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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知到明顯的鬆動後, 稍微用力往上頂了一下, 斜立著將那塊造物拿了下來。

挖開吊頂的一瞬間,他同幾對泛著幽光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有時候愛在天花板藏東西的不一定是人類,也有可能是——老鼠。

這是穆庭葉藏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離來觀察這一類生物。

老鼠藏身的地方過於昏暗, 隻能隱隱約約看到躬起的脊背,明顯的攻擊性行為。

在那雙發亮的, 屬於老鼠的眼睛的注視下,他動作僵硬的放下那部分天花板, 給自己的雙腿下達離開現場的指令。

回到初始位置後,穆庭葉藏長出一口氣, 這個時代不少疾病的初傳染源都是老鼠,還是減少接觸的好。

這附近的動物像是認準了房間裡這個人一般。

根據管家帶他走的路程推斷,房間的位置非常接近閣樓。

為了采光,在書房的對麵劃開了一大片玻璃窗。

在穆庭葉藏走進臥室的那段距離,窗外的森林爬滿了烏鴉的背,它的視線一直冷冷地,緊跟著他的腳步。

這讓他想到了水族館,一群人站在玻璃外側,目不轉睛的盯著躺在海水裡遊魚的每一個動作。

隻不過現在窗外的烏鴉才是看客,穆庭葉藏是待在裡麵的那一個。

甩掉那股被監視的怪異感,穆庭葉藏打開了臥室的房門。

生著鐵鏽的把手帶動吱嘎作響的房門,房門還未完全打開,撲麵而來的是和洗手間鏡子前的藥劑瓶一樣的味道。

一樣的腐朽、老舊、令人作嘔。

怪異的氣味擠占了鼻腔,窗外的烏鴉叫了起來,聲音近的像是在啄食他的耳朵。

不對勁。

穆庭葉藏強忍著身體上的不適拿走了床頭櫃上的兩封信,這是他在短時間內能找到的唯一的有效信息。

兩封信上的封記都被破壞,有人已經讀過了上麵的內容,他粗略的看了一番。

一封是北方某所大學發來的聘請書,另一份則是寫給莊園主的辭職信。

內容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也僅限於內容。穆庭葉藏的拇指摩擦著信紙上的紅色細點,反麵有一些滲透痕跡,紙張表麵微微發皺。

那些小點不是印刷留下的痕跡,而是頸動脈被割破時噴出血跡。

穆庭葉藏笑著帶上了房門,眼中充滿期待,看來他在這裡的身份和某人成了一樣的人。

房門關閉後,那股難以接受的味道和感覺也逐漸消失,烏鴉的叫聲也停了下來。

緊接著他又因此感到奇怪。

老鼠的攻擊性行為可以理解為自己的巢穴被破壞,但那隻烏鴉為什麼無緣無故的叫了起來,並且在自己離開臥室後有停止了這一舉動。

視線隨著思考轉到玻璃窗,令人意外的是,那隻烏鴉並沒有繼續盯著他,反倒是斜立著,盯著臥室附近的外牆。

動物出現明顯的攻擊性行為的原因並不多,領地被破壞、侵占,狩獵以及保護。

保護。

穆庭葉藏在心中不斷撕扯,拆解這兩個字,最終拚湊出一個新的可能。

天花板的環境並不適合老鼠生存,除非能在那附近找到穩定的食物來源。

烏鴉則是食腐動物,卻一直盯著臥室的方向。

信紙上的痕跡足以證明它們曾經在案發現場待過一段時間。

完整的身份拚圖還差最後一塊,屍體去哪了?

臥室的布置很簡單,貼地的床鋪和床頭櫃放不下一具屍體,衣櫃也很小,堆滿衣服後留不出足夠的空間。

就連推門都有些困難。

門?

察覺到不對勁的穆庭葉藏再次觀察起臥室的布局,隻不過這一次沒有開門。

在拿到信折返時,能看到門後的空間十分有限。

本以為是空間本身狹小,可從外麵看,留出的距離絕對夠用。

那麼消失的空間在哪?又被人拿來做了什麼?

穆庭葉藏緩慢的眨了眨眼,拿起房間裡的紙筆,拆了那個藥箱,組了個簡易十字鎬,重新回到臥室。

對著那麵牆,反複捶打著一點。

早就被老鼠蛀空的牆麵很容易就被拆解。

成塊的碎石不斷剝落,被隱藏的空間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這一下屋內那味道古怪的藥劑再也遮蓋不住屍體腐爛發出的味道。

站在那被撕咬的不成模樣的屍體前,穆庭葉藏莫名想到了先前酒店裡的緬梔子。

或許人就像是這花,隻有待在枝頭的那一段時間鮮活燦爛,其他時間大多被摘下,用那早已腐爛的內裡作鬥爭,掙紮著,糜爛的活著。

對著那具屍體,穆庭葉藏寫下了自己的身份——凶手。

最後一個字符落下的一瞬間,牆上的鐘表指針飛速移到七點的位置,

七聲鐘響在整個古堡回蕩,坐在大廳餐桌上的江戶川亂步瞪大了眼鏡,麵帶驚恐的看著樓梯。

分開又重聚的樓梯像是一張巨大的蛛網,七點的鐘聲,是蜘蛛看到獵物後,張開的大口。

莊園裡的所有人都是獵物,無論怎麼掙紮都無法抵抗既定的命運。

七點,又一次到了。

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次又一次的殺掉凶手,永遠到不了的八點鐘,讓他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他殺了人,死去的是凶手還是穆庭葉藏?

他分不清。

他不想在繼續下去了!

江戶川亂步摳著桌麵的手顫抖的握住餐刀,刀刃抵在皮膚上,血珠爭先恐後的跳出。

下一刻,手中的刀具被強行奪走,眼睛也被捂住。

失去視覺的江戶川亂步,更依賴於嗅覺和聽覺。

周圍的空氣摻雜著屍體腐爛後的味道,靠近他的胳膊上應該有傷。

捂住他眼睛的人和穆庭葉藏長的一樣,會是凶手嗎?他想。

看出江戶川亂步狀態不對的穆庭葉藏態度強硬的奪走那把刀,內心五味雜陳,他是不是來晚了。

“亂步,你需要做什麼?”

寫完身份才能離開房間,但這無法解釋殺人動機,晚餐時間一定會有更多的推理部分。

他需要知道後續的內容。

前幾次不是沒有發生過對話,江戶川亂步平靜的回答:“讓凶手死亡。”

他寫下身份後,那張紙的背麵多出了幾個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凶手要為死去的生命付出代價。

這八個字,讓江戶川亂步和凶手糾纏了六次,現在是第七次。

他記得很清楚。

兩次被殺,兩次反殺一次同歸於儘,以及一次自殺。

“好。”穆庭葉藏將把柄從江戶川亂步手裡奪來的,還帶有鮮血的餐刀割破了自己的血管,“向我許願吧,亂步。”

理想和流星一樣,都會在前進的阻力下不斷解體。

但是沒關係,我會完成好一切。所以,請放心的許願吧,直到願望被實現的那一刻。

明明不是自己身上的血液,喉嚨卻有被血塊堵住的感覺。

江戶川亂步張開嘴,隻感受到了溫熱的血液不斷落在他的身上順著僵硬的臉龐滴落在地。

他抬起那隻受傷的手,去碰觸捂著自己眼睛的那隻手,更多的血液被攔下,他的腦子像是發掉斷掉的鐘,掙紮著發出最後一絲哀鳴,“……阿葉。”

真正的凶手付出了代價,故事走到了尾聲。

回到現實世界的江戶川亂步最先感受到的是慶幸,他們都還活著,緊接著便是無邊的憤怒。

先前的攤位早已撤走,但酒店還在。

怒氣衝衝的江戶川亂步帶著他的監護人,橫衝直撞的朝酒店的方向走去找人算賬。

在邁進酒店大門時,他們同一位戴著寬沿遮陽帽的紅發少女擦肩而過。

第47章 第二條路

偵探大賽的主角向來隻有一個, 後續的比賽內容是什麼,穆庭葉藏無從得知,他的邀請函止步於此, 監護人沒有進入正式比賽的資格。

但根據江戶川亂步的回來時的表現也能看出來,他對這場比賽的喜愛程度並不高。

從侍者的手中拿過晚餐, 穆庭葉藏敲了敲江戶川亂步的房門。

昨日抵達天台時,隻有一封新的邀請函孤零零的待在那裡。雖說是邀請, 看起來更像是挑釁與示威。

兩人先前察覺到那窺探視線的主人早已離開, 就連痕跡都沒留下多少。

早在那時,穆庭葉藏心中就有了一個答案。

這片土地上的有錢的人並不罕見,世界上多的是人一夜暴富, 但很少有人能將痕跡抹的這麼乾淨。

虛假隱在蛛網之間, 平日高懸,但隻要沾上現實的露水, 一切都將無所遁形。

他所認識的, 有能力舉辦國際性賽事的富豪隻有一位——菲茨傑拉德。

坐在窗前思索了半天, 穆庭葉藏並沒有主動詢問,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夠了, 問出口反倒是傷了情分。

至於現在,他更擔心江戶川亂步的狀態。

拿到邀請函後,江戶川亂步幾乎坐等了一整晚。被穆庭葉藏發現後, 才勉強睡了一兩個小時。在第二天清晨,自己一個人沉默著離開, 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隨後麵無表情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穆庭葉藏一向尊重個人意願, 但前提是對方的精神狀態能為自己的選擇或是回答負責。

例如先前的與謝野晶子,又或是現在的江戶川亂步。

敲了幾下門,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後,見慣諸多事由的侍者從口袋裡拿出萬能房卡。

智能門鎖提示性極強的電子音響起,穆庭葉藏端著晚餐走了進去。

腳步聲被鋪設的地毯吸收了不少,隻能模糊的聽出有人在靠近。

屋內沒開燈,窗簾也被關的緊緊地,同自己房間相似的布局方便了穆庭葉藏的動作。

他避開客廳的落地燈,繞過被扔的滿地都是的書籍,穩穩地把餐盤放在江戶川亂步的床頭櫃上,順帶打開了一側的小夜燈。

嵌在牆體的燈光很柔和,剛好可以看清字,卻不會刺的讓人流淚。

“要聽睡前故事嗎?”穆庭葉藏坐在床邊,打開了那本一直壓在餐盤下的故事繪本。

這是他去書攤找信息時順帶買的,繪本的目標群體偏向幼兒群體,書頁裡的文字描述很少,大多都是色彩鮮豔的配圖。

對於這項提議,江戶川亂步依舊沒有回答,隻是將一直蜷縮著的身體靠在了穆庭葉藏身上,像是尋求依靠的雛鳥終於找到了能溫暖片刻的羽翼。

靠海的地方總是會有些故事傳說,在時間的擾動下,逐漸同神話、童話相結合。

小美人魚在海底擺動尾鰭,揚起的浪花伴隨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長大。

幼時的穆庭葉藏在母親口中聽到了這個故事,如今又把它講給江戶川亂步聽。

需要他出麵的場合大多逼迫著他扮演一個嚴厲的角色。久而久之,這份逼迫逐漸滲透進他的生活日常,就連聲音都被改變,不再溫和,到處都透著慣於發號施令者特有的冷漠。

這種冷漠像一個透明的殼,將他整個人都圍了起來,隻有家人能讓這個殼裂開一小道縫隙,稍微露出一點彆樣的情感。

窗外的海浪此起彼伏,屋內穆庭葉藏翻動繪本,用那算不上溫柔的聲線講述愛麗兒的一生。

用歌聲同女巫交換,將尾巴變成雙腿,自此口不能言,無法將愛意訴之於口,更無法為自己辯解。

得知此事的姐姐們用秀麗的長發換取了一柄能殺死王子的匕首,想要她們的妹妹回到海洋的懷抱。

繪本翻到末頁,那柄匕首沒有刺入王子的心臟,在一個清晨,愛麗兒的身體在海邊變成泡沫的同時擁有了永不磨滅的靈魂。

“雖然我不想充當掃興的家長,但——”合上書,穆庭葉藏垂眸注視著江戶川亂步,“你知道這個故事真正的內核是什麼嗎?”

童話的大人寫給孩子的故事,無論如何都會帶有一定的教化色彩,繪本裡有他想要江戶川亂步知道的內容。

江戶川亂步換了個姿勢,將大半張臉埋著穆庭葉藏的懷裡,有些沙啞的回答:“選擇。”

無論是走向陸地亦或是變成泡沫,都是選擇的結果。

選擇一條路徑,就必須承擔相應的代價。

就像他選擇來參加偵探大賽一樣。

在這一瞬間,江戶川亂步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條行走在陸地的美人魚,隻能獨自忍痛前行。

“這個方向也沒問題。”兩手環抱,把江戶川亂步從懷裡拉出來,穆庭葉藏試了試餐盤的溫度,重新叫了一份。撫摸著書脊,“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融入群體的代價。”

在第一次見麵時,穆庭葉藏就知道江戶川亂步的獨特天賦。

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像是透明的,再難得問題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稍難一些的式子,各種條件都擺在眼前,隻需要一一對應,答案自然就會出現。

父母替他營造了一個完滿的幼年時期,在這個環境中,他可以無憂無慮的成長。

可這份完滿在父母接連去世的打擊下變得破碎不堪。

輾轉多地的過往,參考物從父母變為全社會,這進一步加劇了江戶川亂步的自我懷疑。

排斥他人的實際內裡是不希望展現自己的不同之處。

因為害怕被排斥,不被接納,所以拚命的想辦法證明對方的現狀是偽裝後的結果,或是隱藏自己的本性,逐漸融入他人。

愛麗兒選擇了後者,江戶川亂步則在前一條道路行走,直至被路過的穆庭葉藏發現。

“要想徹底的融入一個群體,就必須舍棄不同的外在。”

翻開愛麗兒顫顫巍巍學習走路的那一頁,穆庭葉藏繼續說道:“忍著痛苦,一步步走在無法進行自我辯駁的世界,隻有在死亡時才能取得一個未知的回報。”

“這無疑是痛苦的,但請不要忘了,在海麵,在你的背後,還有愛你的家人,他們永遠都會給你第二條路。”

“在你感受到痛苦的時,就回頭看一眼,如果不想繼續走下去,那就回來,我給你講故事聽。”

“晚安,亂步。”

把新送到的晚餐拿進來,離開時穆庭葉藏留下了那本冊繪本。

他不知道最後一場比賽的內容是什麼,但他能保證自己一直在這裡,空閒的時候還能講個故事。

白日的海麵多是祥和,而夜晚卻不儘相同,沒人敢保證水下會冒出什麼東西。

即便現在人們已經可以擺脫地心引力飛往太空,卻依舊無法看透海域隱藏的真麵目。

若外界還有一絲餘亮,或許穆庭葉藏還會出去走上一走。

自成年起,他就很少有這樣的時間獨處。

但在美人魚故事的尾聲,最後一點光亮也被吞沒,如今整個世界隻剩下了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回到自己房間的穆庭葉藏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空氣中極淡的鹹腥味,聞起來有點像是在淺海生長的細海草。

看似無害,卻也會纏繞遊艇的螺旋槳,悶燒電機,造成不小的破壞。

穆庭葉藏一向不喜歡這種潛在的威脅,他輕輕垂下眼瞼,泡了一壺足夠讓人清醒一整夜的濃茶,麵帶微笑道:“喝茶嗎,這位客人?”

“我不太喜歡喝茶。”將酒店贈送的酒水全都倒進廁所裡的客人盤腿坐在餐桌上,白色的披風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了,他不斷地將空瓶扔進垃圾桶,邊扔邊低聲說著什麼。

身邊的瓶子全都被扔進去後,他興奮地隔著鬥篷拍了一下手,“滿分!”

下一刻,一本書浮現在中央,穩穩地被接住,他依舊用那副同歌劇裡的弄臣相似的語調問道:“這本書可以送給我嗎?”

熟悉的封麵,莊重的純黑底色,卻玩笑般的印著《如何殺死我最好的朋友》這種字樣,穆庭葉藏側身看了一眼茶幾,那是這本書原本的位置。

買下這本書是一個意外。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上一位顧客將這本書留在了前台。繪本離這本書的距離很近。被店員誤以為是他帶來的,一起結了賬。

“……請便。”本就沒打算留下這本書的穆庭葉藏十分爽快的將它送了出去。

“太好了!”

隨著動作,那人的右眼稍微露出了一點,淺色的頭發下蓋著一張近似卡牌形狀的片狀物,下方還有三個黑色菱形圖案。

“作為回報,我告訴你一點彆的東西。”他從餐桌上跳下來,十分迅速的接近穆庭葉藏,在他身前站定,“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尼古萊,尼古萊·瓦西裡耶維奇·果戈理·亞諾夫斯基。”

明明看起來像是取悅上位者的弄臣,卻做足了紳士的派頭,真是矛盾。穆庭葉藏挑眉,沒有回應。

果戈裡取下禮帽扣在前胸,微微低頭,“歐洲有一批人正在滿世界的找你。”

這麼契合他心意的人可千萬彆死掉了,如果能死在自己手上再好不過了。

果戈裡抓緊了手中的書,開始認真思考。

死在費佳手上也不錯,費佳殺了穆庭葉藏,自己再殺了費佳。

真是完美的計劃!

可千萬要活的久一點哦。

歐洲?

穆庭葉藏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鐘塔侍從,這個被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指名的異能組織。

正想要多問幾句時,眼前已經沒了果戈裡的身影。

心中不免浮現一個疑惑,自己近期見到的異能力者是否太多了?

第48章 關係匪淺

靠海的酒店總是格外注意防水降噪, 看著窗外漆黑一片,幾近無聲的景色,穆庭葉藏給自己倒了杯水。

剛才泡的那壺濃茶最終還是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目前還不能確定果戈裡的話是真是假。

上次搜集魏爾倫的相關信息時,國外的那幾條反滲的暗線就被擺在了明麵上, 從頭到尾都刻滿了穆庭葉藏的名字,貿然使用的話很容易將自己暴露出來, 陷入被動局麵。

白瓷杯內的深色茶水輕微晃動, 像是把接下來幾天的精氣神全都濃縮到那小小的一杯中。

超標的茶葉聚在一起,早已喪失了原有的清香,短暫的提神後是經久不散的乾苦。

外界經常評價穆庭葉藏是敢於豪賭的野心家。

實際上, 這句話並不準確。

曾經的穆庭葉藏是這樣。

因為一無所有, 所以不怕失去,敢把擁有的一切都押上去。

可現在不一樣, 周圍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影響他的判斷。

賭桌的另一旁被他親手放上了越來越多的籌碼, 他必須謹慎行事。

看著窗外一點點躍升的金陽, 穆庭葉藏給依舊在四處旅遊的魏爾倫發了封郵件。

總時有人能打聽到消息。

作為暗殺王, 魏爾倫的手裡肯定有不少的特殊渠道, 不用白不用。

近幾年,尤其是在戰敗後,穆庭葉藏便開始逐步置辦海外產業, 大多是些不動產,也有幾家公司, 隻不過規模不是很大,影響力也一般。

他的大部分資源人脈還是在東京和橫濱, 這些東西隻有回去才能發揮全部的作用。

時差與海洋,能改變很多東西。

夏威夷這片島嶼對江戶川亂步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偵探大賽。

現在比賽完成, 流星與願望都見到了,自是沒什麼好留戀的地方。

他對於提前返程的提議並沒有什麼意見。

在返程的飛機上,遲來的時差反應讓江戶川亂步睡了一路。飛機落地後依舊不太清醒,打著哈欠走路搖搖晃晃。

起飛前,穆庭葉藏給偵探社發了航班信息,讓他們來接江戶川亂步。

在魏爾倫給出明確回複之前,他要儘可能減少與外界的接觸。

在不清楚敵方真實目的的前提下,遠離是保護身邊人的唯一辦法。

偵探社的體量小,明麵上和穆庭葉藏的聯係並不多,上層時不時的還會委派一些調查事件,第一時間就被盯上的可能性不算太高。

比較麻煩的是港口Mafia,從踏入橫濱,或者說踏入擂缽街診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和這個組織扯上了關係。

森鷗外身為組織的首領,雖是黑色組織的首領,也能接到不少邀請。

宴會和工作不同,是需要刻意裝扮的場合。

將絕大部分金錢和精力用在愛麗絲身上的森鷗外一再縮減自己的時間,穿著也逐漸敷衍起來。

在某一天森鷗外準備穿著白大褂出門談判時,被看不下去的穆庭葉藏硬塞了一身衣服。

在需要交涉的場合中,服飾也是氣場的一部分。

那衣服原本是他準備參與高度育成高等學校擴招後第一屆畢業典禮用的。

左右離畢業還有時間,重頭做一件新的也來得及。

實在不行還可以穿成衣。

無論穿什麼,即便是穿過的衣服,也比白大褂強。

在那之後,森鷗外突然意識到自己完全可以將自己的服飾問題交給穆庭葉藏,把更多的時間用在愛麗絲身上。

一開始穆庭葉藏並不同意,他致力於改變森鷗外的色彩偏好,試圖讓他的衣櫥多一些除黑色外的顏色。

這項目標在森鷗外又一次準備參加晚宴前,穿上準備好的衣服站在鏡子前時,被他親手打破。

隻是幫忙準備衣服而已,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那套貼身裁剪的淺灰色西裝是很合適,但缺乏亮點。

在房間裡搜羅了半天,看著森鷗外那堪稱貧瘠的配飾,穆庭葉藏找了塊懷表。

解開馬甲尾端的扣眼,將T形的金屬棍卡好,鏈條從扣眼處垂下,彎起的弧度剛剛好。

穆庭葉藏稍微往後退了兩步,金色的表鏈在燈光下閃爍著光澤,懸在腰腹處最纖細的地方。

看著站在原地任由自己打量的森鷗外,穆庭葉藏突然理解了對方為什麼喜歡拉著愛麗絲玩換裝遊戲了。

從頭到尾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塑造一些存在,很難不讓人心生滿足。

更何況眼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儘管他現在看起來平和乖巧,像是被完美打磨的寶石,每一個切麵都在燈光下肆意揮灑魅力,滿足了穆庭葉藏所有審美偏好。

可這依舊無法改變森鷗外是一個在外麵說一不二,被許多人忌憚的人。

如今這個人正乖巧的任由自己動作,穆庭葉藏緩緩放下折起的袖口,在心中將下個季度的采購名單翻了一倍。

現有的那點東西可不太夠,要多買些才行。

那段時間各大品牌旗下的商店都有穆庭葉藏的身影出現。

在那些衣服飾品出現在森鷗外身上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這個人同穆庭葉藏關係匪淺。

就因為這個,穆庭葉藏想了一路。

直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也沒想清楚到底要怎麼才能讓外界認為自己和港口Mafia的首領沒關係。

和穆庭葉藏的心情截然相反,在lupin摸魚的太宰治,捧著零散的手稿,讀的津津有味。

另外的兩人沒有過多的打擾太宰治,偶爾會小聲的說上那麼一兩句。

在侍者詢問要喝什麼時,阪口安吾點了杯特濃黑咖啡,這幾天熬夜寫報告,睡眠時間完全不夠,要來點提神的才行。

另外兩人一個準點上下班,另一個上班時間睡覺。

完全沒有睡眠問題的人拒絕縮減自己的休息時間,各點了一杯酒。

阪口安吾來的要晚一些,那時太宰治的手中的書頁已經讀了大半。

想起織田作之助曾在這裡說過想要寫小說的事,他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你寫了什麼樣的故事?”

織田作之助毫無戒心的將自己的小說內容講了出來。

似乎是對內容不太自信,他的語速很慢。

“常年被關在家裡,心智不全的孩子,偶然遇到了路過的遊俠。毅然決然的脫離家族,最終尋找真正自我的事。”

“彆告訴我你參考了……”阪口安吾看向太宰治,這幾句話的衝擊力比濃縮咖啡還要提神。

孩子和少爺一看就是太宰治和穆庭葉藏,這故事也太直接了。

“很明顯嗎?”織田作之助也看著太宰治,臉上滿是迷惑,似乎是不明白阪口安吾連內容都沒看過,是怎麼猜到的。

“編輯他……”三兩下將咖啡喝了個乾淨的阪口安吾猶豫了半天,委婉問道:“同意嗎?”

“編輯讓我稍微改一改結局,改完就能發表。”明顯不怎麼讚同編輯的想法織田作之助皺起眉,“我不太想改動一個已經完成的故事。”

也是織田作之助運氣不好,他投遞文章的出版社剛好是朝日新聞的下設機構。

恰逢穆庭葉藏的助理來盯集團創立七十年的特彆版進度。

沒能按時完成任務的負責人為了拖延點時間找理由,就拿了織田作之助的作品遞了過去。

彆人或許不清楚,但每天都在安排穆庭葉藏各種活動的助理比誰都清楚其中內容的明細,當場駁回。

不舍得這篇文章被埋沒的編輯隻好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一邊想辦法勸說織田作之助改結局。

國內文壇凋零,這本雖然青澀,比不得老牌作家,但相較於其他新人的文筆,也可以稱作上乘。

錯過這本,出版社今年就隻能靠著印報紙活著了,他還想拿獎金出國旅遊,這本書必須要發表!

“不用改!”看完全文的太宰治情緒高昂,主動攬下了這項任務,“一定可以發表。”

偶爾時間過晚,穆庭葉藏也會在港口mafia處理集團事務,從來不避著任何人,也任由太宰治翻看。

時間一久,太宰治自然能深入了解到穆庭葉藏的部分產業,例如某幾家報社的報紙印刷是哪個出版社負責的。

在征得同意後,太宰治將織田作之助的手稿一並帶走,他等不及要看這篇文章大放異彩的模樣。

走到半路又想到自己前段時間帶來的那一對兄妹,太宰治決定把他們兩個一起帶著。

順帶解決一下學校貪汙的問題,前段時間他查過了,某間學校的入學率可沒有報告上那麼好看。

芥川銀有訓練任務,一時半會走不開,太宰治就隻帶了芥川龍之介。

一路上不時響起被刻意壓下的低咳,太宰治回頭看了一眼半張臉都因咳嗽泛紅的芥川龍之介。

本想要說些什麼,但在對方那雙泛灰的眼睛看過來的一瞬間回了頭。

剛要喊出口的稱呼,也被芥川龍之介伴著咳嗽咽了回去。

一定是還不夠優秀,沒有資格,所以才會是這樣。

就像是流浪的日子裡,能力低於平均水平的人沒有資格獲取物資,更沒有資格活下去。

將心中百般心緒藏好,芥川龍之介跟在太宰治身後,安分的扮演一個下屬的角色。

第49章 意外

得到準確信息的穆庭葉藏正在憂愁怎麼把森鷗外從這件事摘出去。

魏爾倫的渠道確實好用。

最近歐洲的確有一群人在找他, 但不是鐘塔侍從的人。

具體是誰,魏爾倫也說不清楚。

隻知道他們的行蹤隱秘,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手段。

多番比對, 最終隻得到一個名字——紀德。

據說紀德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們前一段時間似乎在俄羅斯活動, 好像是在找一本書的作者。

把這兩個字扔數據庫裡能帶出來十幾頁同名同姓的人來,排查起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穆庭葉藏有自己的渠道, 航空公司使用的JAL係統是集團旗下子公司的產品。

拿到那部分數據是最簡單的部分。

對於大規模入境, 無論是走海運還是航空,明搭或是走私,就算異能力也有一定的限製條件。

若是能實現超遠距離傳輸或運送的異能力者想要見自己。

穆庭葉藏敢保證, 異能特務科那群人會想儘一切辦法把他打包送過去, 順帶要點好處。

現在沒發生這種事,在一定程度上應證了穆庭葉藏的猜想。

紀德一行人有一定的威脅, 但不致命。

能使用大部分渠道的穆庭葉藏可以說, 隻要紀德和他的同伴踏上這片土地, 他就能立即察覺。

計劃製定出雛形, 有了可操作點後, 穆庭葉藏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

來者隻要不是鐘塔侍從,事情就簡單許多。

先前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紀德身上,暫時還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勁。

直到太宰治帶著人推門而入, 穆庭葉藏才看見辦公桌上專門劃分給他放文件的地方是空的。

這是轉性了?

要知道太宰治從來不寫任務報告,往常這個時間, 他的辦公桌會堆滿太宰治和森鷗外送來的文件。

思及近期港口mafia內部的流言,穆庭葉藏垂下眼睛, 沉默了很久。

他當然知道那股流言是在誰的授意下傳出的。

用輿論壓迫現實,處在漩渦中心的人, 要麼拚命證明自己的衷心,要麼賭上一切魚死網破。

無論哪條路,都不好走。

兩相沉默中,太宰治率先開了口,他伸手指著芥川龍之介,“這是我的部下哦,叫芥川龍之介,在街邊找到的。”

一直默默注視太宰治一舉一動的芥川龍之介,在看到信號後,向前走了一步。

稍微欠身,剛想介紹自己的名字時,先前一直被壓下的咳嗽有了機會,爭先恐後的往外冒,怎麼都攔不住。

聽著那撕裂心肺的咳嗽聲,穆庭葉藏連忙倒了杯水。

餘光瞥見太宰治在一旁僵著身體,手足無措的樣子,也給他塞了一杯。

溫度剛好可以入口,拿在手裡也能令人迅速從冰冷的情緒中抽身。

“咳……抱歉。”芥川龍之介轉動手腕,用手背拭掉唇角附近的水痕,“在下身體不是很好。”

在芥川龍之介擦拭嘴角時,穆庭葉藏就注意到了那細弱的腕骨,與同齡人相比較過瘦,看起來嚴重營養不良的身體。

這樣的身體能好到哪裡去。

他……是被太宰治從街邊帶回來的?

穆庭葉藏擰著眉,除了任務地點,太宰治隻會去一條街,那附近有著橫濱最大的貧民窟所在地。

同樣也是高度育成高等學校的招生地。芥川龍之介這個年齡應該在學校才是,可太宰治說是在街邊遇到的。

陽奉陰違,可不是個好習慣。

此刻,穆庭葉藏感覺自己也得了病,胸腔內積攢了無處可去的憤怒與熱病。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一點惱火的跡象,“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但隻要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生氣的表現。

見穆庭葉藏已經知道了相關內情,太宰治順勢拿出織田作之助的手稿,板板正正的放在了他的專屬區域,“還有這個。”

有付出才能索取回報,不然隻會消磨彼此的情分,他向來深諳此道。

接過那疊因翻閱多次而發皺的手稿,穆庭葉藏粗略看了幾頁。

在看到主角名字是什麼時,他就知道太宰治的目的。

在夏威夷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助理發過來的信息。

說是負責印刷集團特刊的出版社裡有一本書可能會摸黑他的形象,要不要壓下去。

不怎麼清楚其中內情的穆庭葉藏讓助理自己看著辦,原來是這一篇。

在現實世界,不了解內情的人想破天也不會把主人公的事跡往兩人身上套。

了解內情的人也不會亂說。

出不出版對兩人生活的影響都不大,可說不定會影響其他人的選擇。

多少調查過織田作之助的穆庭葉藏知道對方的準則與願望。

既然在夏威夷充當過流星,再來扮演一次也沒什麼。

心情有所舒緩的穆庭葉藏將手稿按照順序放好。

“報社近期在負責集團的周年特刊,大概兩個月後才有時間出版這本書。”

“一會兒我讓助理……”想到比自己還要緊張集團名聲的助理,穆庭葉藏遲疑了,“算了,我自己跑一趟。”

能掌握紀德的行蹤,也就沒有必要躲躲藏藏。

看出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之間還沒有磨合好,穆庭葉藏乾脆將空間留給兩人,自己帶著手稿去了報社。

穆庭葉藏平時也有集團的工作要忙,不會時時刻刻都呆在港扣mafia。

是以,他的離開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第二日中午,港口mafia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眾人才意識到不對勁。

來人自稱是穆庭葉藏的助理,來這裡要人。

從未見過這種挑釁或是刺探情報話術的森鷗外接待了這位助理先生。

很少有人用穆庭葉藏的名字刺激他,上一次這麼做的人好像已經不在了。

森鷗外維持著笑容,桌下的手術刀轉了又轉,扁平的刀柄被體溫染熱,“助理先生,請坐。”

對方戴著眼鏡,不苟言笑,說話也很官方,十分符合大眾眼中的公司高管形象。

“坐就不必了。”助理拒絕了這項客套,“森先生,還請轉告我的老板,年度會議要開始了,務必準時參加。”

他的內心很尊敬森鷗外,這個能讓老板每年都在變更遺囑的人。

每一次遺囑的修改都有新的人名添進來,也有名字被剔出去。

但總有那麼幾個名字一直在那裡,像是建築最底層的基石,無論發生什麼風險,都在那裡巍然不動。

森鷗外這個名字便是其中最早,也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人。

每一次遺產轉贈的名錄發生變更,森鷗外的名字背後總是會加上些什麼。

房產、企業、商鋪、資源與人脈……

金錢,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就那麼幾張紙,囊括了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想要的一切。

被穆庭葉藏用名字劃分出去,幾乎毫無保留。

就連他也能從中得到一筆不菲的委托處理費。

但這並不妨礙他來要人的語氣發衝。

從今早的上班時間開始,他每半個小時就會打一個電話,除了關機的機械女音,他就沒聽到第二個聲音。

再打了九個電話後,他實在是坐不住了。

回想著自家老板愛去的幾個地方,準備一個個去問。

先前他去了一趟偵探社,對方給出的解釋是不清楚,倒是某個穿著偵探服的人說是被綁架了。

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助理當場就說不可能,在出門的後一秒就掏出手機報了警。

集團負責人被綁,他都不敢想這條言論泄露出去,股價能跌到什麼地步。

這種消息,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隨即,他來到了港口Mafia。

這幾棟大樓偶爾還會有不知情的遊客來打卡,可跟著穆庭葉藏偶爾也會接觸到這方麵內容的助理十分清楚這裡的經營內容到底是什麼。

默默在雲端寫了一封定時郵件後,助理先生鼓起勇氣,懷著一腔孤勇的走了進來。問出了那個期望得到回答的問題。

“我會轉告的。”

意識到不對勁的森鷗外派人將助理送了回去,看著通訊器上中斷多日的信號,倏地笑出了聲。

偶爾活動一下,有益身體健康。

在港口Mafia的技術部搜集信息時,偵探社的幾位也沒閒著,江戶川亂步想了幾個方向和地點,緊接著又被排除。

他想不通到底還有什麼人想要綁架穆庭葉藏。

有衝突的合作商被港口Mafia警告過,不會自討苦吃,難道是津島家?

下一秒,這個選項就被舍棄。

穆庭葉藏帶走太宰治時,留下了一串股票編號,但沒給期限。

在漲幅超過十六倍的第二天,猛跌至穀底,極其迅速的被交易所掛上了禁止準入牌子。

津島家的大半身家打了水漂,現如今隻能苦苦維持表麵光鮮。

即便有那個心思,也拿不出那麼多錢。

地點排查不出來,那就去找事件親曆者。

即便帶著他對夏威夷,穆庭葉藏也帶了不少保鏢。

隻不過怕江戶川亂步不自在,一直讓他們遠程待命。

鑒於偵探社經常同警局合作,拿到保鏢的聯係方式還算是好辦。

第50章 我有女兒?

被多方勢力聯合尋找的穆庭葉藏正在看一本書, 隻不過姿勢不是很大眾化。

他被人綁在椅子上,手和腳都沒有辦法自由行動。

而把他綁到這裡的人舉著一本邊緣輕微翹起,內裡紙張偏舊的薄書放在穆庭葉藏眼前。

裡麵的內容他很熟悉, 是先前他交給太宰治又莫名丟失的那一本。

隻不過那一本是手寫的,這一份則是內容齊整的印刷體。

除此之外, 兩者完全相同。

就連他發呆胡亂畫上去的風景畫都一比一精準複刻。

想起魏爾倫曾說的,紀德一行人先前在俄羅斯活動的信息, 以及果戈裡那極其具有地域特色的名字。

穆庭葉藏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幕後真凶。

怪不得果戈裡能提前知曉紀德的行蹤, 這群人就是他引過來的!說不定費奧多爾那個情報組織也出了力。

看來部分產業在俄羅斯開幾家分公司才行,他討厭受製於人的感覺。

在見到紀德前,穆庭葉藏還從沒見過如此有禮貌的匪徒。

隻是沒收了他的通訊工具, 簡單的捆住了手腕和雙腳, 限製了行動能力。

沒有威逼利誘,沒有凶神惡煞, 沒有任何被綁架後應有的待遇, 有的隻是詢問。

根據穆庭葉藏極為豐富的被綁經驗, 這樣的人最好應付也最麻煩。他們所求的往往不是金錢, 不是他擁有最多的, 也是最輕易就可以舍棄的東西。

這往往代表著,他需要犧牲其他心中重視的存在。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穆庭葉藏打起精神,儘可能的搜集更多的信息, 以免在接下來的談判裡落了下乘。

若不是對方風塵仆仆,衣衫破舊, 自己又被綁了起來,這場麵還真是像極了一場線下沙龍聚會。

將那本書合上後, 紀德摘下了鬥篷,露出了滿是歲月侵蝕過後, 留下一地滄桑與迷茫的臉。

很難想象這兩種氣質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透過紀德的眼睛,穆庭葉藏看到了他藏在深處的渴望解脫的靈魂。

他發現,紀德似乎總是愛皺眉,連帶著眼睛也基於慣性被壓得狹長。

還有那熟悉的,來自戰場的,夾雜著暴力、疲倦與麻木的感覺。

這些信息已經足夠穆庭葉藏判斷出紀德的真實身份。

紀德將那本書放好,正當以為要進入談判環節時,他突然來了一句,“做個交易吧。”頓時讓穆庭葉藏的思緒亂成了一鍋粥。

“交易?”雖然不明白紀德打的什麼主意,但順著另一方的話說,總不會出問題。“既然是交易,那就讓我們談一談你想得到什麼,又能付出什麼?”

起初說的交易還能勉強理解一些,可紀德接下來的話,穆庭葉藏實在是想不明白。

“我可以讓你的女兒回到你的身邊。”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有女兒?

穆庭葉藏極力壓製自己心中的困惑,在這種關鍵時刻,不能流露出太多同對方預期不同的情緒,那會很容易被對方引導。

人在高壓環境下,更容易想到一些特殊古怪的方向。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他父親的。家裡關係不明的弟弟妹妹一大堆,難免外麵不會有所遺漏。

即便找了個理由,穆庭葉藏依舊沒法說服自己接受這詭異的走向。

紀德口中的女兒到底是誰的?

他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表情變得複雜難辨。

在無法回答對方問題時,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提出一個新的問題,並讓對方回答。

“我怎麼確定你說的是真的?”

聽到這話時,紀德一直緊繃著的嘴角稍微向上提起,他從鬥篷內側的口袋裡拿出兩張照片。

一張是一位成年男性帶著金發少女走在大街上,另一張則是少女的正臉照,除發色外,她和穆庭葉藏長得一模一樣。

旁邊的人不用猜,絕對是森鷗外,可他身邊的人真的是……愛麗絲?

之前還不覺得,在看完這兩張照片後,穆庭葉藏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港口mafia的人部分成員會盯著他竊竊私語,以及總是有彆的事在做的愛麗絲。

維持許久的穩定情緒徹底被兩張照片砸了個大洞,各種心緒向外傾泄。他緊抿著唇,頓了兩個呼吸。

強忍過後依舊想笑的聲線帶著顫意,聽起來像極了思念女兒的老父親,“愛麗絲她……過的好嗎?”

本來紀德對這個方案的把握不是很大。

外界傳言是森鷗外綁架了穆庭葉藏的獨女,所以穆庭葉藏才會替他賣命,甚至想辦法替他拿到了異能開業許可證。

部分人覺得不太可靠,但絕大部分人還是想要試一試,萬一是真的呢。

現在看來,傳言亦有可取之處。

紀德心滿意足的收起照片。他明白這些商人的毛病,要想從他們那裡得到回應,就必須先付出些什麼。

你瞧,現在不就有了平等交流的機會嗎。

“還記得你剛才看的東西嗎?”

穆庭葉藏點頭,他知道紀德說的是什麼,他在向自己要一個答案。

先前給自己看的那一頁書上,寫著許多年前留下的問題——

當一個人能看見未來時,他的人生是否早已成為命運的棋子,拚儘全力也無法逃離那個既定的未來?

那是他得到名字後的第三年,也是他開始利用上輩子的知識,向外界傳達的第一個有用信號後寫下的內容。

那段時間,恰逢股市黃金十年末期,隻要進場就能賺下一筆。

人們心中的欲望飛速膨脹,直至市場無法承受,反噬悄無聲息的來臨。

那時他尚且年幼,說出的話被當做爭奪關注的小把戲。

沒人會在意一個十歲孩子的話,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用黃金鑄就的美夢中。用賬戶裡的數字換取更為龐大的數字。

可夢總是會醒的,那一天不僅僅是穆庭家的向下轉折點,也是穆庭葉藏人生的重要拐點。

巨額損失令那個應被穆庭葉藏稱為父親的人徹底褪下紳士的皮囊,將其爛透了的內在向外展現。

家族內的討伐,外界媒體的報道,讓他的情緒變得暴躁很多。

人體作為情緒的容器,是有極限的。

到了極限,就需要發泄。

穆庭葉藏就是那個被發泄的對象,隻因為他半個月前曾建議退場。

他的父母曾相愛過,但那份情愛如同煙花般易逝,連帶著他的出身都成了燃燒殆儘後不光彩的灰。

直到現在他都記得染料被滴進眼中的感覺,也記得那天晚上的交易。

作為不受待見的存在,穆庭葉藏在七歲時眼睛受損,不得不外出就醫,需要登記身份時才有了一個名字,此前母親喚他木生。

自那天起,他的眼中留下了去不掉的藍與急速下降的視力,趴在病房窗前的他,看著飛鳥模糊的身體劃破天空,下定決心要逃離。

他要到外麵去,哪怕會因此失去生命。

所以他故意在股價最高的時候提出退場,敗壞了所有人的興致,也讓所有人都記住了這句話是由穆庭葉藏說出的,包括他的父親。

雖然人們在理性上總是說,要滿足現狀,但欲望卻總是站在失落感這邊。

而本應唾手可得卻失之交臂的失落感比任何情緒都令人深刻。

這場質詢的內容他在心中推演多次,反複提出不同的方向與回答,直至倒背如流。

對於那場談話,穆庭葉藏記住的內容並不多。

唯有一個問題,令他難以忘懷。

當時房間裡的燈隻開了小小的一盞,他的父親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份記錄,那是他近幾年的活動軌跡。

包括和什麼人說了什麼話,看了什麼書。

即便知曉這是人們慣用的施壓手段,那個環境依舊讓穆庭葉藏感到緊張。

等待期間,他的掌心沁出一層薄汗,靜謐的空間內,心跳毫無規律的加速,直到那個問題被問出口:

“無數經濟學家、高校教授都沒預測到的情況,卻被你精準壓中,真的隻是運氣好嗎?”

“並不是。”這個提前準備過的問題回答起來並不難,“事情不會偶然發生,衰落早有預兆,也有人做出了預測,隻不過他們手中沒有錢。”

沒有錢,也就意味著沒有入場的資格,就像他一樣。

那一天,穆庭葉藏同他的父親做了一筆交易。

他必須在成年前補全這場虧損的全部數額,還要算上利息。

能得到的則是渴望已久的自由。

有人會放過手裡的搖錢樹嗎?

當然不會。

無論穆庭葉藏賺不賺的到那麼多錢,他都離不開這塊用姓氏拘束他的地方。

穆庭葉藏自己知道,他的父親也知道。

有著血緣關係,本應該擁有世界上最親近關係的兩人,在這個晚上保留了最後一絲體麵的同時算計著對方。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時間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東西。

真的,假的,假戲真做,弄假成真,全都是結局的一部分。

血緣就是這麼神奇的一種關係,就算你拚命證明你和他是不一樣的,唾棄對方骨子裡流淌的卑劣,卻又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這份擰巴,也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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