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喜歡他麼?
他有時對她很好,有時對她很壞。她有時想要對他撒嬌,有時又氣他惱他。也許,她是既喜歡著他,又恨著他。
喜歡與恨都在心裡,不就抵消了麼?嘉莉便對陳端玉說:“我沒有喜歡的人。”
“好罷。”陳端玉合上手裡的書,抱在胸前憧憬道,“等我讀完中學,我就向他告白。無論他答不答應我,我都會繼續讀英國文學。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去考國立鄔城大學的外文係,畢業後,再去英國留學。嘉莉,這是我的夢想。”
施嘉莉望著她側臉,聽她用言語為自己描繪出清晰的人生軌跡,忽地有些怔住。她也是十四歲,可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學生之間流行寫“同學錄”,在“喜歡”那一欄,陳端玉寫的是“英國文學”,而她寫的是“兔子”。
自此,這成為嘉莉的煩惱。
當然,嘉莉的煩惱不止這一件。學校裡有幾個毛頭小子喜歡她,常在走廊裡攔下她與她說話,還寫情書寄到她家裡去,又是文言又是白話又是英文,摻雜在一起,拚寫、語法上的錯誤一大堆;她代數學得不好,施承良便叫管家給她找了家教,每個禮拜天都要早起上課;淩瑜對她的要求愈來愈嚴格,每日都在她臉蛋與身體上塗抹各式養膚膏,同時控製她飲食,避免她有長胖的可能……
快樂總是轉瞬即逝,煩惱卻掙不開時間。忽忽數年,施嘉莉長到十七歲了。
這幾年世道不安穩。日本人打了進來,東北三省淪陷,廣州等城市也是暴動不斷。鄔城還算太平,經濟卻也受到二九年的危機影響,持續走低。嘉莉此時才意識到,當初她為父親預測中危機而洋洋自得是多麼幼稚的事,浪潮襲來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幸免於難。
芳姨的母親也逝去了,她告假回了清水鎮,施嘉莉向她表示了哀思。芳姨回來後,手指抹了抹淚歎道:“就這麼沒災沒病地走了也好,也不知接下來是什麼日子呢……”
時不時的,芳姨就把這些年攢下的錢拿出來數一數。她向嘉莉請教怎樣把錢存到銀行裡去,說:“阿峪就要考大學了,這些都是為他攢的學費。”
“他要考哪裡的大學?”嘉莉問道。
“這些我不是很明白,他自己有分寸,我也不操心……”芳姨感慨道,“隻是我老娘死了,阿峪也要去讀大學了。等過了今年夏天,我們怕是不會再回清水鎮了。”
“不會回去了麼?”施嘉莉訝異道。
“不會回去了。”
聽芳姨這樣說,施嘉莉忽然很想再回清水鎮看看,算是做個告彆。待到暑假,她征得施承良同意,與芳姨一起回到了清水鎮。
這裡還是老樣子,什麼變化都沒有。芳姨家的鴨子都賣掉了,大黃狗還在,見到嘉莉,圍著她腿邊打圈兒轉,興奮地“汪汪”吠著。嘉莉一下想起從前,拂了拂裙子蹲下身來,撫摸大黃狗的腦袋。正摸著,身前落下一道淡淡陰影。
嘉莉抬起頭。
少年模樣也不曾改變,眉眼冷峭,纖薄紅潤的嘴唇,隻是個子長高了些。他也在望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神情似乎漸漸變得柔和。嘉莉以為自己這些年已經忘了他,可僅需這一眼,陡然間的暗昧化為長風晴空,他的身影一點一點地拓入她眼睛。
“……阿峪。”嘉莉站起身,滯澀地叫了他一聲。
“嗯?”他的聲音極短極輕,像是控製不住從喉嚨裡逃出來的。
隨後兩人雙雙陷入沉默,凝望彼此片刻,又迅速移開,低下眼睛。
中午一起吃了一頓飯,那種熟悉感才又回來了。嘉莉問方峪祺考了哪裡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