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懵了,一整個人摔下馬去直接滾進了一旁的斜坡草叢裡去,但我連喊痛都來不及,他就駕馬獨自向前方奔去,隻在漆黑的夜色裡留下一個遠去的輪廓。
痛死了!這呆子總是這麼不溫柔!
我呲牙咧嘴地爬起來,好在從小到大爬樹上房揭瓦摔慣了,這會在他控製的馬速下也沒摔斷骨頭什麼的,但我完全不知道南衣為什麼這樣做,我又懵又茫然,本就疲憊的神經繃得極緊,根本無法思考其它。
我隻聽得四周風聲吹動樹影嗚嚎不斷,來時的方向傳來陣陣重疊的馬蹄,混在風聲裡活像鬼差索命。
大概是謝必安的私兵。
我胡亂地從袖中摸了摸,還好,聖上賜的匕首還在,我慌亂地將拿出來,它竟是現在唯一能帶給我安全感的東西。
但就在我拔出刀的時候,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掌心捂住了我的嘴,同一時間,我執刀的手腕被那人有先見地攥住,襲擊者一邊捂著我的嘴防止我發出聲音,一邊用有力的手臂橫攬過我的肩,將我往後拖。
被林立的樹影遮蔽的草叢裡黑得透不進光,天旋地轉間,我感覺到自己好像從結實的平地裡墜進了沒有落點的深淵中。
我驚懼不已,不斷地掙紮,有一瞬間甚至想用手中的匕首捅死這人,但是我的後背頃刻抵上了對方的胸膛,我感覺到了屬於那人起伏的心跳,耳邊還傳來了少年人熟悉而略帶安撫的聲音:“噓,朝陽,彆怕,是我!”
“?!!”我空白地瞪大眼,一時間竟忘記了掙紮和呼吸。
那聲音清朗,明淨,放輕時,就像春日裡繚繞的霧氣一樣,帶來溫軟的安撫之意。
我很熟悉這個聲音。
熟悉得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立馬安靜了下來,直到對方放開了捂住我嘴的手,我才感覺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聲音:“……範閒?”
“是我。”他說。
“你……”我一臉空白,拿著開鞘的短刀的手都不知道怎麼放。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一點輪廓都看不到,隻嗅到了屬於泥土特有的腥氣,我感覺自己和他挨得極近,我們幾乎抱在一起,四周很逼仄,我稍稍一動,就感覺到有鬆軟疏鬆的泥土掉下來。
我飛快地眨眼,試圖看清眼前的人,第一句話竟是這樣的:“……你是人是鬼?”
聞言,他似是一噎,才低聲順著我的話,以哄娃娃一般的口吻說:“是人。”
耳邊傳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我不說話了,待到上邊徹底寂靜時,我才試探性地、結結巴巴說:“你、你不是被燒成灰了嗎?”
“是假死。”他順著我的話回答我。
“可、可是……”我頓了頓,放輕了呼吸和聲音,唯恐驚擾什麼似的:“他們都說你氣絕,沒了鼻息……”
“因為我吃了暫時阻斷氣息的藥,我晚點再和你解釋,朝陽。”他的聲音這樣說,溫熱的掌心竟能在黑暗中準確地摸到我拿刀的手。
似是怕我傷著,他握著我的手將其慢慢收進刀鞘裡,一邊說:“我們現在得先離開使團,王啟年會牽兩匹馬偷偷接應我們,我們先回慶國和顧兄會合。”
“哦、哦,好。”我僵硬地點頭,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意外的冷靜。
他一頓,卻似察覺到什麼一般,聲音突然就帶上了一絲僥幸似的惶然,試探性地喚起我的名字:“朝陽,我在這裡……”
少年人一邊這樣說,一邊像早上躺在我懷裡那樣,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實在沒有實感,真奇怪,明明這個聲音我今早還能聽到,但隻隔了幾個時辰,我竟覺得萬分遙遠,宛若隔世。
我沒有拒絕他的手,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氣息短促地吐出,又轉瞬消彌,因為我說:“你能先彆說話嗎?”
“……”他非常聽話。
一旦看不清東西後,其他的感官就變得更加清晰,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夾雜著血的腥氣淺淺地落在我的臉頰邊,我窩在這逼仄狹窄的地方,倏然陷入了沉默。
將入鞘的匕首重新收回袖中,他沒有再說什麼,很快就抱著我從黑暗中爬了出來,借著恰好透過樹隙灑下的月光,我才發現我們剛才呆的對方是一個被草叢掩得七七八八的坑洞。
我壓根不知道範閒怎麼從使團所在的地方逃到這裡來的,這裡和那裡起碼隔了一公裡,也許大多數人也不會想到這裡會有一個可以藏身的坑洞。
坑洞外頭還是樹影幢幢,但不久前被南衣他們驚起的沙塵已經平息,風好像也停了,寂靜之中,王啟年牽著兩匹馬而來的影子靜悄悄的,像鬼魅一般貼著林立的樹影而來:“大人,大人——已經準備好啦,趁那些人注意力被顧公子引去,我們快點偷偷啟程吧!”
但是身邊的人沒有立即應他,而是在黯淡的光影中偏頭來看了看我。
我一愣,在他無聲的注視中竟看出了一點乖巧認錯的意味。
我遲疑了兩秒,仔細想了想,他好像沒做錯什麼事呀。
但是很快,他無聲的沉默就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可以說話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乾嘛那麼聽話?”
“我以為我說錯了什麼讓你不開心。”他對此眨了兩下眼睛,聲音悶悶的。
我也眨了兩下眼睛,說:“沒有。”
聞言,他安靜地看了我幾秒,才在我的示意下轉頭,壓低聲音問:“該帶的東西帶了嗎?”
“帶了。”王啟年還是那般,憨態的臉龐笑起來時眼睛彎成一條線,他拍了拍肩上掛著的小包裹,看上去對我為什麼在此的情況完全不意外,還能如往常那般朝我作上一揖:“王某還帶了兩顆顧姑娘愛吃的石榴。”
“就你機靈。”少年人倏然扯開一個失語的笑,抬手用食指點了點他。
在遊離而來的月光中,我終於看清了範閒此時的模樣。
他已然換了身行頭,絳紫端莊的官服褪去變成了灰白樸素的長衫,挽起的束發也如從前那樣披下,那副姿態那麼乾淨挺拔,白淨的衣物和臉上還能清晰地看見方才在坑洞裡沾上的塵泥,與白天染血死寂的樣子完全不同。
這樣的人接過了王啟年遞來的兩個包裹,輕輕嗬了一聲:“走!”
王啟年聽令上馬,少年人也抱著我上了馬。
他將我擁在身前,攥住馬韁的手背在清冷的月光中青筋起伏得明顯又清晰,顯得萬分蒼白。
少年人一踢馬肚,便帶著我撞入了秋夜靜謐的秋風中。
迎著天上的月光和拂麵而來的風,一路上,馬兒帶著我們三個人疾馳,我看到成片的樹影成片從眼簾中掠過,天上的雲絮繞開當空的圓月,皎潔的月亮一直懸掛在前邊,照亮前方那條漫漫的長路。
真奇怪,一切好像一點改變都沒有,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我沒有立即追問範閒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我潛意識裡是信任他的,也許已經像信任南衣那樣,所以我不再因為當前還未知的處境而害怕,我想我很快就會知道真相。
但這種感覺很奇妙,我一邊覺得自己清醒無比,一邊又覺得渾渾噩噩,明明我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就是覺得沒有真實感。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我閉眼昏睡了過去,又在半夜裡醒來。
醒來時已經不在馬上。
我迷糊中聽到有人在喚我,我睜開眼時,自己正被範閒攬在臂彎裡。
天還很黑,我們坐在樹林裡的一處空地上,一旁的王啟年燃了火,正往火堆裡加柴薪。
劈裡啪啦的火堆裡迸裂出火星,暖色澄亮的火光驅散了黑夜的冷涼,我身上披著一件灰衣,那是少年人身上脫下來的,他自己在寂寥的夜色裡就穿了兩件單衣,無端的瘦削。
但是他對此不太在意,而是低頭,將一水囊遞到我嘴邊,溫聲說:“喝點水吧,朝陽……”
我點了點頭,卻隻是虛了虛瞳孔,想要更加清晰地看清他的臉。
眼簾中,搖曳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麵容上跳躍,一種具備生命力的溫度好似在這一刻才終於染上了他的眉梢。
我看得出了神,後知後覺才問他:“我睡著了嗎?”
“嗯。”他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