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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驚鴻雨 隨邇 12321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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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數範閒的手指。

從拇指開始,一根一根數到末尾,先看看手心,再看看手背,我抓著他的手,窩在他懷裡,從半夜醒來後就任由他這麼抱著,然後像小孩子無聊時折騰喜歡的玩具一樣,低頭,沒有看他的臉,而是反複確認他的手,一直到天亮。

骨節分明的掌心,浸著火光的溫度,摸起來並不僵硬。

那些手背上起伏的青筋蜇伏在皮肉下,貼著骨頭,一路蜿蜒到手腕上跳動的脈搏上。

屈起,又展開。

在為我拭去黑夜裡的眼淚後,從始至終,少年人都安靜又順從地任由我反複把玩他的五指。

沒有問我為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一點不耐,他隻是偶爾微微蜷起指尖,繞著我作亂的拇指。

火堆裡升起繚繞的青煙,清晨的天光伴隨著逐漸明亮的鳥鳴從樹林外灑來。

迎著日光,我見他那尾端的指縫裡還殘留著一點沒有洗淨的血跡,但是,不再是血或泥的腥氣,而是染著聞起來有點澀苦的藥香。

我身上也有這樣淡淡的氣味。

醒來後,我就發現自己脖頸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被紗布纏了兩層,那是他在我昏睡時為我抹了藥處理傷口後留下的證明。

除此之外,我原先被血和泥染臟的手也已經變得很乾淨,想來也是他為我洗淨擦拭了。

對此,我終於放開了他的手,垂眼去看他腹部的位置,那裡覆著兩層單薄的白衣,沒有一絲泥濘腥黏的血跡。

他卻反過來攥住了我的手,覆上去,輕聲說:“你看,沒事,我沒有受傷,朝陽。”

我這才如夢初醒,點了點頭。

但他看上去還是很擔心我的狀態,他又開始不斷地喚我的名字了。

他說:“朝陽……朝陽……”

他一邊這樣喚,一邊又將我的手往上轉移,貼在了他的胸口上。

不知道是不是穿得少被夜風吹得涼,他的臉色竟有些蒼白,少年人緊緊地盯著我,聲音很輕,卻火急火燎,說:“你聽,朝陽,是會跳的,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朝陽,彆怕,我在這裡呢。”

“……”

我想我之前是有點被嚇到了,但經過這一夜的時間和他的安撫,我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已經反應過來了,可是他現在為什麼看上去好像比我還害怕的樣子?

對此,我決定努力打起精神。

很快,我就掙開他的手,抖掉他披在我身上的灰衣,從他懷裡連滾帶爬地跳出來,在他微愣的目光中強行站起來,叉著腰,生氣地說:“範安之!你得給我解釋清楚!”

一直安靜在旁升火的王啟年依見情形站起身來,微彎著腰作著楫,兩顆眼珠子轉啊轉,微眯著打量這邊,不敢怠慢,好像打算隨時上前來幫腔。

那副姿態我見過很多次,就像以往我和李承澤吵架時,李弘成總會在旁邊準備隨時當和事佬勸架一樣。

也許我的怒容真的很明顯,範閒看著我,將那襲灰衣從地上拿起來後也站起來,微微睜圓眼睛,同我小心翼翼地說:“你、你先坐下來,你脖子上有傷,我慢慢和你說。”

“不要!”我不為所動,挺了挺腰杆:“站著比較有氣勢!”

他一噎,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好一會後,也不勉強我了,隻是順著我的意思一邊慢慢靠近我,一邊觀察我的表情斟酌著說:“就是,我和言冰雲其實是計劃假死……”

很快,從他的口中,我就得知了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說,李承澤讓謝必安帶信給他和言冰雲,用滕家母子、範思轍和他的師父費介威脅他,讓他和言冰雲歸順於他,不然就要在那裡殺了他們,甚至是整個使團。

聽罷,我再次覺得李承澤真是好生大膽!

一整個使團!

這可是一整個使團!足足上百人!

包含皇家禁軍虎衛,一眾官員使臣和宮人,他難道說殺就真殺嗎?

範閒在這件事上卻相當冷靜:“他既然敢把話說得這麼絕這麼狠,那就是料定我會妥協歸順,也把我們的退路掐了,但是,若是真的妥協,隻怕未來回京也不會太好過,皇子不能與鑒查院的官員勾結,我們再清楚不過,一旦在此歸順,今後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旦被陛下發現,也是個死字。”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態很平靜,我知道他說的有他的道理,若是往長遠了看,這一時保住了性命,可是回京後若被發現與皇子勾結,聖上定不會輕饒,今後他和李承澤也隻能綁在一起和太子鬥下去爭奪那個位置,再也無法回頭,隻能一路走到死,這是一步錯就隻能步步錯甚至一錯到底的選擇。

理性上或許是如此,但情感上,我卻覺得他不願歸順李承澤的原因應該還是滕梓荊的死。

因為他還說:“除此之外,他和我還隔著不解之仇,若是就這麼算了,我心不平。”

“反正這橫豎都是死,不過早死晚死的區彆,所以我便賭了一把,決定同言冰雲計劃假死,由言冰雲“殺”我,讓他先假意歸順李承澤,這樣應該能先保住使團,而我假死脫身回京,和王啟年去救滕家母子他們。”

“那南衣呢?”我問。

聞言,一旁待機的王啟年終於嘿嘿走上前來,朝我憨笑道:“王某不才,隻有輕功上有點本事,所以發覺顧公子偷偷離開使團後便趕緊追上他將其偷偷攔下了,還同他說了範大人的計劃,他也同意了,這使團前晚跓紮的地方,以前本就是砌有護城的邊關,雖已經在兩國交戰中夷為平地,但是地下有殘留有水道,王某便從借那水道,連夜挖了個坑洞通到火葬小範大人的地方,助他逃脫。”

“不是,那你那傷……你那血……”我愣住了,他們怎麼好像說得那麼輕鬆簡單,但我現在隻要一想起當時的情形還是覺得渾身發冷,我眼睛紅紅地盯著範閒,在他愈發無措的目光中憤憤地說:“我當時以為你真死了!”

“顧姑娘,顧姑娘,你彆怪小範大人。”

一旁的王啟年見此趕忙勸和,他一臉安撫的愁狀,語調哀哀,情真意切,叫我一口怒氣頓時憋在心口:“小言公子那劍其實是軟劍,可從範大人當時所束的腰帶穿過,裡邊也有備好的血囊可刺破,乍一看便可造成刺傷的假象,這都是鑒查院的玩意,小範大人又擅毒,事先還在牙齒間備了可暫時阻斷氣息的妙藥服下才能這樣做,但這實在是情形緊張,計劃又比較匆忙,沒來得及告知,小範大人本也是想讓你呆在馬車裡逃出來再同你會合的,他是不想讓你看那麼血腥的場麵。”

“顧公子說他一人足以逃脫,小範大人便事先就讓顧公子在林外潛伏,待到時機成熟將你帶走,那謝必安會以為他帶你逃跑了,注意力才會被引開,俗話說燈下黑,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大概一時不會反應過來,我們幾人才能逃出來。”

“這不是重點,王大人。”我壓著怒氣,眼睛卻一直盯著範閒說:“這太冒險了,萬一謝必安發現了呢?!”

“所以說是賭一把。”

範閒回答我。

我依舊生氣地瞪著他。

他卻道:“你不也在賭嗎?朝陽。”

我一頓,而他終於輕輕笑了起來。

但那並非一個開心的笑,仿佛隻是對我的反應做出的、安撫性的表情。

麵容雋秀的少年人低下頭來,看著我,眼底如一塊凝固的墨,我竟覺得他此刻有些喜怒不定:“你讓顧兄去往邊疆跓地請軍支援,可是來回也需幾日,萬一這幾日中謝必安還是要對你和使團下手呢?你給他留了選擇和餘地,「護送使團」還是「養私兵」,你們各退一步可以相安無事,但事已至此,我猜二殿下是不會輕易收手的,我隻是不敢賭。”

“不敢賭什麼?”我問:“你連假死都敢賭……”

“我不敢賭你。”他聲音很輕,卻一字一頓都很清晰,微彎的眉眼和嘴角都在笑,卻沒有一絲真切的笑意:“二殿下會如何對你,我不敢賭。”

聽到這來,我倏然一僵,不由陷入了沉默。

林間一時間隻剩下連綿不絕的鳥鳴。

外頭的日光越來越大,夜間殘留的冷涼被逐漸驅散,我卻感覺自己的氣焰隨著那堆火光一樣越來越小,我忍不住低下頭,沉默地盯著腳下的沙土,他卻在這之中慢慢走上前來,像做錯事的小動物一樣,再次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這才有些泄氣地說:“南衣竟願意聽你的,看來南衣很相信你,就像你相信他一樣。”

他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笑意:“不是相信我,他也隻是想好好保護你而已。”

我垂眼眨了兩下又有些濕的眼睫,心想這林間的晨霧也太大了。

但他沒有揭穿我,而我也終於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李承澤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怎麼知道他和長公主是一夥的?”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我不確定範閒會不會告訴我,我剛這樣想,他卻是直白而平靜地對我說:“沈重臨走前告訴我,我們南慶皇室有人常年與他們北齊走私,而這走私的生意就是長公主和李承澤在做。”

“……”

我再次沉默了。

我本想再問一句:“這消息可靠嗎?”

但想到沈重曾經單獨問過我想不想知道走私之人是誰,又聯想到使團裡受傷的沈婉兒,我突然就更明白了幾分沈重的真意。

說實話,說不清是什麼心情。

叛國,走私,養私兵,襲擊使團……哪一個拎出來不是砍頭抄家的罪過?

我終於知道李承澤為什麼一定要範閒歸順或要他死的原因了。

但不管是李承澤叛國走私襲擊使團,還是範閒假死,一個晚上聽下來都相當荒唐。

對此,我還是感到莫名的生氣,但怒極反笑,我突然忍不住輕輕笑了兩聲後,反倒奇怪地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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