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綠茶
正遐想間, 忽見四?阿哥胤禛邁著方步踱進梢間來?。他向來?有?一種少年老成的端方穩重,也因這份穩重而很得康老爹信賴,但饒是這麼個人, 見了胤礽還?是連連搖起了頭。
“太子?二哥, ”胤禛朝他拱了拱手?,“我家四?福晉總跟太子?妃嫂嫂一塊打牌, 她上次回來?, 說太子?妃嫂嫂教過她一句江南土語, 您猜是個什麼說法?”
胤礽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搖頭說不知道。
胤禛看了眼外頭,小太監已經?走遠了, 壓著嗓子?說:“好綠茶啊。”
“什麼茶?”胤礽摸不著頭腦,“江南的綠茶, 莫不是西?湖龍井?”
胤禛搖了搖頭, 有?一種心懷連太子?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的快活,“這是形容人的,您待會?看著吧,三哥這次事?兒辦得呀, 就很貼合這句土語。”
這關子?賣得胤礽心頭七上八下,一時間梁九功來?報——“萬歲爺請太子?爺入內說話啦”, 他也不好拉著胤禛追根刨底,隻好正了正臉色走進去。
“保成啊, 來?得正好, ”康熙笑盈盈地歪在炕桌邊,指著金綢裡的一遝奏本, “這是胤祉呈報的人選,我看了, 可都是有?真才實學的,我大清雖說每年都開恩科,但選上來?不過寥寥數人,多少豪傑都被耽擱在翰林院裡了,如今能有?這個修明史?的機會?,將?這些人挑出來?,也是我大清之幸事?。”
胤礽眉心一動?,他記得胤祉先前同他說過,會?將?此次修《明史?》的人選寫成名單,呈報到詹事?府供他篩選後再報送至乾清宮。他用餘光朝奏章上一瞥,這麼多人,當中是否有?渾水摸魚的,是否有?胤祉私心塞進來?的,可真不好說啊!
“三弟是直接送來?給汗阿瑪過目的?”胤礽也不想藏著掖著,臉上擠出了一個客套的微笑,“汗阿瑪命三弟與我共同辦理此事?,先前你我也說好了,這名單先由你擢選,再由我挑選,最後請汗阿瑪擬訂,三弟這麼繞過我去,多少有?些生分了。”
康熙將?目光轉向胤祉,“你沒給保成看過嗎?”
胤祉似乎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問,用一種很稀鬆平常的語氣回答,“太子?二哥彆責怪我,臣弟隻是見您近日實在忙碌,我也往詹事?府去了好幾回,回回您都不在……大概是在陪太子?妃嫂嫂,或是汗阿瑪吧……臣弟實在是不敢打擾啊。”
話鋒間的夾槍帶棒已經?是長了耳朵的人都能聽出來?的了,胤礽一皺眉,朗聲問道:“我日日散朝後都在詹事?府,一直到晚膳前才回毓慶宮,三弟究竟是何時登門,煩請細細說來?。”
這是要撕破臉皮的架勢,康熙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如此上綱上線,低聲嗬一句,“好了,兄弟間也沒必要分得這麼清楚,老三,下回注意。”
胤祉含笑說句好,然?後朝康老爹溫聲道:“汗阿瑪,我今日也是湊巧,正好身上帶了這名單,本意是請安,順便將?人選呈報,省得耽誤了工程……畢竟您上回也說了,從熱河回來?,此事?便要大張旗鼓地操辦起來?,讓天下百姓都知曉我大清的寬大和公正。”
話正說到康熙心坎兒上,那奏章上的名單便也沒看個究竟。九五至尊到底也是凡人,喜歡聽彆人誇讚,也會?對日複一日的案牘之勞形而感到厭倦,望了望外頭深秋清爽高潔的長空,康老爹發出最終指示:“就按胤祉的奏章辦吧,保成,熱河之行就在眼前,咱們父子?也該出去散散心了。”
習武木蘭,毋望家法,這是刻在滿人骨子?裡的大事?,是歲舉。
欽天監算好了出發的日子?,秋獮的消息傳到宮外,滿城的旗人子?弟無不興奮莫名,隻是胤禔如今還?是那個渾渾噩噩的模樣,懶怠動?彈,剩下的兄弟裡能武的年歲都小,是以胤礽除了詹事?府中的日常公務,還?要負責帶著十三十四?兩個小阿哥操練禁衛軍,筒子?河邊聚集著豹尾班、禦槍處、鷹狗處、粘杆處,一團團穿紫的穿青的穿藍的,身上都粘著各種字樣的牌子?,來?區分是不是自己人。
一堆爺們兒聚在一處,其中又有?許多渾身惡習的八旗大爺,少不得因訓練場地大小、夥食好壞、武力高低而生出事?端,說是操練武藝,胤礽最頭疼的實則是在各營各處間協調關係,而統領粘杆處的不是旁人,正是胤礽眼中的前情敵——納蘭揆敘。
這日偏生又是粘杆處的三五個侍從欺負了一個禦槍處的小兵,還?搶走了他的火藥,全都灑進筒子?河裡,禦槍處領頭的直接找到胤礽,請求一個公平,畢竟這火藥比前朝用的烈性多了,配方是從西?方搞來?的,在大清還?非常貴重,足以讓這小兵傾家蕩產。
人證物證都在,自然?是粘杆處的錯,胤礽二話不說,直接上城外營帳找納蘭揆敘問個明白。
“納蘭二爺,”兩人尋常其實碰不上麵,但是想起去年冬天他和石小詩第二次換身後揆敘說得那番話,胤礽就打心眼兒裡犯惡心,“粘杆處揚了禦槍處的火藥,這事?必得有?個說法。”
納蘭揆敘呢,自從延禧宮那位和大阿哥倒了台,明珠失去了扶持對象,整個明府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他也算是受了些人間冷暖,咬咬牙,放下從前那點?身段,從二等侍衛調進粘杆處,苦乾了大半年,終於爬上了統領的位置,人瘦了黑了,神色冷冽了,文人的氣質磨去大半,但還?是保持著沒事?讀點?書的雅好。
“喲,太子?爺,稀客啊!”他“啪”地一聲合上手?上的書,打了個千兒,“難道您親自上我這處來?,地方簡陋,您千萬海涵。”
手?頭事?多,胤礽隻想速戰速決,沒跟納蘭揆敘客套,“是哪幾個侍從,您看如何發落?”
揆敘笑一笑,“這等小事?,何須勞您大駕,那幾個小子?都已經?綁起來?了,如今在外頭跪著反省,我的想法是,每人領十軍棍,然?後不準隨行,您看這樣妥當嗎?”
他辦事?很爽快,胤礽點?頭說可以,“領完軍棍後,再去禦槍處給那個小兵賠禮道歉,揚了的火藥,折算過多少銀錢,讓他們賠給禦槍處。”他肅容補上一句,“往後粘杆處不可再生事?。”
“您放心。”揆敘皮笑肉不笑,胤礽這話也有?怪罪他統領無方的含義,但誰讓人家是太子?爺呢,隻能諾諾地挨批評。
此時帳中無人,揆敘的膽子?便大起來?,刻意為太子?爺找點?不痛快,“太子?妃近日還?好麼?”
胤礽有?些詫異,他還?從見過一個外臣,如此直接地提起宮中女?眷,絲毫沒有?半點?避諱的想法。
“你以什麼立場問她?”胤礽眼波裡含著一道高深莫測的怒意。
“自然?是……同窗發小。”揆敘也定定地看著他。
倘若換成從前,他大概早就對揆敘這句冒犯之語大發雷霆了,但是自從和石小詩有?了更近一步的發展後,他反倒覺得,有?些事?,不必要說得那麼清楚明白,如果一點?就著,反而中了旁人奸計。
“她很好,”胤礽笑出了一點?春風得意的模樣,“納蘭二爺的問候,我會?向內子?轉達的。”
這下輪到揆敘無言以對了,隻好尋了個借口?,將?皇太子?親送出營帳。
轉身的時候,胤礽餘光一瞥,看見擱在桌上的那本書不是兵法更不是閒書,封皮上寫著三個大字——《明會?典》。
他有?點?疑惑,揆敘為什麼會?讀這本書,難道說,胤祉也讓他參與到修《明史?》中去了?
當然?此事?不便細想,外頭又是豹尾班的統領來?找他議事?,這個念頭從他心上一過,便被萬千思緒拋在腦後。
上熱河是個大工程,出發前半月,胤礽便開始在詹事?府向各隊將?校們發出指令,有?幾隊得先行,率領兵丁熟悉行營途徑,有?幾隊負責肅清道路,還?有?幾隊靠後,指點?當地百姓官員跪接聖駕。
終於到了出發這一天,車馬儀仗繞著紫禁城,從東華門起沿著宮牆停放,排成一直蜿蜒到西?華門上的長隊。石小詩是天沒亮就被春煙扶上了馬車,太子?爺這一路都要在最前麵,沒法與她同乘,她呢,也樂得自在,最近總是覺得困頓,怎麼睡也睡不夠,獨自一人享受整間馬車,更方便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隨時隨地補上一覺。
春煙和秋筠兩個人跟她出門,兩個小姑娘沒怎麼見過宮外風物,尤其是可憐的秋筠,小小年歲就被石家送到宮裡來?了,不知道外頭是如何繁華自在的天地,因此她們一路上又是買糖葫蘆紙風箏撥浪鼓,又是看小胡同小買賣小雜耍的,嘰嘰喳喳興奮非常。等出了宮再出了城,到了鞍子?嶺住下,石小詩才發現一點?不對勁。
“春煙,我問你,”晚上睡覺前,趁著二大爺在沐浴,石小詩鬼鬼祟祟地招來?貼身丫鬟,“我上次來?月信是什麼時候?”
春煙掐指一算,臉上一慌,“得有?……一個半月了?”
她這事?兒一直很準,所以從前也沒有?算過日子?,她心裡叫一聲壞菜,“我不是懷上了吧?”
春煙又激動?又興奮,磕磕巴巴地說:“那我這就去告訴太子?爺!不對,是不是要先請太醫來?把脈?”
“彆急,”石小詩沉聲,打斷小宮女?無比雀躍的心情,“咱們這才出來?兩天,萬一確認懷了,他們會?不會?讓我回宮?”
春煙眨巴著眼睛,“您得回宮歇著,這可是皇長孫!皇太孫!您必須得日日在床上躺著,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
“是啊,可是咱們難得出來?一趟,你想就這麼回宮嗎?”石小詩覺得自己可能沒法跟她解釋孕婦也要適量運動?的醫學觀念,“再說我現在月份還?小,一路上都是乘坐馬車,等到了行宮,和宮裡住著又有?什麼區彆呢?”
她的聲腔裡帶著誘惑的味道:“好春煙啊好春煙,幫我瞞著吧,回頭我讓小太監給你烤野鹿肉吃,好不好?”
第92章 喜信
春煙一直都很聽石小詩的話, 再加上她也沒?什麼伺候孕婦的經?驗,又覺得此次出宮確實機會難得,於是便老?老?實實答應了自家太子妃主?子, 沒?將此事報給二大爺。
但是石小詩忘記這孩子是個實心眼子, 春煙是沒?告訴皇太子,卻在第二天一早上路時?, 轉頭就告訴了秋筠。秋筠呢, 比春煙年?長幾歲, 又在宮裡見過這麼多妃嬪待產,當下?就鑽進馬車,一臉嚴肅地和石小詩說:“主?子, 此事不能瞞,您還?是儘快請太醫來?瞧一瞧吧。”
說罷, 她也不等石小詩應允, 徑自就上外頭請太醫去了。
石小詩頭很大,扔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馬蹄酥酪,撩起衣擺親自下?車,將憂心忡忡的秋筠追了回來?。
秋筠這丫頭平素就一本正經?, 認真起來?,連她都不敢硬剛。石小詩想了想說這樣吧, “等我先同太子爺說了,再請太醫, 你看這樣成嗎?”
秋筠想了想, 說好,又再三叮囑, “您可?不能拖。”
石小詩嘴上答應著,可?每天都找了許多借口, 什麼今晚不舒服想早點睡啦,太子爺白天太累了一到營房就歇下?啦,說了些彆?的大事忘記提這樁啦,總之在秋筠姐姐再三橫眉瞪眼地強調重要性後?,石小詩選擇在進熱河行?宮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將此事告訴了二大爺。
但是二大爺這個榆木腦袋還?沒?反應過來?:“月信晚了是幾個意思?可?是這路上顛簸,你休息不好,累壞身?體了麼?”
“不是,”石小詩眨巴著眼睛,琢磨該怎麼說這個事能顯得浪漫些,“我的月事向來?很準,你也知道,現在它已經?遲到二十多天了,這說明……”
她用滿是期待的眼神望著他,又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二大爺這個純直男終於反應過來?了,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笑容,“我們?有孩子了?這麼快?”
“還?沒?請太醫把脈,但是我有預感,應該是這樣沒?錯。”石小詩看著胤礽將臉頰貼上她小腹,是一種初為人父的快樂,心中?也湧上奇異的完滿和感動。
其實從察覺到月信推遲至今,她還?沒?有很多特彆?的感觸,也許吧,一個小小的生命在她腹中?孕育,孩子的阿瑪愛戀她,所有人都會將這個孩子視若珍寶,捧到至高之處。可?是這個孩子會過得一生幸福順遂嗎?
石小詩不敢深想,到了當母親的這刻,她才明白天下?為人母的心情大抵相同——不求孩子多有出息,隻要她/他平安就好,快樂就好。
太醫得了信,很快就提著藥箱過來?了。簾帳拉下?來?,石小詩伸出一隻手,露著雪白的皓腕,胤礽期待地滿屋子裡踱步,不停地拿眼神催促太醫。
那太醫呢,在重重重壓之下?,額上沁出了一層汗珠,不過這事他不敢著急,必須得探出一個確切的脈相,才好向太子爺和萬歲爺稟告。好在太子妃這喜信兒大概已經?有一程子了,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同珠滾玉盤之狀,他收回手指,抖一抖衣擺,朝皇太子拜下?去——“恭喜太子爺,太子妃有喜啦!”
“好!”胤礽先讓春煙伺候石小詩歇下?,再讓秋筠帶著太醫上外頭開方子,自己則連端罩都不穿了,穿過秋夜涼爽的風就去跟他汗阿瑪報喜。
果然不出石小詩所料,康老?爹簡直比自己添了個兒子還?高興,立刻就吩咐給太子妃加派人手,添置嬤嬤宮女?,太醫十二時?辰輪班候著,若不是已經?到了熱河行?宮門口,石小詩百分百確定,康老?爹一定會把她送回毓慶宮待產的。
這消息當夜就在行?軍隊伍裡傳開了,簡直比大夥兒一齊入住熱河行?宮還?叫人激動,當然孕婦本人倒不覺得自己有多特殊,她現在吃嘛嘛香,除了比平常更?困點,還?沒?什麼特殊反應。
石小詩歪在床上,滿意的拍了拍小肚子——裡頭的這位小同誌,可?真夠給麵子啊!
正式踏進熱河地界,已經?是第二天午後?,行?宮的建築又不同於紫禁城的輝煌,這裡建得很質樸,不再描金畫銀,反倒有一種寧拙舍巧的雅致。而且皇宮裡極少見到高大的植物,唯有嬪妃的庭院裡種著那麼一兩株海棠芍藥,同行?宮裡處處是蒼鬆古柏、垂柳老?榆、芭蕉梧桐的景象比起來?,少了自然的趣味。
過了麗正門後?,康老?爹和眾親王阿哥們?還?要換上吉服,接受熱河官員和石晨們?的迎駕朝拜,而女?眷就鬆快多了,有一直駐紮在此處的嬤嬤上前領路,石小詩作?為重點關照對象,被?春煙和秋筠一左一右兩邊摻著,在石道上慢悠悠地走。
“太子妃是頭一次上行?宮來?,自然要慢慢看,”嬤嬤們?指著宮室一一介紹,“這個是澹泊敬誠殿,是萬歲爺批閱政務、處理朝政的主?殿,後?頭那間叫煙波致爽,是他老?人家的寢宮,往前走是鬆鶴延年?,太後?主?子通常住這裡,再往前頭走就是湖了,這行?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小湖泊共有八處,周遭一圈兒宮室,萬歲爺說這兒景色好,命太子爺和阿哥們?就歇在這裡。”
嬤嬤將石小詩引到了一處寫著“月色江聲”的院子裡,這裡應當就是皇太子和太子妃的住處了,一座精致的小四合院,廊子連著幾座亭台,一直蜿蜒到湖邊,因此每當月上東山的夜晚,皎潔月光便會照向平靜的湖水,湖水輕拍堤岸,讓臨窗而眠的人做上一個好夢。
她對這處“月色江聲”非常滿意,既然安置下?來?,隻是人手帶的不多,向來?不做粗活的春煙和秋筠也要開始手忙腳亂地歸整帶來?的行?李。
石小詩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看了一會兒,便站起身?卷了袖子想加入家務大軍,然後?便被?春煙一把按回了床上,“我的好太子妃,您還?是歇著吧,我可?不想被?太子爺掀掉腦袋。”
她搖著頭說不會,“我會跟他好好解釋為什麼孕早期適量運動有益健康的。”
春煙聽不懂,隻當她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術語,撓著額角去乾活了,那邊胤礽卻是忙完了參拜回來?,脫下?外氅,整了整翻起的箭袖,“我這就回來?了,你說吧。”
真要科學解釋這件事,也實在是為難從沒?涉足過婦科的純藝術生石小詩女?士了。
她咂摸了一下?唇瓣,拿手指比了個圓,想辦法解釋道:“太子爺,您想想啊,生孩子,那就是從有限大小的地方,把一個六七斤的東西擠出來?,倘若我從現在開始,一直躺著不動,整日胡吃海塞,那麼這個東西就會變得特彆?大,擠出來?的時?候,就會變得很困難,那麼如果我合理運動,有意識地鍛煉這個圈兒的大小,合理吃飯,那麼這小胎兒就不會養得那麼大,這個圈兒也能伸展地更?廣闊些,如此一來?,這生孩子不就容易多了嗎?”
她這話說得離經?叛道,讓秋筠和春煙都傻了眼。秋筠趕緊放下?手中?活計,湊過來?小聲道:“主?子,您不能想著好生養,就讓未來?的皇太孫殿下?挨餓啊!”
所以說古代就是這點最不好,為了繁衍後?代,把女?人看作?容器一樣。石小詩不欲跟秋筠辯解,抬眉望向二大爺。
這件事上,二大爺的態度很關鍵,倘若他骨子裡還?是這麼個男尊女?卑子比母貴的想法,那麼這個人便不值得她愛得轟轟烈烈,乃至附上性命的賭注。
胤礽靜靜地站在那,將她的話反複咀嚼,思考了片刻。
“太子妃說得在理,”他用修長的手指將她從床榻上拉起來?,“我隻是想到了我的額涅,當年?她懷著我的時?候,如果有人願意同她說這句話,是不是如今,她也能上這行?宮裡看一看湖光山色。”
石小詩暗暗掐了一把大腿,是啊,自己光念著給二大爺科普生理知識,全然忘了先仁孝皇後?難產而死這樁往事呢。好在胤礽也隻是暗暗傷神了一瞬,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他的太子妃和未出生的孩兒身?上來?。
“那也不可?貪多,你每日就在這廊子裡走一走。”胤礽扶住石小詩的腰,摟著她往岸邊的亭子裡行?去,“你今兒有什麼想吃的?魏珠也跟著來?了,我方才特意從汗阿瑪那兒討了請示,你的飲食是重中?之重,便交由魏珠料理,最是放心不過。”
“魏珠也來?了?”石小詩有點驚喜,“從前他那道燈影牛肉就做得很地道,我想配著碧瑩瑩的米飯吃!”
“是,萬歲爺帶的太監不多,從乾清宮跟著出來?的,隻有梁九功和魏珠兩人,”湖邊風大,胤礽將自己的外衣給石小詩披上,順便刮了下?她挺翹的鼻梁,“你可?真是為我尋了個厲害人物啊。”
石小詩仰臉看他,夕陽淡金的日光下?,眼中?光芒無邊。
如此良辰美景,即使不說話,也足夠他們?站上半晌,二大爺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想好了,就叫弘晏吧。”
“什麼鴻雁,還?是紅燕的?”石小詩眨巴著眼睛,“就算是小名。叫這個也太隨意了吧?”
“是我給皇太孫想的名字,”胤礽眉眼彎彎地看著她,“他這輩從弘,晏字,取得是海晏河清的意思,願他的來?臨,能讓大清天下?太平,讓你我身?邊,一切安定。”
第93章 哨鹿
石小詩歎了口氣, 她覺得二大爺實在是想太多?了,如今尚不知肚子?中這個是男是女,能否平安落地, 這會就巴巴地把大名起了, 倘若生下?來的不是他們心心念念的皇太孫,可有得失望呢。
她倒是無所謂的, 平心而論, 自己還更偏愛女孩兒些, 女孩子?總是跟當母親的心貼著,還能將自己在片場學來的那麼多?打扮人的手藝一一付諸實踐,讓小姑娘成為整個紫禁城最飛揚明?亮的小公主, 想想都覺得高興。
胤礽在一邊看?著,“你怎麼興致不高, 累了麼?”
她說沒?事兒, “餓了,讓魏珠上晚膳吧。”
胤礽正了正她脖子?上的狐裘毛領,說好,“隻?是今晚汗阿瑪要設宴, 女眷都不必到場,我?卻不得不去, 好在時辰還早,我?還可以陪你片刻。”
他盯著她紅潤的臉頰歎了聲, “真想陪你們母子?一同用晚膳。”
石小詩鼓了鼓腮幫子?, 自動忽略掉“母子?”二字,拉著他重新回到“月色江聲”的暖閣裡。
魏珠進門的時候, 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溫馨美好的畫卷。暖閣裡的窗半開著,淡金色的夕暉一點一點挪進來, 南炕照得一片明?亮。芝蘭玉樹一樣的皇太子?殿下?,和他婉若麗樹穆如清風的太子?妃,一個端坐在左邊看?折子?,一個歪在右邊讀話?本子?,窗外?的湖上飛來一隻?肥胖的灰雀,喜滋滋地,停在窗坎兒上吃食盒裡的鬆仁,大概這就是人人渴求的、歲月平和的完滿況味。
這樣的景象,和隨在萬歲爺身邊時時繃著的感覺很不相同,叫看?者心中都很舒適溫情,他腳步輕快地繞過屏風,斂神打了個千兒,“太子?爺,太子?妃主子?,晚膳到了。”
石小詩把話?本子?一扔,很高興地招他過來,上下?打量著,“半個月沒?見,你怎麼還瘦了,想來是禦膳房的油水不多?,不如毓慶宮養人。”
魏珠憨笑一聲,“從?前在毓慶宮,隻?要管好兩位主子?的膳食就成了,可是禦膳房還要料理值房內大人們的夥食、娘娘們留宿用的點心,還有中秋家宴,奴才也包攬了一部分席麵,可不得忙瘦了麼!”
說罷,他連身喚身後的小太監將食盒送過來,“這幾道菜是奴才跟著禦膳房大師傅新學的手藝,據說好幾位娘娘孕中都愛這些,請主子?嘗嘗,若您喜歡,奴才便?依著這個口味,每日送來。”
石小詩將食盒掀開一看?,最上麵的是她點的燈影牛肉和土陶蒸熟的碧粳米飯,掀開來,還有一籠鮮蝦乾蒸麥,宮裡頭的尋常做法,這燒賣裡包的餡兒,上麵一兩個完整的蝦仁,底下?卻有一半豬肉打底,而魏珠奉上的這籠呢,卻一點豬肉不放,純純地拿蝦肉剁碎成泥。
“豬肉有味兒,許多?主子?這個時候都吃不慣,我?便?將豬肉舍去了,您吃著可還爽口?”魏珠問。
“很好吃。”石小詩連連豎起大拇指,心裡想著這簡直就是蝦滑嘛,下?回吃鍋子?時,乾脆直接拿這個蝦泥餡兒燙熟沾麻醬,一定?可口。
除了這籠鮮蝦乾蒸麥,食盒裡還有一碗潔白如雪霜的蒸酥酪。
“這蒸酥酪是用雞蛋和水牛奶做的,您嘗嘗,奶皮子?比尋常吃口更醇厚些。”魏珠很有眼力見地上來解釋。
這不就是雙皮奶嘛,石小詩根本沒?指望在大清吃到上輩子?的美味,雙眼熱淚盈眶地挖了一大口,就是這個味兒,又厚實又香甜!
最後一碟是鯧魚燒年糕,有了前兩個打底,石小詩這會的食欲已經?被塞滿了,不過這道菜味道就沒?那麼驚豔,醬香口,很清淡,勝在魚肉格外?新鮮。
不過食物?有時候就是這麼一回事,健康的都不大好吃,好吃的不大健康,又得留意食物?相生相克之?理。作為孕婦餐,魏珠能把這健康和美味平衡成這樣,也足以看?出確實花了許多?心思,就連二大爺也跟著扒拉了兩口,和她一塊靜靜坐在檻窗下?同吃,也有家常的溫暖。
放下?筷子?,他評價道:“若不是今晚上有大宴,我?真想留下?來吃完這頓。”
魏珠神情謙卑地說:“奴才能得太子?爺賞識,並為我?兄長之?死查明?真相,心裡非常感激,這是奴才應當做的,能得到兩位主子?稱讚,奴才比得了賞賜還高興。”
外?頭天色已經?晚了,華燈初上,澹泊敬誠殿方向已經?傳來了人聲鼎沸的熱鬨,既然此處有魏珠春煙和秋筠伴著石小詩,胤礽也不該繼續磨蹭下?去了。他換了件玄色繡金蟒的袍子?,一步三回頭地往屋外?走,引得春煙和秋筠連聲歎惋:“我?要是能找著這麼一位俊俏又貼心的夫君,真是吃多?少苦頭都值得呀!”
石小詩對這種論調持不同意見,“你們兩個都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倘若看?上哪家才俊,千萬彆覺得自己配不配得上,我?直接請太子?爺給?你們下?旨賜婚,包管都風風光光嫁出去。”
秋筠和春煙聽得眉開眼笑,能跟著這麼開明?爽快的主子?,就連魏珠也真心替大夥兒感到高興。
胤礽呢,就算這頓吃得香,心裡還記掛著石小詩能不能住得舒坦,這頭剛走進大宴的殿堂,那邊還在吩咐張三給?“月色江聲”裡多?拿幾個炭盆子?。
行宮裡的宴席比在皇宮裡的要隨意些,底下?除了宗室子?弟、文武大臣、八旗禁衛軍、蒙古貴族等,還有許多?地方官員,萬歲爺要犒勞熱河地界上諸臣工一年的辛苦,不單有酒有肉,還有例行的伴歌伴舞。
胤礽其實不大喜歡這樣的場麵,然而就算不喜歡,還是得應付。他坐在康老?爹下?首第一個位置上,耳邊樂聲不絕,眾人推杯換盞,敷衍地久了,難免疲乏,就連寶座上的康熙眉宇間也有了勞累的神色。
但是台下?臣子?們的敬酒不能不回,聽了旁人的恭賀不能不笑,這就是身為九五至尊所要麵對的生活嗎?胤礽歎了口氣,倘若他終有一天要淪陷在這樣的場麵裡,他寧願當個光頭阿哥,安安穩穩地守著妻兒,就著他們的笑聲吃一碗蒸酥酪。
當然,堂上的君臣還在不知疲倦地說各自的趣聞,這一處每年有十一個月都人丁寥落的殿室,總算有了人氣兒。
康熙騎了這麼多?天馬,到底不勝酒力,胤礽就隻?能起身,代汗阿瑪向眾人一輪一輪地敬酒,還好腹中有先前吃過的鮮蝦乾蒸麥和鯧魚年糕打底,這烈酒入喉,便?顯得沒?那麼燒心。
酒過三巡,才有了結束的趨向,康老?爹最後宣布:所有人在園中修整一夜,明?日午後,女眷們留在行宮,其他人向木蘭圍場開拔。
出狩的儀仗自然比上熱河來又要簡略,康老?爹騎著純白的駿馬,身後的侍衛們執掌九龍曲柄明?黃圓蓋,後麵就是騎烏敏達的胤礽,然後是胤禔、胤祉、胤禩、胤禔和胤礻我?。
木蘭圍場就在伊遜河的西岸上,東北為翁牛特,東及東南為喀喇沁,北為克西克騰,西為察哈爾,南為熱河。
這裡林木蔥鬱,水草茂盛,群獸聚以蕃息,不過有粘杆處、豹尾營在前頭清道,這一路上走來,卻是無驚無險。行了兩天一夜後,康老?爹最後選中河岸邊的一處開闊地駐紮,百餘禁軍壓後,在這遠大疏闊的地界上,除了林間鳥啼,就隻?上剩天上無邊無際的星河。
正式出營是在第二日五更,康熙首先宣布——此次哨鹿,以活捉梅花鹿為吉兆。隨後一聲令下?,隻?留了十來個護衛守在原地,皇帝當然是最終裁判,而其他參與圍獵的人則被分成小隊。
胤礽站在進發的前沿,他的戰績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威名遠揚了,此次哨鹿,並沒?存著拔得頭籌的想法,因此當出發的哨聲響起時,他隻?是避開了戰馬揚起的塵土,一邊欣賞著遠山壯闊的景色,一邊悠然地領著詹事府的幾個人進了林子?。
北方的林場有一種宏大的美,樹木筆直地插入雲層,風起風過,一點兒搖晃的意思都沒?有,等清晨淡藍色的薄霧散去,林中終於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是兔子?,豺狼,梅花鹿,還是猛虎?胤礽對前兩者已經?不大感興趣了,倘若能射中一隻?老?虎,將皮毛剝下?來給?石小詩做毯子?,倒也不枉費他走上這麼一遭。
他俯下?身來,架起弓箭,朝著聲音來源處凝視,透過層層深綠色的樹葉,他先是看?見了一雙細長的白色馬蹄,然後看?見了駿馬額上的標記和馬背上喪眉耷眼的人。
原來是銀點和它的主人胤禔。
胤礽鬆了一口氣,一來大阿哥在騎射上沒?比他遜色多?少,這麼多?年的鬥爭,讓他始終避免同胤禔爭個高下?,更何況延禧宮出了事後,他幾乎沒?在這位大哥臉上看?過笑容——因此這次,無論獵物?是鹿還是老?虎,就讓他一回,也沒?什麼的。
他調轉馬頭,往更高處尋找其他獵物?的蹤跡,隻?是沒?走幾步,就聽見了胤祉陰惻惻的聲調。
“大哥,您如今得了這個彩頭也沒?用,不如就將這梅花鹿,讓給?三弟我?吧。”
第94章 弊病
胤礽看不見胤祉的?臉, 卻能望見一匹瘦小的?馬慢慢靠近銀點,
“三?弟,我為何要將這梅花鹿讓給你??”大概是對方氣勢太盛, 即便?是威武如銀點, 也慢慢朝後挪了一步。
空中飄來胤祉的?冷笑,“大哥, 你?額涅已經給你?斷了前程, 再怎麼邀功, 也沒有?越過太子的?可能了,不如幫一幫弟弟我,若是大事能成, 以後我也好提攜提攜大哥啊。”
胤禔好半晌沒說話,過了片刻, 隻聽他?有?氣無力?地說:“三?弟, 我如今這副模樣,還不能給你?教訓麼?那些本就不屬於你?我的?東西,何必要強求呢?”
胤祉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銀點的?馬蹄不安地在地上?踩來踩去, 就在此時,空氣中傳來嗖嗖兩聲空響, 儼然是利箭射出去的?聲音。
胤礽眉心一動?,這是他?們?在合圍那隻梅花鹿嗎?或者是, 胤祉向?胤禔射了一箭, 胤禔向?胤祉射了一箭?
兄弟鬩牆,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場景, 從前和胤禔的?鬥爭始終在水麵之下,倘若胤禔和胤祉在密林中真刀真槍地打起來, 他?就不能這麼明哲保身?了。
擰過頭,他?朝張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在原地等候,然後自己一夾烏敏達的?腹部,韁繩在手中繞了幾圈。烏敏達也很?迅速地捕捉到主人的?意圖,馬蹄迅猛而輕巧地接近方才傳來聲響的?那片密林。
繞過一片屏障,他?看見胤禔還好端端地坐在銀點馬背上?,隻是一臉灰敗,雙目圓瞪地注視著灌木叢中,看見胤礽過來,他?也並不稀奇,朝那後頭一指道:“……梅花鹿,三?弟獵中了。”
看來還是被胤祉搶了先,難怪氣成這樣,胤礽將烏敏達留在原地,自己從馬背上?滑下,踩著一地鬆散的?黃葉走到灌木從中——
那隻梅花鹿背朝外,半躺在一棵碩大的?長柏樹下,體型很?大,身?上?的?花紋也很?精美,隨呼吸微微起伏,胤祉則站在它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梅花鹿的?眼睛。
他?神色古怪地轉移視線望向?胤礽,“太子爺,我好像射中了它,可是它……大概快要死了。”
梅花鹿於旗人而言,是一種具有?神性的?動?物,今日哨鹿的?吉兆便?是活捉梅花鹿,倘若此鹿被利箭射死,對神明是大大的?不敬,萬歲爺知曉此事,必會震怒。
胤礽快步繞到那鹿身?前,蹲下一看,果然見到它眉心正中一箭,汨汨地流著鮮血,喉頭發?出悲哀沉重的?低鳴,而那雙溫柔善良的?大眼睛已經睜不動?,微微闔著,似乎很?快就要徹底合上?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胤祉慌裡慌張地擺了擺手,“我隻是想叫它留在原地……”
他?將染了血的?雙手在柏樹乾上?蹭了幾下,然後失魂落魄地往另一個方向?走遠了。
胤禔不聲不響地走過來,站在胤礽背後:“這鹿要死了。”
“是啊。”手下的?呼吸起伏已經越來越微弱,胤礽感受到皮毛之下的?體溫漸漸涼去,生命在流逝,無力?挽回,無可補救。
他?想了想,伸手合上?梅花鹿的?雙眼,然後慢慢站起身?,“此事……”
“隻要老三?不說,我便?不會告訴汗阿瑪。”胤禔抿了抿乾涸的?嘴唇,轉身?回到銀點身?邊,“你?我爭了這麼久,也沒想到後麵還有?個胤祉吧。”
胤礽沒說話。
“以後,我不會再礙你?的?眼了,”胤禔抓住銀點頸邊的?麻繩,翻身?一躍而上?,“我隻求安安穩穩,帶著我額涅的?那份活下去……不過,我也不會幫你?,太子爺,你?從此就自求多福吧。”
他?不等胤礽回答,便?調轉馬頭,朝密林的?另一邊行去。
隻聽得此刻清角聲揚,遠林呦呦,是召喚集合的?號角。張三?追過來,問:“太子爺,我們?都是見證,您可要將此事告知萬歲爺嗎?”
胤礽想了想,望著地上?已流儘了鮮血的?梅花鹿,腳下有?片刻的?猶豫——“我同老大一樣,隻要老三?不提,我便?不提。”
他?們?順著來路往駐紮地去,在外跑了一天,太陽已經偏過來,下半晌早已失去溫度,風漸大,一陣陣寒意攀升,地上?枯葉變為細草,細草再變為亂石。
終於到了營地跟前,卻看見胤祉一臉沮喪地向?康熙稟告:“兒臣看見了一頭好大的?梅花鹿,連大哥和太子爺都想跟我爭一爭,隻可惜……”他?一眼看見領頭怒目相向?的?胤礽,話頭拐了個彎兒,“隻可惜兒臣學藝不精,到底是讓那梅花鹿給跑了。”
胤礽覺得自己從前真是小看了這位三?弟,竟是個如此說話不打草稿的?能人。他?朝胤禔看了一眼,人還在營帳門口坐著,就著燈火漫不經心地擦拭著自己的?弓箭,既如此,他?便?也懶怠搬弄是非。
隻是對於胤祉,從此往後便?要留個心了,他?若再培養些勢力?,隻怕比胤禔、那拉氏和明珠加起來還難對付。
如果石小詩在就好了。胤礽開?始想念自己足智多謀的?太子妃,如果她在這兒,一定知道怎麼暗搓搓給老三?使絆子上?眼藥,伸手一拍烏敏達的?馬背,決定了,一回到行宮,他?就立即把這次哨鹿之旅告訴她!
隻不過又是兩天一夜往熱河趕的?路程,等剛回到行宮,他?逃了一半的?慶功宴,正走在回“月色江聲”的?路上?時,就被暗地裡突然冒出來的?一道人影嚇了一跳。
“郭琇?”胤礽眯著眼,用手中的?宮燈打量來人的?樣貌。
“正是微臣。”堂堂都察院禦史郭琇沒穿官服,便?服外頭套了個深灰的?麻布鬥篷,兜帽戴得整整齊齊,將臉龐遮住一半,仿佛戲台子上?要去夜奔的?紅拂似的?。
“你?不在福建兩廣查稅銀,上?熱河來做什麼?”胤礽朝周遭一望,確定沒人看過來,忙領著他?往“月色江聲”裡走。
“微臣剛從福建回京,聽聞萬歲爺正在熱河行宮的?消息,便?沒做停留,直接過來了。”郭琇的?性子,說好聽點是剛正不阿,說難聽點就是愚笨魯直,不知變通,但都察院這種查自己人的?機構,需得用這樣的?人,才能成大事。
石小詩剛用過晚膳,坐在湖邊廊下看魏珠指導春煙秋筠兩個小丫頭釣魚,猛地看見胤礽帶著一個打扮得仿佛暗探一樣的?人走進來,忙站起身?看個究竟。
“你?就老實在那坐著,彆亂跑。”胤礽臉上?的?神氣是皇朝儲君不容置疑的?威嚴,他?又想起來,在旁人眼中,石小詩和郭琇是從沒打過照麵的?,於是介紹道,“這是都察院的?郭大人……”
“郭大人請。”石小詩穩穩地接上?了二大爺的?戲,將人往暖閣裡引,“您怎麼親自上?行宮來了?”
“是太子爺命臣查的?案子,如今已有?了眉目。”郭琇腦中根本就沒有?避諱這一條,直籠統地往圈椅上?一坐,從袖子裡抽了張紙出來,遞到胤礽眼下。
“臣見此事重大,牽扯又廣,想來就算是要上?達天聽,也要先跟太子爺稟一聲才好,”郭琇神色很?鄭重,“畢竟這事的?源頭是從太子爺這裡開?始的?,朝中沒有?整頓吏治的?先河,臣也想跟太子爺商量一二,此事是明著來,還是暗著來?”
胤礽展開?紙來查看,起先神色尚算平靜,漸漸的?,眉心就鎖起來,和他?肩頭的?四爪金龍一樣醒目而猙獰。暖閣裡很?靜,靜的?沒半點聲響,石小詩抓心撓肺地想問胤礽紙上?到底說了什麼,可郭琇那一臉老神在在的?模樣,叫她隻能屏息凝神,安心等待太子爺發?話。
終於胤礽的?手腕落下來,往桌上?狠狠一拍,將剛斟好的?茶水震翻了一半。
“小詩,那次索額圖送來的?太子儀仗鹵簿,如今還在毓慶宮的?倉房之中嗎?”胤礽將紙張用力?一握,團成一個紙球,然後拋進湖水之中。
“還在。”石小詩這會也明白了,一定是索額圖已經有?所動?作,這動?作還叫人抓住了把柄。
“我行事如何,都在汗阿瑪眼皮子底下,索額圖送來的?那些東西,也原原本本地收在倉房之中,大人儘管去查,”胤礽雖氣,聲腔還是穩的?,朗聲向?郭琇道,“隻是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打著我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騙完鹽政上?的?,就騙到錢糧上?去。”
石小詩琢磨了一下,“官員貪汙賄賂的?弊病,不是本朝才有?,也不是隻有?本朝嚴查。”她握了握胤礽的?手,像是給他?一個鼓勵似的?,繼續說下去,“郭禦史,東宮沒做虧心事,您要查便?查,隻是我有?個建議,明著來也未必查得清,索大人在京中這麼多年,早有?遮天蔽日的?手段,還不如將眼光放到外放官員上?去,拔出蘿卜帶出泥,那些鹽政錢糧上?短缺的?去處就自然有?下落了。”
太子妃這麼明事理,郭琇撚著胡須邊聽邊點頭。
夜色已深,郭琇也不能久留,最後胤礽給此事下了定論?,“郭大人,您是清官,當明白王朝鼎盛,不是挖出一兩個蛀蟲就足以擺平的?,哪頭都不能短,一旦有?了漏洞,朝廷就會受到掣肘,您清楚我和索大人的?關係,從親情上?來說,我下不了這個狠心,但是為了大清百姓,也請您務必徹查到底,必要時……殺雞儆猴。”
第95章 論跡
石小?詩在熱河行宮的大半個月過得很舒適, 胤礽從木蘭圍場回來後,康老爹先是論功行賞了一番,然後又大擺宴席, 接見蒙古使臣, 當中又有一位蒙古王爺見皇太?子殿下俊美無雙,想把自己的幺女送來當側妃, 當場被?康老爹和?二大爺一口回絕。
胤礽拒絕側妃這個緣由石小?詩還能歸功在自己教夫有方?上, 康老爹那邊她是真想不明白了, 直到魏珠照舊給她送孕婦餐,這才道出實情來。
“當然是咱們太?子爺不同意?呀!”魏珠一邊將飯菜往膳桌上擺,一邊說, “我在澹泊敬誠殿外頭等召喚,聽?見太?子爺朗聲跟萬歲爺說, 他已經覺得東宮裡人太?多了, 往後添了小?皇孫,哪裡有位置給旁人住!再說如今太?子妃正?懷有身孕,萬歲爺還往毓慶宮塞人,想氣死人就?直說。”
他學了個繪聲繪色, 叫春煙和?秋筠笑得前?仰後合,“咱們太?子爺當真是這麼說的?這還是頭一回跟萬歲爺對著?乾呢!”
魏珠說可不是麼!“我在外頭都聽?傻眼了, 真替咱們太?子爺捏一把汗,不過大概是因為提到了小?皇孫, 萬歲爺也覺得此事不妥, 就?按下沒提了。”
石小?詩慢慢點?頭,心?裡可沒那兩?個缺心?眼的傻丫頭那般高興。康老爹想給東宮塞人, 這是去年大選時就?冒出來的念頭,先讓皇太?後旁敲側擊了一回, 隻是胤礽嘴硬沒成,這次是直接提了,但有小?皇孫當借口,可是這孩子終究是要從肚子裡出來的,身為天潢貴胄,開枝散葉是本能,她和?胤礽,又能負隅頑抗到幾時呢。
她百無聊賴地歎口氣,望著?“月色江聲”外看?得有些膩歪的風景,感覺自己這趟出宮也並不是很值當。
因為太?醫說頭幾個月最凶險,千叮萬囑叫她養胎,因此出發前?一心?期盼地爬山徒步等娛樂休閒活動被?迫一一取消。
好在出了宮,總歸是自由鬆散的,也不用早起請安隔幾日就?要上皇太?後和?貴妃那兒開早會,每日可以伴著?湖光山色睡到日上三竿,石小?詩反而覺得這段日子是她穿越到大清朝後最舒坦的一段時光。
秋天很快滑過去,隻可惜總歸是要班師回京的,後麵還有冬至祭祀、籌備年節種種事宜。回宮路上,竟然下起了康熙三十?五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二大爺不容分說地爬上馬車,要跟她平分軟墊靠枕和?小?食盒裡的點?心?。
那馬車其實是為她一個人準備的,雖然寬敞,但兩?人共乘到底擁擠,她憤懣不平地扯開簾子朝外頭張望,沒有風,雪片子分揚墜地,路上霜露成冰,的確不適合騎馬趕路,連康老爹和?其他阿哥們也進了軟轎,她隻能勉為其難地挪了挪屁股。
胤礽擔心?擠著?她,大高個兒縮在門邊的角落裡,那小?心?翼翼委屈巴巴的樣子還挺好笑的,因此尊貴的太?子妃殿下想到他力拒側妃的光榮事跡,便?拍拍身邊的軟枕,示意?他坐過來些。
車輪碌碌滾動,外頭的雪下得寂靜,胤礽又單獨叫了輛小?車,讓春煙和?秋筠也上車裡坐著?,不必跟著?走路遭罪,這才攬住了石小?詩的腰。
說起來,出宮後難得有和?二大爺獨處的時候,“月色江聲”的屋子不大,張三住圍房,兩?個丫頭都睡在外間,她和?胤礽就?算有話想說、有事想辦,都不能儘興。
果然二大爺先對著?她的櫻唇猛啄了兩?口,然後便?把憋了一肚子的事一股腦兒倒出來。
頭一件得邀功,說了蒙古王爺的稱讚和?他幺女差點?當上太?側妃的事,雖然石小?詩早就?聽?魏珠轉述過了,但夫君的麵子還是要給足,連著?給他樹了好一陣大拇哥,哄得二大爺心?甜意?洽親自為她切了盞哈密瓜。
不過重頭戲還是落在了木蘭圍場上胤祉的反常舉止上。
胤礽拿浸濕的帕子慢慢擦拭自己的手指,“他從前?那麼一副養著?文人清客吟風弄月的模樣,竟然也乾的出來落井下石之事,欺負胤禔?如果一年前?有人跟我說老三有這麼個膽兒,我保準不信!”
軟轎裡燒著?炭爐子,暖洋洋的,這樣的燥正?配得甜蜜的果子。石小?詩不聲不響地啃著?手中的哈密瓜,想了想道:“他是想奪嫡的吧?可我也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將奪嫡之心?明目張膽地掛在臉上,太?明顯,倒叫我心?頭生疑了,再說,延禧宮和?大阿哥那會有明珠,有兵權,他手上有什麼?一群修《明史》的文人,有這個膽子和?能力聚眾逼宮嗎?”
胤礽搖搖頭說不知道,“但還是得防備著?,我有種預感,胤祉可比胤禔難對付多了。”
石小?詩嘟著?嘴嗯了聲,細細思索穿越前?她從來沒仔細研究過的清朝曆史,以及為拍攝那部清宮劇所做下的功課。
三阿哥胤祉,在九子奪嫡中有這麼一號人物,出來蹦噠過幾回。但是嘛,給人的印象也不是很深,沒有大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他們那幾個有聲望,更彆提後來當上皇帝的四阿哥胤禛以及他的好弟弟小?十?三了。她依稀記得胤祉不算是個文武雙全之人,能力上比其他幾位弱了一大截,他也不是皇長子,榮妃母家平平,朝中沒什麼勢力,到了九子奪嫡的後半段,基本上就?不到他的身影了。
找不到突破口,就?隻能安慰二大爺,“好在四弟、八弟那幾個都是向著?咱們的,汗阿瑪又那麼英明神?武,就?算老三真有什麼想法,他老人家會看?不出來?”
胤礽搖了搖頭,苦笑著?說:“你是沒看?見他在汗阿瑪跟前?阿諛奉承的樣子,老四說用你教他福晉的話,怎麼說來著?,就?是個西湖龍井!”
石小?詩噗嗤一笑,二大爺應該沒弄明白綠茶作為形容詞的真正?含義。想不到三阿哥竟然在大阿哥失勢後還開發出了這個技能,若是能教一教她家鋼鐵直男二大爺就?好了,有時候她也挺想看?這位光風霽月的太?子爺撒撒嬌的。
“等回了宮,我去鐘粹宮榮妃和?三福晉那兒探探口風。”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給二大爺求個心?安。
所以說康老爹這麼優秀的基因,龍生九子真是各有各的本事。上輩子的曆史裡,胤祉一直沒冒尖過,大概是被?過於出色的兄弟們壓製的結果,而這個時空呢,偏生命運給了他機會。
有時候啊,並不是人想要玩弄權術。在這皇宮中和?愛新覺羅家的人生活了快兩?年,她也算明白一個道理,皇家就?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退著?退著?可能就?把小?命給退沒了,所以說身為天潢貴胄,可真沒外人看?起來這麼舒坦,事情到了跟前?,隻有硬著?頭皮往上。往上,不僅是求個富貴,更求活下去的機會。
一路在風雪中顛簸,終於回到了紫禁城。宮裡還是老樣子,不過太?子妃有孕的喜信兒早就?傳遍了六宮,石小?詩安頓好後,先得上寧壽宮給皇太?後請安,然後去承乾宮看?望佟佳貴妃。
這位名義上的妃母實際上的好閨蜜早就?激動得不行了,把她每日的晨昏定省給免了,又撥了許多人手,把太?醫院裡能弄到的補品全給毓慶宮送去,石小?詩隻能連連推辭,“真不是跟您客氣,夏天那會太?子爺受傷,汗阿瑪賞賜的還堆在倉房沒吃完呢!”
於是佟佳貴妃這才作罷。按照石小?詩和?胤礽商量好的計劃,她還得去鐘粹宮套話,套話前?得先做些功課,於是問佟佳貴妃:“榮妃母可還好麼?”
佟佳貴妃不知她好端端地怎麼問起了榮妃,想了想說就?那樣吧,“哦對了,馬貴人你曉得麼?和?郭絡羅貴人一個宮室的,是榮妃族妹,前?兒歿了,我請信使討了萬歲爺的意?思,萬歲爺命用榮妃的儀仗出殯,想來她到底心?情欠佳,因此最近也沒怎麼出來。”
石小?詩啊了一聲,這康老爹喜歡娶姐妹花的癖好可真害人。
她想了想說:“那我去鐘粹宮見見她,聽?說二公主如今在漠南蒙古過得很好,我便?說太?子爺思念二姐了,也不至於被?趕出來。”
這番借口在榮妃耳中聽?來自然很恰當,她微笑著?將石小?詩引到鐘粹宮正?殿坐下,“榮憲就?比太?子爺大了一歲,他們姐弟兩?個,小?時候還在一塊兒玩過禦花園的泥巴塘呢。”
石小?詩想象了一下小?小?的二大爺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模樣,覺得這畫麵足夠她當作一整年的笑料了,然後才把話題往胤祉身上引,“我聽?太?子爺說,三阿哥在哨鹿時表現十?分英勇,沒想到他一個玉麵文人模樣的阿哥,竟也能挽弓射狼,真不愧是愛新覺羅家的男兒啊!”
榮妃似乎沒察覺什麼異常,含笑道:“可不是麼,老三這孩子,心?眼實在,昨兒一回來,就?巴巴地送了狼皮狐皮過來,說是給我天冷了做襖子,隻是這孩子到底不如他哥哥,說是遇到了一隻梅花鹿,奈何技藝不精,沒討到活捉梅花鹿的彩頭。”
石小?詩說不礙事,“有這份心?思,比什麼都重要。”
榮妃說可不是麼,“隻是我也有件事要拜托太?子妃,老三家裡那個福晉董鄂氏,我知道她出身好,打小?就?沒受過委屈,可是為人妻,豈能有這麼嬌縱的性子?聽?說她很聽?太?子妃的話,隻盼太?子妃得了空,為我勸導兩?句,我心?中必然感激不儘。”
話說到這個份上,豈有不答應的道理?石小?詩在鐘粹宮裡又坐了片刻,她和?榮妃到底不熟,也沒話繼續往下聊了,隻好尋了個借口準備離開。
榮妃送她出宮門,路過庭院時,她看?見廊子上似乎掛了幾張剛寫完不久的大字,正?迎風吹著?,等待墨跡乾透好拿去裝裱。
“這是您的墨寶?”石小?詩眯著?眼湊過去,但見最前?麵一張寫著?《宣州謝眺樓餞彆校書叔雲》,後麵還有《蜀道難》《將進酒》,都是李白的詩。
“是啊,佛經抄膩了,我最近在讀唐詩,李太?白真是古今第一詩人!”榮妃站過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惡。
她話說得輕巧明快,石小?詩的後背上卻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剛看?到這幾張字,她就?覺得眼熟,如今多看?過幾眼,她就?更確定了。
這字她是見過的,以她被?胤礽強迫練了那麼久的書道發誓,榮妃的字跡,與是那僖貴妃床頭暗格裡,那張寫著?“汝施惡行,必得惡終”的發黃草紙上的,一模一樣。
第96章 冬至(康熙三十六年)
後來在鐘粹宮, 榮妃和石小詩說了什麼,她已經不大記得了。
兩世為人,她自忖什麼大場麵沒見?過, 但還是沒這突如其來的真相擾亂了心神?。
可眼下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 就這麼一眼,聯想到兩年?前溫僖貴妃的死, 甚至是二十年?前安嬪和敬嬪不明不白地被打入冷宮, 眼前這個以賢良淑德而在宮中立足的女人絕對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這麼簡單。
她在心中盤算如何全身而退, 卻沒想到榮妃直接將話?頭挪到了那拉氏身上?。
“我前兒得空,去了趟逍遙宮。”榮妃慢悠悠地整理著衣擺上?絡子,“那拉氏怕是不大中用?了。”
石小詩猛然一驚, 打起精神?來,“中秋節後我也去過一回。”
榮妃說是, “她都跟我說了。”
她抬起那雙狹長的眼簾, 毫不掩飾地打量石小詩的神?情,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
石小詩不敢在這個時候露怯,她不知道那拉氏和榮妃說了多少,有沒有提起過溫僖貴妃、安嬪和敬嬪, 隻能?輕輕點頭,裝出白紙一張般的神?情。
“那逍遙宮不是個人呆的去處, ”她選擇將話?題往那拉氏的處境上?引,“缺吃的短喝的, 弄得一身病, 能?活到現在實屬不易了。”
榮妃盯著她看了好半天,最後才緩緩張口:“你也知道, 我和她是一塊進宮的,自然比跟旁人感情深些, 她把後事都交代了,不讓埋在亂葬崗,也不讓送回娘家,畢竟戴罪之?身,怕他們不願認,她說要一口薄棺,就在火器營邊上?埋著足矣,她求過萬歲爺,胤禔這差事丟不掉,她在地下也能?日日陪著兒子。”
石小詩心裡發苦,這就是宮中女子的命運嗎?
可歸根結底還是因果報應,她低低說了句:“不害人性命,那拉氏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是她不夠聰明。”衣擺上?的絡子都梳通了,榮妃忽然站起身,“我該去抄經了,太子妃,慢走不送。”
石小詩立刻說好,就算她對自己的演技再自信,在這個演了一輩子的人麵前也覺得像班門弄斧。
她不敢再逗留,匆匆走出宮門,回頭看,鐘粹宮和延禧宮其實離得很近,延禧宮自從出事後大門便再沒開?過,如今已經染上?冷宮的色調,衰敗的枯草從朱紅宮牆上?伸出頭來,仿佛這個氣象萬千的宮闕間,憑空生?出了一塊頹唐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