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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脫離劇情後 川與山 80923 字 11個月前

第61章 第 61 章

齊雲縣是南州下麵一個重要縣城, 主要是種油菜,產菜籽油,位於南州城外三十公裡, 騎馬不到一個時辰。

四五月份正是種油菜的好時節, 但是齊雲縣環環繞繞的田地如今都被洪水衝垮,剛長起來的油菜幼苗早被大水淹沒,田地裡盛滿汙水, 汙水上飄著樹葉和農作物。

這日謝惓和四皇子的護衛七白前往齊雲縣查看情況。

他們一行五人,踏過滿路泥沼, 進入齊雲縣縣令管轄範圍。

據周老爺說, 齊雲縣縣令及其家人被流民控製,曾經讓人到知州府求救,知州章昀不知道是無瑕顧忌,還是其他原因, 並沒有派人去救援。

“籲——”

齊雲縣地勢較高,坐落在幾座山之間。謝惓他們一路上來, 並沒有遇見其他人, 遠遠看見齊雲縣城牆上有守衛兵在放哨。

“看來確實是被占了, 但是不是流民就不確定了,”

城門隻進不去, 而且進去的那些人都用馬車運送東西, 搜查嚴格。

“他們這是送物資進縣?”

運送車隊都用灰色的布掩蓋著, 看不見運送的是什麼東西, 但是從他們打探的信息來看, 齊雲縣被反賊占領後, 就沒再領過救濟糧,而他們的糧食是從哪裡來的?

七白臉色有些難看, 南州城被淹,大水漫灌,附近幾十裡州縣都殃及了,根本沒有多餘糧食,而如今齊雲縣竟然有人專門運糧進去,這怎麼可能?

“齊雲縣富庶人家不少,這些糧應該是用那些人家的錢財從彆處買來的。”

城門口核查森嚴,想混進去不容易,隻能等晚上再看。

夜黑風高,清冷的月光照亮山間一隅,不遠處城牆上支起火把,換了批人守夜。

樹木簌簌,傾倒坍塌的樹木刷過泥潭,刷刷刷的聲音掩蓋深夜細微的腳步聲。

夜色越發深沉,月移影動,城牆上守夜的守備兵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精神鬆疲。

黑影晃動,沒一會,幾道身影爬上城牆,謝惓拽住麻繩,幾個瞬息,就跳上城牆,敲暈守衛兵,七白三人換上守衛兵衣裳站崗,一人跟著謝惓下城牆。

夜晚寂靜,謝惓握著短刀,借著月光打量四周,

縣令府在縣城東邊,要穿越大半個縣城,

子時,縣令府後院卻還亮著燭光。

謝惓擰眉,他原想打探一下齊雲縣縣令情況如何,現在看來,縣令府也被反賊占領了。

謝惓跳下圍牆,貼著牆根穿過寬敞的後院,後院花草樹木蔥鬱繁茂,並沒有被洪水肆虐半分,而且,謝惓輕輕敲了敲縣令府圍牆的牆壁,很厚,謝惓仰頭看上麵,還加高過。

細碎的話音模模糊糊傳來,謝惓來不及思考圍牆圍,快速穿到亮著燭光的房間窗外。

“大人,上京城來的賑災官員已經到南州三日了,估計要不了幾日,就要來我們這裡。”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微微歎息,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對著書案後那張臉,他勸解的話語全堵在喉嚨。

窗內談話聲音壓得很低,謝惓蹲在窗下,慘白淡藍的月光灑在台階上有一種幽寂的淒涼。

“我知道,”

書房裡沉默半響,傳出中年男人的聲音,謝惓垂眸思索兩人的對話,還有兩人對話語氣中摻雜的複雜情緒、

大人?

書房裡難道不是反賊,謝惓握著短刀,稍稍起身,銀白的刀在月光下閃著浸骨的寒意,窗紙還沒劃破,輕微的騷動在空闊寂靜的院子裡格外明顯。

謝惓心神一凜,來不及多想,連忙往一側牆角撤去。

黑影慢吞吞從圍牆角貓著身子移過來,謝惓屏息凝神,盯著牆角,半晌,黑影走入微光裡,黑黝黝的麵容和乾瘦的身體,嬌小輕巧的身姿,來人很警惕,眼眸四處掃視,謝惓盯著他,黑暗中,兩人的目光隔空對上,黑影沒發現謝惓的身影。

電光石火間,一種熟悉感霎時卷進謝惓腦海,他倒吸一口氣,那雙眼睛,好熟悉,似乎昨夜才見過。

程慈怎麼跑這兒來了?!

黑影小心翼翼走到剛才謝惓蹲著的地方,之後就沒了聲息,書房裡談話還在繼續。

謝惓看了一會,離開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狗吠雞鳴打破齊雲縣的寂靜,山間彌漫青色雲霧,水汽氤氳,四處都濕漉漉的。

程慈將馬鞭纏到腰上,腳一蹬,越上圍牆,刷地跳下去。

“唔——”

突然伸出來的一雙手捂住程慈口鼻,強製將他拉進一側深巷裡,程慈眼神一冷,握住馬鞭,

“是我,”

深巷幽靜,長滿深綠青苔,磚與磚之間長滿野草,昨夜進來太晚,今日一看,謝惓才發現,齊雲縣竟然沒有遭遇洪水,城外被洪水衝毀了,而城內竟然毫發無損,隻是有些臟亂。

“謝惓!你怎麼在這裡?”

程慈轉身,見真的是謝惓,放下馬鞭,震驚詢問。

“這話是我問你吧,你喜歡半夜不睡覺,蹲人家牆角啊?”

謝惓好笑望著神情陡然僵住的程慈,拍了拍他短衫上沾上的雜草。

“彆亂說話,把我當什麼人了。”

程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走了,找個地方躲起來再說,待會被人發現就完蛋了,雙手難敵幾百人。”

謝惓跟著程慈七拐八拐,走進一家不起眼的宅子,

“你什麼時候來的?”

護衛給程慈和謝惓端來的水,兩人邊洗臉邊交流。

“你前麵。”

“嗯?你在我前麵?你昨晚看到我了?”程慈放下臉帕,臉上黑黝黝的東西抹掉一半,臉上一塊白,一塊黑的,瞪大眼睛,像隻小野貓似的。

“嗯,怕我們兩撞見,打起來驚動書房裡那兩人,就去外麵為你放哨。”

謝惓似笑非笑地望著程慈,程慈又被一種心虛感籠罩。

“我們倆還真是有緣,”程慈乾笑,“不是有句話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嗎?我們倆這是很多點通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你嘴裡聽到一句真話,”謝惓放下臉帕,神情無奈,

護衛端來朝食,兩人到膳廳。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就喜歡四處折騰,不管什麼事都喜歡探究到底。”程慈看謝惓,眉頭輕皺,神情糾結,

謝惓望著他,等他說話。

程慈吐出一口氣,道,“我昨日圍著南河轉了幾圈,發現南河決堤也許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噠——”

“什麼意思?!”

謝惓錯愕望向程慈,手裡湯勺驟然落下,碗裡的湯濺出,灑得四處都是,跳落他手背上,燙得他往後縮了一下,程慈連忙拿起手帕給他擦了擦。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猜想錯誤,還是真的有問題。當然昨夜蹲了半宿牆角,有些想法得到了證實,有些卻還是罩在迷霧裡。”

南州水患不管是對朝廷還是來賑災的謝惓他們而言,都覺得是意外,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畢竟每年清明前後,許多州縣都會因為河水泛濫決堤,這次他們也都認為南河決堤是天災。

而現在,有人說這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這……”謝惓震驚到無話可說,寒意從脊梁骨蔓延,很快遍布全身。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南州及附近州縣幾十萬人何其無辜。

“我這幾日混進當地商賈圈子。不少人聊起南州水患,有人說南河決堤前,南州降雨和往年差不多,並沒有下暴雨,南河也沒有變動,知州提前讓人開堤壩,引河水入海,這水患發生得太詭異了,”

“也因著和往年並無什麼不同,百姓才會毫無準備。”

臨海、臨河生活的百姓都總結出一套生活準則,若是遇到大雨年份,河水上漲,臨江臨海的百姓都會舉家遷移到地勢較高的地方生活一段時間,等水勢平穩了再回家。

南州百姓也不例外,但是這些年南河治理和海水倒流一直是每任知州重中之重的任務,南州並沒有發生過較大的水患。

“你知道南河決堤是從哪裡開始的嗎?”程慈臉上浮現一種譏諷的神情,說話語氣不同以往,冷得尖銳。

“兩山夾道,河道較窄之地?”謝惓一字一頓,呼吸從肺腑擠出,胸腔痛得他發顫。

“昨日我無事,和一位懂些藥理的老大爺進山看他種的藥材,途徑南河,沿河走了一圈,發現南河決堤的地方在南山南和南山北之間狹道,”程慈下巴一揚,謝惓順著他視線的地方看去,青灰色天穹之下,兩座高山直插雲巔,威嚴矗立。

謝惓這才發現,齊雲縣的這兩座高山和南河上遊的南山南、南山北那兩座山極其相似。

“雖然那裡已經被毀得看不出河流的樣子,隻是一攤爛泥淖,但有些事隻要做過,總會留下痕跡。”

“南河上下遊河道邊都是石沙,河底淤泥是黑褐色的,正常來說,若是水流大一些,那些浮在水麵上的枯枝落葉都隨著河水席卷往下流,堆在堤壩上,等開壩時被洶湧的河水卷入大海。而南河決堤地方,黑褐色泥淖裡混雜著大量枯枝落葉,還有黃泥,”

雖然河水決堤時將四周都衝刷了一遍,但黃泥很黏,石塊樹枝上還是有殘留。

“我們都以為這隻是一場意外,卻不想是惡意謀害。”謝惓垂下眼瞼,垂在膝蓋上的指尖輕輕顫抖。

程慈也沉默了。

他們都隻是未及冠少年,少年心性,第一次直麵如此殘忍的事,心緒波蕩可想而知。

“那你為何……”靜默許久,謝惓重新望向程慈。

“來齊雲縣嗎?”程慈問。

“嗯?”

“昨日得出這個猜測後,我本想去尋你,但謝翊說你不在知州府,你也知道這個猜測一旦說出來,要震動多少人,一旦被幕後之人發現,我們幾人或許連南州都出不去。”

程慈隻是想活得自由純粹,不代表他真的傻。

“所以你還是沒說你為什麼來齊雲縣,”謝惓平靜問。

“額……你知道我這個人廣結善緣,這幾日和南州商賈交流甚多,他們都有自己的消息來源,”程慈低頭摳手指,磕磕絆絆說,“一位茶商告訴我說,章昀和齊雲縣的縣令有些恩怨,我又喜歡聯想,時常把八竿子打不著的事連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懷疑那南河決堤的事是齊雲縣縣令搞的?”

“之前隻是懷疑,昨夜我蹲了一個時辰牆角,基本肯定就是他了。”

想到昨晚聽到的話,程慈神情多了些厭惡,

第62章 第 62 章

昨夜謝惓並沒有聽到書房內兩人全部交談, 察覺到程慈厭惡的情緒,謝惓雖然不知道書房內兩人交談具體內容,但是不難猜測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他為什麼要故意使南河決堤?”

程慈揉了揉臉, “書房裡應該是齊雲縣縣令林升山和他府上管事, 兩人說話謹慎晦澀,許多地方都閃爍其詞,用‘那件事’代替, 我也隻模模糊糊有個念頭。”

天色青灰漸退,遠方兩座青黛色的山巒現出清晰的輪廓, 金橘色光芒刺破蒼穹, 灰牆黑瓦蒙上淺金色光輝,

齊雲縣不是久留之地,謝惓和程慈將齊雲縣繞了一圈,摸清情況就離開了。

竹林簌簌, 馬蹄陣陣,濺起地上水花, 快到南州內城時, 謝惓放慢速度, 側頭看程慈,神情肅然。

“回去後, 齊雲縣的事我去找四殿下他們協商, 你現在先不要卷進這件事, 晚上我們再說。”

程慈點頭, 他不想攪進朝中事情, 齊雲縣的事他摻和進去沒什麼好處, 反倒會引來各方注意,倒不如隱身在後, 打探什麼消息也方便許多。

“好,”

兩人到知州府門口就分開了,

謝惓要去找四皇子和謝翊稟報這次探查齊雲縣的消息,

“殿下和謝大人在否?”謝惓詢問書房門口護衛。

護衛拱手回,“正和幾位大人議事。”

“是謝惓回來了嗎?進來吧。”

書房傳出四皇子特有的啞得過分的聲音。

這段每個人都忙,也很累,四皇子從沒感受過一早到晚奔波在外,睡得比犬晚,起得比雞早,事事都需要自己操心的生活,前兩日在外麵暈過去,徐大夫診治過後,說他陰陽失調,內火旺盛。

病狀也表現明顯,嘴唇起泡,嗓子完全啞了。

護衛為謝惓推開門,書房裡,四皇子,謝翊還有知州府幾位身著官袍的官員正在商量賑災糧的事,

“房屋一時半會難以恢複,隻能等百姓有銀錢再自己重建,目前是先想辦法將那些被毀的田地裡的水排掉,再讓司農寺官員來研究被水漫過的田地適合種植什麼農作物,讓百姓有點盼頭,”

不到十日,四殿下成長速度驚人,若是謝致遠和冶王瞧見,不知道後不後悔這次的安排。

謝惓垂眸,站到一側,等四皇子和海大人一一將事情都安排好。

幾位官員走後,四皇子才扭頭看謝惓。

“怎麼樣,查出什麼沒?”書房隻剩下謝惓、謝翊和四皇子。

三人利益相連,沒有那麼多顧忌。

“昨夜我們潛入齊雲縣令府,發現占領齊雲縣的不是流民,也不是反賊,而是知縣林升山。”謝惓吐出一口氣,將自己所看到的、程慈告訴他的關於昨夜書房裡那兩人的談話內容都告訴兩人。

林升山三十有五,七年前接到朝廷調令,從中原地帶舉家遷到齊雲縣當官,他和夫人是青梅竹馬,自小就訂了娃娃親。

十幾年前林夫人誕下一對龍鳳胎,林升山將一雙兒女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齊雲縣的百姓經常能看到林升山在散衙和休沐時帶著一雙兒女出門踏青、爬山、騎馬。

三年前,一紙調令將章昀從上京城的一個六品官員調到南州當知州,他也舉家搬遷到南州。

“他和夫人有個人兒子,名章炳。章炳在南州名聲不好,甚至說是惡臭都不為過,”謝惓話音落下,

書房另外兩人再聯想前麵林升山那一雙兒女,皺起眉,麵色複雜。

又是仗著家中權勢欺男霸女的惡棍。

“章炳二十有五,為人貪圖享樂、驕縱囂張,仗著父親章昀在南州地位魚肉鄉民,沉迷於吃喝玩樂逛花樓,不到一年時間就成了南州城有名的混世魔王。”

這些事在南州城隨便一打聽就知道,但是對賑災沒什麼用,他們一開始沒關注章昀家事。

畢竟章昀管理不善,朝廷早晚要問罪。

而且自從他們到南州後,章昀就告病家中,再未露過麵。

直到今早程慈和謝惓說起章家父子和林家恩怨,謝惓才知道章炳這個人。

“林升山那一雙兒女半年前死了。”

“屍骨是在南河上遊,南山南、南山北那兩座山狹道間找到的,據說找到時,兩人身上的肉都被猛禽食之殆儘,隻剩下白骨。”

“是章炳乾的。”

四皇子語氣艱澀,難以置信。

“並無官府給出確切證據說是章炳做的,”謝惓緩緩搖頭,又道,“但南河決堤是林升山故意用黃泥、枯枝落葉堵塞兩山間狹道導致的,齊雲縣被流民占領的消息也是他放出的。”

“什麼?!南河決堤是人為?!”

四皇子身體一晃,眼前一黑,差點摔地上,謝翊連忙扶住他,臉上神情還是一如既往冷靜,隻是扶著四皇子的手的手背上青筋鼓動,努力克製著情緒。

“我已經讓人去南河決堤地收集證據了。南山南和南山北都是黑土,附近也沒有黃泥,決堤口無緣無故出現黃泥,這……”

謝惓沒說完,但書房兩人都領會。

“齊雲縣兵力如何?”

四皇子冷靜一會詢問,

“表麵上隻有些守衛兵,但是失蹤的兩萬多青壯年至今沒有消息,就怕都聚集在齊雲縣就糟糕了。”

謝翊站在四皇子身邊,聽到失蹤兩萬多青年時神情驀然一凝,隨後低頭思索什麼。

“先將消息送回上京吧,”四皇子揮了揮手,這幾日的經曆讓他身心俱疲,如今又來這麼個炸裂消息,他得緩一緩。

晚膳謝惓是回自己房間用,程慈早已經在那等他。

“如何?”

謝惓剛進屋,程慈就急忙奔過來詢問。

“決堤位置確實不對,確為人為,但現在還不能動齊雲縣,失蹤那兩萬餘人下落不明,要是發生對抗,我們幾個就真的要折在這兒了。”謝惓歎息。

“那怎麼辦?”

“等朝廷援軍。”

程慈慢吞吞坐回原位,皺著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惓用手指推了推他前麵的碗,“彆想了,吃點東西,”

“林升山恨章家父子,要報仇我理解,但他為何要用如此殘忍決絕的方式,河流決堤,危害幾十萬性命,死了那麼多人,午夜夢回,他不害怕嗎?”

程慈想到南州城外成堆成堆燒掉的屍體,又想到林升山那一雙兒女,心裡堵得難受。

“等抓到林升山一切就知曉了。”謝惓換雙筷子往程慈碗裡夾了塊魚肉,提醒他用膳。

謝惓還在孝期,廚房送到他這裡來的菜都是素食。為了照顧程慈,晚膳特意加了道魚。

用完膳,謝惓照例看書寫字,書案上燭光搖曳,照在他臉上,明暗交織。

程慈靠在書案邊,舉著謝惓送他的翡翠算盤,指尖輕輕撥動算珠,目光落在謝惓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房間安靜,隻有淺淺的呼吸和偶爾響起的書頁翻動的細碎聲。

程慈看了會,不解偏頭,謝惓這頁書已經看了快一刻鐘了,怎麼還不翻,很難理解嗎?還是太難背了?

“你該回去歇息了。”

謝惓驀地抬頭,催促道。

兩道目光猝不及防撞上,程慈愣了一瞬,隨後移開視線。

“嗷……我知道,我這就回。”

程慈摸摸鼻尖,眼珠快速轉動,身體卻沒動,謝惓偏頭疑惑看他,兩人目光又在半空撞上。

“我…我回去了,你早點歇息,彆…彆看太久。”

程慈心一提,呼吸一頓,拔腿就跑,等話語尾音落下,人早已消失不見。

謝惓怔然。

第63章 第 63 章

程慈離開, 謝惓收緊的心才稍稍放鬆,把看了一刻鐘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這頁書看完,又往後翻, 這次用時規律了許多。

程慈一路狂奔到自己住的房間, 關上門才鬆懈。

太奇怪了,每次和謝惓單獨處在一個地方的時候,心跳就很奇怪, 無緣無故跳得那麼快乾什麼。

程慈摸著心臟位置,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到手心, 砰砰砰, 速度比平日快多了。

程慈捂著臉蹲下,小聲嘀咕,“又沒做虧心事,為什麼對上謝惓目光時心跳如此快, 是心虛還是心悸啊?”

程慈揉完臉,又撓了撓頭, 站起身時餘光瞥到掛在腰上的翡翠算盤, 情不自禁伸手戳了戳, “等空閒下來找徐大夫瞧瞧,心悸是個什麼毛病。”

翌日是個豔陽天, 汛期過去後, 溫度逐漸上升, 南州各處被大水淹過的泥濘地帶慢慢恢複整潔, 雖然屋舍破壞極多, 街巷也未修整好。但這些不是短短幾日就能完成, 需要下任知州還有下麵州縣官員努力,做得好將成為下一年升任的政績。

四皇子入朝第一件事情也算是有一個不錯的結果, 若是南河決堤就是天災,齊雲縣就是流民占領,那隻需要把齊雲縣流民事情處理好,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但如今發現,一切都是人為,朝廷官員帶頭造反,這就不是簡單的天災了,而是有人意圖謀反。

謝惓他們一時不能離開,得等朝廷文書。

如此過了兩日,林升山和章家恩怨完全查明,四皇子震怒,

“來人,去章府將章昀章炳父子倆給吾傳來,”

清晨,灰青色霧氣還纏繞在天穹,鉛灰蒼穹露出幾塊斑駁白金色亮光,似乎要下雨,又似放晴,空氣悶沉。

腰配刀劍的禁軍匆匆跑出知州府,前往章府傳人。

躲了半個多月的章昀終於出現在知州府。

章昀近四十歲,中等身量偏瘦,穿著朱紅官袍,頭發和眉毛一樣稀疏,眼皮耷拉,臉上覆蓋著一層病態,整個人死氣沉沉。

章炳跟著他父親身後,穿著絳紫色錦袍,體型偏胖,臉型圓潤,眉毛和他爹一樣稀疏,鼻子高挺,嘴唇肥厚,再加上白皮膚,整顆頭望著很像白麵饅頭加上兩根臘腸。

他進來後就安靜站在章昀身後,學著他行禮問候,一舉一動都內斂拘謹,看不出半點在南州興風作浪的姿態。

程慈今日不在,宋宣來了,他去城門口接宋宣,因此正廳隻有四人。

幾人見章炳作態,隻覺人不可貌相。

“章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四皇子坐在太師椅上,麵色平靜,坐在右側的謝翊和海陳麵色如常,窺不見什麼想法,左側謝惓端著茶杯,遮掩住自己半張臉,不知神情如何。

章昀心底一沉,他這段時間稱病不出,自以為朝廷派來幾人年輕氣盛,就算跟著個戶部侍郎,麵對南州這個爛攤子,也難成氣候,等遇到難事自然會去求他,屆時他配合積極一點,想辦法將事情都推給齊雲縣,功過相抵,就算南州知州位置不保,找上京城之前同僚操作一下,也能調去個好地方。

但是……

萬事最怕的就是這個但是。

這幾人偏偏就把南州的事擔下了,還處理得不錯,備受南州城百姓稱讚,而他這個一直不出麵的知州,則真正成了罪人。

現如今南州已恢複正常生活秩序,身體抱恙的他被禁軍客氣而又強硬的帶到知州府,還帶著兒子章炳。

章昀拱手作揖感謝四皇子體恤的一瞬間,腦子裡迅速閃過許多念頭。

“下官無能,雖然下官早已讓人開堤壩,卻沒注意到南河水漲,及時清理淤積汙泥,致使南州陷入如此絕境,這幾日幾位大人對南州百姓儘心儘力,下官本該略儘微薄之力,但身體實在…咳咳咳……”

章昀說著說著就撕心裂肺咳起來,章炳連忙扶住他爹,神情愁苦。

“來人,給章大人上茶,”

謝翊朝外招呼一句,沒一會,婢女端來兩杯熱茶,章炳手忙腳亂端起喂他爹,章昀咳了好一會才慢慢緩過來。

“殿下,下官……”

章昀暗黃的臉上浮現熱紅,撐起身子,推開章炳,剛要說什麼,四皇子就抬手打斷他。

“章大人這些話留著給官家說吧,今日找你們父子來,是有其他事。”

四皇子一句話扼住章昀脖子,他張嘴好幾次,沒說出話。

“章大人知道齊雲縣知縣林升山嗎?”

四皇子話話音剛落,章昀還沒說話,站在他身後的章炳就先克製不住了抖動一下,見謝惓他們一齊朝他看去,章炳連忙低下頭。

四皇子收回目光,問章昀,“林升山一雙兒女半年前死在南河上遊兩山狹道處,章大人知道是怎麼死的嗎?”

章昀頓了一會,才答,“知道,林升山比下官略小幾歲,七年前從中原地帶調過來,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頗受齊雲縣百姓愛戴。”

“至於他一雙兒女,這是下官心中的痛。”章昀長長歎息一聲,“半年前林升山前來找下官,說他一雙兒女失蹤了,縣守備兵將整個齊雲縣翻了幾遍都沒尋到一絲他們消息,下官與通判帶人幫忙尋了三四日,最後在南河上遊找到,隻可惜……”

隻可惜已經死了,而且死無全屍。

“哦,那他們倆是怎麼死的?”

一問一答間,滿室寂靜,傳召章家父子前,四皇子和謝翊兩人將這件事來龍去脈查了一遍。此時隨著章昀的回答,四皇子神情越來越冷峻,謝翊和謝惓兩人也冷冷盯著正廳中間的兩人。

海陳身為戶部侍郎,這兩日一直在統計南州水患造成的損失,等回上京城要上報朝廷,作為朝廷減免南州稅賦的參考,並不知道章家和林家之間的恩怨。

此時聽到四皇子的詢問,還有章家父子的順從得詭異的態度,也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海陳掩住臉上異色,像根木頭似的坐在位置上。

他不懂四殿下要做什麼,但是從他們來南州開始,大家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管四殿下做什麼,隻要不是自取滅亡還要牽連自己的事,海陳都當看不見。

“我將卷宗翻出來,上麵寫的是兩人上山遊玩,被野獸分食了。”

“章炳,你來給吾說說,在這對兄妹‘上山’前,你強行將他們帶到你在十裡巷的宅子做什麼?”

氣氛一時凝住,所有人齊齊看向冷汗連連的章炳。

“我沒有強行帶他們去我宅子,”章炳搖頭,拔高音量解釋,“我和林見清是在一年前清明節踏青時認識的,我們一見如故、引為知己。那天我們在十裡巷遇到時,我邀請他們去我那坐坐,什麼也沒乾。”

“哦,可是在城門口的許多人都都瞧見了,當時是你讓身邊護衛將他兄妹兩人強行帶走,一路去了十裡巷,十裡巷不隻有你一個人的宅子,吾找人查過,林家兄妹進了你宅子後,再沒出來過,直到林升山找到他們的屍骨,而且有人說,你在十裡巷的宅子沒讓掮客轉賣之前養了不少猛禽。”

“噗通——”

四皇子話一出來,章炳就癱軟在地,章昀閉了閉眼。

四皇子轟然起身踹向章炳,“因為你的私欲、你的貪婪、你的狠毒,害死兩個無辜的人,導致南州萬餘死於非命,”隨後指著章昀怒道,“你身為朝廷命官,不顧倫理事實,為了自己兒子掩蓋罪行、欺君罔上,草菅人命,妄為人哉。”

謝翊上前站到四皇子身後,望著臉色灰敗的父子倆,難掩殺意,“你強行將林家兄妹帶走,□□致死,害怕被發現,於是讓猛禽將兩兄妹屍體毀壞,隨後扔之南河上遊。”

“至於你”謝翊望向章昀,冷笑,“林升山來求你幫忙尋找林見清和林見月,你發現事情是你兒子做的,於是幫忙掩蓋罪行。章昀,知道南河決堤真相時,你害怕的是波及無辜,還是怕朝廷官員查出你們父子是一切事情的惡源啊。”

謝惓閉眼,真相遠比想象更加殘忍。

“這就是南州發生水患,你遲遲不上朝廷的原因吧。”海陳起身責問章昀。

“這對父子還真是狗膽包天,抓回去賞個千刀萬剮好了。”

正廳外突然出現人聲,隨著是一個高大身影踏光而來,腰掛佩刀,身穿輕甲胄,雖然說著看似開玩笑的話,神情卻格外嚴肅冷硬,隨著他走近,肅殺之氣蔓延,壓得跪在地上的章家父子倆啞口無言,隻垂首認罪。

要說四皇子挑明的這些事都隻是坊間傳言,並無實際證據,要是章家父子倆咬緊牙關不鬆開,今日恐怕還真不能奈兩人如何。然而,章炳心態不行,章昀已經被折磨夠久了,南州萬餘人因為他們父子死去,這不是戰場,也不是天災,是他們父子的私心鑄成的災禍。

章昀已經調來南州七年,熟悉的臉變成一具具屍體,他夜夜難眠。

宋宣是殿前司的人,他隻管抓人、殺人,至於刑獄案件審理則歸大理寺和刑部管。

宋宣領著禁軍直接將齊雲縣圍了,謝惓將章家父子被抓的消息傳給林升山,他開城門,甘願伏法。

一切事情都塵埃落定,南州下任知縣任命赦令已經下達,京官,走水路,要不了五日就到了。

賑災任務完成,謝惓他們一行人不日也該離開了。

“徐大夫,你覺得我這是什麼毛病?”

傍晚,徐大夫正在收拾行李,程慈匆匆而來,說他心臟不舒服,嚇得徐大夫連忙提出藥箱,掏出藥枕、銀針、各類救命藥丸。

“嘶,小郎君莫不是在開玩笑,老夫望聞問切都使了一遍,沒探出次小郎君有什麼問題,隻是有點憂思過重,睡眠不佳,給你開點安神藥。”徐大夫收回手,將藥枕,銀針收回藥箱擺好。

程慈不解追問,“那為什麼我心臟有時跳得比平日快,莫名心慌?”

徐大夫扯著胡子,沉思。

“小郎君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心慌,是不是練武或者騎完馬時?”

程慈搖頭,“不是,都在戌時左右,也沒受什麼驚嚇。”

“可有其他人?”

程慈堅定點頭,“有,每次一和他對視,我心都快跳出來,更慌了。”

“那就不奇怪了,老夫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經曆。”徐大夫捋著胡子,笑得一臉神秘,“二十多年前,我與夫人成親那晚,揭開她紅蓋頭時,我當時心都快從嗓子裡跳出來,慌得厲害,手忙腳亂,一晚上鬨出好多笑話。”

“啊?”程慈目瞪口呆,

“小郎君肯定是遇上心悅之人了,她成親了嗎?”徐大夫饒有趣味問。

“沒有,他還在孝期。”程慈下意識搖頭,

徐大夫又問,“定親了嗎?”

程慈遲疑,“這我不知道。”

“咦,回去後給你爹娘好好說說,他們會幫你商量打探,你就等著和她雙宿雙飛吧。”

徐大夫處理完一樁少男心事,非常驕傲。

而被他推出去的程慈則蹲在牆角懷疑人生。

我?謝惓?雙宿雙飛?

程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虛空,難以置信,困惑萬分。

第64章 第 64 章

程慈從徐大夫那裡回去後, 著實有些懷疑人生。一見到謝惓,徐大夫那些話就從腦子裡冒出來,程慈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喜歡謝惓的臉, 還有身材, ……還有性格,但是從來沒覺得自己對謝惓有其他想法。

欣賞美這不是正常嗎?

大魏風氣開明,在春花樓那條街上, 花樓和男風館並存,鄉野間, 找不著媳婦的兩個男子一起生活的情況比比皆是, 王公貴族也不乏有龍陽之好者。有些人甚至將養外寵當成一種風雅韻事。

但是……

程慈蹲在台階上皺眉苦苦思索。

謝惓遠遠就瞧見程慈蹲在知州府大門口台階上,一會舒展眉頭,一會又擰眉苦思,嘴裡呢喃什麼, 半晌又唉聲歎氣。

“怎麼愁眉苦臉的,宋大人又說你了?”

宋宣到南州後, 訓了頓程慈, 謝惓才知道程慈原來是瞞著家裡人偷偷跑的。

“啊——呃”程慈正陷入自己思緒, 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得他一抖,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

“小心。”

謝惓伸手去扶程慈, 卻見程慈不顧自己難受, 歘的躲開自己的手, 瞪大眼睛、緊張得連連往後退, 眼看又要絆著後麵台階。

謝惓往前挪一步, 想提醒他, 就見程慈墩地坐在地上,霎時, 臉白成一片,眼淚汩汩的就從眼眶裡冒出來了。

“怎麼樣?”謝惓想拉程慈,手都伸出去了,又收回,轉身喊徐大夫。

“咿呀,雖然我們要離開了,但是小郎君不要難過成這樣嘛,快一點的話,不過小半年,你們就能再見了。”

徐大夫小跑過來,見程慈坐在門前台階上,戀戀不舍就算了,竟然還哭了,這可得了,作為第一個人知道程小郎君心事的人,徐大夫覺得自己有責任開解他。

“嗚哼哼哼……”

程慈疼得卷起身子,口齒不清嘟囔什麼。

徐大夫沒聽懂,他看向怔愣的謝惓。

“你先給他看看吧,他摔了,疼得難受。”謝惓解釋。

程慈將頭伏在膝蓋上,手臂環住,挪動身子,

“嘶嘶嘶……好痛——”

屁股像是被打了幾十大板子,裂開了似的,一動就撕心裂肺的疼,程慈挪一點哼一聲,挪一點哼一聲。

謝惓看不下去了,不顧他的抗拒,俯身強行將他抱起,大步往府裡去。徐大夫提著藥箱跟上。

“給你開些舒緩的藥敷一敷,過小半個時辰就沒什麼感覺了,不耽誤騎馬。”

徐大夫遞了個棕色陶瓷藥瓶給程慈,程慈趴在軟塌上,揭開藥瓶口,聞一聞,苦的,再往手心倒,淺綠色粘稠液體。

“敷完靜等一刻鐘左右,之後洗掉就行。”

徐大夫交代完就走了。

程慈拿著舉著藥瓶,苦惱,找人給自己塗還是自己掙紮給自己塗。

“要我幫忙嗎?”

謝惓上前一步,程慈這才注意到謝惓一直在他屋子裡,也就是說,

剛才徐大夫給他檢查時,謝惓都看到了!!!

程慈臉想著剛才那個場景,紅暈從臉蔓延到耳朵脖子,指尖都忍不住蜷縮。

謝惓站在軟榻邊,微微側頭,眼睛盯著不遠處富貴竹。

程慈腰上蓋了塊毯子,天熱,毯子很薄,蓋在身上將他下半身線條都勾勒出來,尤其是翹起的臀部。

謝惓最初無意間看了一眼,就一直側著頭,不敢往榻上再看一眼。

可是,目光還是忍不住落在程慈身上,看他咬牙說不疼、看他乖巧點頭,看他苦惱。

看他發現自己還在房內時震驚的神情,還有慢慢爬上臉頰的紅暈。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好。”

程慈越想越不敢直視謝惓,扒拉過一旁的靠枕,將自己的頭擋住。

“那你自己試試,不行叫我。”

謝惓交代一句出去了。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隻剩下自己的呼吸,程慈移開靠枕,露出一隻眼睛往門口瞧。

露出來的眼睛泛著水光,眼角臉頰都泛著粉意,

今晚就去把徐大夫暗鯊了,都怪他,要不是他亂說話,自己也不至於受傷。

想到方才謝惓伸手接自己,反倒被自己推開時怔愣的神情,程慈難受的扭動一下,牽動臀部的傷,頓時疼得眼淚都飆出來,趴在軟塌上斯哈斯哈半晌,才平緩下來。

謝惓在門口站了一會,沒聽見程慈的聲音,知道他不需要自己幫忙,想到剛才他對自己的排斥,謝惓提腳往徐大夫房間走去。

“你是說程慈有心儀姑娘了?等回上京就找人來提親?”

謝惓重複問了三遍,徐大夫回煩了,沒好氣說,“你和他天天待在一塊,不知道他心儀的姑娘是誰?”

終於明白徐大夫沒和自己開玩笑,謝惓抬手揉了揉額頭,在心底反問自己,

是啊,差不多每日都和程慈見麵,為什麼自己竟然不知道程慈有心儀的姑娘了?

是哪裡出問題了?

“哎呀,你們這些小郎君,平時隻讀書、讀死書,連有喜歡的姑娘都不知道,嘖嘖嘖,比我們當年差遠嘍。”

徐大夫鄙夷完謝惓,搖頭晃腦走了。

謝惓站在原地茫然失措。

傍晚霞光漫天,橘紫色的雲迤邐不絕,無垠的天穹間或掠過幾道影子,隨後撞入瑰麗的雲朵裡。

“之前調查時不是說南州還有兩萬餘人失蹤嗎?沒找到一點蹤跡?”

六月中旬,綠陰庭院夏初長,梅子新肥杏子黃。

知州府後院種了棵粗壯高大、不知年歲的杏子樹,濃蔭樹枝上綴滿金黃色澤的杏子,引人口齒生津。程慈盯了兩天,實在想吃,找來宋宣,讓他給自己摘幾個嘗嘗。

宋宣站在粗壯樹杈上,迅速摘下小半筐杏子,隨後跳下樹,將杏子遞給程慈。

“我吃了一個,酸得很,適合泡酒。”

“那兩萬人就是找不著,謝惓他們這幾日將戶簿翻了好幾遍,發現失蹤的那些人有很大部分不是這次水患失蹤的,而是這些年陸陸續續不見的。”

程慈沒聽宋宣的提醒,拿起一個杏子隨意擦了擦,就往嘴裡塞。

“啊啊啊啊——”

“救命——”

“好酸——呸呸呸。”

淒慘的喊叫招來一堆人圍觀,謝惓也在這一堆人之中。

杏子樹就對著書房窗戶,謝惓他們將程慈和宋宣的舉動看得一清二,看到程慈急忙撿起杏子往嘴裡塞時,四殿下略帶同情的感慨一句,

“程小郎君要慘了,”

其他人還沒明白為什麼,除了神色微妙的謝翊,就聽見程慈的悲鳴。

“嗚嗚嗚,我最近怎麼這麼慘啊?”

程慈吐出杏子,扭曲著臉接過宋宣下樹就倒好的溫水,邊喝邊哭,酸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就說那杏子酸得很,你不信。”宋宣搖頭。

程慈漱完口,擦了擦嘴角,看見石桌上放在的半框杏子,胃裡一陣翻騰,一種深入靈魂的酸澀從舌尖牙根湧上來,眼睛裡盛著汪汪淚水,秉著眼不見為淨,程慈扭開頭。

“程小郎君還真是性情中人啊,”四殿下從書案上拿起扇子,點綴著水墨畫的玉骨折扇刷一揮,翩翩君子、風流倜儻。

隻是書房擺了幾盆冰塊,扇子一揮,涼氣迎麵,凍得他打了個噴嚏。

程慈對杏子失去興趣,讓人將那小半筐酸杏給徐大夫送去,不管是入藥還是泡酒,總歸有個去處。

他轉身剛想離開,側身就對上窗內幾道視線,謝惓站在最前麵,沒什麼神情,其餘三人則好奇望著自己。

程慈咻的轉身,橙紅的夕陽籠罩在他身上,露出來的耳尖和脖子一片通紅。

“我先回去了,”

謝惓踏出書房,往院子走去。

“程慈,我們聊聊。”

程慈身體一抖,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他轉身望向謝惓,“聊什麼?”

“你在躲著我,為什麼?”謝惓不解。

從三天前,程慈就開始躲著自己,謝惓還以為他那兩日和宋宣待在一塊,沒空搭理自己。

但昨天程慈對自己伸出去的手避如蛇蠍,仿佛在躲一個極其厭惡之人。今日也躲著自己,謝惓再不明白這是有意為之,那就真是大傻子了。

謝惓又問,“是因為你有心儀之人了,所以要避著我嗎?”

“什麼什麼……什麼心儀之人,你在胡說什麼?”

程慈想厲聲反駁,奈何人心虛,反倒有點色厲內荏之態,“沒有的事,你彆聽徐大夫胡說,我隻是,額……,”

程慈眼睛滴溜溜轉,搜腸刮肚找借口,“我隻是這兩日不太舒服,對,我隻是不太舒服,等我好了,我們還是好朋友……”

舌尖嚼著最後兩個字,迎著謝惓清亮的目光,程慈更心虛了,訥訥無言,眼神四處飄移。

“反正,反正,你彆多想,等過兩日,我們還是好朋友就行了。”程慈紅著臉,小聲道。

謝惓比程慈高了大半個頭,此時低著頭,眼瞼下垂,嘴角微微下耷,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整個人透露出一種,你即將失去我這個好朋友的暗示。

程慈急得團團轉,“都怪徐大夫,你彆多想,我們還是好朋友,我……我……”

“我”了半天,程慈仰頭可憐兮兮望著謝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前兩日不該躲著你,我們不要絕交好不好,”

謝惓穿著月牙白用銀線勾勒出暗紋的長袍,寬大的袖子垂著。程慈去拽他袖子,輕輕晃動,“你彆生氣好不好,你要什麼,我送你。”

雖然他還沒有弄清楚自己對謝惓的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但是他不想和謝惓分開是真的。

謝惓望著程慈,喉結一滾,撇開頭,“不用,沒什麼誤會就好。”

小少爺一襲海棠紅衣袍,襯得他臉如白玉一般,臉頰眼角帶著點薄紅,宛若樹尖上鮮豔欲滴的櫻桃,引人覬覦。

“徐大夫信誓旦旦說你有心儀之人了,若是有,不必隱瞞,不過我還在孝期,恐怕不是參加你的婚宴了。”

謝惓走到一側石桌旁坐下,程慈聽他又在信口雌黃,隱蔽地翻了個白眼。

“都說沒有了,你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程慈坐到他對麵,“我前幾日心臟不舒服,心慌,就找許大夫診治,他查不出病因,就是我有了心儀之人,但是那幾日我明明都和你……”

程慈話音戛然而止,空氣寂靜,謝惓抬眸望他,眼底有些微笑意,“怎麼不說了?那幾日你都怎麼了?”

程慈懊悔咬唇,飽滿的下嘴唇沾上口水,殷紅水潤,上嘴唇的唇珠凸出。

謝惓一口喝了一杯茶,又倒了杯端著。

“沒什麼,那幾日什麼事都沒有,反正我不會再避著你,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什麼四殿下,謝翊都得往旁邊站。”

程慈說起這事,嘴唇就下意識嘟起,表示不滿。

謝惓天天和那兩人悶在書房,隻有傍晚回房間,程慈想找他都找不著,他還好意思說自己避著他。

“下次喊你一起。”

“那還是算了,你們說的事太枯燥了,我怕睡著了。”程慈連連搖頭,他就吐槽吐槽,並不是真的要參與。

夏日悠長,院子裡被炙烤一整日的花花草草在晚上涼風裡直起腰身。

謝惓和程慈坐了一會,餘暉散儘,管家來招呼用晚膳了,兩人才回屋。

“明日啟程,你今晚把行李收拾好。”

兩個人都沒有食不言的習慣,吃飯時偶爾也會說幾句話。

今日也不知道謝惓遇上什麼開心事,話比平時密了許多,程慈一方麵覺得驚喜,一方麵又擔心,在自己躲著謝惓這兩日,他是不是遇上什麼人,話變得多起來。

之前自己和他說五句話,謝惓才會回一句,更多的時候都在聽自己說。

程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謝惓又開始叮囑自己收行李時,不對勁的感覺到達頂峰。

程慈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唇,盯著謝惓,“你是不是遇到開心事了,心情很愉悅。”

謝惓也隨之放下筷子,擦嘴、淨手、漱口,“怎麼說?”

“你話比之前多了一些,我以前和你說話,三五句你才搭理我一句,現在竟然會主動找我聊天了。”

謝惓端茶的手頓了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是嗎?我沒怎麼注意,況且,我喜歡聽你說話,你說的那些事情都很意思。我的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乏善可陳,你聽了定會覺得無聊。”

謝惓難得一次說這麼多字,程慈數了數,沒數清,但是他很開心。

用完膳,程慈沒回屋收拾東西,反而跟在謝惓屁股後麵,看他收書,疊衣裳。

“我幫你。”

程慈興衝衝走上前,撿起一件長袍,跟著謝惓動作一點一點折好,雖然有些褶子,但也像模像樣的。

“我來就行,你去旁邊歇著。”

謝惓自然而又快速的從程慈手裡接過自己內穿短衫,然後又迅速而自然地接過褻衣,低頭整理,程慈見自己拿的衣裳都被搶了,愣了一瞬,剛要說什麼,就見謝惓墨色頭發下紅彤彤的耳尖。

謝惓快速將自己幾件圓領長袍整理好,放進箱中,才鬆了口氣。

“謝惓,你耳朵好紅。”

程慈不知何時站到謝惓身後,驚奇道。

謝惓轉身看他,墨色瞳孔黑沉沉的,像是積累了層層風暴,若是不小心點爆,不知道會是什麼危險場景。

程慈一時啞然,心驚肉跳,連忙躲開謝惓目光。

“我行李沒有收拾,我先走了,”

程慈和謝惓單獨待在一起就心慌,一心慌就想跑。

這不,又是拔腿就跑。

謝惓忍俊不禁,搖搖頭,將箱子都合上鎖好,抬腳往程慈住的方向走去。

程慈跑回住處,又是一次自我審判。

蹲在門後,程慈終於承認,自己對謝惓有了不一樣的心思。

徐大夫醫術果然了得,不僅能治身,還能治心。程慈感慨,腦中閃過剛才謝惓羞赧時通紅的耳尖,還有燭光下沉沉眸色。

唔,程小少爺頭往膝蓋一埋,露出和剛才謝惓同樣紅的耳朵。

“程慈,在嗎?開一下門。”

模糊的聲音穿透夜色灌進程慈耳朵裡和心裡,他垂著的指尖蜷縮一下,刷起身拉開門。

謝惓舉起的手還沒有落下,就見門朝兩邊拉開,程慈直直望著自己,問,“謝惓,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謝惓瞳孔一縮,呼吸驟停片刻,“怎麼了?”

程慈抿唇,眼神躲閃,“沒事,你不願意就算了。”

“沒有不願意,”謝惓上前一步,伸手摟著程慈的肩。

程慈將下巴搭在謝惓肩上,感受心臟劇烈跳動、血液沸騰,霎時,一切撥開雨霧,第一次見麵的倔強,想要和謝惓成為朋友的執拗,那些連自己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幼稚的小把戲,一切都有了最好的解釋。

謝惓雖然摟著程慈,但腰部往下和他完全隔開,中間離有一掌寬的距離。

好朋友抱一抱是正常的,謝惓想。

隻是……

摟著的身體很瘦,溫熱的觸感隔著布料傳到謝惓心裡,灼燒他的心。

“好了。”

程慈推開謝惓,抬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夜色深沉,月光淺淡,兩人隻能看見彼此的輪廓,卻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空氣一下粘稠起來,謝惓往後退了一步,默了片刻才答,“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程慈護衛這幾日戌時都被宋宣喊去一起訓練,讓程慈自食其力,作為他偷偷跑來南州的懲罰。

“進來吧,”

程慈側開身,兩人進屋,點燃蠟燭,燭光照亮房間,同時,謝惓也看到程慈看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他很熟悉,他曾見過千百次。

謝惓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

第65章 第 65 章

程慈一轉身就見謝惓離自己三步遠, 他上前拉過謝惓,“你站那麼遠乾什麼?不是要幫忙嗎?”

程慈東西很多,相比於謝惓那整潔得像是沒住過人房間, 他這裡的生活痕跡就明顯多了。

軟榻上擺著最喜歡的青獅牡丹繡枕, 異域風情的繡毯。床榻邊隨意擺放的玉佩、帛帶、手帕等,書案淩亂。

謝惓掃了眼,程慈隨著他視線轉動, 發現房間四處都是自己私人物品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解釋道, “這兩日比較……平日不會這樣亂。”

“住得舒適就行。”

兩人一起收拾,兩個大箱子很快就填滿了。

“唔……東西有點多了。”

箱子滿了,但還有不少東西沒地兒放。

程慈靠著軟塌,支著下巴苦惱, 來的時候他就是用兩個箱子裝的行李,回去的時候不夠裝了。

謝惓望著箱子裡的東西, 巴掌大鎏金燈籠五個、兩柄小巧玲瓏的短劍、琉璃簪花七八支、象牙雕鏤空香爐三個、白玉蓮花筆筒三個, 筆洗、硯台、南州特產毛竹筆無數, 還有無數零零碎碎的造型各異的物品,裝了一箱子,

難怪箱子不夠用。

“你是來南州進貨了?”

“給他們帶的禮物, 早知道不買這麼多了, ”程慈瞟了眼, 懊悔道。

“這些東西也有宋大人一份嗎?”謝惓問。

“當然, 要是其他人都有, 就他沒有,我會被念叨死的。”程慈心有餘悸, 看樣子曾經有過類似經曆。

“宋大人就在南州,你可以讓他幫忙負擔一部分行李。”謝惓貼心建議,

程慈先是一愣,繼而歡喜,“謝惓,你可真是個天才。”

亥時。

宋宣訓練回來,一身汗漬,推開門就往浴桶去,沒成想走到中途,不知道絆著什麼東西,摔了個四腳朝天。

“程慈,你是不是皮癢了?”

氣急敗壞聲音傳出,躲在自己房間的程慈掩耳盜鈴般捂住耳朵。

謝惓握住書卷,坐在軟榻上,聽見屋外傳來動靜,抬眼望向程慈。

“你做了什麼?”

“哈哈哈,就是……就是把我送給各位表哥表嫂、舅舅嬸嬸的禮物都打包送到表哥屋裡,當然,你知道我缺箱子,所以就用錦被一卷,就放到他屋裡了……”

謝惓嘴角一抽,難怪剛才程慈催自己回去溫書,

謝惓走後,想著程慈一個人將那些小玩意送去宋宣屋裡,也不知道要跑多少趟,於是又折返回來。沒想到程慈速度挺快的,一刻鐘不到都打包好全送過去了。

“你這樣做,宋大人明日可能要收拾你了,”謝惓搖頭,對程慈時不時找打行為表示不解。

“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啊,你要走了嗎?”

程慈起身拍了拍衣袍,眼巴巴望著謝惓,他今日才明白自己心思,正想和喜歡的人多貼貼,但是謝惓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隻把自己當普通好友,程慈泄氣。

“嗯,早點歇息,明日辰時要登船。”謝惓叮囑一句,離開程慈房間。

墨色深沉,程慈站在門口,目送謝惓離開,

船在江河間行了五日,到上京城郊外碼頭,此時已入七月。

謝惓回臨淵書院繼續上課,還有七個月就要會試了,他得沉下心準備。

程慈回家,不出意外被程老爺子提著竹鞭追著繞府跑,

“你這個小兔崽子,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怎麼了,你爹我還不能教訓你了,”

程老爺子在同僚眼中向來溫和謹慎,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兒子逼得暴跳如雷。

“我錯了,爹,我錯了,娘,快來救命,我快被打死了。”

程慈邊跑邊求救,可惜這次程老夫人也不管他了,端了杯茶,悠閒坐在正廳裡,看父子倆一個怒罵,一個求饒,生活倒是彆有一番滋味。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程老夫人接過女婢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目光柔和望向正和哥哥嫂子分享這次南州之行經曆的程慈。

“阿卿,娘這些時日陸陸續續接到不少帖子,都是邀請我去賞花品茗,我和你爹也覺著你長大了,該給你相看小娘子了,你可有想法?”

程夫人話一出,桌上霎時安靜,程淩目光打趣,程娘子則滿眼好奇。

“對,你也進十七了,若是有心儀的小娘子,家裡安排人去打探打探,若是沒有,你娘相看的幾家都是不錯的。”程老爺抿了口茶,讚同。

程慈放下筷子,目光從家人臉上掃過,看到他們對自己的愛護和疼愛,心口堵了一下,莫名有些酸澀。

“沒有心儀小娘子,”程慈搖頭,同時在心裡暗想,但有心儀小郎君。

程老夫人張嘴想說什麼,程慈抬手打斷她,“娘,我現在既無功名,也無成就,哪家敢把小娘子嫁給我,”

“你腦子裡一天想什麼呢,怎麼會沒有小娘子嫁與你,”程老夫人佯裝拍打程慈,程慈沒躲,反而往她手心蹭了蹭,

程老夫人哪裡再舍得打他,拍了拍他的手,溫聲道,“我們家雖不及上京城中百年煊赫世家底蘊深厚,但門楣清白,家風嚴謹,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磋磨人的事,不少疼愛孩子的爹娘都想為家中小娘子尋個好人家,不求權官達貴,隻想夫妻琴瑟和鳴。”

程慈低垂著頭,時不時嗯嗯一聲,以示自己在聽,等程老夫人說完,他才抬頭望著程老夫人,認真道,“娘,我現在還不想成親,等哪日時機成熟,我們再商討這件事如何?”

程老夫人沉默半晌,程老爺眉頭一擰,剛說什麼,被程老夫人一眼橫過去,頓時不敢說話了,程老夫人視線移到程慈身上,“娘知道你是個有想法的,雖然貪玩了些,但正事沒落下過,”

程老爺震驚看向胡說八道的夫人,什麼叫正事沒落下過,程慈乾的哪件是正事?

程老夫人才不在意他的目光,看著程慈繼續道,“既然你現在不想成親,那娘就回絕了那些媒人,日後再說。”

“多謝母親。”

程慈站起朝程老夫人鞠了一躬,

“小弟還小,娘可以慢慢相看,彆亂點鴛鴦,湊了對怨侶。”程淩想起幾位好友平日說起家中煩心事,擰眉,語氣鄭重道。

“娘什麼時候亂點鴛鴦譜了,你和若木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做主的?”程老夫人沒好氣道。

程娘子姓高,名若木。

說起自己婚事,程淩和高若木都低下頭,從臉紅到耳尖,程娘子訥訥道,“是夫君說錯話,娘心慈麵善、藹然可親,當初若不是娘帶夫君上山祈福,我與他怕是無緣……”

“哎……當年要不是這小子……”

程老夫人和程娘子遙想當年,程慈聽得津津有味,

一家人和和樂樂,連素日話少的程淩也不時搭句話,隻有一側綠著張臉的程老爺半點融合不進去。

一桌上涇渭分明,一側春暖花開,另一側冰凍三尺。

程慈笑著聽母親和嫂嫂聊天,思緒不知不覺飛到幾公裡外,鳳凰山上臨淵書院裡。

不知道謝惓此時在乾什麼,按照平日作息,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溫書吧。

都分開兩日了,明日上山見見他。

“阿卿?阿卿——”

“啊,娘,怎麼了?”驟然回神,聽到自己名字,程慈慌亂應答,程老夫人深深看向臉頰紅潤的兒子,心裡明白了些什麼,“我說,若是你真的喜歡經商,明日去你三舅家坐坐,和他一起四處走走看看。”

程家明麵上看似和宋家沒什麼往來,畢竟當年程老夫人要嫁與新科狀元程老爺,宋老爺子不同意,程老爺日日上門拜訪,宋老夫人苦於女兒哀求,同意兩人婚事,但程家和宋家這麼多年,卻沒什麼來往,直到程慈出生,宋老爺子過世,兩家才開始走動。

然而,事實卻是,當年先皇病重,朝中混亂,皇子籌謀,各封地王爺也野心勃勃。

宋老子深得先皇重用和信任,程老夫人,也就是當年的宋小娘子被各方勢力納入算計名單。當時年輕的程老爺是宋老爺好友的學生,身世清白,品行上佳,為人上進,宋老爺和夫人合計,為了女兒幸福,兩人決定將宋小娘子嫁與當時還是解元的程老爺。

宋老夫人特意安排兩人見麵,兩人都對彼此比較滿意,那時宋國公府搖搖欲墜、大廈將傾,為了程小娘子姓名,兩家合演了一出決裂的戲。

後來宋老爺過世,宋國公府幸存,卻也遭到新皇猜疑,尤其是在程老爺多年努力,已位極人臣,國公府也順利承襲到宋大老爺手裡,宋宣又在軍隊裡初露鋒芒。兩家若是聯合,對皇上是一大威脅。

於是,兩家就更不敢來往了,宋國公府二房三房子弟也退出朝廷,或成了閒散子弟,或流為商賈。

一家人都明白程老夫人這句話代表什麼,錯愕望向程老夫人,

“阿卿,上京城越來越亂,不知何時我們家踏錯一步,就陷入萬劫不複,我和你三舅舅通過信,你跟著他行商,彆回上京城,知道嗎?”

程老爺子原本還想反抗,隨著夫人這句話,他頹然泄氣。

“娘說的是,和三舅舅出去後,聽幾位表哥的話。潤之給你訓練了幾個護衛,到時候你帶著走。”宋淩也交代道。

朝中局勢隨著四皇子的歸來,越發緊繃,今上猜疑心又重,幾位皇子鬥得天翻地覆,不知何時就被牽連了。

程老爺想辭官,今上不同意,何嘗不是在壓製幾位皇子,生怕他們把自己力量滲透朝中各處,威脅他性命。

天家無父子,隻有君臣。

夜半子時,夜色濃鬱,涼風徐徐,謝惓放下書卷,側頭朝外望去,四方的墨色天穹星群閃爍,宛如銀河流轉。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謝惓起身走到窗邊,仰頭望向寥廓天穹,四周寂靜得隻剩燭花劈啪炸開的聲音。

驀地,回上京城前一夜程慈望自己的眼神又浮現眼前。

那是看喜歡的人的眼神。

曾經謝惓不懂,還是後來程慈告訴他的。

“我看你的眼神?”程慈倚靠門框,麵容褪去青澀,變得更加昳麗奪目,他勾唇一笑,“當然是喜歡呐。”

當時他們已經認識七八年了,謝惓聽到他的話,心猛地震了一下,隻是當時程慈語氣不著調,辨不清真假,謝惓慌亂讓他彆胡說八道。

謝惓站了會,蚊蟲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他闔上窗,滅了燭光,歇息。

隻是人躺在床榻上,卻無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的,心亂如麻,理不清思緒。

第66章 第 66 章

謝翊剛回府, 管家就前來稟報,謝致遠正在書房等他。

“我知曉了,這就過去。”謝翊頷首。

謝府枝葉碩茂, 尤其是謝致遠這一代兄弟五人, 皆住在謝府。

兄弟五人又各自成親,妻妾成群,子孫環繞, 整條玉帶巷,謝府占據半條街, 偌大府宅用青灰色圍牆圍起來, 蓋著花瓦,隻隱約窺見圍牆裡碧瓦朱簷、層樓疊榭。

謝翊走過遊廊,穿過垂拱門,踏入後院, 進入謝致遠院落。

“老爺,少爺到了。”

門口候著的小廝見謝翊, 連忙回屋稟報。

“嗯, 讓他進來吧。”

謝翊進屋, 寬敞的書房隻在入門兩側立了燈籠,書案上放了盞油燈, 其餘地方皆昏暗不已。

“爹。”謝翊拱手作揖。

謝致遠坐在書案後, 一襲墨藍圓領錦袍, 頭戴青黑色襆頭, 臉頰長而窄, 留有胡須, 聽見謝翊聲音,也不見抬頭, 隻盯著手裡文書看。

相比於其他幾位兄弟,謝致遠後院人很少,三位夫人,一兒一女。兒子謝翊,為大夫人羅氏所生,女兒為三夫人所生,自幼身體不好,很少出院子。

“如何?”

謝翊站了近一刻鐘,謝致遠才抬眼看他,黑沉沉的眼裡滿是打量和懷疑。

書房燭光不甚明亮,謝致遠書房布置顏色又深沉,黑色和紅棕色為主,又燃了香,站在其中,容易喘不過氣來。

“戶薄的事都處理好了,隨行官員都以為那些人是之前幾年陸陸續續失蹤的,或進入深山,或流入他國,總歸借口已經為他們找好了。”

謝翊躬身回答,謝致遠頷首,“四殿下鋒芒太露,未必是好事。”

“我知曉,”

書房陷入安靜,隻剩下文書翻動的聲音,謝翊在心裡數著數,數到十的時候,謝致遠果然開口了,“你和謝惓相處如何?”

“謝惓性格較為內斂,我與他交談不深。”謝翊低頭道。

“嗯,你既然已經拉了他一把,那就好好來往,日後他將是你一大助力。”

謝致遠叮囑,謝翊點頭,兩人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你先回去吧,”

“是。”

出了書房,謝翊扯了扯衣領,微微吐出一口氣,

謝致遠專門讓他去南州,就為了處理失蹤的那兩萬人。

謝惓是中途加進賑災隊伍的,身份是四皇子護衛,本不該有人知曉,謝翊眯了眯眼,果然身邊還有狗啊。

謝翊回自己院子,留守上京城的護衛前來彙報他不在這段時間,上京城發生的事。

“冶王那邊最近並無其餘舉動,似乎在觀望南州水患,老爺倒是先後派人去了臨淵書院,後來就沒再去了。”

護衛稟報完,謝翊屈指敲了敲書案,眉眼深沉,戾氣橫生,“杜衡,你帶些人前往南州和古夷國交界帶闕山,找一個叫吳月的異族人,他手下有兩萬人。”

“他是我們的人?”杜衡詢問。

“是不是,就看你的能力。”謝翊深深望向杜衡。

“是。”

杜衡躬身應答,轉身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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