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煙花到底短暫,半個時辰已?算很久了,聲勢到底就漸漸單薄下去。胤礽怕她還?不?滿意,歪著?頭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回去吧,今兒我跟魏珠學了……給?你做長壽麵,加荷包蛋,成?嗎?”
這當然是成?的,但是石小詩這兩?日也沒?閒著?,她狡猾地衝二大爺一笑,“您若無?事,能陪我上禦花園裡散散心嗎?”
入夜前的風吹過來,胤礽很惶然地被她拉起手,在仲夏清灰的甬路上向著?禦花園而?去。宮女太監們都擁著?主子?們看煙花去了,是以路上竟然沒?幾個人,簷角的燈籠排成?了紅色光帶,指引著?他們往前走的路。
到地方了,是她去年在禦花園裡亂轉,誤入的那一處太湖石堆成?的天然角落,地方不?大,隻是沒?幾什麼人來。她早就叫人準備好?了,依著?山石用撐杆搭起竹架,吊起一片勢如遊龍、銀花雪海一樣的世界。
胤礽覺得?自己白在宮裡長這麼大,竟從沒?見過這樣的置景。
石小詩指著?最近的一個同他說:“這是料絲燈,是拿瑪瑙和?紫石英等煮漿抽絲製成?的,色彩尤為?絢爛。”又?指了指頭上的那個說:“這是匾燈,是我從倉房裡找出來的,你看,上頭還?寫了幾個什麼乾坤之類的字……”
其實不?用她一一介紹,靜下心來看,其實每個燈他都見過,大明角燈、玻璃芙蓉彩穗燈、瑪瑙料絲燈、玻璃繡球燈、羊角手罩、沙子?燈,隻是沒?發現它?們堆在一塊竟這麼好?看,每一麵的帛片上都描金繪彩,映照得?四周五色斑斕。
她最得?意的作品是草堆裡豎著?的琺琅荷葉燈和?落在地上的滾燈,那是她和?片場的道具師傅學過的手藝,琺琅荷葉燈漆乾倒垂,葉上用燭信插著?彩燭,而?滾燈呢則是用竹篾編成?球體,中間插上蠟燭,因為?石小詩早早學過而?胤礽尚不?明白的重力關係,燈火能一路翻滾,而?始終不?滅。
胤礽看呆了,蹲在地上研究那個滾燈,抬眼問她:“這是個什麼稀奇原理?”
石小詩笑著?催促他,“回頭我再告訴你,彆蹲在地上,繼續走,前頭還?有好?玩的呢。”
原來前麵就是禦花園小池塘,開闊而?一望無?際的湖麵上浮著?一池荷燈,各色花形爛灼,皆係紗綾紮成?,精致非常,和?遠處的煙花一起,倒映出漾動?的一串光波。
“我在杭州那會,聽過一個說法,”石小詩輕輕柔柔地說,“過生?日的人呐,要許一個願望,天上的壽星公聽見心聲,或許會幫你實現。”
“那我呢?”胤礽眼波婉轉,“我錯過了從前那麼多許願的機會,這次,能跟著?你一齊補上嗎?”
石小詩無?可無?不?可地說:“我覺得?許願這種事,當然是心誠則靈嘛。”
他說好?,一把拉住她的手,袖子?裡的馥鬱香氣氤氳擴散,都飄進她鼻中來了,她心猿意馬地許了個願,然後掀開一絲眼簾朝他望。
二大爺倒是一本正經,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完事後,他也看過來,隻不?過這一眼對上,兩?人心中都承認,這眼神著?實算不?上清白。
第86章 春宵
他們兩個幾乎是?下意識的?, 牽著手,在熱鬨的?月色裡一路奔回?毓慶宮。
她手中的?羊角風燈替他照亮眼前的?路,他聽?見她在笑, 是?那種無所顧忌的?快樂, 從心底散發出來的?,仿佛能感染給路過的?每一片磚瓦每一株花草。
前星門裡靜悄悄, 大家心裡都知道, 這是?太子妃的?大日子, 於是?很?有眼色地躲在圍房裡不去打擾。
他們穿過廊廡,太子妃寢宮早被?點亮了一層旖旎的?燈火,南窗上的?萬字不不到頭?欞花在磚地上投下光影, 並?將光斑投射在穿行其間的?人身上。
石小詩拉了拉他的?手,說要先去沐浴, 他頭?腦昏昏沉沉的?, 差點跟著她一塊進了屏風後麵的?浴桶裡,又被?她用了很?大力?氣推出來。
水聲淋淋漓漓的?,很?快她就洗完了,穿著一身玉色的?舊紗衣, 他一扭頭?就看見了,忽然就覺得耳根子滾燙——那件玉色紗衣是?他跟她換身那會兒老穿的?, 還帶著自己身上的?氣味,是?不是?也會蔓延到雪膚的?肌理深處呢?
他三心二意卻又無比仔細地洗過澡, 擦乾濕漉漉的?發梢, 攥緊了衣角走出來,等到並?排坐在床邊, 胤礽忽然就笑了。
其實他酷似他的?汗阿瑪,骨子裡天然流淌著權貴的?血液, 帝王之氣重在矜貴,偶爾的?動心起念都不打緊,最要緊的?是?克製,不能大喜大悲,因此除了呆在石小詩身邊外,他甚少?有這麼?開心的?機會。
二十多年的?記憶裡,朝堂上的?勾心鬥角,隻會讓他鬱塞氣悶,無人傾訴,甚至有那麼?幾年,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孤獨了,隻能在這座金玉輝煌的?毓慶宮裡,艱難地自我排解掉每一處無可奈何的?憋屈。
還好遇見了她,還好是?她做了皇太子妃。
收回?綺思,在她眼神的?鼓勵下,他用手指彆扭地去拆她頸間的?盤扣。好容易把衣帶解開,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胤礽深吸一口?氣,覺得渾身上下的?舒坦了,連腳趾頭?都暖洋洋的?,若不是?怕身邊那人笑話,他簡直能仰天大笑三百聲。
整整齊齊地躺在床上,被?褥虛虛搭著,他主動吹滅燈燭,在透白的?月色裡看著她的?雙眼,她也側著身,將一隻手伶俐地枕在頰下。這才是?真?正的?對視,悄悄的?,怯怯的?,用眼神糾纏。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什麼?都沒做,隻是?麵對麵地躺著。
石小詩盯著地心,主動去牽他的?手:“決定了,就是?今晚,我的?十八歲生辰,您就送這個,當壓軸大禮吧。”
她說得十分篤定,仿佛這個決定做的?很?不容易似的?。
胤礽眨巴著眼睛,既然她都這麼?主動了,自己是?不是?該說兩句體人意兒的?話。
“你生得挺好的?,能有你做我的?太子妃,是?我的?福氣,”他猶猶豫豫地說,“換身那麼?久,我說一點兒都看過,你肯定不信……我其實沒見過幾個女人的?身子……小時候乳母那些,都不記得了,但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那個……”
話軲轆一不小心扯得遠了點,他以為她還會像從前那樣,惱羞成怒地翻個白眼,或者是?冷冷地揶揄他一句,好讓他自找沒趣,沒想到他的?太子妃竟肩頭?一抖,“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你也生得挺好的?,”石小詩在腦中回?味了一下小有所成的?八塊腹肌,“功能我也檢驗過了……今晚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胤礽嗯了一聲,“聽?說……會有點疼的?。”
石小詩挺著腰板,拍了拍胸脯說沒事,“能有我信期頭?一天疼?”
她這一動作讓隻隔著紗衣的?身段曲線畢露,胤礽覺得好神奇,就那麼?看了一眼,呼吸立刻變得滯重,體溫瞬間變得灼熱。
原來這就是?書上說的?動情啊。
石小詩很?敏銳地察覺到二大爺呼吸之間帶來的?變化,她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那你……要不要,再看得更仔細些?”
她把自己的?手指放進他的?手心裡,他呢,終於得到這個首肯,一把握住,深情難遣地抬起頭?,然後順勢拉下她的?衣衫,低頭?吻下去。
有句詩怎麼?說得來著,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暖。胤礽覺得懷中人比那詩上寫?得還要勾人,抱得再緊些,玉色紗衣便悄然滑落到了肩下,再一深吻,便從她的?肩頭?墜落地麵。
不知過了多久,唇瓣終於分開,暈頭?轉向地,她的?臉頰已經貼住他的?胸膛,而他的?心跳則回?蕩在她耳畔,她連站都站不穩了,感覺自己像隻被?狂風吹亂了羽毛的?小鳥,或是?一顆被?潮水裹挾著的?小小沙礫,原來世界這麼?大,天地無限廣闊,而它同?時又這麼?小,小得就剩這張臥榻,在無垠的?海麵上漂浮。
無遠弗屆,他們還是?來到了那一步。胤礽很?憐惜地壓上來,又怕她承受不住,將身體重心都壓在雙臂上,同?時低聲在她耳畔說:“彆怕,放鬆些。”
“來吧,我不怕!”她很?破壞氣氛地放出豪言壯語,不過心情是?放鬆而愉悅的?,身體多少?還在緊繃著,她無意識地攥緊手指腳趾,躬著背,等待他的?來臨。
胤礽滿頭?大汗,這些事他雖然沒經曆過,但早在好多年前,那些年長的?宮女嬤嬤就給他看過圖冊,理論儲備得很?充分,真?到實踐時,又是?另一番場景,比如首先他就沒找準地方,引得他的?太子妃毫不留情地伸手拍了他兩巴掌。
“對不起對不起。”他雖然有片刻的?慌裡慌張手忙腳亂,但皇太子到底是?皇太子,很?快就冷靜下來了,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始——
這一次很?順利,順利到石小詩女士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慘叫。
到了這會,胤礽不得不承認,去年那次他們兩個假裝辦了事,在床上塗抹落紅,那顏料的?用量確實少?了點。
春潮湧過,漣漪蕩漾,皇太子殿下又將她摟在懷裡,半是?安慰半是?溫存地摸著她的?發梢。她卻背對著他,賢者時間來得迅猛又突然,一肚子火氣,恨不得將始作俑者一腳踹下床。
“你是?不是?不會?”她以前也是?看過小電影的?,瞪著眼凶他,“要溫柔一點,不能那麼?粗魯!”
“我真?的?很?輕了,都不敢動,”二大爺委屈巴巴的?,他說的?是?實話,“我向你保證,下一次一定就沒這麼?疼了。”
“你最好說話算話。”她摸著床上的?血點,琢磨著明天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
“如果?還這麼?疼……哼哼,”她臉上露出一點壞模壞樣的?笑意,“以後咱們再換身的?時候,我一定要變著法兒折磨你。”
二大爺心都軟了,體貼地抱著她說好,“隻要你舒服,我怎麼?樣都行。”
馴夫有道,小見成效,石小詩滿意地將他黏在她身上的?手臂扒拉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累了,咱們睡吧。”
“不抱著睡嗎?”都說春宵一夜值千金,胤礽在黑暗中眨巴了一下眼睛。
“多熱呀,再說這麼?一夜過去,胳膊不會難受嗎?”雖然看不見,但二大爺敢肯定,他的?太子妃此刻必定一臉嫌棄。
“哦——”胤礽開始反省自己了,一定是?哪裡做的?不夠好,才讓太子妃這麼?不夠儘興。
這一夜在她的?清淺均勻的?呼吸聲中過去了,他卻興奮地睡不著,直到窗紙漸漸泛起一點藍,外麵的?夜色在燈籠下也不顯濃稠,直到五更的?鳴金響起來,他輕手輕腳地從床腳滑下去,揉著鬱青的?黑眼圈,道隔壁寢宮去洗漱。
昨夜動作到底大了些,舊日的?傷處被?牽扯,還有些痛,他叫張三拿藥過來,然後看見張三一臉憋不住的?笑意。
“外頭?都能聽?見?”胤礽感覺身子一僵。
張三沒敢正麵回?答,隻拱著手說:“太子妃開恩,給奴才們放假,讓大家消遣玩鬨了一夜。”他是?唯一的?知情人,有些話不必多說,“恭祝主子福祚綿長。”
胤礽嗯了一聲,掬水洗了把臉。按照汗阿瑪的?意思,早早誕下皇太孫,對他坐穩東宮位置百利而無一害,尤其是?阿哥裡頭?,除了老四家的?李側福晉生了個格格,皇長孫的?位置還空缺著,如果?石小詩能給他誕下兒子,皇長孫皇太孫都是?同?一個人,那麼?他和?胤禔的?糾葛,就不會重新上演了。
所以得對她更好些。
走出太子寢宮,站在廊下,看著隔壁的?那道髹金六椀菱花門,想到昨夜與他肌膚相親的?心上人正在裡麵靜靜地睡覺,胤礽心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甜蜜和?暖意。
想了想,他吩咐:“寧壽宮那邊告假吧,今兒讓太子妃好好歇一覺,彆去吵她……對了,她喜歡吃甜食,今兒叫膳房做點時興的?點心來,什麼?鴿子玻璃糕、奶油菠蘿凍、芸豆酥酪卷、花盞龍眼蜜,不必嫌多,每樣都上一碟子,”絮絮叨叨說了一陣,又添上幾句,“甜碗子太寒涼,不利於養身子,讓茶房準備紅棗玫瑰露吧,叮囑春煙,一定要看著她喝完,還有,上回?汗阿瑪賞我的?那個夜明珠,拿去給太子妃打頭?麵……石家那邊也不能少?,昨夜是?太子妃生辰,那我豈不是?要好好感謝下石將軍和?夫人?賜銀百兩,不,二百兩,然後再傳我的?旨意,請石夫人和?德義?將軍夫人到毓慶宮做客……”
他一邊說著,一邊順著廊子踱步。張三頭?一次見到自家主子這麼?婆婆媽媽地對吃食和?賞賜上心,不禁感歎——沒想到他向來淡漠澹遠的?主子臉上也會出現這副神情,這可真?是?,色令智昏啊!
第87章 入秋
這日子白天晚上都過得格外舒心, 胤礽心情都變得與從前大不一樣了,詹事府眾大臣都覺得皇太子比從前和?顏悅色許多,毓慶宮的奴才們都認為?皇太子對內宮事務樁樁件件也沒從前看得那麼緊了, 康老爹很敏銳地察覺到好大兒的容光煥發, 當?然,在他心中, 兒子快樂, 於他就是加倍地高興, 於是七月裡抬進毓慶宮的賞賜又?比先前多了許多。
明日又?是休沐,石將軍的夫人?和?長女都要進宮麵見太子妃,胤礽乾脆早早地將政務奏本批閱完畢, 在乾清宮和?他親愛的老爹共進午飯,然後上寧壽宮皇太後那裡坐了片刻, 就腳步不停地回毓慶宮來?。
他的太子妃坐在西梢間案後寫字, 半張臉沐浴在夏末溫熱的光瀑裡,有一種聖潔的美。
“在寫什麼?”胤礽走過去,伸手環保住她的柳腰。
“額涅昨日傳口信兒來?,說姐姐下月底就要生了, ”石小詩覺得二大爺噴在頸間的呼吸很癢,反手給了他一撓, “我想著給姐姐抄一卷經吧,他們信這個。”
當?然, 這一巴掌對於胤礽來?說就是小打小鬨, 小貓抓癢似的,他順勢握住她的柔荑, 含笑問?道:“那你信麼?”
這很難回答,畢竟上輩子她還?是挺跟風地請了不少各大寺廟的手環戒指吊墜, 都是轉運求財求事業的,還?專門請大師開光,畢竟怎麼說來?著——當?代年輕人?在上班和?上進之間選擇了上香。
不過對她而?言,上香是為?了更好的上班和?上進,作為?一個對自己有要求的演員,提升演技好好拍戲才是敬業之根本嘛。
“您猜猜?”她朝二大爺挑了下眉頭,把剛寫完的一張紙舉起來?,吹乾墨漬。
吐氣如蘭大概就是這樣,胤礽也陪她一起吹了吹,然後說:“我猜不著,那些?妃母的宮殿我也沒怎麼去過,皇瑪瑪信佛,寧壽宮總是一股子香火的味道,常年煙霧繚繞,悶得很,不像你這處,隻放了文房四寶書冊話本子和?清雅的花草,敞亮。”
“彆戳破嘛。”她笑嘻嘻地將筆洗裡的狼毫撿起,掛在架子上風乾。胤礽卻心念一動?,重新鋪開張紙,提筆寫下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
“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石小詩擰著眉頭評價,“太子爺您可酸。”
胤礽卻不理會,對著陽光欣賞自己的墨寶。在他心中,這八個字可太符合他和?石小詩現在的關係了,他幾乎可以?篤定,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沒他們一雙人?感?情和?睦,這一對成?語,簡直就是給自己量身定做的典故啊。
他很得意地喚古慶進來?,把這八個字拿出去裱了,打算以?後就掛在這西梢間的牆頭,讓太子妃日日瞻仰。
“晚上吃什麼?”二大爺還?記得自己期盼了一整天的、早早回毓慶宮的目的——和?心上人?一同用晚膳,然後再一同沐浴,手牽著手吹滅燈燭躺在床上。
對於吃食,石小詩一直親自把控,她想了想說:“淡月說雲南的蕈子到了,不如晚上弄個野雞蕈菇鍋子,山珍配海味太奢侈,配河味就剛剛好,再讓膳房做個豉椒炒鱔片吧,湯羹就平橋豆腐羹,足夠樸實,不會蓋住那兩道菜的鮮美,飯後再上一碟子果醬金糕,晚上沒外人?,咱們兩個就足夠了。”
搭配得很合理,胤礽連連點頭,淡月得了令,下去備菜了,等膳桌再抬上來?時?,天色已經有了黃昏的況味。
煙紅色的晚霞讓麵前菜色更有食欲,石小詩忍不住慨歎:“就我這點菜布菜的能力,當?不成?太子妃,上鴻臚寺當?個專管宴請的宮人?也挺合適。”
胤礽做了個鬼臉,順著她的話承認:“是啊,當?個太子妃太委屈你了。”
“可不是!”石小詩傲嬌起來?,“對了,今天李佳氏和?王格格來?了。”
“來?找茬?”胤礽神色一肅。
“不是,”石小詩搖了搖頭,“她們是來?跟我提出宮的,都還?年輕,出了宮,也還?是能再嫁的。”
胤礽眨了下眼?睛,沒說話。細論起來?,這事是他做的不厚道,讓擷芳殿的四位白白擔了東宮側室的名聲,大婚前尚且還?裝裝樣子,大婚後是一次都沒去主動?見過了,她們四個也不是傻子,知道在他這兒沒盼頭,趁著現在還?年輕,得找找重新過日子的門路。
“我讓她們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雖然旗人?開明得很,不在乎女子結了幾次婚,但到底是從宮裡出去的,少不了要受些?風言風語。”她垂著眸子,是真心實意在為?那四位做打算,“明日您又?不用上朝,正好去趟擷芳殿,跟她們談一談吧。”
若是能將側室們請出宮,自己和?太子妃過起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胤礽內心當?然是一萬個巴不得,但是太子妃叫他去擷芳殿,他還?是有點不樂意,“你就不擔心我?上回程氏還?要跟你生米煮成?熟飯呢,忘了嗎?”
“沒忘,您一個大男人?,力氣這般大,能出什麼事呀,”石小詩腮邊掠過一絲飛紅,“我信您,去吧。”
胤礽聽得心頭舒暢,第二天自然就按照石小詩吩咐,選了午膳前的時?光,悠悠然踱進了擷芳殿。
掐指一算,李佳氏、林氏、程格格和?王格格,他約有一年多沒正眼?打量過了,當?下就皺起眉頭問?站在廊子底下那個穿桃紅掐腰背心的:“程氏,你怎麼吃胖了這麼多?”
“奴才是王氏。”王格格很失落,瞧自己這太子側妃當?得呀,連夫君都能把她給認成?了旁人?,這紫禁城她一定要離開,她走定了!
“哦,王格格,不好意思。”胤礽想起來?了,這丫頭曾經就以?貪吃聞名,一頓能吃四碗雞子麵。
為?了掩飾尷尬,他趕緊在正堂裡坐下,下頭四個側室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地蹲安,“給太子爺請安!”
和?石小詩平等和?諧地相處這麼久,忽如其來?被這麼貢在上頭,真叫他渾身彆扭。趕緊請四位起身坐下,他清了清嗓子說:“太子妃說李佳氏和?王氏想出宮,正好你們也考慮了一夜,我今兒倒是將文書都帶過來?了,你們下定了決心,我必不阻攔,倘若有人?說三道四,你們便?叫他們來?找我便?是。”
太子爺這般殷勤周到,這會不用李佳氏和?王氏明說,四個人?都明白,出人?頭地是徹底不可能了。
“奴才想好了,願意出宮。”王氏頭一個出聲,然後李佳氏也很快應和?了一句。
這麼簡單就搞定了,胤礽看著兩位側室在文書上簽名畫押,心裡很愜意,這空檔還?順便?問?了問?剩下的林氏和?程格格:“你們兩個呢?如果想回家,也可以?一並提出。”
林氏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阿瑪額涅都在太湖,不像她們兩個,出了宮,我能上哪兒去呢?”
程格格也苦笑著說是,“家裡頭著實算不上殷實,就算旗人?不看重這些?,我回家重新嫁人?,也不一定能覓得如意郎君,過上好日子。”
“說實話,我也舍不得太子妃主子,”林氏和?石小詩關係很親密,胤礽有所耳聞,“難得太子妃、三福晉、四福晉未曾低看過我和?四爺家的李側福晉一眼?,每每她們進宮裡來?,總會帶著我一起玩牌玩雙陸,我這一走,搭子少了一個,她們還?得埋怨我呢。”
程格格其實也是這麼想的,畢竟宮裡吃得好喝得好,太子妃為?人?又?和?善,從不刁難她們,能過上富貴的安生日子,皇太子傳不傳她侍寢根本不重要。
於是就這麼說定了,李佳氏和?王格格搬走後,擷芳殿比從前更加空蕩蕩,毓慶宮就在乾清宮眼?皮子底下,到底不適合阿哥福晉們一起玩鬨,擷芳殿竟然成?了最佳去處。石小詩更是拿出了一點讓九阿哥幫她掙來?的私房錢,大手筆地將擷芳殿重新修葺粉刷,並賜墨寶匾額——團建寶地。
這個夏天,大家都過得很滿意,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跟前,胤礽在詹事府裡通了幾個宵後,太和?殿工程總算是結束了。
康老爹下了朝就吩咐準備儀仗,帶上浩大的臣工隊伍,親自去驗收視察,一整圈逛下來?,他老人?家十分滿意,雖然不如前朝模樣奢侈華麗,但該大方的地方絲毫不差,比方那龍椅,用髹木為?金,既節約成?本,又?有一種樸直簡潔的皇家氣派,再看一眼?賬本,康老爹就更滿意了,整個工程下來?,胤礽的花費隻有預算的三分之二,足足給國庫省下了幾百兩黃金。
康熙走出宮殿,望著眼?前廣場上一番氣象萬千的新樣貌,白玉欄杆在掌中仿佛能潤澤萬物,當?場就給出高度評價——
“皇太子以?江山社稷為?重,胸襟闊達,很朕十分相像,既如此,中秋家宴就不必在乾清宮和?交泰殿辦了,這太和?殿地方寬敞,中間用屏風隔開,外臣宮眷可以?共濟一堂,這才是真正的闔家團圓嘛。”
眾臣俯首稱是,又?忍不住交頭接耳:“皇太子如今可真是大有作為?啊!大有作為?!”
第88章 中秋
關於汗阿瑪特意將?中秋家宴設在太?和殿的原因, 胤礽是知道的,這一年風調雨順,自?然有幾件該辦的事得辦, 放在這種正式場合上宣布, 再合適不過了?。
頭一樁就是入了?秋後上熱河行宮秋獵,去年這件事本就排在康老爹的待辦清單裡, 隻可惜去年闔宮上下忙得厲害, 又是他大婚, 又是安置溫僖貴妃,又是要賑災,又是要視察黃河漕運, 又要大選給小阿哥們挑福晉,還得準備出征噶爾丹, 收成不算好, 宮中用度一度非常緊張,以至於這哨鹿秋獵的傳統隻能靠邊站。
今年就不同了?,風調雨順是最好的消息,連夏日裡的幾場暴雨都沒能叫各省各道的農業稅遲交, 再加上去年慶功宴,石小詩這小腦瓜想出來的、借他之?口?向汗阿瑪提出的那幾樣掙錢的辦法——義賣宮中餘物、提拔商人地位、整頓吏治, 確確實實起了?成效,雖然最後一個法子會牽扯到?索額圖, 但如?今箭在弦上, 他也早就有意提拔郭琇那幾個都察院的清官了?。
這麼一套組合拳下來,康熙三十五年的國庫格外充盈, 連帶著宮中諸人的日子都好過不少。
等到?了?中秋這天,天已經不算暖和了?, 一早皇太?子妃就跟著她?的太?子夫君上太?和殿忙碌。她?昨天在承乾宮幫佟佳貴妃盤賞賜盤得晚了?些,交亥時才回到?毓慶宮,偏生二大爺如?今嘗到?了?甜頭,每天夜裡都不願意放過她?,多晚都要堅持等她?回來一同沐浴。
“我困。”眼皮兒太?沉,她?一上床就裹著被子臉朝下趴去。
那人也不說話?,一一替她?卸去發髻上的頭麵、珠釵、金鑲玳瑁梳,將?她?方綰好的一頭青絲放下。
她?有點不好意思,睜開眼,果然見到?一張大臉帶著溫柔的笑意,“我幫你梳頭發,你困勁好些沒?”
這兩?者並沒什麼必然聯係,但二大爺的心?思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於是又是一晚的糾纏、融會、搖蕩,令她?今日不得不為遮蓋眼圈而用上了?比平時多兩?倍的香粉。
中秋是個分外隆重的大日子,宮裡頭曆來的規矩是爺們兒上月壇祭拜,然後回宮擺月供月祭,領受萬歲爺的恩賞,最後才是看戲吃月餅喝桂花酒的和樂時刻。
太?和殿很寬闊,依照康熙的設想,厚重的屏風擺在明殿正中,恰好能將?女?眷命婦和皇子外臣們隔開,而他自?己端坐在最上方“建極綏猷”下的龍椅上,所有人都能被儘收眼底。胤礽帶著淩普最後視察了?一圈,才朝石小詩點頭道:“我隨汗阿瑪去月壇祭拜了?,你就安心?在這兒等著女?眷們。”
石小詩說好,目送二大爺離去。脫下外頭披風,她?找了?個舒坦地兒坐下來歪著打哈欠,今兒春煙給她?準備的一件櫻色纏枝蓮紋緞袍,外頭蓮子白繡薔薇樣的坎肩,整個人亭亭玉立清清爽爽。
很快今年剛坐上頭把交椅的佟佳貴妃也來了?,趁著周遭沒人佟佳氏朝石小詩小聲抱怨:“我還是羨慕你,可以穿這樣鮮嫩的顏色,當?貴妃以後隻能穿這種杏黃的料子,到?把我襯得老氣橫秋的。”
“不打緊,您模樣生得年輕,看起來才十八,旁人見了?都要讚歎一聲——好年輕的貴妃娘娘啊!這樣聽起來多有麵兒!”石小詩把閨蜜哄得開開心?心?的,又挽著她?的手朝上頭引,“對了?,今兒冷宮的那位會來嗎?”
佟佳貴妃搖搖頭,嘀咕道:“我昨兒晚上還在討萬歲爺的請示,到?底是中秋家宴,就這麼叫她?和大阿哥生生隔著麼?但萬歲爺就是不點頭,再問就要發脾氣了?。”
石小詩長歎一口?氣,“她?犯了?那樣的過錯,現在當?然還不是給天恩的時候。”
說話?間又來了?許多宮眷,大家或是真心?實意或是虛情假意地客套著,“許久不見,您怎麼又瘦了?呀?”“還是您保養得好,跟我去年宮裡見著沒差!”“到?底老了?,兒子都要娶媳婦咯!”
屏風這半邊熱鬨起來,簡直像一口?快要沸騰的鍋子。
“你看那邊。”佟佳貴妃忽然示意石小詩向門口?瞧,蟠龍金柱旁倚著一個孤零零的身?影,正是打扮得又素淡又老氣的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
“內務府那些狗腿子,肯定沒給大阿哥府送匹料,她?那身?行頭也不知道是上哪兒打秋風弄來的,猛一瞧,還怪可憐。”佟佳氏擰著眉頭。她?是個特彆有公心?的人,既然掌了?後宮主事之?位,對這種奴才趨炎附勢的行徑很看不上眼,“明兒我就叫廣儲司來問話?,大阿哥府上賞賜並沒有削減,何以將?大福晉委屈成這樣,天家顏麵都要給丟儘了?。”
石小詩唔了?一聲,延禧宮出事不過兩?個月,伊爾根覺羅氏昔日囂張跋扈的作派已被消磨得一乾二淨了?,從前?又得罪了?那麼多人,如?今她?垂著眼怯生生地貼牆站著,任由大家的眼刀子在她?身?上剜來剜去,也不敢硬氣著反駁上一句。
沒人樂意跟她?說話?,但石小詩也不想做這個聖母。眼瞅著三福晉四福晉拉著手進?太?和殿了?,她?忙把視線調轉開來,笑嘻嘻地迎上去和小姐妹說話?。
屏風那邊,祭祀回來的胤礽也很意外,那個獨自?坐在桌邊,誰來說話?都不理睬,瘦得兩?頰凹陷、鬢邊生白、再不複昔日武將?威風的人,竟是大阿哥。
據聞自?從庶妃那拉氏被打入冷宮後,胤禔失魂落魄,第二日就開始稱病閉門不出,連著告假多日不上朝,康熙已經是大大的不滿,三番五次派人去大阿哥府上查探,回來都報稱——大阿哥一步都不願從臥房走出來。
後來還是詹事府的張廷玉消息靈通,說是大福晉親自?請了?明珠和高士奇兩?位相爺一同當?說客,大阿哥才推開了?臥房的門——“那場麵,嘖嘖,宛如?野人一般,兩?個月沒理過胡須鬢角,長的都粘結成一綹一綹的,衣裳也沒換過,渾身?臭得很,飯大概也沒正經吃,瘦成骷髏一樣,當?場就把明珠、高士奇和大福晉嚇得退避三舍。”
張廷玉一麵說,一麵還比了?個仙風道骨老爺爺那種撚胡須的手勢,對此番言論,胤礽覺得很有誇張成分,不足為信,畢竟才兩?個月,再不修理胡須,哪兒就能長到?那麼長呢!
不過這回看在眼中,他對張廷玉的說辭倒信了?七八分,憔悴成這樣,想來他們一定母子連心?,感情極深。推人由己,他又覺得自?己既不幸運又幸運,這麼多年,對額涅唯一的念想就是奉先殿裡那張畫像了?,但是至少他沒吃過這樣的苦頭,沒受過這樣母子分離的活罪。
不單是他,連已登上龍椅的康老爹看見胤禔,都有瞬間的失神。
但九五至尊這麼多年,早就練就鐵石心?腸,他很快就肅容朗聲道:“今日是中秋,宮裡有家宴的習俗,各位不必拘著,就當?在自?家過節。”
話?雖這麼說,大家可不敢怠慢,一時底下眾人都在謝萬歲天恩,一片喧囂過後,康熙清了?清嗓子宣布了?兩?件琢磨已久的大事。
“頭一件事,朕將?於九月初九日至木蘭圍場哨鹿,皇太?子、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隨行,四阿哥留在宮裡,若南書房有大事,直接送到?行宮。”人選是一早就定下來的,胤禛留在宮裡處理簡單政務也是康熙和胤礽一同商議的結果,對這個兒子的忠心?和能力,康熙從未質疑過。
“第二件事,朕觀明朝,並無女?後預政,以臣淩君之?事,竟也有值得學習的地方,朕不像前?朝之?人,動輒譏諷亡國,因此朕打算啟修《明史》,其以此諭增入敕書,”康熙神色一轉,望向瑟縮的胤禔,“大阿哥,這個事,你願不願意牽頭呀?”
修《明史》被拎出來,是康熙聽說胤禔走出臥房後,有意給他尋了?個從前?沒乾過的差事,以來振奮振奮這個皇長子。隻可惜胤禔長於沙場,的確不是舞文弄墨的料子,胤礽隻看到?胤禔灰敗的唇動了?動,躬身?拜下去,“兒臣身?體欠佳、無法勝任,請汗阿瑪另擇他人!”
康熙後槽牙一咬,這個老大,可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寶座上的康老爹被架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時就聽見堂下有人朗聲道:“若汗阿瑪不嫌棄,兒臣願意一試!”
說話?的是三阿哥,眾皇子中如?果說胤礽是文武兼備,大阿哥以武力聞名,那麼三阿哥胤祉就是擅長文墨書法了?,由他來接任主持編修《明史》似乎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康熙他老人家何等敏銳,經過去年江南賑災一事,早已察覺到?胤祉溫文柔順外表下的那顆乖張之?心?,反倒對這個兒子疏遠了?不少。
“三阿哥……”康熙背著手,在金階上慢慢踱步,“朕聽朝中幾位大儒都誇過你聰明好學,確有大才之?風,但……”
胤祉臉上還是一派恭謹謙卑的神色,康熙深深看了?片刻,最後決定,“……但這修《明史》是大事,不是獨自?做學問的本事能用得上的,朕擔心?你經驗尚淺,既然你能自?告奮勇,朕也不能叫你失望,讓皇太?子與你一同料理吧,萬事也好有個商量。”
第89章 昭然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中秋家宴結束後,胤礽攜石小詩一起?走出太和殿,正好瞧見?胤祉一派平心靜氣的模樣, 站在丹陛下等三福晉。
三福晉董鄂氏在為妻之?道上向來有些跋扈, 這一點?,滿朝文武都是知道的, 她不是伊爾根覺羅氏那樣的壞性子, 就是自小被寵大的將軍之?女, 對那種做低伏小的柔弱做派很看不上,更同她向來文弱的夫君三阿哥說不到一處去?。但是三阿哥呢,倒是從不生氣, 即便董鄂氏再怎麼不給他臉麵?,在外人麵?前, 他永遠謙和有禮, 仿佛濁世翩翩佳公子。
果然,董鄂氏從廊下繞出來,看見?胤祉站在那兒等著,大大咧咧地跑下漢白玉台階, 拿手指上的金護甲點?一點?胤祉的肩膀,說:“回府吧。”
“好。”胤祉笑著點?了點?頭, 一點?都沒有受氣的模樣。
石小詩站在後麵?跟胤礽歎氣:“你說,我要不要找個機會和她談一談?”
胤礽挑起?了一邊眉頭:“你怎知, 他們?兩個不是一個願打?, 一個願挨呢?”
石小詩點?點?頭說也有道理。
胤礽低頭看著前麵?的三阿哥和三福晉,“咱們?走快些, 我有句話要同胤祉商量。”
要說的必然是修《明史》的事,方才家宴上胤祉的野心和康熙的打?臉大家都看在心裡, 石小詩很想勸一勸二大爺,有些話傷兄弟麵?子感情,或許背著人說更好,但胤礽已?經卷了卷袖子,擺出一副清遠高?貴的皇太子儀態,朝胤祉走過去?了。
“太子二哥。”胤祉停下來拱了拱手,臉上的波瀾不驚與胤礽不相上下。
“汗阿瑪今日所提之?事,你有什麼打?算?”胤礽對這位三弟還是抱有一絲提攜之?心的,“你的府邸場地不大,不若上我詹事府來……”
“不必太子二哥費心。”胤祉突兀地打?斷他,“您受傷不過兩月餘,想來如?今還未完全修養妥當,不宜過度操勞,雖說汗阿瑪令您與我二人共同牽頭此事,但為太子爺分憂本就是臣弟的分內之?事,您放心,朝中一乾文臣我都很熟悉,不如?讓臣弟先來招攬一批既有能力、又樂意參與修史的臣工,登記成冊,再送到您手上過目挑選,如?何?”
他說得頭頭是道,仿佛早在心中定好了章程一般,胤礽略一遲頓:“可是……”
胤祉笑了,朗聲道:“太子二哥,您已?經將太和殿修葺一事料理得如?此完滿妥當,又得到汗阿瑪重重誇獎,難道還不願意給三弟我這個光頭阿哥一個學習如?何辦差的機會嗎?”
他這番話說得很大聲,令周遭不少從太和殿走出的大臣命婦和宮女太監轉頭相望,就連董鄂氏和石小詩也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色,真沒想到,胤祉還能有這般硬氣的時?候。
“既然三弟有自信,那麼我便不打?擾了,”胤礽垂下眸子,“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千萬不必客氣。”
“這是自然。”胤祉又拱了拱手,不管董鄂氏有沒有跟上,自己邁著大步朝宮門行去?。
胤礽和石小詩對視一眼,這種反常結合當下時?局,胤祉的某種心思似乎昭然若揭。但是有些事不能當著旁人的麵?商量,一直到晚上睡覺前,他們?兩才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又是一夜春風過,不過到了中秋之?夜,又半開?著窗看月亮,晚間的風已?經非常涼爽,因此石小詩也樂意舒適地靠在她人形恒溫取暖器上,感受二大爺腹肌的溫熱和心臟的跳動。
胤礽用修長的手指摸著她的又黑又滑的頭發,臉上卻是沉思的表情,“你說,三弟也想效仿大阿哥,坐上東宮之?位嗎?”
石小詩枕在他大腿上,眨巴了一下眼睛,“有可能哦。”
畢竟按照正史來說,二大爺的兄弟們?可沒幾個不想入主毓慶宮呢。
按照她目前對四?弟八弟他們?兩幫人的了解,他們?眼下可對自己的太子二哥仰慕得緊,應該還沒那麼大的野心,十三十四?更是兩個小屁孩,隻不過,以後的事也很難說,如?果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奪嫡之?路,那麼她和她便宜夫君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她入宮至今,細想起?來,還是有一件事還是在她心中留下了大大的疑問,如?果上輩子她參演的那部清宮劇沒有過度魔改曆史,惠妃和大阿哥的人生還算一片坦途,並沒有犯下血案,惠妃更沒被打?入冷宮。
而在這個時?空,已?經發生了和那個世界的曆史完全不同的事件,擁有完全不同的走向,那麼他和她的命運,是不是也有顛覆的可能?
她充滿希冀地抬頭看他一眼,正對上他熾熱的目光,已?經下意識般低下頭來,在她額間烙下一個吻。
“在想什麼呢?”胤礽的呼吸有點?渾濁。
“沒什麼。”石小詩含含糊糊地應了聲,明顯感到腦袋旁邊有個東西突然一動,驚得她立刻就從她的人形恒溫取暖器上彈跳起?來。
二大爺實?在太過勇武了,今夜的頭一回已?經叫她渾身沒力氣,倘若再來一遍,明天的寧壽宮又得告假。
想到最?近一個月因為告假好幾回,皇瑪瑪看到她便會笑得一臉喜滋滋樂嗬嗬,一副我也年輕過我心知肚明的模樣,真叫她這個開?明的現?代靈魂也被看得滿臉羞澀。
“我是想說,三阿哥和大阿哥不一樣。”石小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有沒有覺得,大阿哥其實?中看不中用,是個銀樣鑞槍頭,全靠他額涅還有明珠高?士奇在背後出謀劃策,三阿哥呢倒是不容小覷,從前行事也不打?眼,今天聽他那口氣,似乎有不少文臣已?被他早早收入囊中……這可不必胤禔有手腕多了?”
“你說得在理。”胤礽看她規規矩矩睡在一旁,裹著被子,隻露出張紅紅的臉蛋,十分嬌媚可愛,更叫他渾身難受了。
但是很明顯,他的太子妃方才已?經精疲力儘,再受不起?折騰,於?是他很體貼地決定放過她,也順勢躺下來,學她的模樣裹住被子。
“我在想啊,明天我得去?一趟逍遙宮。”石小詩忽然這麼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去?看那拉氏?”胤礽有點?茫然,“她會見?你?”
“會的,”石小詩的眼神在月色裡亮晶晶的,很篤定,“我帶點?桂花糕去?看她,畢竟今兒是中秋,是一家團聚的日子,再怎麼冷硬,難道她就不想聽一聽大阿哥和大福晉的消息?”
說到這兒胤礽有點?唏噓,“聽說大阿哥向汗阿瑪上書,請求見?那拉氏一麵?,被汗阿瑪駁回了,大福晉和那拉氏也不親厚,如?今闔宮上下,怕是沒人願意去?看她一眼,你能有這份善心,卻是難得。”
“倒也不是我心善,”石小詩很認真地辯解,“溫僖貴妃之?死的蹊蹺,至今也沒個頭緒,我想去?問問她知不知道什麼內情,畢竟那拉氏也算是萬歲爺後宮的元老級人物了……”
胤礽沉默了一下,這話說得沒錯,那拉氏進宮比他額涅先仁孝皇後還早了幾年,她和榮妃都是內務府選進來的宮人,是康老爹身邊最?早幾個女史的出身,後來的幾位皇後貴妃都是她看著進來的,知曉的事情自然也是最?多的。
他歎口氣,“你真想去?,我必然不會阻攔,隻不過她到底是個喪心病狂之?人,千萬要注意,明兒我把張三留給你,貼身帶著,萬一她發起?瘋來,也能護你周全。”
二大爺旁的不說,給人的安全感從來不缺。石小詩很滿意地合眼安睡,為第?二天與那拉氏的對談養精蓄銳。
冷宮其實?是逍遙宮的彆名,這一處就建在西北角上,緊貼著禦花園,但那道宮牆修得格外高?格外長,讓住在裡麵?的人體會不到一絲一毫的鳥語花香,曬不到一分一厘的陽光,終日困在幽暗的藻井下,還沒走到宮殿門口,便已?讓人覺得冷颼颼的,直打?寒戰。
“奴才聽說,這逍遙宮裡曾經住過先帝爺瘋了的廢後,還有好幾個犯了各樣規矩,被囚禁在此的宮嬪貴人。”張三說。
“我記得安嬪和敬嬪,就是被溫僖貴妃送進來的吧?”石小詩抓緊了身上的披風。
“是的,”張三回答,“活著進去?,一直到殞命身亡,才被抬出來。”
“她們?是病死老死,還是受不了折磨自殺的呢?”石小詩聽得後背發涼。
“兩種情況都有,進了逍遙宮,也沒什麼區彆,奴才先前打?聽過了,那拉氏就住東廂房,主子,您得做好準備。”張三說著,替她推開?了逍遙宮的大門。
一股夾雜著餿菜餿飯、人的屎尿、衰草枯木和灰塵的氣息湧出來。
石小詩屏了屏呼吸,婉拒張三遞過來的帕子,然後正了正衣領大步踏上東廊。
這裡還是住著人的,不知道是哪位曾經的主子,她能感受陰暗的角落裡,有幾雙不和善的眼睛打?量她的身影,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和三三兩兩的嘀咕聲,還有老鼠順著破敗牆角飛快爬過。
走到東廂房緊閉的門窗跟前,她深吸一口氣,叩門道:“惠娘娘,我是石小詩,我來看您了!”
第90章 冷宮
她等了許久, 才聽見屋內吱呀一聲,有人拖著沉重的腳步聲過來開門。
從前拍宮廷劇時,那些淪落冷宮的妃嬪總會帶上自己的貼身女婢, 就算是?日子清苦, 也還能?體會點當主子的特權,可這逍遙宮卻是?全然?不?同的, 門一開, 露出一張乾枯蠟黃的臉, 竟是?那拉氏本人。
她穿著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麻衣,袖口領口都有破損線頭,稻草一樣?的頭發隨意紮起, 顯然?是?這兩個月來,都沒?有打理梳洗的模樣?。
“這裡, 就我一個, ”她大概是?太久沒?跟人說話了,舌頭都有點打結,歪唇冷笑一聲,“太子妃, 進?來吧。”
石小詩把張三留在門口,自己跟著那拉氏走進?那間?廂房。說是?廂房, 其實連宮女的他坦都不?如?,光禿禿的磚地, 縫隙裡雜草重生, 窗上沒?掛簾子,屋內也沒?設地籠, 當中竟很難得的擺了個滿是?破洞的屏風架子,架子外麵一張圓桌, 兩把杌子,屏風後麵是?張榻,草席上一床破棉絮,就算是?被?褥了。
石小詩看得心驚,問她:“這裡不?燒炕?怎麼能?過冬呢?”
那拉氏淡然?地坐在桌邊,用指甲烏臟的手拿起杯子,裡頭水色也是?烏沉沉的,“萬歲爺若是?想讓奴才活到明年,自然?會送碳盆子來了。”
石小詩明白?了,這樣?的遭遇也有康老?爹的授意,畢竟她犯下的過錯不?僅僅是?殺人,更有篡位奪權之嫌,沒?當場發落斬殺,已是?給了極大的麵子,但這並不?意味著皇帝不?會秋後算賬。
“隨意坐吧,這裡比不?得毓慶宮,我來的時候這裡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能?招待太子妃的茶水,就連這屏風架子,也是?我從一個死?了三天?才被?發現的太嬪屋裡撿的。”房內就兩把小杌子,那拉氏獨占了一把尚且完好無損的,又指了指對麵那把瘸了腿的,示意她坐下。
石小詩沒?領她的情,隻在原地站著,將手上的朱漆食盒放在桌上,“昨日中秋,這是?佟佳貴妃讓我帶來的。”
那拉氏不?客氣地掀開盒蓋,朝裡張望一眼,又拈起一塊來對著慘淡的天?光瞧一瞧,“這是?鬆仁龍眼糕,還有果醬鏡糕,真不?錯,真不?錯啊,從前我就喜歡吃龍眼,宮裡來了新?鮮的,萬歲爺總會叫張鴻緒給我送一份……隻可惜,如?今我就隻配吃餿了的鹹菜配饅頭,那饅頭啊,甚至不?是?白?麵的……”
她的眼角沒?有淚,唇角的笑也顯得陰森森,一雙不?再清亮的眼珠子卻死?死?盯住手中的鬆仁龍眼糕,一副想吃,卻又在顧忌著什麼的模樣?。
石小詩明白?了,她是?怕自己在吃食裡下了毒,輕歎一口氣,道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卷起袖子拿了塊吃下,然?後才看見那拉氏的神情才鬆懈下來。
她囁嚅了一下,“要是?知道你吃不?上飯,我就帶碗麵條來了。”
“不?怪你,你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兒,哪吃過這樣?的苦呢?”那拉氏歪了歪頭,“我是?從小宮女一步步爬上來的,從前日子也沒?好過多少。”
石小詩聽得眉頭一抽,心說你也知道自己是?宮女出身,為何還要殘害其他宮女呢?
那拉氏悠悠地啃了口糕點,似乎在細細品嘗滋味,一個吃完,還極節約地將桌上的餅渣撿起來吃乾淨,然?後才問道:“太子妃,你是?第一個上這逍遙宮來的人,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石小詩搖了搖頭,“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那拉氏卻沒?有順著問下去,她將那盒糕點收好放到一旁,想了想,先?發問道:“你看我如?今這樣?,心裡是?不?是?覺得很得意?”
石小詩說不?是?,“你是?罪有應得。”
那拉氏突然?放聲大笑,笑完之後才開始喃喃,“是?啊,是?啊,我是?罪有應得,我是?罪有應得,所以你可憐可憐我吧!可憐可憐我,上萬歲爺那裡去替我求求情,好不?好?”
“不?好,我不?覺得得意,也不?會為你感到悲傷,”石小詩沒?理會她突然?的瘋癲,冷冰冰地說,“你落得如?此下場,對於那些丟失性命的人來說,或許是?一種安慰吧,可惜這樣?的慰藉又能?有什麼用呢?你難受、你痛苦,至少還是?你活著的證據,而他們,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那拉氏見石小詩是?個毫不?動容的冷心腸,也不?願再裝腔作勢了,斜眼道:“你彆在那兒惺惺作態,有事快說,就算你是?太子妃,我手上已經有了那麼多人命,再添一條也沒?什麼區彆。”
石小詩打心底覺得她很可憐,從進?門到現在,那拉氏已經展現出在冷宮這兩個月被?折磨出來的種種極端心態,哭著哀求不?成,就隻能?威脅,想起她對胤禔那副慈母心腸,對眾嬪妃的勢利和刻薄,或許在這麼多張麵孔之下,到底什麼是?她真實的模樣?,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吧。
她不?欲糾結口舌之爭,直接切入正題:“溫僖貴妃薨逝前,你去過永壽宮嗎?”
那拉氏大概也沒?想到她要問的竟是?這個,愣了一瞬,然?後立刻冷下臉道:“沒?去過。”
“那溫僖貴妃生前,是?否做過惡事?”石小詩斟酌著問,“或者?得罪過什麼人嗎?”
那拉氏眼神裡忽然?有了點微弱的光,盯著石小詩探究的眼神,似乎有什麼要說出口,卻又改變了主意,冷笑道:“不?知道。”
石小詩碰了壁,她知道以那拉氏眼下境地,是?如?論如?何也問不?出隻言片語了,於是?隻好作罷,點點頭道:“好吧,那你保重。”
那拉氏沒?說話,顯然?也沒?留她的意思。
石小詩走到門邊,看著對麵牆皮剝落的宮牆上,有人用石頭畫了個大大的“安”字,瞬間?便想起了曾經也被?發落到冷宮的安嬪和敬嬪,立刻回頭問:“那一間?是?安嬪的住處?”
那拉氏無精打采地回:“哪個安嬪?”
“安嬪李氏,還有敬嬪王佳氏!”石小詩睜大眼,感覺到了一點希望。
“哦,原來是?她啊,”那拉氏又突然?笑起來,“太巧了,她上個月沒?的,我這屏風架子,就是?從她屋子裡撿的呀!”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眉眼攪在一處,笑得更有瘋勁兒了,“竟然?是?她!當年她可是?我們當中最漂亮的那個,怎麼就成了那個又老?又瞎又啞的樣?子啊,在炕上爬來爬去,我還以為是?哪個老?宮人呢!”
“惠娘娘!”石小詩厲聲問,“她們兩人到底是?因?什麼原因?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的?安嬪死?了,那麼敬嬪呢?她如?今還住在逍遙宮嗎?”
她隻是?搖頭,笑得眼角淚水橫流,“原來那個鈕祜祿的死?是?因?為這個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啊,我偏不?告訴你!”
那拉氏一把將石小詩推到門外,然?後轟地一聲,將陋室的破門緊緊關上,任憑石小詩在外麵說什麼,提了多少次大阿哥,也一聲都不?吭。
這番見麵,到底是?石小詩年輕,敗了陣。她有些失落帶上侯在外麵的張三,一同走出逍遙宮,經過這一麵,石小詩更加確定,安嬪敬嬪這兩個人,必然?與溫僖貴妃的死?因?息息相關。
但是?內務府的記檔浩如?煙海,真要細細查找,卻又沒?個頭緒,有些謎底啊可能?就在明麵上,可若缺少了當中關鍵環節,便是?怎麼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找到更多線索之前,石小詩隻能?先?把這樁事放下。日子過得還算愜意,天?又冷了些,但是?大概是?二大爺每天?都要吃羊肉鍋子,她也不?覺得有多涼,反正有人形恒溫取暖器在,甚至晚上睡覺都不?叫燒炕。
而九月很快就來了,先?是?月初要去吃滿月酒。八月末,長姐石小月給輔國將軍德義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嗓門嘹亮,四肢強壯有力?,完美繼承兩邊人的武力?基因?,喜得德義當天?就向眾人宣告,他家?有這麼個女兒就足夠了,以後必然?會成為威風凜凜的女將軍,絕不?比那青史留名的女將軍婦好、樊梨花、唐賽兒們差!
而石小詩作為小姑娘的親小姨,自然?要親自登門道喜,二大爺便也要陪同愛妻,於是?太子夫婦這麼一到場,小孩兒的滿月酒也變得極有排場,德義家?和石家?都覺得倍有麵兒。萬歲爺呢,大概也是?看在石家?出征有功的麵子上,給了小姑娘一個固山格格的封號,這可通常都是?貝子之女的才有的殊榮,於是?不?知不?覺間?,石家?的地位又在水漲船高。
從小姑娘的滿月酒上回來,胤礽就一頭紮進?了詹事府,上熱河行宮圍獵就在跟前了,因?為這是?他的太子妃頭一次跟著出差,胤礽自己心裡也很期待,自然?要提前把行宮各處打點妥帖,不?能?叫愛妻失望,不?過這麼一來,他就忽略了一件大事——不?是?和石小詩幸福美滿的夜生活,而是?康老?爹在中秋家?宴上讓他和三阿哥胤祉一同主持的《明史》修編工程。
這日他抱著一大疊圖紙上乾清宮去,在梢間?裡候著的時候,聽見廊下傳來小太監的說話聲——
“……三阿哥是?真人不?露相貌啊!”
“你猜猜萬歲爺要賞多少?”
“……一百兩?這不?能?夠吧?我猜八成要賞個郡王的銜兒了!”
“噓,你小聲點!上回張諳達怎麼被?罰去辛者?庫的,都忘了嗎?太子爺這會就在梢間?裡呢!”
兩人說話的聲音慢慢變小飄遠了,胤礽站在窗內,外頭的深秋陽光將他的神情分割成兩半,眉頭緊緊抓起來。
胤祉到底辦了什麼大事,能?配得上封郡王的賞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