感覺在哪見過。

是在哪兒呢?

雖然對方來勢洶洶,言語中也缺乏最基本的尊重,但偵探社不能放棄自己的基本禮儀與待客之道。

宮澤賢治主動承擔起了送客的職責,在電梯開始運轉時,江戶川亂步終於想起了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什麼了。

他見過菲茨傑拉德身後的那個少女,在夏威夷的酒店門口。

她離開時帶走了愛倫坡,那個給自己下戰書的人。

“賢治,等等!”江戶川亂步連忙追了出去,電梯還在運行,隻能走樓梯下去。

可當他帶著社長抵達一樓時,隻在電梯口找到一頂草帽,是宮澤賢治一直戴著的那一頂。

就像在夏威夷的酒店天台上發生的一樣,無論是組合的成員,還是宮澤賢治,全都消失了。

第56章 連橫

金錢是唯一一項全社會通用的, 隻有付出努力才能收獲的稀缺資源

當你的資金積攢的足夠多,無論是什麼都能買下來。

對菲茨傑拉德來說,能用金錢買到的東西, 是世界上最容易獲取的資源。

那個粗糙的初步計劃,已經沒有繼續投資的價值了。

要想拿下那張證書, 必須做出更有針對性的計劃。讓偵探社與港口mafia絕無合作的可能。

例如——

一位社員的失蹤,或是死亡。

要鬨得更大一些, 最好能和港口mafia有關。

可惜的是, 露西的異能力過早的暴露,已經是一步廢棋。

那個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年輕人隻能拿來當人質用。

將視線從手中戒指上挪開,菲茨傑拉德一連舍棄了路易莎寫出的諸多計劃, 在那厚厚的一疊中, 選定了一份最合乎當前形勢的一份。

從一無所有到現坐擁資產千萬,唯一需要丟掉的就是道德。

偵探社會顧及平民, 但組合不會。

在這一點上, 菲茨傑拉德與森鷗外的想法一致, 用幾個對自己來說無關緊要之人作為前期投資換取更大的回報, 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將選定的計劃下達, 菲茨傑拉德才開放了辦公室準入權限。

不到片刻,路易莎就帶著新的計劃書走了進來。

常年悶在房間房間裡的書桌前,與外人的交流十分有限。

她舉著寫好的方案, 遮住了大半張臉,似乎這樣能生出一些額外的勇氣, 小聲的說出自己的來意:“一小時前收到消息,您讓盯著的人生病了, 目前正在醫院診療。”

接過路易莎手中作戰書的菲茨傑拉德頓了幾秒,感慨道:“他回來了啊。”

也是, 這麼多天,也該想到辦法了。

回不來,才應該懷疑。

略微翻了翻新的作戰書,菲茨傑拉德從中抽出一份,“除了這個,其他的的計劃推掉重寫。”

“好……好的!”路易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紮了個洞,一瀉千裡,“我馬上去修改。”

“另外告訴霍桑和瑪格麗特,不必待在客輪上了,儘可能的利用那批物資去攻擊港口mafia的人。”

“我們這麼快就要舍棄陸地作戰了嗎?”

路易莎手忙腳亂的翻著自己寫好的作戰書,她是不是判斷錯了局勢,將穆庭葉藏對計劃的影響量做的太小了。

“橫濱畢竟是彆人的主場。”

前段時間那場經濟危機雖然會損失掉大部分資金,可利用得當的話,會帶來更多的隱形權利。

他那段時間一直忙著改造白鯨,沒辦法確認穆庭葉藏的力量到底滲透到了什麼地步,“在取的許可證之前,我們不能鬨出太大的動靜。”

事情鬨大了的話,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國際法庭。

菲茨傑拉德並不擔心這個,金錢對看起來公正的個人判決的影響是很大的。

他擔心的是強製遣返,時間這個對所有人都一樣慷慨吝嗇的東西,是目前最為珍貴的資源。

即便他有辦法再回來,也無法再次引起偵探社與港口mafia的對立。

仔細想了想,菲茨傑拉德補充道:“如果看到穆庭葉藏,把他也帶上來。”

人們向往天空,因此製造了數不清的工具來接近那塊藍白色的幕布。

可隻有抵達那個高度的人才明白,個人的力量在它麵前是多麼的渺小。

將穆庭葉藏困在白鯨裡,無法插手地麵,才是最好的選擇。

推了一把快要掉下來的眼鏡,路易莎的聲音越來越小,“那……有關於偵探社的計劃,還要不要……”

那是她上一份被采用的計劃內容,核心關鍵點是綁架偵探社裡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以此來逼迫他們交出許可證。

“兩方同時進行,速戰速決。”

雙線作戰勢必會消耗組織資源,但也能消耗穆庭葉藏這個最大的變數。

當兩方都有你在乎的人時,你會站在哪裡呢?

戰場如商場,任何猶豫不決都像是河流上遊的碎石,輕微的晃動都能改變河流最終的走向。

此時被菲茨傑拉德被寄予厚望的行動小隊,正在被偵探社事先聯係警察圍堵,以誘拐犯的名義。

成功在其他社員的幫助下甩開追擊的穀崎直美與春野綺羅子登上了駛往換乘點的列車。

那裡是大批乘客換乘的地方,能快速隱藏她們的行跡。

先前她們被組合的異能力者絆住了手腳,在列車停靠時間結束,開始加速時,才堪堪登上列車。

“兩位女士請留步。”

在列車車廂之間穿梭的兩人被一位穿著製服,看起來像是工作人員的男士攔了下來,“後麵的車廂發生了緊急事件,還請暫時移步至餐車所在車廂。”

“哎?”兩人對視一眼,在雙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剛剛躲過追殺的兩人,對這種在計劃外的突發情況在心中拉響了一級警報。

穀崎直美決定主動出擊,學生的身份能降低大部分人的警惕心,“方便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們還有一個隨身包裹在那節車廂裡。”

“有一位乘客違規攜帶了超過規定範圍的按壓式酒精噴霧,並在衛生間多次使用,我們正在排查其他隱患。”

對方的情緒看起來沒什麼變化,被帽沿遮擋大半張臉的上帶著服務性質的微笑,“在我們排查結束之前,您的行李暫時無法移動。”

“很抱歉給您的行程帶來了麻煩,在服務中心我們會根據您的車票給予相對應的補償。”

怕對方再問下去會露餡,兩人嘴裡說著理解,相互體諒之類的詞放棄了繼續前進的想法。

她們兩個可拿不出來車票。

待兩人離開後,一直守在車廂連接處的工作人員迅速鎖上了車門,避免其他人再過來。

兩位還未從那出緊張追殺中回神的臨時乘客並沒有察覺到列車工作人員的不對勁。

身為維護列車運行一切事務的人員,檢查行李是他們的份內工作。

就像公民有權拒絕不在第三人的監督下接受檢查一樣。

表演時間結束,摘下帽子的穆庭葉藏緩步踏入身後的車廂。

看著那熟悉的發色,他笑著說道:“久作,好久不見。”

過於年幼的孩子,因大腦發育不完全的緣故,無法記住複雜的指令。

因而森鷗外給夢野久作的任務指令很簡單,兩張照片是任務目標,發動異能是任務指令。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在任務地點遇到穆庭葉藏完全是計劃外的狀況。

因為異能力的特殊性,夢野久作沒辦法像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一樣踏入校園,港口mafia的大部分人也不會和他接觸。

唯二的兩個例外是穆庭葉藏和太宰治。

前者遵循著一見麵就定下的約定,表示要和他住在一起。

在了解自己的異能後,夢野久作害怕傷害到穆庭葉藏,決定主動待在禁閉室裡,偶爾會要求吃一個巨無霸冰淇淋。

後者因其自身的特殊能力,可以放心接觸。但總是嘲諷他的娃娃難看,久而久之,夢野久作也懶得和他聊天。

太宰治離開港口mafia後,唯二變成了唯一。穆庭葉藏出差後,連唯一都沒有了。

見到穆庭葉藏的第一感知情緒不是雀躍與怡然,而是害怕。

夢野久作急匆匆的扯掉纏在胳膊上的所有刀片與鐵絲網,粗魯的動作在皮膚上劃開一大道口子,瞬時鮮血淋漓。

“久作!”

“彆過來!”夢野久作大聲製止了穆庭葉藏往前走的動作,隨後又把抱在懷裡的玩偶扔了過去。

在將自己異能力發動的所有條件解除後,他小心翼翼的繃緊了神經,一步步的挪到了穆庭葉藏身邊。

伸出手,像以前一樣,拽著一小片衣角,“我們去吃冰激淩吧!”

“……”穆庭葉藏目光複雜的看著夢野久作仍在滴血的胳膊,在對方強撐出來的笑容下,動作輕柔的摸了摸他的頭,“包紮好傷口就去”

穆庭葉藏清楚終點站有誰在等待,在太宰治的協助下,包紮傷口的工作會輕鬆一些。

在列車停靠車站前,夢野久作與穆庭葉藏的社交距離一直保持在那一片衣角上。

人生就像是一趟永不停歇的列車,在停靠的地方有人離彆,有人團聚,有人死裡逃生,也有人站在對麵,不再言語。

看著穆庭葉藏身後的人是誰後,太宰治驚愕的睜大了雙眼,嘴巴像是乾涸的水井,張張合合好幾次,也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編了個借口讓其他人先行離開,太宰治在長椅的邊緣抱住先前一直嘲諷難看的玩偶,側過臉盯著正在認真處理傷口的穆庭葉藏。

清洗、消毒,動作利落,但包起的傷口依舊難看。

看起來和以前一樣。

可太宰治知道,是不一樣的。

所有的東西都不一樣了。

潛意識並不希望穆庭葉藏回來的太宰治做出了許多努力,就連製作的計劃也將這個名字排除在外。

選擇,多麼殘酷的現實戲劇。

做出選擇的人煎熬不已,糾結難辦,變成選項的人也無法安心。

將心中的計劃推翻又重建,然後又不斷修正的太宰治下意識的跟著眼前人移動。

直到手裡被塞了一個冰激淩,寒氣鑽進手心,他聽到一句話,“我還有其它事要辦,替我帶久作回去。”

反駁的話在口中幾經翻滾,呼之欲出時,被那雙藍色的眼睛逼了回去。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第57章 銀之手諭

帶著從太宰治那裡得到的情報, 穆庭葉藏來到了港口的集裝箱轉運地。

這裡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船隻靠岸,是個隱藏身份的好地方。

在入港口的位置附近,他找到了此行的目標人物, “你就是太宰提到的那個孩子吧,你應該沒見過我, 先自我介——”

話還未說完,在不遠處供觀測整個港口的調控屋的方向, 極輕的破空聲響起。

細長的銀線在中島敦的眼前劃過, 下一秒,這個自己在照片上見過的人就倒在了地上。

逸散的瞳孔,逐漸失去控製的軀體……

是麻醉彈!

反應過來的中島敦遵從自己的本能反應, 彎下腰, 準備抱著穆庭葉藏離開。

但這樣卻給了對手機會,完全暴露的頸部弱點, 一擊即中。

看著全都倒下的兩人, 按照作戰書提前隱藏的菲茨傑拉德才帶著赫爾曼靠近, “不愧是路易莎寫的計劃, 一如既往的完美。”

滿不在乎的忽略身後的監控探頭, 菲茨傑拉德看了身旁的赫爾曼一眼,對方略微低了低頭,以示尊敬。

隨後, 對著海麵伸出了手,這個以靜水深流而聞名的港口, 隻消片刻,便掀起巨浪。

在那混著細弱海草的浪花下, 絕大部分都被改造成機械的白色鯨魚浮出海麵。

那是組合最堅不可摧的空中要塞,在裡麵, 可以俯瞰世界的輪廓。

將倒在地麵上的兩人帶走後,白鯨開啟了對外折射頻次。

那是MAD的新技術,一種特殊塗料,在特定的角度下,可以做到完全隱形。

被帶走的兩人,一個是昔日的朋友,另一個則是尋找的目標。

不用說,這兩者的待遇一定有所差彆。

在穆庭葉藏被注射了過量麻醉劑,陷入長期昏迷狀態時,中島敦正和菲茨傑拉德麵對麵會談。

“歡迎乘坐白鯨觀光船,這位幸運的乘客。”

“幸運?”被捆住手腕,身後站了四名持械人員的中島敦低著頭,“我不覺得我有多幸運。”

除了被偵探社收留那一幕,他的人生就好似一出悲劇一般。

“抱歉,忘記告訴你纖細計劃了。”菲茨傑拉德毫無歉意的勾起嘴角,“不久,橫濱這片土地就會化為焦土,你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裡會化為……焦土。

中島敦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他的心裡清楚,組合有這個能力。

看了一眼已經開始恐慌的中島敦,菲茨傑拉德很滿意他的表現,“我在找一樣東西,更準確的來說是一本書,我找了很久。”

恐慌往往是無計劃的表達形式,在這一刻,勝利的天平在向他傾倒。

“有一位異能者預言這本書被封印在橫濱,無懼任何損傷,能實現任何願望的一本書。”說到這裡,菲茨傑拉德的雙眼中,流露出些許傷感,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很快他就調整好了狀態,繼續道:“我想如果不能確認是哪一本,至少留下還算完整的那一個。”

畢竟,書不會被任何手段所破壞。

火焰消失後,沒有被吞噬的那一個才能賣出高價。

事到如今,中島敦徹底明白了組合的陰謀。

對於這個計劃,他隻覺得荒謬。

這些人要將橫濱變為煉獄,隻為尋找一本虛無縹緲的書。

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麻醉針的藥效還沒有完全消失,中島敦死死掐著自己的虎口,以此保持清醒。

分享完自己最終計劃的菲茨傑拉德讓人補了一針麻醉劑,將中島敦關在了監禁室裡。

監禁室的牆壁使用了特殊材料,能抑製異能力的使用。再加上體內過量的麻醉劑,中島敦隻能趴在窗戶上,看著橫濱一步步走向毀滅。

特意繞了遠路來看中島敦的露西嘲諷道:“看來偵探社的寵兒也逃不開被拋棄的命運啊。”

聞聲而動的中島敦轉身拽著門上的欄杆,上下打量著這個隻見過幾麵的人,“你是……露西?”

看著穿著圍裙,頭上還帶著同款帽子,手裡拎著兩三袋垃圾的露西,中島敦不禁疑惑,“你怎麼穿成這樣?”

“還不是因為你!”提起這個露西就生氣,她咬著牙說道;“在組合裡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能對外暴露自己的異能力。就像被破解的產品秘方,沒有人會買貴的那一個。”

“被你們看破能力的我,就像是沒有價值的商品,是被拋棄的存在。”

“我拋下尊嚴,苦苦哀求才用打掃衛生換來了繼續留在這裡的機會,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幸運!”

說到後麵,露西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波動也愈發猛烈。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這發泄的聲音中,有腳步聲在靠近。

在露西說起自己以前在孤兒院用勞動換取食物時,一隻手從陰暗中探出,在中島敦驚恐的眼神中,捂住了那張一直沒怎麼停下的嘴。

刺激性的氣體隨著掙紮不斷從鼻腔深入,幾個呼吸間,露西就沒了聲響。

對方整個人都隱藏在黑暗中,無論中島敦怎麼努力踮腳,都隻能看到那一雙手。

對方迅速地將露西放下,隨後從身上掏出一張卡片,抵在感應門鎖處。

輕微的電流聲劃過,那間困住中島敦的門就這麼開了。

房間內的光源也得以延伸,讓中島敦看清了來人是誰?

“我讚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現在的你確實蠻幸運。”

話落,穆庭葉藏塞了一堆東西在中島敦手中。

“這些是什麼?”

看著手裡的那管藥劑、一個小按鈕,以及銀色的紙,中島敦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

“這個是鹽酸納美芬注射液*,我的醫生開給我的,可以讓你擺脫那種眩暈感。”穆庭葉藏一一介紹起來,“至於這個——”他展開那張紙,將上麵的內容正對著中島敦,“這是銀之手諭,你帶著它可以命令港口Mafia除首領以外的任何人。”

“港口Mafia還有這種東西?”接過那張輕飄飄的紙,中島敦還是有點不相信,用這個就能命令港口Mafia的人?

包括芥川龍之介?

想到了某種可怕的未來,中島敦麵帶詭異的晃著腦袋。

對於這個問題,穆庭葉藏隻是微笑,並不回答。

港口Mafia當然有這個東西,隻不過森鷗外不會輕易對外發放,這一張是他偽造的。

其他人穆庭葉藏不敢確定,但芥川那個滿腦子都是太宰治的家夥,一定分不出真偽。

將那張紙妥善的收起來,中島敦看著手心裡的那個按鈕,“那……這個是?”

“你知道通訊需要信號對吧。”見中島敦點頭,穆庭葉藏才繼續道:“通訊依靠基站的支持,受高度限製,在高空,基本無法使用正常通訊手段。唯一能用的隻有電磁通訊,白鯨也無法例外。”

“我無法確定他們用的是哪一個頻道,就隻好使用一些極端手段。”指甲輕輕點了點中島敦手中的按鈕,穆庭葉藏露出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溫和的笑容,“這個東西叫全頻帶阻塞乾擾器,能乾擾全波段的信號。”

“不過受體積限製,最多隻能使用三分鐘,把握好時機。”

說完這話後,穆庭葉藏給中島敦指了路,自己卻朝著反方向走去。

似有所感的中島敦回頭,“您不和我一起去嗎?”

“我還有一筆債務要討。”

穆庭葉藏依舊沒有改變方向,在計劃裡,他還有其他事要做。

比如——

帶著某人觀看鯨魚墜海的瞬間。

自然界將鯨魚的死亡稱為鯨落,這個龐然大物死後會用自己的屍體供養整個生態鏈,償還海洋的養育。

那是最合適的討債時機。

海底的鯨魚在死後會浮起,而高空的鯨魚被鋼筋鐵板加固,一旦墜落,隻會濺起巨大的水花,砸出坑洞。

這個洞總要有人補上才是。

會是誰呢?

反正不是自己。

這種有堅固外殼的龐然大物,隻能從內部突破,一點點的瓦解。

不過沒關係,這種事他做過很多次了。

有耐心,更有經驗。

在中島敦離開監禁室的那一刻,隱藏在門鎖上的電子回路就被激活,隻是傳輸的訊號在半路上就莫名中斷。

來到走廊儘頭的穆庭葉藏,對著窗外的陽光晃了晃衣袖裡的試管。

銀白色得液體在玻璃壁內晃動,迫不及待的想要腐蝕掉所有的金屬。

雖說不常見麵,但通過對方擴大商業版圖的形式也能看出其性格。菲茨傑拉德和穆庭葉藏彼此十分熟悉對方風格。

將其判定為無害的菲茨傑拉德自然也不會讓人仔細檢查。

也就沒人發現他提前注射過解毒劑,身上還藏了那麼多東西。

將身上的東西帶好,中島敦一路跟著穆庭葉藏畫出的簡易地圖在白鯨內部七拐八拐。

然後在下一個拐角——

迎麵撞上了芥川龍之介。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氣場不和,有兩人在的場景一定冷到不行。

看著因半虎化占據了近三分之二通道的中島敦,芥川龍之介忍不住的皺眉,“讓開,我還有任務。”

“好……好的!”長期接受命令語氣以及打壓式教育的中島敦下意識的側過身讓行。

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幫手後,他又手忙腳亂的拿出那張銀之手諭,“……幫我個忙怎麼樣。”見芥川龍之介麵色不善,中島敦連忙道:“如果你不想……”

“帶路。”

“啊?”突然被羅生門困住手腕拽著往前走的中島敦低頭看向那張開始發皺的紙,芥川居然真的因為這個聽他的話,還真是不可思議。

第58章 白鯨墜落

和菲茨傑拉德認識了這麼久, 穆庭葉藏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那就是——

對方的異能力到底是怎麼運作的。

用金錢強化軀體。

可作為被人們創造出的財富,金錢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它隻會從一個人的手中轉移。

就像是博弈, 有人輸,那就代表有人贏。

雖說菲茨傑拉德喜歡留有一部分現金, 方便他隨時買下任何需要立即得到的東西。

但他不可能將所有的資產全都變現。絕大部分必須作為流動資金存在公司的賬戶上,用以維持經營。

短時間他的現金可能會足夠, 可若是拉長了戰線……

他的資金該從哪裡獲取?

除非——

在他發動異能力的那一刻, 他名下的所有賬戶都在外拋,並有人及時接手。

第七所留下的交接資料裡有不少可以深挖的點。

例如,異能力不是萬能的。

這種能力存在限製, 隻能在特定條件下使用。

有的人必須借助道具才能發動, 有的人隻能對某一特定群體起作用,還有的能力以使用者的生命為代價……

被限製回到橫濱的那段時間, 他做了不少事, 也見了不少人。

菲茨傑拉德名下的所有公司, 儘管分布於不同的行業, 卻都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全都經曆過重大資產重組, 曾多次變更主理人,而變更的時間與組合的行動頻次相符合。

在發家期間,十分衝動的將一位老牌企業話事人得罪的死死的。

對方曾放言, 會全力搞垮菲茨傑拉德的產業。

資產重組時,收購相關股票的人也是他。

這讓穆庭葉藏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隻有在這筆資金徹底不屬於他時, 與剝離資金等額的強化能力才會展現。

這就是菲茨傑拉德異能的限製點。

躲在遠處盯著電腦屏幕的穆庭葉藏時不時的抽空觀察一下戰局,在中島敦以及芥川龍之介同菲茨傑拉德纏鬥時, 有幾隻股票瘋了一樣,毫無緣由的被拋售。

造成了大量的資產蒸發。

事務所按照計劃準時入場, 在市場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儘可能的拿下更多的份額。

同時利用先前簽訂的對賭協議,聯合其他股東發布增資擴股協議書,進一步稀釋菲茨傑拉德手裡的股權,加快他所持有的資金流失速度。

總不能真讓他們三個打的太狠,他還想在橫濱住一輩子呢。

敲下最後一盤交易後,遠處的爭鬥也停了下來,全屏帶阻塞啟用,電腦屏幕被噪點取代,所有的儀器全部失靈,包括這個正在空中運行的龐然大物。

若白鯨未被改造,尚且還能控製,但在被改造體積超過80%的前提下,沒人能阻止它的墜落,即便它曾是某個人的所有物。

“走吧,老先生。”穆庭葉藏合上電腦,轉身看向一直待在自己身後的赫爾曼,“一起去救人。”

他還有些話想對菲茨傑拉德說。

兩人分頭行動,相互拿捏著對方的籌碼。

赫爾曼帶著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離開,穆庭葉藏則帶走了菲茨傑拉德。

方才那場消耗了無數資金的戰鬥,耗儘了三人的力氣。

就算心中有所抵抗,也無法做出相對應的動作。

隻能任由兩人帶走。

搭上離開的飛機後,存了些力氣的菲茨傑拉德腦海中思緒紛亂如麻,“你是怎麼把這個運上來的?”

他絕對沒在白鯨上見過這個。

“它一直都在。”

設定好航線後,穆庭葉藏開啟了自動駕駛模式,“我在MAD的持股並不是用金錢換的,而是技術。”

改造白鯨的技術員留下了全套的圖紙,以及一整套完整的逃生係統,這些東西幾經波折,傳到了穆庭葉藏手中。

在知曉組合成員出發時,他就開始計劃進入白鯨內部。

比起主動計劃,還是利用他人的計劃更合適。

“對了,還有這個。”穆庭葉藏拿出一個透明的密封袋,裡麵是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戒指,“這個暫時由我保管,作為向你出資的抵押物。”

在這個時刻,菲茨傑拉德還不能徹底破產。

組合的困境是結束了,但在遙遠的西伯利亞,還有更大的危機正在醞釀。

熟悉的金色出來時,菲茨傑拉德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

原本應該戴在上麵的戒指消失不見,隻有一道淺白色的痕跡證明那裡曾經有一個東西存在過。

那是他的婚戒,意義非凡,絕對不能拿來抵押。

“還給我。”

把它拿回來,這是菲茨傑拉德心中唯一的想法。

“你確定嗎?”穆庭葉藏反倒將戒指收了回來,說了句與此無關的話。

“看呐,”他指了指外麵正在下墜的白鯨,“比六十五億更多的損失,出現了。”

出現損失就要補平,否則會被無限期追責,現場的兩人比誰都要清楚這個道理。

作為外來人員,且未持有許可證,非法活動的組合是填補虧空最好的選擇。

可菲茨傑拉德依舊是那句話,“把它給我。”

“好吧。”穆庭葉藏將提前準備好的支票連同戒指一起遞了過去,“作為回報,你必須在一年內給我帶來2000%的回報。”

“另外,這不是按照實際價值結算的。”

不是按照實際價值結算,那就隻能按照所有者對其賦予的意義來算了。

那可是天文數字。

即便如此,菲茨傑拉德依舊沒有反悔,他慎重的將戒指戴好。

白色的戒痕被遮擋,他這才安下心。

哪怕窮困潦倒,負債累累,他也絕不會用這枚戒指來抵押貸款。

順利將三人帶回地麵後,雙方交換人質。

除卻被毀掉的海麵,畫麵如同小說結局一樣美好。

危機解除,本應前往偵探社或是港口Mafia參加慶功宴的穆庭葉藏,此時正待在港口Mafia的天台。

他要去見一個人,他的交易對象——費奧多爾。

他之所以能這麼順利的回來,離不開死屋之鼠的情報遮掩。

甚至後續的部分計劃也是費奧多爾主動透露的,而交易的代價就是一場事後談話,僅此而已。

越是簡單的條件,執行起來便越是複雜,穆庭葉藏做足了準備,身上還帶著不少金額未填寫好的合同。

“你想和我談什麼?”

費奧多爾站在天台邊緣,手裡拿著一本書,看起來有些破舊陳敗,穆庭葉藏卻很收悉,那是太宰治被偷走的原件隨筆。

不知是不是受了天台上風的影響,費奧多爾偏冷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擊玉時發出的響動,泛著涼,“你說,沒有異能力的世界會更美好嗎?”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穆庭葉藏很清楚,回答也很絕對,“不會。”

同時在心中默默推測費奧多爾的真實目的。

從五千億的賭局到魏爾倫來到橫濱,以及組合的計劃,其中到處都透露著死屋之鼠的影子。

他想乾什麼?

在橫濱設下諸多伏局,挑起一場又一場的事故,就是為了消耗異能力者,創造一個沒有異能力的世界?

沒等穆庭葉藏找出一個方向,費奧多爾接著問道:“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覺得異能力者是什麼?”

看不透眼前這個人的穆庭葉藏垂下眼睛,“拿普通人來類比的話,是有特殊天賦與才能的那一類人嗎?”

一直在翻動書頁的手停了下來,顯然是在思考。

過了大約一分鐘,費奧多爾點了點頭。

“就算沒了異能力者,世界上依舊不乏有天賦的人,那就是你想要的?”

“鏟掉新的,拉回舊的,人們重新回到舊的秩序下就會安然無恙,和平共處?”

“曆史已經告訴過我們,時代不會允許逆行。”

穆庭葉藏深深地看了費奧多爾一眼,有些做法可以思考,可以存在,但不能實施。

“距今不足兩百年前,第一次工業革命。紡紗機的改造提高了效率,加快了工業化進程。站在現在來看這是一件好事。”

“可在當時呢?紡織工人罷工、遊行,用儘一切手段抵製這個搶了他們飯碗的工具。”

“可是有用嗎?工業化、機械化依舊以不可阻擋的力量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穆庭葉藏目光銳利,“你的想法和兩百年前的紡織工人沒什麼區彆。”

時代的浪潮不會因為一個人改變方向,除非你是那個觸動關鍵節點的人。

但那不是你改變了時代,而是時代選中了你。

沒了你,也會有其他人,這就是時代發展的必然性。

聽到這些話,費奧多爾反而笑了起來,他從鬥篷中拿出一份報告,聲音緩慢的說道:“第一位異能力者的出現時間並不明確,唯一能確定的信息就是不斷攀升的暴力係數。”

“根據數據來看,沒有異能力的世界會更好。”

說著,費奧多爾鬆開了手,那份簡潔明了的犯罪報告飄到穆庭葉藏身邊。

他接過看了一眼,隨後不屑的丟到一旁,“所以呢?你要毀掉這個正在搭建的體係嗎?”

“你和我都清楚,所謂的改變隻是爭奪資源的一種方式。”

“你能保證異能力消失後,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嗎?他們是被突然的,遠超自己努力可獲取的能力放大了心中的惡,這種想法不是隨著異能力出現的,而是本身就有的,異能力隻是幫助他們打破了道德的枷鎖。”

就像一顆汁水豐盈的蜜桃,在咬破前,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裡麵是新鮮的果肉,還是衰敗的蟲卵。

你不能因為咬到了壞果子,就去埋怨一棵樹上的其它果子。

“唯一能讓世界變好的方式就是思想以及素質教育。”

“這就是你開辦學校的原因?”

這種大道理費奧多爾聽了不知道多少,沒有異能力的世界會更美好嗎?

沒人知道,但他想知道。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要親眼看到才行。

“不。”對於這個問題,穆庭葉藏搖頭,“學校隻是學校而已。”

“如果有一天,你最親近的人也因為這份能力走上歧途,你還會這麼想嗎?”

“那將會是我的問題,是我的教育缺位導致的結果,怨不了任何人。”

聽到這近似詛咒的話,穆庭葉藏連再見都不想說一句。

“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了。”

第59章 一分錢

同費奧多爾的交易在天台上勉強完成, 但同露西的交易才剛剛開始。

白鯨上的那份迷藥起效時間並不長,足夠讓她安全離開。

兩人的交易內容是宮澤賢治。

那個被組合擄走的偵探社成員,被露西作為條件, 換取了在偵探社樓下咖啡廳工作的機會。

而傳遞這個消息的穆庭葉藏,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和泉鏡花見過麵的人, 被偵探社扣下客串了一把演員。

泉鏡花明確地表示過不想繼續待在港口Mafia,可她的過去難以磨滅。

有了太宰治的前科, 異能特務科明文表示不會招聘任何臨時工, 托再大的關係也不行。

其中有一位,據說是太宰治的前任上司,在高強度的工作外還做了兩份兼職。

曾多次暗示手底下的員工, 若財務省以不發工資為借口, 他會把兼職的部分收入貢獻出來。

在他眼中,養一群安分的比養一個不安分的劃算太多。

在這種損己利人的風氣帶動下, 泉鏡花唯一的去處就剩下了偵探社。

為了確保其符合偵探社的創立宗旨, 太宰治與江戶川亂步特意為其量身打造了專屬入社考驗劇本。

新人演員穆庭葉藏要扮演的則是一位可憐的、失去了女兒的父親, 特意來到偵探社尋求幫助。

有傳聞聲稱, 曾在港口Mafia首領的身邊見過那位名為愛麗絲的少女。

這位可憐的父親希望偵探社能拿到愛麗絲的近期照片, 以此來分辨這位少女是否是他丟失的女兒。

作為總編劇的太宰治顯然還沒忘記上次的綁架事件,也沒忘記抹黑森鷗外。

進入偵探社時間尚短,並不清楚其中關竅的中島敦低聲嘀咕著, “穆庭先生看起來這麼年輕,居然已經有孩子了。”

即便刻意壓低了音量, 還是被眾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在強忍下的憋笑聲以及與謝野晶子的嫌棄中,中島敦和泉鏡花帶著相機出發了。

後續的相關內容穆庭葉藏並不清楚, 隻是在半月後的一個晴日,他聽說尾崎紅葉曾用了大半年的活動資金帶走了一份異能特務科的文件, 作為入社禮物送了出去。

而他不在場的關鍵因素是——

菲茨傑拉德。

這個家夥為了報複穆庭葉藏將他的婚戒當做抵押物的做法,賺到來橫濱的第一桶金後,就開始往債主的賬戶裡打錢。

數額不大,隻有0.01。

多頻次的未提前告知的相同額度交易,就算再小也會被銀行約談。

近一段時間,他已經去了銀行十九次了。

整!整!十!九!次!

十九次的約談,足以消磨掉穆庭葉藏那本就不多的愧疚心。

一開始穆庭葉藏還想著要不要在菲茨傑拉德的還款之路上設置一點障礙。

可在聽說某人在搶打折鍋具時,那所剩無幾的愧疚心又卷土重來。

算了,他和一個被商家低級套路套住的人計較什麼呢。

嘴上說著不計較,穆庭葉藏還是吩咐手底下的人在菲茨傑拉德的必經之路上開了幾家鍋具店,時不時地往對方信箱裡塞點打折傳單。

送上門的錢,不賺白不賺。

兩個交易單位以千億計算的人,每天都在為了一分錢,相互為難對方。

在銀行工作人員近期突飛猛進的問詢業務中,穆庭葉藏簽下了第二十份責任書,這才得以離開。

回程的路上,穆庭葉藏突發奇想,一個人慢悠悠的在大街上走著。

一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往往是金融交易中心。

在那裡工作的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們操心。

在一眾步履匆匆的人上班族中,緩步慢行的穆庭葉藏反倒是那個異類。

看起來同這片繁華之地格格不入。

基於現代美學建造的城市,到處都充斥著人工雕琢的痕跡。

每一個棱角都在催促人們上進,往前看,往高處走。

仿若隻有站在更高的地方,將其他人全都踩在腳下,才算是成功。

這般快節奏的生活,就算是在原地停留一瞬間,都會被急著往前趕的人踩在腳下。

不動,已然被歸於落後。

無論是主動,亦或是被迫,都有無數人貢獻數不清的精力,推動著城市的發展。

穆庭葉藏曾經也是其中一員,可當他離開那個環境,站在路邊看時,隻覺得有趣。

無論是看彆人,還是透過彆人看自己,都很有趣。

至於看的到底什麼,他分不清,也不想分。

乾脆坐在公園路邊的長椅上,什麼都不做,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他們從街頭出發,又在街尾消失。

遮陽的樹乾上,藏著一隻毛色亮麗的三花,低頭看了這個貿然闖入自己領地的人類,撓了撓樹乾,三兩下就跳下了樹,轉眼就沒了蹤影。

長椅另一端多出個人,增添的重量讓穆庭葉藏側眼去望,在看到熟悉的人影後,嘴角帶起笑容,“夏目先生,好久不見了。”

大多數時間,穆庭葉藏隻能看到夏目漱石刻意壓低的帽簷,對方給他的感覺像是被太陽曬過的玉石。

初次接觸會帶著熱與希望,但接觸久了才會發現,那股熱是有代價的。

“是有一段時間了。”嵌著貝母的手杖在陽光的照耀下依舊閃著瑩白流彩的光,收好眼中的複雜情緒,夏目漱石才道出此行的真實來意。

他必須弄清楚白鯨墜落前的那段時間,穆庭葉藏在裡麵做了些什麼。

書的存在,不應該被太多人知曉,必須確保知情人是可控的。

說起穆庭葉藏,夏目漱石是愧疚的。

他的兩位弟子進入三刻構想計劃是完全自願的,可穆庭葉藏不是。

從那筆債務被欠下時,虧欠就已經開始了。

責任心會讓他拒絕去教導澀澤龍彥,義無反顧的前往常暗島。

他有那個能力將局麵引導至更好的方向。

在絕大部分人都期待的結局上,個人意願會被無情的碾碎,拋棄,融入發展的道路中,成為供養的血肉。

他一步步的引導對方的好奇心,令其紮根橫濱。

心中的愧疚越來越大,可他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準確的,可控的回答。

“如果這世界上有能實現一切願望的存在,你會使用嗎?”

實現願望,很誘人的說法。

似乎張張嘴,動動手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穆庭葉藏垂下頭,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眼中沒什麼焦點也沒什麼光,望著地麵,像是在看一團毫無意義的空氣。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代價呢?”

“實現願望的代價又是什麼?”

狡猾的交易者,從不在交易達成前說出代價,也從未想過要做什麼慈善。

當你在免費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最好仔細查看,自己是否失去了什麼。

隻要是人,就有欲望,不過人們一般將其用言語粉飾為理想、目標、夢想之流。

可本質上,那依舊是欲望。

欲望驅使人們前行,得到的越多,卻越來越空虛,心中便越不滿足。

於是丟掉道德、理智和德行,不顧一切的往前爬。

這也是代價的一種,隻不過來的很晚,又悄無聲息。

在你無法察覺時,已經成功支付。

穆庭葉藏的邏輯從不相信任何人,他喜歡觀察,利用規則來觀察人性,利用對方的邏輯製衡對手。

比起零和博弈,他更喜歡非零和博弈。

長此以往,人們逐漸忘記他曾經使用了多少詭譎手段才得到了今日的地位,隻當他脾氣溫和。

“……沒有代價。”

書就像是滿足人們願望的流星,無論把什麼寫在上麵,都會變為現實。

“那就是還不清楚代價。”

這個世界是一名苛刻的當鋪老板,想要得到什麼就必然會失去些什麼,這一點誰都無法改變。

雖然沒問出穆庭葉藏是否知曉書的存在,但夏目漱石能確定一點,在明白書的運作原理之前,穆庭葉藏不會主動插手與之相關的事。

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答案了。

看著那身影逐漸同其他人一般消失在街角,夏目漱石也準備離開,站起身時,他的郵箱收到了一封信件,是穆庭葉藏發的。

內容很短,隻有一句話:不必感到愧疚,那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

是啊,常年相互算計,浸在陰謀裡的人怎麼會看不出那是一個騙局。

隻不過出於信任,決定以自己為代價,做一筆永遠不會盈利的買賣。

離開公園,身上那份格格不入的鬆弛也隨之消失,重新踏入人流的穆庭葉藏,也和其他人一樣變得匆忙。

往前走時,高樓上的玻璃幕牆折射了一部分陽光到地麵,將溫涼的路徑染的發燙。

他突然很想去看星星。

第60章 血色薔薇

那天的談話就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 做出選擇的穆庭葉藏更忙了。

澀澤家的海外產業沒了阻攔,助理完全可以獨立應對。難辦的是從菲茨傑拉德那裡帶走的產業,有不少人都盯著這點東西不放。

唯一欣慰的就是他下班路上最起碼還有星星。

與穆庭葉藏的忙碌程度呈反比的則是森鷗外。

他已經連續一個周帶著愛麗絲出門逛街, 最不可饒恕的是,他會要求穆庭葉藏把購買洋裝的賬單報銷成差旅費。

和總部隻隔了兩條街, 來回一趟不超過半個小時的差旅費。

港口Mafia部分不了解內情的成員,看向穆庭葉藏的目光愈發古怪。

敬佩中帶著點可憐, 每次路過, 穆庭葉藏總覺得自己被同情了。

好在他和菲茨傑拉德之間極其幼稚的一分錢遊戲結束了,穆庭葉藏不需要一次次的往銀行跑。

不需要往銀行跑,不代表不需要往其他地方跑。

答應將媒體頻道借給菲茨傑拉德使用, 用以掀起市場輿論後, 他接到了森鷗外的電話。

兩人之間很少通過如此正常的方式交流,看著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成卡通頭像的來向提示, 穆庭葉藏有些意外, “遇到什麼事了?”

電話那邊大多是愛麗絲拒絕繼續逛洋裝店的反駁聲, 偶爾夾雜著森鷗外的請求。

兩人勉強達成一致, 決定坐車前往下一家店鋪。

隻不過某位粗心大意的醫生, 帶錯了銀行卡,連人帶異能力,全都沒有支付下一家店鋪的能力, 需要有人幫忙送過來。

港口Mafia內部設有專門運送文件或是貴重物品的郵差崗位,專供乾部和首領使用。

可連續半個月的高強度工作誰都受不了, 必須找點時間把穆庭葉藏拽出來。

哪怕隻有兩條街。

被委以重任的穆庭葉藏帶著銀行卡,趕往森鷗外給出的地址。

工作日加上非用餐時間, 一向寬敞的道路卻堵得不像話。

怎麼看都不太對勁。

從車上下來的穆庭葉藏讓司機去停車,自己則慢慢向人群包圍的方向走去。

還未靠近時, 一個穿著警服的青年撥開人群鑽了出來,剛好和穆庭葉藏打了個照麵。

半長的頭發,看起來沒什麼血色的冷白皮膚,被發絲遮掩的眼睛中夾雜著計劃得逞後的意足以及一絲可惜。

對方看了穆庭葉藏一眼,轉身躲到了不遠處的小巷子裡。

那是費奧多爾,前幾日他們在天台上見過麵。

想起對方那近乎偏執的計劃,他就一陣頭疼。

匆匆記下地點,趁著眾人都在注意離開的費奧多爾,穆庭葉藏總算是走到了被一層層路人圍起來的地方。

為了規避危險,湊熱鬨的人們都離得很遠,圈子的中心是穿著白大褂的森鷗外,左下腹插著一把匕首,孤零零的倒在地麵上。

看著不斷滲出的血跡,穆庭葉藏想都沒想的跑了過去,蹲下身輕輕拍著森鷗外的肩膀,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學長?森學長?”

不知道那柄短匕上被塗抹了什麼藥劑,隻是瞬間,森鷗外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能力,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勉強點了點頭。

幸好今天穿的衣服材質還算是柔軟,穆庭葉藏脫下外套翻開,將柔軟的內裡貼在傷口附近。

右手貼著地麵流出的血跡,拽著衣袖繞過森鷗外的腹部,避開匕首的位置,在上麵打了個結,用來止血。

他做了目前能想到的一切。

白色的結上壓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穆庭葉藏看著那殷紅色一點點被布料吸收,顏色變得暗沉。

這讓他想起了家裡的薔薇,到了季節,開的是多麼的豔麗,惹人憐愛,受人誇讚。

這個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每年都會被定期鏟掉,種上新的。

為了長期保持盛放的樣子,往往還未到徹底衰敗的時刻就會被連根拔起。

掉落在地麵,混著潮濕泥土的花瓣一瞬間就變得頹敗、糜爛,帶著生命消逝的信號。

看著那同薔薇一樣開始離開本體的血跡,穆庭葉藏死死的掐著自己的手心,半跪在地麵,不斷降低身體重心,貼著森鷗外的耳邊道:“把愛麗絲叫回來。”

比起找凶手更為重要的是儘快驅散人群,去做全身檢查。

在外尋找費奧多爾的愛麗絲接到指令,回到事故中心。

穆庭葉藏把身上所有的銀行卡都給了她,“去吧。”

如果不能驅散,那就去改變方向。

作為異能力體,愛麗絲能做的比普通人要多。

因本體受傷,已經無法維持平日習慣的愛麗絲麵無表情的帶著卡去了最近的ATM,取了一筆又一筆現金。

而後在空中,朝著一個方向揮灑。

數不清的鈔票落下,對金錢的原始追求讓人們放棄了對熱鬨的圍堵,紛紛朝那個方向跑去。

擁堵的路徑瞬間空出一大片。

比起公立醫院,港口Mafia的內部醫療係統要更合適,也更安全。

收到消息的行動隊以最快的速度接手,穆庭葉藏卻沒有陪著一起去,隻是通知自己手下的生物醫療團隊隨時待命。

治療方麵他幫不上什麼大忙,在傳播信息方麵,他還是能稍微阻攔一下的。

不是感到慌張的時候,他這麼告訴自己。

不要將自我情緒對外顯露太多,要讓所有事看起來一切正常,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在催眠般的自我說服下,穆庭葉藏強迫自己壓下心中所有的情緒。連同那股說不清的糾纏在一起的悲傷一起。

他必須理智,比其他所有人都要理智,然後找到線索,占的先機,從中尋找破局之法。

在橫濱,三個組織,分而治之。

除卻官方機構異能特務科,剩餘的兩個全都有潛在的競爭對手。

向來愛用暴力手段的港口Mafia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首領遇刺這種消息傳出去,指不定要惹下多大的禍端。

要儘快封鎖消息,無論用什麼手段。

不僅要封鎖,還要獲取。

穆庭葉藏不相信費奧多爾隻是簡單的捅了一刀,刀上一定還摻雜了其他東西。

未知的毒藥還是異能力的作用?

在情報不足的前提下,就隻能用最笨的辦法,一點點排查所有的可疑選項。

先前來的人並沒有全部離開,他們一個個的拿著錢以及臨時打印出來的合同,舉著槍讓那群圍觀的路人刪掉了自己拍下的照片。

利誘、威逼、恐嚇,軟硬皆施……

家人、朋友、事業以及學業,常人能擁有的一切都變成了脅迫的繩子,緊緊勒在他們的咽喉。

逐漸喪失的,有關於生的可能,讓他們不得不答應下來,簽下了違約金額巨大的補償合約,並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對外泄露一絲消息。

看著逐漸減少的人群,穆庭葉藏僵硬的勾起嘴角。

瞧,現階段做的不錯,後麵也一定會順利。

一定會順利。

一定……會的。

行動隊的權限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

什麼事都能讓他們去做,但他們隻接受來自組織內高層的命令。

可麻煩就在這裡,隻聽從乾部及其以上職位的命令是規定,上一個違規私自行動的是樋口一葉,據說用了很大的功勞才抵消了那次擅自行動的代價。

穆庭葉藏的職位是特設的,從不參與乾部會議,卻一直負責港口Mafia的資金調動。出入首領辦公室也從來都不需要報備,就連搜身環節都省掉了。

說是乾部吧,不太像,可要說不是,更不像。

確定全部的路人都不會泄密後,一群穿著黑西裝的組織隊員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他們對站在血跡旁的穆庭葉藏看了又看,最終通過最為原始的方式,石頭剪刀布,讓贏得那個作為出頭羊。

回頭瞪了一眼推他出來的幕後黑手,他硬著頭皮發問,“穆庭顧問,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

穆庭葉藏轉過身看向低著頭的成員,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血腥味從鼻腔灌進他的身體,有點反胃。

“繼續尋找凶手的下落,一定要在引起恐慌之前找到他。如果你們找到了什麼,無論什麼,立即上報。”

埃克爾堡博士研發的警備攝像頭內部人臉自動識彆係統鏈接了整個橫濱的攝像頭,在一小時之前,菲茨傑拉德成為這項技術的持有者,從他那裡說不定能看到些什麼。

拿出手機想要發送簡訊,卻看到了掌心的血跡,穆庭葉藏下意識的揉搓著。

早已乾掉的血液碎裂開細弱的紋路,即便在輕微的動作都能讓它們化作齏粉,一點點的崩蝕,順著落在地麵,混入那團開始朝著深色轉變的血液中,直至消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剛剛離開,去向其他人傳達命令的成員,過了沒有半分鐘,就立即又被其他人推了過來。

“那個……穆庭顧問,尾崎乾部讓您回來一趟,說是有重要的是要和您商量。”

正在組織語言的手一頓,穆庭葉藏將剩餘的內容全都打完,按下發送鍵後才回答剛才的問題,“我知道了。”

是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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