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伍陸(1 / 2)

[慶餘年]驚鴻雨 隨邇 14870 字 9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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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雨露從河邊的柳絮上垂下,昨夜的大雨洗去秋末的乾燥與煙塵,下到黎明時才轉晴。

一大早醒來時,這個冬季的冷似乎已經穿山越水地刮過來了,我啃了個餅囊裹腹,又給了身旁的範閒一個。

他準備前往抱月樓了,他說那裡的東家極其神秘,每次去那裡前後兩條街都會被清掉,很少有人見過他的樣子,所以今日見那人隻能一次成功,不然就會打草驚蛇,橫生枝節。

我覺得這描述越聽越熟悉,而且滕家母子既然在抱月樓,那很顯然就是為了引範閒過去而做的局,對方肯定有所準備,我有些擔心範閒,如今他一來不方便暴露身份,二來請不了外援,做事難免會束手束腳,我道:“這抱月樓背後若真是李承澤,這東家好像也無關緊要。”

我告訴他,抱月樓的管事袁夢就是李弘成的情人,之前他相當迷戀她,範閒卻有些不解:“若真是如此,不覺得反倒太過刻意了嗎?你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靖王世子又和二皇子關係好,若是我,肯定要安排一個毫無瓜葛的人,才不會落下話柄。”

我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一時間也有些奇怪。

“所以還得去會會這東家。”範閒說:“他或許知道得更多些。”

“那我就去找李弘成好了。”我捧著臉頰說:“這事他興許也知道。”

聽罷,少年人起身,將自己的雨笠放在我的頭頂上,幫我係好結,他的表情淡淡的,垂下的眼睛在清晨的陽光裡明晦不定。

我們一起離開醉仙居的時候,遠遠望見流晶河畔的好些青樓門前都陸陸續續地起轎,那是夜宿青樓的男人們終於準備打道回府了。

四周很安靜,鳥鳴都比平日裡靜了些,我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司理理時,這流晶河畔是多麼熱鬨,那一夜的湖水映著天上五顏六色的煙火,船舫撥開粼粼的水光,所有人都為司理理慕名而來。

我忍不住又望了望自己昨日棲身的這幢破敗寂靜的醉仙居,心想在這京都裡,甭管曾經多麼風光,甭管司理理當初名氣有多大,倒了一座醉仙居對那群愛弄風月的男人來說好像永遠都無關痛癢,總是會有另一座抱月樓坐地而起。

我同範閒回到街巷裡,七轉八拐的,我在街頭巷尾裡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生怕被人發現,範閒仗著自己會武,反倒自在些,還問我:“你昨天就是這樣去到醉仙居的?”

“是呀。”我頭也不回,毫不猶豫地扯謊:“也有王大人的幫助。”

“我已經同陳萍萍打過招呼了,你不用這麼害怕。”他又同我這樣說,我懶得理他,他笑笑不反駁我了,最後,我在他的幫助下攀過了靖王府的後院,偷偷找到了府裡還在睡覺的李弘成。

屋裡靜悄悄的,昨夜的燭火尚未燒儘,淌下的蠟淚凝結在燈杵上,我掀開幔帳,看到李弘成蓋著棉被睡得熟,沒忍住不客氣地拍了一下他臉,壓低聲音喚他:“醒醒!醒醒!李弘成!”

他悠悠轉醒,皺緊的眉眼上堆積著一種被人吵醒的痛苦與不快,他努力睜開眼睛,還很懵,見到我的時候,迷迷糊糊了兩秒鐘,待到徹底看清我的臉時,臉色一白,一懵,立馬像見了鬼一樣驚慌失色地爬起來:“朝陽?!”

“噓!小點聲!我是偷偷來找你的!”我馬上捂住他的嘴。

他瞪圓眼,震驚的情緒還沒有從眼底褪去,但還是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待我確認他冷靜一點了後,我才放開他,他立馬就火急火燎地問我:“你沒事吧?!你之前到底遇上了什麼事?!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這幾個月上哪去了?!你那護衛呢!他帶你回來的?!”

說著說著,他從榻上站起來,隨意將衣飾穿好,也不追問了,震驚之餘,眼眶似乎紅了些,然後聲音慢慢低下去,他似是吸了兩下鼻子,等了一會,臉上才漸漸綻放出狂熱的高興來。

他根本沒聽進我什麼話,就拉著我左看看,右看看,道:“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沒事!我太擔心你了!你這、這離京也幾個月了,感覺都瘦了……我得趕緊……”

說罷,他就想衝出去叫人,但我拉住了他,還祭出匕首,架他脖子上,壓著他,冷冷地說:“先不準聲張出去,你到底知不知情?”

“什麼知不知情?”他臉上的歡喜褪了一半,臉色在我貼近的冷涼的刀身中變得有些蒼白,微微彎下了身子:“你……你這是怎麼了?你先把刀挪開……”

“不挪,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微微眯眼,冷冷地打量他的神色,試圖看出一絲一毫的端倪:“你知道李承澤昨日給我家送了副棺材嗎?”

“知、知道。”他點了點頭,儘量保持平日的冷靜回答我,末了,他似乎在確認什麼,對我身後左看看,右看看的,好像想想盯出什麼來。

他好像這個時候才開始思考我是怎麼潛進這偌大的靖王府的,他家這牆從以前我就覺得砌得老高老高了,饒是我這種爬牆攀樹慣了的一個人也爬不進來,但我沒告訴他是範閒幫我溜進來的,他也沒有立馬追問,而是趕緊補充了一句:“我也覺得二殿下送棺材此舉相當無理冒犯,你若知道,必定氣炸了,所以我還特意去了一趟他府中勸他……”

“那不算冒犯。”我說:“若是我這幾天真死了,他那棺材也算物有所值了,我還得謝謝他省了我家給我買棺材的錢。”

“何出此言?!”他狠狠嚇了一跳。

我說:“昨日他搞那一出,鑒查院如今全力搜查我。”

他卻驚道:“你從幾月前遇害,至今杳無音信,又不見屍首,找到你才是好事啊,鑒查院對你那個案子擱置太久,早就引起你爹不滿,他現在終於可以……”

我說:“那你給我編一個我現在能合理出現在京都的理由。”

他動了動嘴角,終於從我的反應中意識到什麼,竟冷靜了下來,道:“朝陽,你冷靜點,這幾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很冷靜。”我隨口胡諂地嚇唬他:“我現在正被追殺,如果被人發現,就死定了。”

“誰追殺你?”他驚訝地追問我。

我一眯眼,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我說是二殿下,你信嗎?”

“等、等下。”他竟也不怕我那匕首,像彈跳起來似的,直起身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不管是不是誤會,你現在可以去告訴他我在這裡。”我說。

他一愣,動了動嘴角,遲疑了一秒,也沒問為什麼,而是說:“既然你說現在不能被人發現,那我自然不會去說。”

聞言,我安靜了幾秒,在確認他真的相當誠摯,也冷靜了許多後才收回了刀,慢悠悠地走到桌旁坐下。

我原以為他至少會生氣一下,誰剛睡醒被人拿刀架著脖子不生氣呢,誰知他沒有,而是跟了過來,坐我旁邊,好像我隻是同以前一樣,喜歡惡作劇捉弄他一樣,紅著眼睛,壓著情緒,慢聲細語地問我:“你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晚點再同你說。”我看了他一眼,終是無法對他冷言冷語,道:“你知道抱月樓嗎?這抱月樓到底和你有沒有關係?”

他一愣,紅紅的眼睛一滯,然後避開了些,順著我的話答:“我確實知道抱月樓,但它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蹙了一下眉,聽得眼皮直跳,低下頭,不想看他了,嘴上說:“還裝呢,裡邊的管事是袁夢,不就是你之前的相好?抱月樓逼良為娼,私自販賣人口,昨天傍晚還鬨人命,哪一樁不是觸犯慶律的重罪?不管和你有沒有關係,那個袁夢在那,你如今撇得清關係嗎?”

這些事我其實都是昨夜聽範閒說的,他告訴我,說這抱月樓不僅逼良為娼,還私自販賣人口,昨天傍晚甚至鬨了人命,但是竟也隻是草草了案。

我聽得心驚膽寒,心想這抱月樓不比流晶河畔的青樓,好歹位於大街大道,周圍來來往往的百姓都看著,這青天白日竟能乾這事,官府竟也不管,可見背後之人確實權勢滔天。

範閒說,昨日傍晚死的人姓金,是個賣菜的老頭,與自己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但是陰差陽錯被賣進了抱月樓,他本想進抱月樓見自己的女兒一麵,最終卻被砍死在了抱月樓門口,那青天白日下的血濺在灰白的石板路上,被一盆冷水草草一衝,就沒了蹤跡,好似比石板縫裡的草芥都不如。

他說那話的時候,臉頰貼著我的手,眼睛望著朦朧的雨幕,安靜地問我,是不是自己害的?

我說怎麼會呢?

他說怎麼不是呢?他說是自己幫那名賣菜農取得了進抱月樓的資格,若是他當時沒進去,興許就不會死在那一天。

他說抱月樓若真是李承澤做的局,那也是為他做的局,為此平白搭上了那個賣菜農的命,還有那麼多姑娘家的未來。

我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我告訴他,這京都能開得起來的青樓,哪一家不是背後有人,可能是官場上的大腕,甚至是聖上默許,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沒有一個抱月樓,也會有什麼抱日樓,就像醉仙居倒了,又建起一座抱月樓一樣,這不單單是他一個人的錯。

但是範閒比我聰明得多,我知道的他又怎會想不到。

我自己這樣說,心裡卻能明白他的感受。

這會,我對李弘成說:“隻要官府稍稍一查,就能知道袁夢和你的關係,抱月樓乾的那些事你能不知道?流晶河畔都在說抱月樓逼良為娼,沒傳到你的耳朵裡?”

他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完全沒想到我一回來見他談的竟是這等事,他根本來不及同我寒喧,也來不及詢問我這些時間發生的事,隻能道:“袁夢在那當管事我確實不知,我也已經好一陣沒見她了。”

我說:“那你乾脆來個不破不立算了,去自證清白,親手把袁夢送進衙門。”

我這話到底帶著一半試探的成分在的,他卻是遲疑了。

我忍不住問他:“你真的很喜歡她?”

“這和我喜不喜歡她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傾過身子來,凝重而認真地同我道:“若真如你所說,這抱月樓逼良為娼,私自販賣人口,還鬨人命,那一個袁夢又能頂得了什麼罪?到底隻是個管事,所有的事都是抱月樓真正的東家默許的,若不鬥倒東家,一個袁夢走了,又來第二個袁夢,都一樣。”

“那抱月樓的東家到底是誰?”我問。

李弘成說:“這抱月樓東家很神秘,我也不知道。”

“我想知道這抱月樓的東家是誰。”我歎了一口氣,說:“今日那東家會去那……”

“朝陽。”李弘成突兀地打斷了我,他的語氣難得那麼深沉,我望向他時,他卻是頗有些憂鬱晦暗地盯著我:“這抱月樓的事既然這麼複雜,你就不要摻和進去了,這不是你一個姑娘家——”

“抱月樓被買賣的人都是姑娘家,我以前也去過好多次青樓。”我打斷他,捧著臉頰,空白地說:“好奇,無聊,覺得好玩,青樓裡的姐姐真真熱情,會陪我玩,陪我聊天,以前覺得她們比那些離我遠遠的世家千金好多了……我老是勸你不要去,自己卻也去過好些回……確實也不單單是一個人的錯,我已經比她們幸運很多。”

李弘成不知道我為何突然說這些,還在那勸我:“如今你該考慮的是你自己,既然已經平安回到京都了,你就先呆在我這,你既然不想被發現,那晚點我再偷偷送你回家。”

我沒聽他的:“我不呆你這。”

我起身,他卻突然用力拉住我,壓著聲音問我要去哪裡,讓我不要亂跑。

在我的印象中,李弘成這人是出了名的沒脾氣,在我們三個人中,他是那個和稀泥的老好人,從小到大幾乎什麼事都順著我,這回語氣卻是難得的強硬。

我一愣,下意識回頭想看他的表情,結果隻聽得哐當一聲,他放開了我的手,直接栽倒在地暈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手刀劈暈了他的範閒,這家夥帶我進來後就一直躲在房梁上,這會劈暈了個靖王世子,竟直接拉過我的手,就要走了:“走。”

“你乾嘛呀?”我問他。

“你既說不呆在這,不就是想和我走嗎?”他頭也不回道。

我沒反駁,而是道:“我是問你乾嘛打暈他?”

“讓他多睡會。”範閒笑道,直接抱起我,像來時那樣,帶我悄無聲息翻過了靖王府的院牆。

路上,我問他是不是要帶我一起去抱月樓。

他說是,我便問他,自己會不會拖後腿。

他說怎麼會?倒不如說,你現在跟著我,反倒對你更危險一點。

頓了頓,他又說:“但或許是我自己有私心,在北齊找到你後,每天都能看見你倒還沒那種感覺,但現在隻要不見你,又想到沒顧兄在身邊,我就開始不自在。”

我一愣,嘟囔道:“你這是病,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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