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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脫離劇情後 川與山 80923 字 11個月前

大皇子府。

大皇子燕鳴瑞被封為越王,在戶部司任職,他是目前皇帝兒子中,唯一一個封王的,又是中宮嫡子,因此被認為是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子,門客幕僚無數。

然而隨著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陸陸續續入朝任職,皇上表麵上對每個兒子都一樣,事情做得好就賞,做錯事就罰,不偏不倚,這模糊的態度,給了各位皇子希望,也讓不少官員有了想法,以至於如今朝中黨爭四起。

每個人都盯著那最高位置。

而入朝旁聽朝政的幾位皇子中,以剛進入朝沒多久的四皇子最勢單力薄。

之前雖然他是皇上最喜歡的兒子,但沒入朝,幾位皇子雖心有隔閡,對他並無下死手。

而如今四皇子將之前幾位皇子推諉不已的南州水患完美處理好,還沿途收拾了幾個貪官,摧毀了欺壓民眾的商行。

一回宮,就得皇上賞賜,並讓他進了中書門下做事,又給南州周家老爺封縣公,領虛銜,監管南州商行,這些舉動怎麼不讓人多想。

因此近來盯宮中、盯四皇子的人多了不知幾倍。

“殿下,四皇子南州之行,不僅毀了我們一個商行,還將那一條線上的官員都抓了大半,如今正在大理寺審理。若是被人發現那些都是我們的人,恐怕其餘幾位皇子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書房右側坐著的藏青色圓領袍的男人語氣有些擔心說著。

“而且,據宮裡傳話,皇上似乎想給四皇子封王。”聲音尖細男人也甩出一個驚天大雷,他身圓麵白、身著圓領綠袍,一副內侍模樣。

書房內坐著的幕僚都抬眼望向內侍。

要說剛才官員被廢大皇子還能沉著思量,那太監這句話一出,他立刻瞪大眼睛,刷地起身,打翻一側的熱茶,燙得他斯哈斯哈的,卻推開侍從,雙眼緊盯內侍,

“確有其事?!”

“今上並未直接開口,隻是和他交談時約莫透出一點意思,但……已經有想法了,保不齊哪天就下詔了。”

太監雖然坐在書房,卻並不屬於大皇子幕僚,他是宮裡伺候的人,隻不過被大皇子拿捏了些把柄,不得不向他妥協,時不時傳些無關緊要的消息。

說話也並沒多少擔憂。

“陛下是真的看不見我們,隻看得到四弟,要是他和三弟一樣,什麼都不爭,乖一點多好。”

太監聽到大皇子的呢喃,抬眼瞅了他一眼,三皇子什麼都不爭,但你何嘗放過他了。

大皇子一身玄色繡有銀絲流雲圖案錦袍,及腰墨發用銀冠束起,麵容輪廓流暢,劍眉星目,英姿勃發,他是中宮之子,是各位弟弟的統率,素日裡就喜歡表現出大家之範,以身作則,因此,他就算是在算計什麼的時候,周身氣質也是溫和沉著的。

“把這消息送給七弟,我沒記錯的話,南州水患他也出了一份力。”

各方算計紛紛登場,卻還波及不到遠在臨淵書院、未進官場的謝惓。

而謝惓發現最近他們書院多了些麵生的人,齋舍裡慢慢也住了不少人。

“都是準備參與明年春闈的,我們臨淵書院雖然沒有四大書院名聲彰顯天下,但在上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氣,往年不少學子提前來上京城,去不了國子監、太學,就都會來我們書院備考。”

書院人越來越多人,夫子專門和書齋裡的學子交代,“雖然不是我們書院學子,但同為考生,你們要和諧相處,切不可滋生外事。”

夫子捋著胡子,慢悠悠地說,語氣頗有深意。

夏日炎熱,陽光從窗戶折射進來,謝惓一隻手撐住下巴,用襴衫寬袖遮住刺眼光線。

來書院的學子確實不少,但是住在他隔壁的是人是狗,那就說不清了。

傍晚,在膳廳用完晚膳,謝惓往房間走去。

臨淵書院地勢高,遠眺儘是山川雲霞,書院籠罩在淺金色光芒裡,宛如一座仙宮玉宇,不少學子各自找了個地方或站著,或蹲著背書。

謝惓轉過連廊,抬手都摸到門框,隱隱覺著不對。

他屋舍一般都上鎖了,尤其是這幾日書院人越來越多,為了預防出事,他走之前都再三檢查。

可是此刻,門上的鎖不見了,門打開一道縫隙,金色的光都溜進房間了。

謝惓頓了下,目光落在院角乾柴上。

門被輕輕推開,謝惓握緊棍子,

“謝惓——”

驚喜的交換夾雜腳步聲,驚得謝惓猛地一回頭,棍子順著揮過去。

“我靠,你也不用這麼歡迎本少爺吧。”

程慈瞧見木棍,神情驚悚,身體往後一仰。

謝惓看清人後眼眶一縮,想收回棍子,可是揮出去的力太大,他力一收,人也跟著往前撲去,程慈見他要摔了,連忙去拉他。

“啊啊啊,救命啊——”

謝惓身材勻稱,四肢修長,比程慈瘦胳膊瘦腿的重多了,他去拉謝惓,不僅沒拉住,反倒把自己也帶摔了。

謝惓被他叫得心臟一緊,兩人你拉我,我拉你,房間不大,兩步就嘭摔在床榻上,

謝惓躺在下麵,程慈騎在他腰上,手裡還拽著他腰帶。

腰帶散開,謝惓襴衫也散開,雪白的裡衣敞開,袒露在程慈眼前,他倒吸一口冷氣,眼神躲躲閃閃,時不時瞟一眼。

謝惓皮膚白皙,身材卻不瘦弱,相反精悍有力,身上線條分明,溝壑深深。

程慈猛地坐在腰上,謝惓悶哼一聲,身體緊繃,脖子揚起。

程慈原本驚慌的神情在看到謝惓揚起的脖子時,愣住了,揪著腰帶的指尖蜷縮,視線不由自主地順著往下看,臉也慢慢變紅,連帶著耳朵和脖子。

“你還要坐多久?”

緩過神來,謝惓見程慈還安穩坐在自己腰上,不由開口詢問,嗓音不知為何有些喑啞。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程慈順著謝惓腰往下爬,謝惓躺著,垂在兩邊的手攥緊,等程慈下去,緩了片刻才起身。

“你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啊。”

謝惓轉過身,邊理衣衫邊說。

“哈哈哈,這不是你……的問題嗎?”程慈先是尷尬一笑,然後小聲嘟囔。

“什麼?”謝惓拉著衣衫,目光搜尋,沒找到腰帶。

“沒事,沒事,嗬嗬嗬。”

程慈尬笑,目光一轉,見謝惓腰帶正好落在自己腳邊,躬身撿起,想還給他,卻見他背著自己已經攏好衣裳,重新拿了根帛帶正在係。

握著腰帶,程慈想到剛才謝惓衣衫不整的模樣,臉頰和心裡都是滾燙的,見謝惓轉身,一慌,將腰帶塞進自己衣袖裡。

“你怎麼臉那麼紅,很熱嗎?”

謝惓收拾好衣衫,定下心來,扭頭就見程慈臉頰紅潤,眼睛似乎含有水光,正一眨不眨望著自己。

謝惓被他看得不自在,側過頭,往書案邊走去。

“沒事,”程慈目光偏移,跟著謝惓往前走。

“真的沒事?”

謝惓陡然轉身,程慈正在出神,兩人嘭又撞到一起。

程慈感受到臉下的柔軟,忍不住吸氣,仰頭看謝惓,“你胸是軟的。”

謝惓感受到微微熾熱的呼吸,僵住身體,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變硬了!”程慈還在不斷挑戰謝惓神經,語氣驚奇,甚至用臉蹭謝惓的胸。

“程慈!”

謝惓提起一口氣,壓抑著躁氣,咬牙提醒他不要太過分。

“啊?”

程慈抬臉,神情懵懵懂懂的,像是怪謝惓打斷自己。

“彆用這副模樣看我。”謝惓抬手擋住程慈的臉。

“什麼樣子,我每日不都是這個樣子嗎?”

程慈伸長脖子從謝惓手後探頭出來,好奇詢問。

“嗯,我要看書了,你自己玩吧。”

謝惓避而不答,往書案後一坐,翻出本書拿起,不說話了。

程慈被他勾得抓心撓肝,往書案上一坐,身子一斜,撐著下巴看謝惓。

“什麼樣子?為什麼不能用那副樣子看你?”

第67章 第 67 章

謝惓將程慈的頭推開, “彆鬨。”

程慈聽著謝惓這句“彆鬨”,驀地瞪大眼睛,耳朵酥酥麻麻的, 他抬手捂住耳朵。

怎麼感謝謝惓這句話像是在哄小娃娃, 語氣無奈,卻又帶著無儘縱容。

“對了,”謝惓想到什麼, 放下書卷,擰眉看程慈, “我剛才忘記問你了, 你怎麼進我房間的?”

“額……哈哈哈,”程慈跳下書案,拍了拍錦袍上不存在的浮塵,轉過身裝作很忙, 四處走動。房間不大,從書案走到床榻不過三四步, 靠牆還有一張床榻, 不過沒人睡, 隻剩下床板。

“你那鎖防君子不防小人,想開的話, 輕輕鬆鬆就撬開了。”

程慈繞了一圈, 實在找不到事做, 又繞回書案旁。

謝惓哼笑一聲, “你對自己還真是……了如指掌啊。”

他語氣停頓那一下, 意味深長。

“你那是什麼形容詞?”程慈扭頭不滿, “我什麼都沒乾,我在門口等你等了一個時辰。陽光太曬了, 我就碰了碰門上的鎖,誰知道它啪的就掉了,我也很無辜啊!”

謝惓:“……”

硬撬唄。

“那……”謝惓剛開了口,

“我爹娘讓我去找三舅舅,跟著他做生意。”

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程慈重新坐上書案,歎息,“所以我來書院和你們告彆,下次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程慈並未進官場,對官場許多手段都不甚了解,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家裡人的軟肋,不管是程家,還有國公府,一旦他出什麼事,被人拿捏住,兩家都不好行事。

所以不如聽從爹娘的話,去虞州找三舅舅,遠離上京城是是非非。

隻是他終究舍不得謝惓,拖了一日時間,跑一趟書院。

“你要離開上京城?”

謝惓咻地抬眼,神情錯愕。

上一世也差不多這個時間段,程慈跑停州的次數多起來,謝惓就在這期間和他慢慢相熟,成了好朋友。

“嗯,我三舅舅建了個商號,專跑北疆,我跟著去長長見識,不是你說的嗎?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裡路。”

程慈低頭撥弄著腰帶上的玉佩,語氣乾澀。

以前程慈和他爹鬨,說自己不喜歡讀書,要去做生意,被程老爺提著戒尺追著打了三條街,硬逼著來臨淵書院讀書。

遇見謝惓那日,他犯錯,被父夫子罰掃石階,這種事雖然是罰他,但總有人搶著為他做了,他隻需要拿著掃帚在夫子麵前擺擺樣子就行。

那一日掃完地,他心中煩悶不已,原本是準備下山回去和他爹抗爭,卻不想到半山腰就遇到謝惓。

他放棄回去的想法,在書院安心讀書,程老爺高興得在祠堂跪了三天。

可是如今連他爹對他要經商的事都答應了,可見事情已經到他們不受控製,容不得程慈胡鬨。

謝惓放下書,搭在書案上的指節有節奏的敲擊書案,咚咚咚的。程慈心也隨著波動,無端升起一種緊迫感,像是有人在撓他心似的,讓他頭皮發麻。

“怎麼了?”

謝惓頭也不抬道:“無事。”

無事無事,你那樣子像是無事的模樣嗎?程慈磨牙,

“我去找宋邑了。”

程慈不爽,用背對著謝惓,揮了揮手,像隻驕傲的孔雀似的,大步離開。

半夜,墨藍色絲綢覆蓋天穹,一輪圓月懸掛半空,清輝傾灑,似給萬物籠罩上一層淺青色薄紗,

謝惓走出房間,踱至院子邊緣,深褐色泥土上豎著一根根圓木樁,兩兩之間用鐵鏈連接,將偌大是書院圍起。

天高地闊,清風明月,謝惓負手而立,漆黑瞳孔裡映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墨綠山巒。

看他這副冷冰冰的模樣,坐在他腳邊的程慈撇了撇嘴,伸手拽他衣擺,打破平靜。

謝惓低頭,程慈正拽著他衣擺,半截手臂從寬大的錦袖裡露出,手腕纖細,覆著一層薄薄的皮肉,膚色皓白,熟悉的淺青色帛帶層層疊疊纏繞在他手腕上,繾綣曖昧。

“程慈,你手臂纏繞的是什麼?”

謝惓悶沉的聲音在夏夜裡,帶著幾分焦灼。

程慈鬆開手,起身將手臂舉到謝惓麵前,眼神狡黠,“哦,這個啊,我剛才撿的腰帶。”

月光下,青色帛帶纏繞手臂,和白色肌膚形成對比。程慈還故意揮了揮手,眼睛含笑,逗弄地望著謝惓,夜色更加禁忌撩人。

謝惓眼眸隨著程慈手臂晃動而移動,餘光瞥到山下,微微擰眉,收斂神色,抬手握緊程慈的手臂,從他手臂上摘下那條帛帶,挽好,藏進衣袖裡。

“來人了。”

程慈順著謝惓看的方向望去。

山下,在夜間顯得格外幽深的密林裡,幾道影子迅速竄過,沒一會,已經到了半山腰。

“那是?”程慈指著下方影子詢問。

“不出意外是謝翊。”謝惓冷靜又篤定地回答。

“他……他半夜不在謝府,跑這兒來乾什麼,若是我今晚不在,你們兩個……你們要背著我做什麼?”

程慈指了指下方謝翊,又看謝惓,目光懷疑。

“你腦子一天想什麼呢,待會他上來,我也想問他半夜不睡,來書院做什麼。”

謝翊速度很快,沒等兩人說幾句話,他就帶著兩個護衛上來了。

“咦,程小少爺也在啊。”

謝翊上來見謝惓和程慈麵對麵站在院子裡,眉眼一挑,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語氣耐人尋味。

“不知謝大人半夜來訪,是有什麼急事。”謝惓當看不見謝翊調侃的目光,直截了當的詢問。

謝翊笑得彆有深意,“想著你在山上無聊,想邀你去山下我府上住幾日,不過,程小少爺在這裡,怕不是已經先我一步了吧。”

“哪有半夜邀請人去自己府上住的,謝大人怕不是有什麼難言的心思吧。”程慈靠近謝惓,懷疑又警惕地看著謝翊。

謝惓打斷謝翊調侃,“有人要對林升山動手了?”

謝翊聳肩,表示無奈,“嗯,今日早朝時,大皇子和七皇子狗咬狗,又牽扯到四皇子,鬨得凶。南州水患之事真相越發撲朔迷離,林升山被禁軍看管起來,若是他出事,我們就是知曉這件事最多的人,屆時又要牽涉進那幾位的鬥爭。”

謝惓神色不變,語氣譏諷,“你今夜來就是說這事林升山活不活得下去,那不是你們的事嗎?”

“我不是有意算計他,”謝翊歎息,遊刃有餘的姿態蒙上一層疲憊,“原本我想借著你和他的關係將宋宣拉進來,沒想到宋宣堅守底線,我也就不強求,”

說著謝翊眼神落在懵逼的程慈身上,“揚州遇到他時,他的目的地就是南州,沒有我,他也直直踩進這個套。”

空氣一時寂靜,程慈沒想到話題談著談著,繞到他身上了。

謝惓肩膀一瞬間耷拉下去,不等人發覺,又迅速挺直。

“你隔壁那幾人我已經處理了,換成我的人,你們注意安危。”謝翊說完,帶著護衛轉身離開。

“這就走了,他到底來乾嘛的?”

程慈茫然望著迅速離開的三人,這幾句話也不至於大半夜上山啊,難道是自己在這裡,他們不好交談?

謝惓沉默一會,轉身對著程慈,神色莫名,“程慈,你走不了。”

“啊?”程慈愕然,拽住謝惓袖子,“什麼叫我走不了?”

“……上京城的這灘渾水,我們早就踩進去了,現如今想脫身,太難了。”

謝惓揉了揉眉心,歎息道:“南州水患屬人禍,林升山雖然被捕,但還有許多謎團沒有解開,如今他被羈押在大理寺地牢裡,幾方勢力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有人希望他吐出什麼,有人希望他死。”

“我們去南州的人,不出意外也被監視了,若此時你離開上京城,你覺得那些人會怎麼想?”

程慈不傻,嘴巴張張合合,半晌才看向謝惓,“那些人會覺得我知道什麼秘密,然後……”

然後我要麼成為一顆扳倒某位權貴的棋子,要麼無聲無息死掉。然而,不管是哪一條路,對他、對程家、宋家來說,都將是一場毀滅性打擊。

程慈越想越心驚,這是他第一次發覺,原來陰謀算計離他這麼近。

“可是,可是……林升山製造水災,不是為了給他一雙兒女報仇嗎?”

程慈攪著手指,盤算他們南州一行的所有舉動,許多事他隻能洞察表麵,深一點,他就隻能一點一點慢慢剝開細想。

謝惓也不打擾他,盯著山下眨眼間已消失不見的幾道身影,神色不明。

“或許他是真的為一雙兒女報仇,但章昀把真相都掐滅了,他是怎麼知道兒子女兒死因的?”

“就算他喪儘天良想水淹南州,他一個人要完成這件事太難了,得有幫手,而他身邊那些人,就算不是南州人,也在南州住了許多年,成家立業,各自都有親戚師友、鄰居街坊,怎麼可能眼睜睜望著他們去死。”

程慈將自己在南州的所有行動都回憶一遍,氣笑了,“難怪我和那茶商隻不過認識三四天,他就對我推心置腹、交淺言深,尤其對章林兩家的事了如指掌、侃侃而談,原來都是設計好的,就等著我往裡跳呢!”

程慈當時和那茶商交往時,確實對他來路抱有懷疑,但那茶商隻是和他喝茶聊天,不涉及生意錢財,他就沒放在心上。

沒成想,人家算計的不是他錢財,而是他整個人。

程慈臉色紅紅白白,謝惓覺得,若是此時那茶商在這裡,程慈能把他打殘。

“照你這麼盤算,我們都隻是彆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程慈胸膛起伏幾下,很氣,那些人也太高傲了,真不把他們當人啊。

“那執棋之人是誰呢?”

“重要嗎?”謝惓拍了拍他的肩,“你來書院的事估計那些人都知道了,謝翊怕你直接從書院離開上京城,特意來提醒。”

“他說話還真是含蓄,我這個需要提醒的人是一點沒聽出來。”程慈扯扯嘴角,冷嘲。

第68章 第 68 章

程慈把不能離開上京城的消息送回家。之後繼續在臨淵書院讀書, 而且也搬進齋舍,和謝惓成了鄰居。

“謝惓,我不會給自己束發, 但是我會給彆人束, 要不以後你幫我束發,我給你束發。”

一早,程慈搬了張椅子擺好, 乖巧坐下,等謝惓給自己束發。

謝惓攏著程慈頭發, 無聲頓了頓, 默了幾秒,才回,“不用。”

謝惓手指修長靈活,三兩下就把煩擾程慈的一頭墨發規規整整束起,

“好了。”

謝惓往後退一步,程慈跳起摸了摸頭發, 笑彎了眼, “謝謝。”

“無事。”

謝惓的回答沒什麼情緒, 轉身收拾好,提著書袋往書院去, 程慈跟在他身後, 一路嘰嘰喳喳說著這幾日和其他學子交談的趣事。

“他們都是從其他州縣來的, 等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 平時可以約著一起出去玩, 放鬆心情。”

程慈聲音已經逐漸由少年清脆轉為清潤, 說話時帶著笑意,讓聽的人不自覺放鬆心情。

“好, 到了,下午聽夫子的話,彆又被轟出去站著。”

謝惓將書袋遞給程慈,程慈笑了笑,接過書袋跳進班裡,迎接眾人驚奇目光的洗禮。

他離開書院前和謝惓的關係在彆人眼中隻是相熟而已,甚至兩人之間還有些積怨。沒想到,這不過短短兩月時間,他就位列謝惓最好朋友席位之首了。

“你怎麼和謝惓勾搭上的?”

“對呀,他每天冷著臉,眼高於頂,都不理書院其他學子,你一棍子將他打屈服了?”

幾位素日和程慈關係較近的學子紛紛靠近打聽,至於程慈那幾位好友,遠遠坐著看戲。

“你會不會用詞,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都讀哪去了?”程慈眼睛一斜,對用“勾搭”這個詞的學子表示不滿。

“我都說沒有打他,他人也很好,外冷內熱,哎呀,算了,給你們說你們又體驗不到。”

程慈擺了擺手,不耐煩擠開人群往自己位置走去。

“哎呦,他外冷內熱,你們都不知道,也體驗不到呢。”

坐在程慈身後的許嵐起身咻地摸了下程慈的頭發,然後坐回去,小聲又調侃地重複剛才程慈的話。

“許嵐,你是不是找死?”

程慈扭頭友好地詢問,語氣輕飄飄的,卻有種滲透人心的涼意。

“不不不,開玩笑,開玩笑,你了解他,隻有你最了解他,他還每日給你束發,給你提書袋,你們倆全天下第一好。”

許嵐身體抖了抖,識時務者為俊傑,一通讚揚討好,隻祈求程小少爺放下對自己的殺意。

“無事。”程慈微笑。

另一側的兩人同情望著許嵐,你說你學什麼不好,偏偏學程慈,他可最記仇了。

果不其然,下午馬術課,許嵐被程慈折騰得差點就遠離人世,悔不當初,連連求饒。

“嘻嘻,下次還學嗎?”

“不學了,祖宗,你放過我吧。”

謝惓下午的課是射箭,就在馬場旁邊,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打鬨嘲笑聲,

他扭頭看去,就見程慈正追著一個穿著黑色騎裝的少年打,少年抱頭鼠竄,連連求饒,站在一旁抱手看的幾個穿著各色騎裝的少年則哈哈哈大笑,嘲笑之意毫不掩飾。

“程慈,我錯了,你放過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少年哭嚎得越慘,外麵看的人就笑得越大聲。

“活該,早該揍一頓了,看他下次還敢不敢胡亂學人。”

程慈身姿矯健,頭發高高束起,火紅的騎裝,手裡拿著銀色馬鞭,一蹦一跳之間,活力四射,謝惓不由放下弓箭,遠遠看去,目光專注。

似乎感受到謝惓的目光,程慈咻地抬頭看來,銳利的視線宛若咻呼射出的利箭,在瞥見是謝惓後,驀地就變得柔軟歡欣,舉手朝謝惓揮了揮手。

謝惓也朝他揮手。

轉眼間小半個月過去,南州一案也有了結果,不過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給出的結果,而是皇上。

“他可能也知道了些什麼,將事情壓下,按林升山一開始的口供將事情了結了。”

中秋節,程慈和謝惓下山遊玩。

謝翊和四皇子知道後,也摻和進來。

長安街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遊人如織、絲竹悅耳,萬千盞紅燈籠高懸半空,月明彩燈,將整條照得璀璨如白晝。

徊河上,精致漂亮的畫舫悠遊而過,星星點點的蓮花燈順著河水流動的方向逶迤而下,歌姬聲聲入耳,雜耍贏得滿堂喝彩,小販叫賣吆喝此起彼伏,孩子嬉戲穿梭而過,大人在後麵叫喚小心點、彆撞著人。

四人擠過人群,找了家燈火通明的酒樓坐下,

“朝堂上的人又不是傻的,明白他的意思後,沒人再去觸黴頭,這件事也就暫時落幕了,隻是七皇子和大皇子因為管教下人不嚴,被禁足了。”

他們的位置在酒樓二樓靠窗,窗外就是長安街和徊河,人流如梭,滿目繁華。

“出來玩就不說這些惱人的玩意兒了,樓下說書多有意思,”

程慈撞了撞謝惓,夾了塊桂花糕往他嘴邊遞。

“你吃吧,我自己夾。”

樓下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又是一樁新鮮人妖情緣故事。

謝惓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擋住程慈的筷子,

“程小少爺和謝公子感情真好,糕點都一同分享。”燕鳴青睜大眼睛,語氣羨慕,桌上三人一起朝他看去,

“怎麼了,不……不是嗎?”見三人望著自己,燕鳴青神情一懵,語氣忐忑。

“沒有,你說得對,他們感情就是很好。”謝翊拍了拍燕鳴青的背,語氣很奇怪,看謝惓和程慈的目光更奇怪。

謝惓禮貌頷首。

程慈正失落呢,沒注意到幾人間的暗流湧動。

“咻——嘭——”

一束明亮的光線直升雲霄,在墨藍色天穹綻放成一朵盛大絢爛的花簇,五光十色,繽紛奪目,向墜下的縷縷金線宛如星辰破碎隕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花如雨。”

不知道是誰打破寂靜,頓時人潮喧囂,對著天空歡欣祈福。

五顏六色的煙花接連在墨藍天穹炸開、墜落,再升起,然後墜落,稍縱即逝的美麗總是引人惋惜。

程慈望向謝惓,謝惓比他高大半個頭,若他不低頭,程慈難看見他的目光,

“怎麼了?”

謝惓低頭,臉上神情隨著窗外光影變化而模糊不清,

“沒事,就是覺得剛才那句詩挺合時宜的。”程慈笑著搖搖頭,和謝惓並肩而立,看外麵煙火燦爛如星雨。

暮去朝來,光陰荏苒。

轉眼間,臨淵書院樹木變黃然後變紅,最後落儘,大雪覆蓋,銀裝素裹。

春闈在二月份,書院卻已經休沐,謝惓下山找了間院子應付一個月。

清晨,謝惓正在書房溫書,小廝就來稟報程小少爺來了。

“請進來吧,準備些雪梨酥、栗子糕,糖水。”

小廝剛出去沒一會,哼著不知名小曲的程慈就到書房外連廊。

書房外是個小院子,昨夜大雪,院子裡積雪未鏟,還未有人踏足過,白茫茫一片。

程慈眼睛一亮,顧不得書房裡謝惓,不理會小廝阻攔,往雪地裡一蹦,四處奔跑,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響,他自己也笑得咯咯咯的。

謝惓在書房聽到他的笑聲,放下書出門。

“彆玩久了,小心著涼。”

大雪過後,天氣晴朗,白雪皚皚,樹枝顫顫,不知名黑色白點羽毛的小鳥站在樹枝上,咕咕咕叫著,伸著脖子四處打量,像是在尋食,又像是好奇探究。

程慈將潔白的雪踩出幾串黑色腳印後,見謝惓出來,眼珠子一轉,蹲下抓起一團雪就往謝惓方向扔來。

“快來一起打雪仗。”程慈丟完後,心虛往枯樹枝後一藏,笑嘻嘻望著謝惓。

雪花並未凝聚成團,程慈扔出後,還沒飛到謝惓麵前就已經散了。

謝惓挑眉,躬身抓起一把雪花,團了團,眼神一瞬間銳利。

“你待會彆哭就行。”

話音未落,程慈還來不及躲藏,就覺眼前白影一晃,脖子處一涼,程慈快速蹲下,啪,身後傳來清脆的碎裂聲,他扭頭,砸在牆上的雪團宛如他顫抖的心一樣,摔成一瓣一瓣的。

“哎,你耍賴,你都沒等我準備好,你就扔過來了。”

程慈蹲在地上,一邊和謝惓交涉,試圖轉移他注意力,一邊悄摸抓起一把雪花,團吧團吧團結實了,

謝惓站在台階上,將程慈動作都納入眼底,笑意一閃而過,“那你說要怎麼辦?”

“等我想想——”

雪團隨著話語咻呼而過,程慈睜大眼睛,期待地望著扔出去的雪團,想象著謝惓被糊住臉的模樣,差點笑出聲。

隻可惜他笑意在看到迎麵而來的雪團時宛若凍僵了似的凝固住了。

“啪——”

本應該砸到謝惓臉上的雪團轉而砸在程慈緋紅錦袍上,雪團像是感受到程慈的怒氣,在他怔然的目光中,乍然裂開,簌簌掉落,隻在緋紅錦袍上留下一團深色印記。

“謝惓!”

程慈拍了拍胸口,將黏在衣裳上的碎雪拍落,惱恨地望著謝惓。

“進屋吧,給你準備了糕點和糖水,”

謝惓淡然拍了拍手,臉上掛著明顯的笑意,這笑意落在程慈眼中,仿佛帶著得意和炫耀,看得他牙癢癢,“好!進屋!”

謝惓見程慈那咬牙切齒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善罷甘休,卻沒說什麼,轉身剛走了一步,就感受到凜然的冷意朝他席卷而來。

謝惓轉身,雪團啪的砸在他腰上。

程慈得意地在雪地裡扭來扭去,笑得張狂,“哈哈哈,你也中招了吧,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本少爺就是再世諸葛亮。”

“什麼諸葛亮,誰是諸葛亮?”

突兀又驚訝的人聲傳來,引得謝惓和程慈一同望去。

就見連廊拐角處,謝翊和燕鳴青相攜而來,謝翊一襲玄色毛邊大氅,大氅上用金絲勾勒出振翅欲飛的玄鳥,站在他身旁的四皇子也是一襲棗紅色狐狸毛邊披風,兩人穿過連廊,走到謝惓旁邊。

“四殿下,”

院子裡的人拱手行禮,燕鳴青擺手,“來了那麼多次了,次次都行禮,你們不煩我,我自己下次都不好意思來了。”

“殿下多慮了。”謝惓平靜回道。

“嗯?什麼意思?”燕鳴青扭頭問謝翊。

“你上上上次來的時候沒帶賀禮,說自己不好意思來了;上次來的時候掰壞謝惓一隻毛筆,也說自己不好意思再來;上次來的時候在院子裡摔了一跤,過後說自己再也不來了。”

謝翊溫柔地摸了摸燕鳴青的頭,一字一句,說得燕鳴青臉色爆紅,連忙用手肘杵他的腰,咬牙,“你倒不必記得如此清晰。”

謝惓移開視線,往院子中走去,抓住躲在桃樹後麵的程慈,見他凍得手指通紅,還攥著一把雪。

“回屋吧,你這手指頭都要凍掉了。”

“不打了嗎?”程慈問。

“你不是已經贏了嗎?”

“他們倆好目中無人。”燕鳴青指指點點,和謝翊小聲嘀咕。

“是有點。”謝翊讚同。

第69章 第 69 章

謝惓和四皇子屬於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這次兩人一同前來謝惓住處, 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事。

“不到一個月你就要科考了,雖然最近謝致遠和冶王那邊沒什麼動靜,但保不齊其他人從中作梗。”

謝惓初來上京城, 是以謝家遠親身份住進秀春巷謝家的宅子, 雖然後來並無走動,但謝惓和謝翊確實有走得近,而謝翊和四皇子自小一起玩到大, 情感深厚。謝惓早已經被劃分為四皇子這邊的人了。

而今謝惓和程慈同在臨淵書院讀書,不少學子都知道他們兩人是好友。在有些人眼裡, 四皇子開始發展自己勢力, 想將從不摻和。

所以保不齊有人想借這次機會整事,既陷害四皇子,又間接讓程家、宋家對四皇子心生不滿。

“我會留心注意。”

謝惓垂眸,自然下垂的手驟然握緊, 他還有最重要的事要做,不會再讓自己陷於被動之地。

程慈原本還在吃東西, 聽到科考二字, 愣了一下, 隨後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

四人在書房坐了一下午, 聊了許多。傍晚在謝惓這裡用完飯, 程慈三人就離開謝惓住處。

謝惓送三人離開, 回到書房繼續看書,

夜深人靜, 謝惓放下書, 捏了捏眉心,長長吐了口氣, 書房安靜,燭火搖曳。安靜片刻,謝惓才起身離開書房。

程慈回家就直奔程老爺子和老夫人的仙林院。

“娘,以前我哥科考的時候你給他準備了什麼禦寒的東西啊?”

程慈的聲音穿透院子,正在亭苑裡煮茶下棋的程老爺子和宋邵一起朝他那扭頭望去。

“怎麼了?阿卿過幾日也要參加科考?”

宋邵一身青綠長袍,長發半束,氣質溫潤,麵容俊美,一舉一動,宛如謫仙,程慈卻在聽到他聲音那一瞬,身體驀然僵住。

“三表哥,你回來了。”程慈拱手作揖,整個人望著乖得不得了,哪裡有平日在家作威作福程小少爺風範。

程老爺子捋著那寥寥無幾的胡須,看到這一幕,欣慰點頭,果然隻有垣庚才治得了這個孽子。

二月初九,春寒料峭,寒風凜冽。

辰時,淺灰色的霧氣遊走彌漫,鉛灰色天穹壓在頭頂,恍惚間有種搖搖欲墜之感,山雨欲來風滿樓。

謝惓一手提著書箱,另一隻手提著黑布包著的棍狀物,走出租住的院子。

雖然天色還早,但上京城卻已經熱鬨起來,尤其是謝惓租住的長盛街,有不少從其他地方來上京城參加會試的學子,各種聚集在長盛街的街巷上,焦灼又喧囂。

謝惓掃視一圈,他左右幾戶門口都停著青灰色馬車,書童或者小廝在馬車旁安靜候著。

謝惓蹬上顏色低調的馬車,馬夫一揮鞭,馬車噠噠噠晃動起來,車輪碾過青石板,咯咯咯,

“等等等——”

青年聲音劃破寂靜,謝惓掀開簾子一看,是程慈之前身邊的小廝。

“謝少爺,這是我家少爺給您準備的禦寒之物,他今日有事來不了,希望郎君勿怪。他還說願您此前鯤鵬展翅、扶搖直上九萬裡。”

小廝說完,將一個中等布袋子遞給謝惓。

“勞煩了,”

謝惓接過袋子,袋子裡不知道放了什麼,望著不大,但分量很重。

小廝笑著走到路邊,給馬車讓路。

會試時間為午時之後,住在上京城本不必這麼早出發,但在大魏朝,會試前走一趟龍門街已經成了習俗,而龍門街和會試所在的南明街屬一東一北,為了防止發生意外,許多人早早就出發了。

馬車噠噠噠踩在青石街上,繚繞的霧氣緩慢消散,烏雲卻還是遮天蔽日,窺不見一點太陽。冬日又冷,輕輕一點風拂來,凍得人瑟瑟發抖。

謝惓端坐馬車裡,翻看程慈讓人送來的袋子。

筆墨紙硯,還有一件薄薄羊絨褙子,謝惓摸了摸,柔軟、暖和,還有個精致小巧的鎏金暖手爐,其中還有一個油紙袋,謝惓拿起打開,是肉乾。

程慈是除了棉被,都給他準備好了。

謝惓笑了笑,將東西都整理好,躬身拉開馬車夾層,將這些東西都放進去。然後將自己的書箱放在另一邊坐凳上,光明正大。

馬車噠噠噠,車夫戴著一頂舊毛氈帽,脖子處圍著一圈灰色軟毛,看不清臉,馬車出了長盛街,到上京城主街道上,灰青色馬車彙入主道的車流裡,絲毫不顯眼。

“郎君,今日出行馬車太多,我們堵在半道,是等著,還是從巷子裡穿過。”

三十幾歲的車夫口音質樸,帶著厚重的鄉音,卻不會讓人聽不懂,謝惓閉著的眼睛輕輕睜開,搭在兩膝上的手攥緊。

“走巷子吧。”

去龍門街的路不隻一條,許多學子都知道今日主乾道必定擁擠,前幾日就先打探從哪些街道能快速到龍門街。

彩頭彩頭,許多學子都想成為第一個走過龍門街的人。

馬車調轉方向,從側麵進入一條僅供一輛馬車駛過的巷子,前後幾輛馬車見謝惓的馬車調轉方向,也跟著進入巷子,隻不過剛進入巷口,就被人攔住了。

四周陡然安靜,謝惓呼吸輕緩,靜靜聽外麵的聲音。

“站住!”

嗬斥聲從馬車外傳來,咚一聲,謝惓乘坐的馬車驟然停下。

“郎君,有幾位穿著甲胄的軍爺攔住馬車。”

馬車忐忑的語氣傳來,謝惓挑眉,馬夫也換了,這些人還真是好本事。

要知道他原本的馬夫可是謝翊送來的,雖然有口音,但本事不小,可不是什麼一見到穿甲胄的人語氣就如此瑟縮之人。

這人學會前車夫的口音,卻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所以馬夫不是謝家和冶王的人。

謝惓掀開簾子,抬眸望向前麵騎在黑棕色馬上的護城衛。

“不知幾位大人為何攔住我的馬車。”謝惓平靜發問,

護城衛打頭的男人先是朝謝惓抱手,隨後舉起腰牌給謝惓看,“有人舉報這兩日有他國探子借著春闈,渾水摸魚進入上京城,我等奉命搜查,還望小郎君配合。”

幾人態度友好,腰牌都舉出來了,謝惓隻能配合下車,

車夫退到一邊,小心翼翼,謝惓站在馬車外,五人將馬車裡裡外外都搜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齊齊搖頭,剛才說話的男人朝謝惓點頭,“不好意思,叨擾了,願小郎君科考順利,早日登科及第。”

謝惓淺淺一笑,拱手答謝。

幾人離開後,謝惓上馬車,車夫繼續趕車,往前走了不到一公裡。

馬車又停下了。

“郎…郎…郎君……君,又有人攔住我們了,穿著黑衣服,蒙著麵——”

車夫嗓子都聲音雖然壓低,但不難聽出他的害怕,謝惓沒說話,車夫也不等他回答,丟下馬車就跑了,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烏雲欲墜,壓在頭頂,巷子四周都有建築遮蔽,光線不足,灰蒙蒙的。

巷子安靜,馬車被堵在中間,前後都有黑衣人堵住。

謝惓拿起放在膝蓋側的黑色棍狀物,揭開黑布,閃著黑銀光亮的玄鐵棍裸露出來,謝惓從寬袖裡摸出兩根綢帶,先綁右手再綁左手。

馬車簾子突然掀開,七八個黑衣人一起衝上來,他們都沒拿刀,而是棍子。

“手!”

一名黑人見謝惓手裡握著什麼,馬車遮遮掩掩,看不清楚,但不耽誤他提醒同伴。

謝惓跳下馬車,手裡棍子很重,但用起來很得勁,一棍一人,望著比黑衣人還要凶殘。

黑衣人煞氣十足,但又像是害怕什麼,並不敢太用全力,棍子都朝謝惓右胳膊去。

謝惓眉眼淩厲,不管黑衣人怎麼來,他都是人擋打人,沒一會,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人。

“咿呀,我來晚了。”

慵懶輕佻的聲音傳來,謝惓警惕回頭,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隊人馬,六個人,打頭的男人穿著一襲紅似火的長袍,領口鬆散,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墨色長發用一根紅色綢帶鬆鬆束著,隨意飄散。

謝惓盯著男人雌雄莫辨的臉,詢問,

“謝翊的人?”

“不不不……”男人伸出食指晃了晃,

男人臉頰線條流暢柔和,細眉紅唇,眼尾狹長上挑,說話時,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有種魅惑人心的妖冶。

謝惓擰眉,

桑非攏了攏衣袍,打量謝惓,“想不到你這麼能打,那阿卿怎麼把你說得那麼柔弱可欺。”

阿卿?程慈的乳名。

“你是他表哥?”謝惓詢問,這青年雖然穿著輕浮了些,舉止放蕩了些,但他是程慈的親人,謝惓神色一下溫和起來,友好地朝男人頷首。

桑非在心裡嘖嘖稱奇,眼珠子一轉,像是想到什麼好玩的,語氣親昵道:“阿卿那麼可愛,我怎麼可能是他表哥呢。”

謝惓擦拭棍子的手一頓,神色驀地冷下來,抬眼看向馬背上衣著放蕩、神色糜麗的男人。

喊著程慈乳名,卻不是程慈程慈親人,

謝惓握緊棍子,目光深沉,“那你是?”

“咳,彆用這種眼神看我,時辰不早了,快去南明街吧。”

桑非見謝惓握緊棍子,像是隨時要攻擊自己的模樣,目光不著痕跡掃過地上那些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身體,拉緊韁繩,催促謝惓。

“對了,我雖然不是阿卿表哥,但也算他長輩,你彆想多了,影響你科考。”

跟著桑非來的那些護從快速將地上橫七豎八的身體搬走,

桑非想起什麼,連忙扭和謝惓解釋。

謝惓頷首,麵色看不出什麼,也不知道信了不信。

“郎君,走吧。”

陌生的車夫朝謝惓伸出一隻手,請他上車。

謝惓禮貌頷首,提著棍子上馬車,馬車咕嚕咕嚕前行,這次非常順利到了南明街。

南明街人擠人,車擠車,謝惓坐在馬車上,馬車一走一停的,不知何時才能到終點。

謝惓想了想,將書箱裡的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在一側,把書箱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確保沒有遺漏之處,這才將程慈讓小廝送來的那些東西一一放入書箱。

會試又稱春闈,三場考試,九天六夜,考驗極大。

謝惓提著書箱,下馬車,獨自朝會試場地的檢查關卡走去。

隊伍很長,各色年齡和身份都有。

穿著輕甲胄的禁軍一邊核驗學子身份,一邊搜查他們帶入考場的物品。

謝惓剛把自己的腰牌和憑證遞給核查身份的侍衛,就看見他抬頭快速瞥了眼自己,另一邊檢查物品的人像是得到什麼指示,檢查得格外仔細,將他所帶的東西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隨後朝核驗身份的人緩緩搖頭。

謝惓站在一側,等他們檢查,麵色坦然,和其他學子並無不同。

等檢查完成,謝惓進考場,找到自己位置,等考試開始。

第70章 第 70 章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 謝惓考完試回家休整了兩日,程慈好不容易從宋邵魔爪裡逃出來,就著急忙慌跑去找謝惓, 生怕自己一日不在, 就被人取代了位置。

“那日去幫你的是我三表哥的…好朋友,我原本要來送你,被我爹強製打包送去三舅舅家, 被他們拷問了一宿,隻能拜托他護送你。”

程慈喝了一杯茶, 終於氣順了, 往謝惓書房軟榻上一躺,像外麵池塘裡浮起的魚似的,慵慵懶懶的。

“麻煩他了,改日有時間, 我登門感謝。”謝惓點頭道,“不過, 他把人都帶走了, 要怎麼處理?”

阻攔謝惓的兩撥人, 一波是護城衛,在謝惓考試用品裡放了小抄, 一波是想打斷他的手, 讓他參加不了春闈。

不管兩撥隸屬何人, 背後之人心思歹毒, 其心可誅。

“做生意的腦子彎彎繞繞、想法可多了, 那些人就算送去官府也沒什麼用, 該死還是會死,他將人帶走, 或許哪一日有用。”

說完程慈鯉魚打滾般跳起來,遲疑著問,“你是不是想報官,但是這事報官沒用,除非四皇子將事情捅到朝堂上。”

程慈邊說邊打量謝惓神色,生怕他不開心。

謝惓看到他小心打量的眼神,搖頭笑道:“就像你說的,那些人就是家養的狗,已經養熟了,送去官府就像送他們回家,報官也沒什麼用,這事除非牽扯出其他利益方,要不然就是白白送去把柄,讓人斬草除根。”

自從南州一事後,四皇子就時常被皇上委以重任,母妃琴妃被封為貴妃,南州周家得豐厚賞賜,這份盛寵無人能及,甚至有消息傳出,皇上要封四皇子為王。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這些消息看似是皇上的寵愛,卻將四皇子架在火上烤,一舉一動都成了彆人眼中釘肉中刺。

謝翊和謝惓都覺得這事不對,皇上像是在刻意引起幾位皇子之間的爭鬥,槍打出頭鳥,四皇子怕是要出事。

謝翊和燕鳴青都不是傻的,這段時間行事小心翼翼,唯恐引起波折。

這個時候若是四皇子貿然將謝惓的事捅到皇上跟前,牽扯到春闈一事,也不知道會挖出多少人,這不是直接將把柄往其他人手裡遞嗎?

程慈鬆了口氣,問,“你覺得這次是誰動的手?”

謝惓搖頭,“看不清。”

是誰動的手?那就得看南州一事到底是哪位皇子插足最多,皇上到底在護著誰。

今上對幾位皇子明麵上並無什麼不同,要權給權,要人給人,幾位皇子都以為自己有機會,導致兄弟相殘、爭得你死我活。

“沒事,你那麼厲害,等你當了官,一定能找出要害你的那個人。”

程慈本想抬手拍謝惓的肩膀,安慰他,卻不想謝惓突然側身,他手落在謝惓胸口,兩人呼吸驀然一靜,

……

“你出孝期了?”

氣氛詭異,程慈眼神遊離,瞥到謝惓手臂上的白條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

“嗯,”頭頂呼吸一窒,半晌才落下沉沉一個單字。

程慈覺得自己又問了一個糟糕的問題。

兩日後,春闈放榜,不出意外,謝惓榜上有名,拔得頭籌,是解元。

從出榜那天起,謝惓名字一下傳遍上京城,數不儘的帖子送到謝惓現在租住的地方。

“少爺,玉帶巷謝府送來帖子。”

三月初,萬物生長,放榜不過三日,謝府送來帖子,謝致遠想見一見謝惓。

謝府位於玉帶巷,這條街住都是達官顯貴,三皇子沒被扔去寺廟祈福之前,也是住在這裡。

玉帶巷安靜整潔,沒有上京城主街道繁華熱鬨,這裡每一座宅子都用青灰圍牆圍起來、隻從圍牆頂隱約窺見院內碧瓦朱甍、亭台樓閣。

朱紅大門兩側立著石獅子,穿著甲胄的護衛手握紅纓槍目光銳利,占地極廣的府院透露出森嚴規矩秩序。

謝惓跟著管事從側門進入謝府,一路假山流水,繁花似錦,枝繁葉茂,穿著不同襦裙短衣的下人小心安靜地走動,看見謝惓和管事,停下來行禮。

“到了。”

管事和謝惓穿過木橋,進入一處更安靜的院子,池塘金魚,樹木蔥鬱。

“老爺,謝公子到了。”

管事進去稟報,沒一會,書房傳出一道滄桑中帶著厚重歲月的聲音。

“進來。”

門口管事給謝惓撐起簾子,謝惓踏入書房。

“謝大人,”

謝惓拱手作揖,語氣恭敬有餘親近不足,和以往來拜見謝致遠的學子並無什麼不同,甚至更疏離了些。

謝致遠坐在書案後麵,眯著眼打量這個十幾年才正式見麵的兒子。

“不用客氣,坐吧。”

謝惓坐下,沒一會,管事送來茶水。

謝致遠手搭在膝蓋上,神情難得有些猶豫,他久居高位,往年也不是沒有學子來拜訪他,但是謝惓和那些學子身份不一樣。

“你春闈奪得解元,過幾日就要參加殿試,可有想法?”

謝致遠語氣溫和,謝惓神色微滯,抬眼看謝致遠。

其實仔細看,謝惓和謝致遠眉眼間有一兩分相似,不過,謝致遠已經四十幾歲,皮膚鬆弛,眉眼耷拉,身上沉澱著歲月的厚重,而謝惓即將十八,意氣風發,兩人那一兩分相似溶解於年齡的差距裡,不會有人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

“儘力就好。”

謝惓不想和謝致遠扯上什麼關係,但從他到上京城,他和謝家的關係就扯不斷了。

他知道自己真實身份那一刻,沒有慶幸、也沒有高興,隻有憤怒。

謝致遠和冶王狼狽為奸,為了自己私欲,草菅人命。

謝惓隻想讓他們死,對於自己到底是誰的孩子,謝惓不在乎,在他心裡,將他養大,培育他成人,然後因為自己身份而無辜喪命的那對夫妻才是他爹娘。

而眼前這個真正有血緣關係的人,是他的仇人。

“好,回去之後好好準備殿試,現在這個時期,彆摻和進太多事,對自己沒好處。”

謝致遠說完,驀然察覺自己說的話有些逾矩,卻見謝惓隻是平靜頷首。

謝致遠難得生出一點惆悵之情,卻又很收斂好情緒,讓人領著謝惓出去。

他似乎隻是想見一見謝惓,確認他真的如謝翊說的那般冷淡,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一定會堅持到底。他和謝翊交好,何嘗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最後如何,他進了謝府的門,就和謝家捆綁在一起。

謝惓回去後就謝絕見客,專心準備殿試。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殿試那日,程慈沒被拘在家中,一早就去找謝惓,要送他去考試。

馬車穿過長長街市,在宮門前停下,拜彆程慈,謝惓提著書袋跟著參加殿試的隊伍往裡走。

宮宇威嚴,紅牆金瓦,金色陽光照射下來,一切都莊嚴肅穆。

謝惓眯眼打量一切,這裡他曾經來過一次,那是他離朝廷最近的一次,是他實現願望最有希望的一次。

可惜那時有多激動,後麵就有多絕望。

謝惓無意識輕笑一下,聽著傳唱往裡走。

今上身體不好,身影隻在殿試中途閃現一會,可能都沒有什麼人發現,他就已經離開了。

殿試考完,謝惓出宮門,熟悉的馬車停在不遠處牆角。程慈握著謝惓熟悉的那根馬鞭,坐在馬車前,笑盈盈望著他。

“你沒回去?”

謝惓穿過人群和馬車,走到程慈麵前,抬頭看他。

“我看外麵這些人都在這裡等著,我也一起等了。”

程慈歘跳下馬車,謝惓心一跳,連忙伸手接住他,

手穿過程慈的腰,將他的身體穩穩接住,

“謝惓,你力氣好大。”

程慈被謝惓接住了,但也離地了,他雙腳懸空,神情迷茫。

謝惓臉一熱,連忙放下程慈。

“是你太輕了。”

謝惓手往後一藏,眼神遊離。

“算了,不說這個事了,快上馬車,我們快跑,待會有人來抓你。”

“嗯?為什麼會有人來抓我。”

謝惓被程慈強硬塞進馬車,隨後見他也鑽進馬車,不等坐穩,程慈就招呼外麵的護衛趕緊離開。

“榜下捉婿。桑非說,這段時間上京城許多世家都盯著剛科考完的學子,想為家中有適婚年齡的小娘子找夫婿,你不僅是解元、還是會元,不出意外,極大可能還是狀元,我得看緊點,彆讓你一不小心就被套走了,到時候我都找不到地哭。”

程慈一骨碌把桑非和他說的話全說出來了,等察覺時,已經晚了。

“額……我有時候嘴巴有些快,腦子都追不上,你彆多想,”程慈無力辯解。

程慈說完又想打自己嘴巴一巴掌了,什麼叫彆多想,他說的都是什麼,果然,三表哥說得對,不要和桑非待太久,容易被他拉進歪門邪道裡。

謝惓聽著程慈的話,中途時想反駁自己不會和彆的小娘子在一起,後麵程慈的話一出來,他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耳根子又紅又燙。

“沒有,”

謝惓支支吾吾的,程慈雖然沒看他,但耳朵一直豎著呢,他敏銳地捕捉到謝惓的話,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惆悵。

興高采烈的表情也慢慢收斂。

“我在酒樓訂了位子,吃點東西再回去?”

程慈雖然神情低落,但不耽誤他給謝惓慶祝。

他訂的是上京城有名的酒樓,一位難求,最近科考,上京城多了不少人,今日都考完了,眾多學子齊聚酒樓茶館,人聲鼎沸,喧囂擁擠。

兩人跟著小二上了二樓,二樓都是包間,相比樓下的喧囂,安靜許多。

“程慈,程慈……”

進包間,程慈一直神不思屬,連店小二的詢問都沒聽見,謝惓喊了幾聲見他沒回應,伸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臂,“阿卿?”

“謝惓,怎麼了?”

程慈驀然回神,眼神驚異,他似乎聽到謝惓喊他“阿卿”了。

好溫柔,好好聽。

“謝惓,你再叫我一次。”

程慈期待望向謝惓,他還想再體驗一次心跳咚咚咚不受控製的刺激感。

謝惓對上程慈亮晶晶的目光,移開視線,右手握著一隻茶杯轉動,包間頓時很安靜,隻有外麵路過腳步聲和店小二的吆喝聲。

“阿卿。”

謝惓頓了一下,迎著程慈目光,輕輕喚了句。

程慈一下怔住,心裡一瞬間軟得不可思議,心臟突突突的,整個人都泡進蜜罐,甜得不可思議。

萬花綻放,朝霞初升,煙火盛放。

“謝惓……你,”

程慈呢喃,神情恍惚,似乎不相信之前還在和自己保持距離的人,怎麼一瞬間就如此乖順了。

“嗯,”

桌上茶杯噠噠噠不知道轉了多少圈,謝惓應了一聲之後再沒說話,直到店小二端來食物,打斷包間內湧動的潮緒。

程慈吃著食物,卻味同嚼蠟,謝惓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突然喊自己阿卿。

是發生什麼了嗎?

桑非之前的話浮現,男人若是對誰做了虧心事,事後都會對那人服從乖順,作為被討好的人,一定要警惕。

程慈戳著碗裡的菜,食不下咽,多次望向坐姿端正,一舉一動都頗有君子風範的謝惓,幾次張嘴想問什麼。

“謝惓……”

想了想,程慈放下筷子,猶豫著小聲喊道。

“怎麼了?”

謝惓知道程慈一直在看自己,他就在等程慈能忍到什麼時候,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程慈問得突然有直白

謝惓差點嗆住,連忙喝了口茶壓了壓,歎氣,“你小腦瓜子裡也不知道一天在想什麼,”

程慈撇嘴,“明明是你很奇怪,之前恨不得離我幾裡遠,每次送你禮物都要找個好借口,現在你竟然喊我乳名!”

謝惓舉著筷子的手頓了頓,目光複雜望向程慈。

程慈和他對視,他從謝惓猶豫的神情裡察覺到他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最後竟然什麼都沒說,隻道,“快吃吧,早點回去歇息。”

謝惓準備殿試,程慈每天往他那裡跑,送藥材、送補品、送食物,噓寒問暖,小心翼翼,比謝惓這個準備考試的人累多了。

“謝惓,每次我們說到類似問題,你就避而不答、轉移話題,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程慈一隻手捏著一根銀筷往碗裡戳,低著頭,語氣複雜,似乎被謝惓的態度傷透了心。

“程慈,你想要我說什麼?”

謝惓溫和地望向程慈,他們曾經相伴許多年,謝惓已經習慣身邊有程慈,以前他過於遲鈍,沒發現程慈對自己的心思,而今他知道,卻不知該如何處理。

謝惓審視過自己的內心,他不討厭程慈對自己情感的轉變,相反,他有些欣喜。

“我怎麼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反正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程慈嘟囔。

“阿卿,許多事不像我們想的那麼簡單,我不想把你拖入泥潭。”

謝惓輕輕歎息,拉過程慈搭在桌上劃來劃去的手,揉了揉他的指尖。

“程老爺一直把程家引入清流世家,為此不惜和你舅舅家決裂,你舅舅家也是,從來不摻和皇室鬥爭,遠離朝中是是非非,隻聽從皇上一人凋令。但是阿卿,我踏入朝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隊,我和四皇子、謝翊早已經捆綁在一起,你和我交好本來已經引起多方注意,待我入朝,不僅你我、程家、宋家也會引來許多猜忌。”

“阿卿,我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保護你,保護你在乎的人,我不能將你拖入這爛泥裡。”

程慈的手腕很細,但他習武,細卻不柔弱,皮肉之下蘊含著蓬勃生命力。

謝惓握著,感受到那鮮活的溫熱,心裡密密麻麻一陣酸痛。

上一世,程家出事,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雖然走向不同,程家不一定還會發生同樣的事,但是謝惓還是不放心,他得讓自己強大起來,長成一株參天大樹,庇護自己在意的人。

而能快速成長的那條路,已經鋪到他麵前,謝惓不知道等著自己的終點是什麼,但目前,他最想做的事隻有在這條路上才能實現。

他不能害了其他人,尤其是程慈。

可是他又舍不得,所以隻能自私地將他捆綁在自己身邊。

謝惓自嘲,他哪有什麼君子風範,隻不過一切的不堪都被掩藏於這身皮囊之下。

程慈反握住謝惓的手,神色迷茫,“為什麼?原本你和他們並無牽扯,隻是救了四皇子,就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你們之前又不認識,根本不會有人認為你是他那邊的人,為什麼要參與進去?”

這句話許久之前程慈就想問了,謝惓不像是急功近利之人,隻要他安安穩穩的、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算朝廷動蕩,也和他無關,總有一天,他會位極人臣、功成名就。

“……”

謝惓握緊程慈的手,眼眸一暗,話語艱澀,“之前你問我為誰守孝,是我爹娘……”

程慈身體一震,驚愕望向謝惓,“怎麼……怎麼會?”

“去年我匆匆回去,是收到來信,說我爹娘葬生火海。”謝惓抿了抿唇,時間轉眼一年,說起爹娘時他心中還是忍不住湧起陣陣酸澀滋味。

“那……”

程慈思維混亂,一時理不清話語。

“官府和鄰居都說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都是因為我……他們才死的,他們是被人殺害的。”

謝惓頭垂著,淚水一滴一滴滾落,一年前聽聞爹娘去世時他強忍住的悲痛,似乎在今日奔湧而出,壓抑在喉嚨的悲鳴宛如囚獸的哀嚎,絕望、哀傷。

程慈感受到手背上滾燙的淚水,心裡也漫上層層苦澀滋味,之前他怕觸碰謝惓傷心處,沒敢問他家中是誰過世,原來……原來,是他爹娘,而且還是被人害死,這……

程慈摟過謝惓,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沒一會,就感覺濕熱的淚水打濕了衣襟。

“彆難過,他們在天上望著你這樣悲傷,肯定會更難過的。”

程慈撫著謝惓的頭,平時謝惓沉穩內斂的,旁人隻覺得他冷峻自持,不知道他心底壓了多少事,程慈也隻是第一次窺見其中一隅,卻已經讓他潸然淚下。

謝惓靠在程慈肩膀上緩了片刻,將情緒收斂,抬起頭,眼眶和鼻尖都紅著,沒有了平時的嚴謹和秩序。

程慈沒說話,默默掏出手帕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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