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玉碎
商憑玉入了?宮, 還未行至垂拱殿,新登基不久的趙折桂便已走出來迎。
自登位後,新聖上的討好殷勤他都看在眼裡, 不過他並不認為這聖上真就將他視為自己人。
反倒更像臥薪嘗膽,伺待時機再張開獠牙將他吞噬殆儘。
不過他並不介意趙折桂的心懷鬼胎, 兵權在手,他有絕對的力量可以將?其壓製。
隻要不妨礙他想做的事, 趙折桂要怎樣的君臣和睦, 他都樂意奉陪。
“您親自來宮裡一趟, 可是有甚要事?”
趙折桂端的謙恭,在隨商憑玉踏入殿內, 腰背都跟著彎折起來。
商憑玉抬手作揖,依照禮數拜過後, 才緩緩開口:“臣府中失竊, 請求封鎖整個汴京城, 尤其是齊國公所居驛館,臣要親自帶人前去徹查一番。”
趙折桂挑眉,禦亂王府失竊, 顯然隻是個幌子。
他拂手理了?理衣擺,麵上顯出幾分?為難, 輕歎口氣?, 回道:“您也曉得朕初登皇位不久,若隻因一王府失竊便動?輒封鎖皇城,這傳出去難以服眾。”
商憑玉站直身軀,沉沉然的眸子浮上幾分?銳利。
“聖上是不答應了??”
趙折桂沒急著接話, 抬腳走去龍椅上坐下,待他沉吟片刻, 忽地噗嗤輕笑一聲。
“殿前司都虞候明啟是個可用之才,朕想封他為殿前司都指揮使。”
趙折桂語氣?懇切,說話間將?姿態放得極低,不像聖上對臣子,倒更像學生對老師。
不過饒是那話語再怎麼的謙恭有禮,商憑玉還是一眼覺察出他用意。
明啟作為商憑玉的人,亦是除商憑玉之外在三司最有實?權之人。
趙折桂是盤算著,捧明啟登高位,如此不僅挑撥兩人之間的關係,讓商憑玉失去一個親信,更是試圖以此在朝堂建立一股新勢力,與商憑玉相抗衡。
商憑玉看透他用意,下一瞬,迎眸與趙折桂對視,抄手恭身回:“明啟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但殿前司都指揮使一職,實?在位高權重,明啟恐不能?勝任。”
自立朝來,曆代?聖上唯恐臣子專權,設三司的長?官都隻授封到副指揮使,從無正使。
趙折桂此舉也算孤注一擲,為了?壓製他,是也不顧被旁的官員奪了?權的風險。
不過明啟是怎樣的人,商憑玉清楚得很,便是登上高位,也不足為懼。
可麵上他還是強烈反對升明啟的職。
趙折桂聽他說完,不緊不慢說著任用明啟的理由。
再三周旋過後,商憑玉才故作勉強妥協。
“既然聖上極力保薦,那臣也相信聖上一回。聖上要記得,臣是站在您這邊的。”
趙折桂聞聲,眉開眼笑,至於商憑玉最後一句話,他是不信的。
“那便多謝愛卿體諒,既如此,愛卿所求之事,朕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替你頂著。”
趙折桂漂亮話說得極好。
可明眼人一眼便知?,方將?商憑玉和趙折桂二人是做了?交換的。
總的來說,誰都不虧,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
齊國公驛館內。
梁照晨送走容消酒後,獨自回了?驛館。
他準備著待今夜齊國公回壽州,跟著一道兒回。
然而沒收拾多久的行李,便有小廝迎他去見齊國公。
梁照晨推門踏將?進?齊國公房內,房中除齊國公外,還有一他頗為熟悉的身影。
“父親?”
梁照晨說著,快步上前,頗恭敬地行禮問安。
不過沒有人知?曉,他跪下的雙腿此刻忍不住的打顫。
他來汴京許久,還未將?霜桐居士帶回壽州,想來他父親也等不及了?,應該對他失望至極,才會親自過來。
他這般思量著,心跟著一沉。
直到父親梁鳴抬腳走到他跟前,雙手將?他從地上拉起,沉沉道了?句:“來汴京一趟苦了?你了?。”
梁照晨聞聲,整個人愣在原地。
不等他開口,梁鳴看著齊國公又開了?口:“若非國公爺告知?為父你在帶霜桐居士回壽州的路上身受重傷,你是不打算同為父講了??”
“國公爺說你一路跟著他,鞠躬儘瘁替他辦了?不少事。”
梁照晨同樣轉眼看向站在一旁捋髭須的齊國公。
他當時受傷多虧齊國公收留,如今又在他父親麵前替他說他好話。
可他與齊國公以往在壽州並沒太多交集。
那這人何以做到這地步?
他自是不信這齊國公能?這般好心,隻是他還不知?道這人究竟要怎樣的報酬。
梁照晨一直未開口,就聽齊國公笑吟吟開了?口:“補茂這小子著實?聰慧,不愧是咱壽州首富梁鳴的兒子。”
“今日還替老夫辦了?件大事。”
大事?什麼大事?
梁照晨詫異凝眸,他今日都忙著幫容消酒離開汴京,並未替齊國公辦甚事。
全程他都帶著這疑惑,與兩人談了?半個多時辰。
直到梁鳴離開,房內隻剩梁照和齊國公二人時。
齊國公開了?口:“今日實?在辛苦你,將?那商大娘子送上了?船。”
梁照晨心一驚,這事他可從未告知?過齊國公,甚至就連容消酒還活著一事,他都沒有說。
可沒想到這人竟都知?曉。
“您從何時知?曉的此事?”
梁照晨心裡縱使再震驚,麵上依舊佯裝著淡定?。
齊國公輕咳一聲,不著痕跡看他一眼:“比起問老夫何時知?曉此事,不如問問老夫知?曉此事後,如何謀算的。”
說到“謀算”二字,梁照晨擰緊了?眉,他之所以不將?容消酒還活在世上一事告知?於他,便是不希望容消酒被迫拉近他們的謀算之中。
“一定?要商大娘子卷入你們的鬥爭中?”
齊國公沒看他,隻輕敲了?下拐杖:“你聽聽你的稱呼,商大娘子。”
“商,禦亂王商憑玉的正妻,她既然處在這個身份,便不可能?不被卷入鬥爭中去。”
梁照晨眯眸,體內怒火中燒。
隻是還不等開口,齊國公又繼續道:“總之,老夫多謝你了?。便與你多說幾句,那船並非駛向壽州。”
“換句話說,你親手送了?她最後一程。”
“最後……一程。”
聞聲,梁照晨隻覺五雷轟頂,驀地,他撲通跪地。
“國公爺,放過商大娘子吧,總歸留著她的命,也比殺了?好。”
他有預感,既然齊國公一直裝作不知?曉容消酒還活著一事,便不會輕易教她死去。
死了?,便毫無價值。
若活著,便可借容消酒威脅商憑玉。
可齊國公這樣的人,一向都是等著彆人來求饒的角色,就連威脅商憑玉,也需要旁人去引導商憑玉主動?來找他。
而那個旁人,便是他,梁照晨。
果不其然,下一瞬,齊國公拍了?拍他肩膀,“要她活命去找禦亂王,你知?道該如何做。”
“你父親那邊,老夫會替你周旋,不出半年?鹿嶼書院的家?主非你莫屬。”
梁照晨心下冷嗤,這人不愧在官場混跡數十?載,眼神毒到,一眼猜中他最想要的東西。
梁照晨微頷首,“補茂深謝國公爺大恩。”
說罷,他抬腳離去。
*
梁照晨剛出驛館,便被圍個正著。
“彆來無恙。”
來人端騎馬上,半低著身子居高臨下朝梁照晨沉聲開口。
“王爺大駕光臨,草民有失遠迎。”梁照晨又端回以往落拓公子的模樣,揚著笑,語氣?帶著幾分?隨意。
商憑玉斜睞他一眼,一撩長?袖大跳下馬。
“梁照晨。”
他語氣?倦懶,雙手環抱,長?指在手臂上敲擊著。
梁照晨看著他直直朝自己一步步走來,麵上卻平靜無波,不帶一絲情緒。
思索間,就見商憑玉拿出一印章,其間懸墜的朱砂墜,一眼便識出,這印章曾是他之物?。
“你。”
梁照晨還沒來得及說話。
商憑玉又晃了?晃手中印章,“是個好東西,可惜主人不是本王。”
“可本王又喜歡得緊……”
他說著,隻聽“啪”地一聲,印章應聲碎了?一地。
看著一地玉碎,梁照晨皺緊眉彎。
那是他熬了?無數個夜晚,寫廢一雙手才換來的印章,他苦苦珍藏了?十?數年?的物?件,就這般被摔碎了?。
就聽跟前人笑出聲:“這下好了?,本王得不到的東西,任何人都不許得到。”
梁照晨咬牙,揮起拳頭便用力往商憑玉臉上揮去。
可他如何是這人對手,隻一招便被製服。
“商憑玉,注定?不屬於你的東西,便永遠不屬於你,縱使你摔碎也不屬於你,你少自欺欺人,做出這般可笑行徑。”
商憑玉拍了?拍手,似恩賜一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說得好。”
話音剛落,他不知?何時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上梁照晨的大腿。
梁照晨下意識驚呼出聲,瓷白麵色噌地紅了?起來。
他疼得冷汗直冒,卻儘力抿住嘴不發出一點聲音。
商憑玉卻隻淡漠瞟了?一眼手中沾上的血漬,飛快將?匕首拔出。
這一用力又使得梁照晨悶哼出聲,疼得倒地來回打滾。
商憑玉冷眼瞧著,哼笑出聲:“你算什麼東西,敢同本王爭。本王要想弄死你便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不自量力。”
話落,他又看了?看匕首上的血,嫌棄的將?匕首往地上一丟,生怕沾上半點汙痕。
第52章 暢快
梁照晨咬牙忍著痛, 忽而猙獰的麵色浮出一抹笑。
“嗬,你這算惱羞成怒?除了拿這物什撒氣,你也沒甚本事?。”
越說他越興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禦亂王竟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傳出去?可笑至極。”
商憑玉英眸微眯,抬腳朝他靠近, 一腳踩在梁照晨大腿傷口處。
“她在哪兒??”
梁照晨還以為要與這人多周旋一會兒?,不成想這人當著眾人的麵能這般直接。
“她?誰啊?”
梁照晨滿臉壞笑, 在世人眼裡, 容消酒是已然被就地正法的死刑犯, 世上再無此人。
那?麼商憑玉說的她又是誰呐。
他就是想看商憑玉敢不敢當眾喚出容消酒的名姓。
他正抱著看戲的態度,等待商憑玉的答複。
卻不想這人全然不按他想的來?。
隻聽商憑玉伸出手, 長嗬一聲:“拿鞭子?來?。”
話音剛落,一直候在身旁的隨侍雙手將長鞭奉上。
長鞭狠狠落在梁照晨身上, 那?皮肉撕裂聲, 聲聲溢血。
商憑玉沒想過避諱眾人, 他就是要梁照晨在眾人麵前丟儘臉麵,再沒有?尊嚴可言。
“不說?倒也無妨,那?本王就打到你說為止。”
言罷, 商憑玉沒有?絲毫手軟,繼續揮鞭朝他身上擲去?。
好半晌, 齊國公自樓階處走來?。
“補茂好歹是個書法大家?, 王爺如?此大動乾戈,唯恐寒了天下文人的心。”
齊國公說著,又跺了跺拐杖,麵上端的是寬和, 單看著便似個慈祥老?人。
商憑玉停了手,卻沒有?轉頭, 而是走到梁照晨跟前伸出手指頂著他腦門,強迫他抬起頭。
“常言文人有?風骨,這書法大家?的骨頭更硬。”
他語氣悻悻帶著挑釁,全然沒有?顧及齊國公的樣子?。
直到齊國公走到跟前,商憑玉才鬆了手,象征性的轉頭,朝齊國公看去?。
若論身份,商憑玉當下的身份倒是比齊國公高?一個等級,故而他也沒行禮。
反倒睞著齊國公,眼神示意他率先施禮。
可齊國公走到他跟前後,便站定不動,兩人麵對?麵再無旁的舉動,似乎都?在有?意等著對?方低頭,一時間暗流湧動,兩人僵持在原地。
“王爺帶兵來?此,如?此大張旗鼓,想來?是聽從?聖上吩咐,不知可有?聖旨?”
齊國公繞過施禮,直接問出口。
商憑玉歪頭,全然沒了之前對?齊國公的謙卑姿態。
當時之所?以謙卑,是曉得這人曾是容消酒母親的恩師,如?今容消酒不告而彆,他正氣憤,不想再顧及容消酒的存在,便也懶得跟這齊國公再裝謙卑。
“本王府裡遺失寶物,國公方將來?府中作客,為了避免牽連到國公你,不如?讓本王入室查看,以此洗清嫌疑。本王自宮裡來?,自是知會了聖上,可惜沒有?聖旨,若國公不信,可待本王搜過,一道兒?入宮麵聖,咱們當場對?峙。”
齊國公輕笑一聲,似是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看他的眼神,隻當是看一小輩在自己?跟前胡鬨。
“公宜說笑了,老?夫哪裡會在意你是否請示過聖上。隻是不管請沒請示過,這當眾搜老?夫的寢間是否有?失禮數。”
他說到最後,停頓半刻,又繼續道,“畢竟老?夫活了這幾十載,半截身子?已入土,還未有?誰搜過老?夫寢間。”
言罷,他皮笑肉不笑,眼神難得浮上幾分狠厲。
他在等商憑玉鬆口,可顯然,他想多了。
下一瞬,商憑玉挑眉,“那?便趁國公入土前,讓你享受一次這好待遇。”
齊國公聞聲,皺緊了眉頭。
他心中燒起怒火,可礙於此地是汴京,而非壽州。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且這人不僅是汴京的地頭蛇,更是盤踞在朝堂上的一尊強龍。與這人麵上過不去?,怎麼著都?是不利的。
可他有?國公爺的威嚴要堅守,若被商憑玉帶人搜了寢間,那?這傳出去?勢必教人取笑。
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威信受到挑釁。
於是,在商憑玉下令眾人入驛館搜查時,齊國公抬起拐杖,攔住了排頭士兵。
“王爺不就是丟了寶物,若老?夫說了那?寶物所?在何處,是否便可不用搜查?”
“那?是自然。”
“補茂說吧。”齊國公輕歎口氣,看向梁照晨,不等對?方回應,他又道,“說來?慚愧,老?夫也是後來?知曉,這補茂扮成小廝隨老?夫入了王府,誰料竟是彆有?居心,盜走了寶物。”
商憑玉眯眸,這人嘴上帶著愧疚,眼底卻隻有?算計甚至還有?幾分得意。
“如?今瞞不住了,補茂你便說了罷。”
齊國公說完,仰頭直歎氣。
在旁觀的百姓看來?,隻以為商憑玉真的是來?尋寶物。
於是在得知梁照晨偷盜寶物後,皆震驚的麵麵相覷。
這一瞬間,什麼壽州第一書法大師,此刻便淪為汴京第一大盜。這次摔了印章,還讓梁照晨名聲掃地。
看著周圍看客對?梁照晨投出的異樣眼光,商憑玉心頭一番爽快,這可正合了他的心意。
不過這尚且不夠,他要讓容消酒親眼看著因她逃走,與她有?接觸的人都?是什麼下場。
不過這下場要在問出容消酒下落後,再施行。
梁照晨臉上也掛了彩,此刻半張臉上儘是鮮血。
他疼得眼神迷離,嘴唇泛白,額角也跟著溢出冷汗。
隻是在聽見齊國公言語時,他視線更冷。
可想到容消酒,他還是毫不猶豫告知了商憑玉,“她隨國公爺送舞姬回壽州的船離了汴京。”
商憑玉皺緊眉梢,“送舞姬的船?”
忽而想起之前容消酒曾跟他說過的計劃,便是待她扮成舞姬,一路留下印記,叫他的人再一路跟著印記得知舞姬被運輸的路線。
可是他並未瞧見甚印記,隻當容消酒是不告而彆。
他有?些懷疑是否是自己?遺漏了什麼。
思?及此,他心頭有?些許煩躁。
齊國公卻驚呼出聲:“哪裡來?的送舞姬的船?可是晚上那?隻貨船?”
他眼底扮著無辜,說完急切的用拐杖捶了捶地麵。
“那?貨船上裝的是廢品,都?是要拿去?江邊銷毀的,甚至就連那?船也是廢船需要一同銷毀。若是他們不知曉船上還有?人,怕是那?人也要跟著一起沉入江底了。”
商憑玉麵色一沉,他就知曉這人沒安好心。
“那?船駛向何處?可還有?辦法與船上人聯係?”
“那?船駛向的是與壽州相反的方向,想來?此刻早已行過半程,聯係不上。”
商憑玉心頭一凜,問清了路線,帶著眾人離去?。
隻是剛吩咐眾人隨他一同去?,又忽地抬腳走向齊國公。
“既然是國公家?的船,帶上國公自是沒錯的。”
他打著要齊國公陪葬的算盤,試圖向齊國公施壓。
不等齊國公開口,便被商憑玉的人抬去?了驛館外。
商憑玉瞥向梁照晨,像是在看一隻螞蟻,隻隨手一指,急吼吼開口,“將此人一並帶上。”
*
暮色漸沉,船泊在江麵上,越往前行風聲越緊。
一山山的浪有?力的洶湧著,癲得船隻止不住的搖晃。
容消酒看了眼已掙脫束縛的眾舞姬,自己?率先走出房間。
剛出門,正巧與朝此而來?的曲六子?碰上麵。
曲六子?謙和頷首,難得收攏起痞性,“容大姑娘怎出來?了,瞧著入夜了,這江上寒氣可小瞧不得,教人無防備間便染了風寒。”
容消酒佯裝著得體,朝他莞爾一笑,“多謝曲叔叔提醒,奴家?正要去?尋你,那?壯士頭上的血止不住的流,實在無計可施,你且隨我前去?一觀。”
曲六子?沒懷疑,抬腳便隨容消酒往房內趕。
隻是剛推開門踏將進去?,一直躲在門後的舞姬抬起燭台從?背後將他砸暈。
曲六子?捂著後腦勺,僵直著身子?倒了下去?。
容消酒有?種不真實感,她怎麼也想不到會這般輕易就將這頭子?乾掉。
眾人探了探曲六子?鼻息,所?幸還活著。
滯後將曲六子?捆將起來?,與那?壯漢擺一塊兒?。
容消酒又故技重施,將一個壯漢引去?包房內,將三個壯漢處置好,隻剩下掌舵的一名壯漢。
她們十幾個人雖說人多,卻都?不會駛船,要想讓船往回開,便隻能拿刀威脅那?掌舵壯漢配合。
容消酒思?索著,便帶著幾個舞姬往掌舵壯漢那?處去?。
見著人,二話不說執起從?曲六子?身上搜刮來?的短刀,便抵在那?掌舵壯漢的脖頸處。
眾人趁機踹彎他的腿,迫他跪下。
“不想死,便教船原路返回。”
容消酒怒吼著,兩個舞姬桎梏這人站起身,逼迫著人轉動船舵。
眼見著將自己?圍成團的幾人來?勢洶洶,壯漢咽了咽口水,不敢多加反駁,隻得賣力調轉船舵。
總是這人十分配合,容消酒和幾個舞姬也依舊沒有?絲毫鬆懈,全程將他死死盯住。
時過兩個時辰,離汴京越發近了。
天色已完全暗淡下來?,江上披了霜的清冷,在寒風的侵擾下,眾人身子?止不住的打顫。
忽聽一聲驚雷,一道形如?枝杈的閃電臨空劈下,一時間,白晝驟現,又伴著轟隆聲驀地沉寂。
彼時風又刮了起來?,眾人的衣衫發絲被吹得淩亂,甚至有?身形瘦小之人快要被風吹倒。
“照這形勢,怕是要下暴雨。”
舞姬輕歎口氣,提醒道。
容消酒絲毫沒被乾擾,隻朝那?掌舵的壯漢又吼:“再快些,若是半個時辰後還到不了汴京,你也不必活了。”
隻是她這般說著,也曉得若是下起暴雨來?,半個時辰不一定能到。
隻聽風聲越發緊了,船隻搖晃的越發厲害。
猛地轟隆一聲巨響,像是老?天泄下一口悶氣。
不移時,天上拋下大顆大顆的珠子?,墜進江麵,飄在眾人身上。
雨珠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到最後幾乎像是摔砸一般,落在身上帶著刺骨的疼痛。
“去?拿傘,看看船艙內可有?傘。”
其中一個舞姬朝旁人吩咐。
縱是下大雨,她們也是不能鬆懈的。
眼見幾個人走將進去?,守在壯漢身邊的隻剩三人。
他眼神一轉,在船隻一個顛簸後,趁勢撞向一舞姬。
抓起她頭上發簪,便插入她脖頸。
儂豔的血登時溢出,與雨珠交融後,那?傷口顯得越發觸目驚心。
“你們再過來?,我便殺了她。”
壯漢大吼著,總是腿止不住顫抖,卻也虛張聲勢的高?喊起來?。
容消酒眯眸,“你想做什麼?我們這麼多人你殺的完嗎?若你留她一條性命,或許我們還會饒了你,若你不留,你也活不了。”
壯漢冷啐一口,“老?子?不怕你們,區區幾個女人還想製服我們兄弟幾個?”
說著他越發得意。
此時,房內傳來?數聲驚呼。
一聽便知是舞姬們的慘叫,容消酒心頭一沉。
很?快,除了最開始被容消酒拿燭台砸傷的壯漢,其餘壯漢都?安然無恙的走將出來?。
容消酒臉色一白,身子?下意識僵在原地。
那?幾個壯漢身上儘是血跡,想來?那?些入房內找傘的舞姬已遭殺害。
曲六子?正捏著上襦擦拭手上血,看向容消酒的眼底帶著得意,“快到汴京了,便也不陪你們幾個演戲了。”
容消酒擰眉,看著朝她越走越近的曲六子?,她握緊手上的匕首,“你這是何意?你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
曲六子?並不在意她手上利刃,走得越發近,“至少我對?你母親的態度並未騙你,我欽佩你母親,也連帶著對?你也施禮三分。”
“隻是可惜,我有?主子?,無論再怎麼感激你的母親,我也不會背叛我的主子?。”
容消酒僵硬的扯出冷笑:“那?你的主子?要你對?我們做甚?”
“若是這船上隻有?她們幾個,便是連人帶船投入這江水。但這船上有?你,那?所?有?人都?能多活些時日,這船也便要再重返汴京。”
容消酒聞聲,鬆了口氣,總歸她們不會現在就死。
“那?在知曉我的存在後,直接將我與她們一同綁起來?便可,為何還要與我假意友好,而後還要裝作被我們製服的模樣。”
“那?自然是…好玩。”曲六子?說著,玩味一笑,“我們兄弟幾人可是許久沒玩過這般有?趣的遊戲。看著你們絕望又升起希望,而後又失望的樣子?,心頭實在暢快。”
“女人嘛,本來?就是玩物,而你們這些舞姬更是。”
他說罷,已然走到容消酒跟前,隻輕輕招手,全然沒有?絲毫警惕。
“容大姑娘,舉著怪累的,放下吧。”
容消酒抿緊紅唇,她心一橫,執著匕首劃過去?。
曲六子?沒設防,手臂被劃傷,他垂眼看了下傷口,隻是輕蔑一笑,“容大姑娘這拿匕首的姿勢漂亮極了,隻是力氣太小,如?何傷得了人。”
就在他要上前一步時,船猛地搖晃起來?。
一陣狂風吹來?,三下五除二,直接將船掀翻。
眾人隨之落入江水。
第53章 捉拿
商憑玉一行人乘船找上來時, 正巧遇見船翻。
那船如一大團玄雲,激起巨大的浪花。
伴著轟隆雷聲,在這黑壓壓的夜裡, 渾似惡龍出?世,惹得眾人心驚神駭。
齊國公站在商憑玉身側, 瞧著麵色倒比商憑玉還要焦急。
他抬手,還不見商憑玉吩咐, 便自行高呼命令起來:“還不快下去救人。”
候在商憑玉身後的將士有盧浩州, 他還並未知曉自己的頭?兒是來找容消酒, 真以為是來找會遺失的寶物?。
故而,他隻?看向商憑玉, 聽著齊國公的吩咐卻沒有絲毫動作。
“王爺。”盧浩州抬腳走?到跟前,小聲詢問, 試探商憑玉的意?願。
好片刻, 商憑玉才微歪頭?, 似是醒過神。那模樣在外人看來便是對那沉船上的“寶物?”並不甚在意?。
商憑玉抬抬手,“既然國公都發話了,那便照國公吩咐的來。”
齊國公見他這隨意?的模樣, 心下一沉,頓覺自己押錯了人, 或許這商憑玉真對容消酒並無多深厚的情誼。
正思索著, 跟前少年眉梢一動,唇邊竟然勾起笑,在昏黃的馬燈下竟顯得幾分明燦,倒與四下飆風涷雨的癲狂氛圍割裂開來。
“這風雨來得急, 江麵也不甚太平,若非看著國公的臉麵, 本王即刻便要掉轉船頭?,離開這顛簸之地了。”
商憑玉說著,拿起身後人替他撐的傘,走?去了房內。
齊國公薄唇緊抿,執著拐杖跟了過去。
他心中憤懣,雖說他有意?設計容消酒,想借她來要挾商憑玉。但卻並無心思要容消酒性命,甚至若容消酒與商憑玉沒有瓜葛,他是希望容消酒能活著的,畢竟他對施桃花懷有極大的虧欠。
“再怎的說容丫頭?都是王爺您的結發妻子?,那是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來的娘子?,如今她置身險境,王爺怎可見死不救?”
齊國公語氣?激動,話剛說完,嗓子?眼鑽進一陣寒風,猛地咳嗽個不停。
不遠處的盧浩州聞言,聽見是容消酒,心下一驚,趕忙加快步子?,帶著眾人往江邊去。
商憑玉不著痕跡用餘光瞥了那處一眼,遂即冷聲朝齊國公開口:“國公善心大發,可也該知曉這容消酒,先是我朝罪犯,再是我商憑玉的妻子?,她早該死的。”
“就是不知是何?緣故教她苟活了下來。”
好好好,真真是個薄情寡義的郎君。
齊國公心口梗上一口氣?,吐也不是咽也不能。
不等他繼續開口,這人朝他頷首,邁開長腿入了船艙。
他背影挺闊,行姿瀟灑,背著齊國公,懶怠怠開口:“國公一把年紀,這風雨連天的,可彆凍壞了那一身老骨頭?。”
*
秋雨落入江水,沁在人身上長刀錐骨般的冷。
容消酒幾乎是摔進江水,整個身子?包括耳內皆被江水裹挾。直到身子?撞到江內礁石,真切的疼讓她瞬間清醒。
她儘力睜開眼睛,借著最後一絲力氣?往上遊。
所到之處,染上一片穠豔的紅。
待她掙紮探出?江麵,江水伴著腥氣?一道?湧入鼻腔,惹得她胃裡一陣翻騰。
雨水如細密的針,直直拍打在容消酒麵上,生疼。
這還沒完,彼時涼風奔過,攝魄般的掠奪她身體殘存的餘溫。
容消酒睜不開眼,本能抓住一懸浮的物?件兒,便不撒手。
盧浩洲離了齊國公和商憑玉的視線也不管甚得體,麵上擔憂顯露無疑。
他一直從未忘記在京郊初見的乖崖庵的小尼姑,哪怕後來得知這一見鐘情的小尼姑是自家頭?兒的未婚妻子?,心頭?那被激蕩起的軟火依舊不可以磨滅,隻?能抑製。
如今容消酒有難,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護她無恙。
此時大雨癲狂,大江翻湧,沉江的多數人隻?覺大限將至。
“大娘子??”
盧浩洲帶人乘上小舟,不顧滅頂的雨,執著馬燈搖搖晃晃地在江麵高喊。
容消酒抱緊浮木,察覺到有人叫喊,卻聽不真切。
她皺緊眉彎,儘力睜開雙眸,朝朦朧的光線處望去。
“有人,此處有人。”
她聲音沉沉,明明整個身子?都浸潤在潮濕的江水裡,嗓子?卻乾澀的可怕。
忽而,腳底被一隻?手往下一拽,她整個人沒入江水之中。
那人死死將她往下拽,她頓時心下一驚,這人是用了死力,要置她於?死地的。
許是絕境使人生出?力量,容消酒急中生智,伸手摸到江中碎石,用力握緊朝腳下砸去。
腳下人漸漸鬆了手,容消酒也趁機浮上岸去。
一場場驚心動魄,讓她越發清醒,也顧不上後背的傷和刺骨的雨。
她咬緊牙關往光源處去,此時除了她自己,誰也幫不了她。
借著浮木,她慢慢往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她灌了水的耳目變得清明。
“大娘子?!”
盧浩洲不停歇地喚著。
這熟悉的叫喊聲,惹得容消酒眉梢一動,心頭?湧出?一線生機。
她篤定這聲“大娘子?”,是喚她的。
遂即用儘全?力回話:“我,我在這兒。”
細微的聲音幾乎要被江上波濤聲響給?湮沒。
盧浩洲卻還是聽見,麵上染上欣喜,催促著眾人往前行去。
瞧見容消酒時,她已?然奄奄一息,身上浸滿泥與血。
盧浩洲鼻頭?酸澀,一時腦熱便跳下江去,親自朝容消酒那處遊去。
“大娘子?,我等奉王爺之命來解救於?您,您且挺住。”
盧浩洲遊到她跟前,便將她扶住,邊恭敬開口。
容消酒頷首,跟著人往商憑玉所在的船隻?去。
隻?是剛行過沒幾步,便遇上同?樣抱著浮物?求生的曲六子?等人。
容消酒此時已?在小舟上落座,身上披著鬥笠。
她冷冷朝那處看了一眼,腦中儘是他們殘忍殺害舞姬後,滿身是血的模樣。這種不把女人當人的男子?,容消酒厭惡極了。
盧浩洲皺眉,他亦是明白這行人不是甚好人,正要見死不救,示意?劃船士兵繼續前行時,容消酒卻忽的開了口。
“讓他們上來吧。”
容消酒語氣?平靜,隻?是她麵上語氣?越是沉靜,心裡便越冷,甚至眸中一閃而過幾分殺氣?。
這些?人殺了那麼多舞姬,若是隻?教他們自生自滅,實在輕縱了。
隻?是曲六子?幾人卻不知曉容消酒心中真實想法,嘴上連連道?謝。
盧浩洲眼睛並未離開容消酒身上分毫,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自然是儘收眼底。
隻?是既然容消酒並未挑明,盧浩洲沒有要拆穿的打算。
*
下去救人的小舟不止一艘,幸存的三個舞姬亦被解救。
三人見容消酒自小舟上船來,皆快步跑將過去慰問。
畢竟幾人也算一道?出?生入死,情誼早在險境中慢慢加深。
容消酒瞧著擁上來的人,眼底不著痕跡的將幾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因為她依稀記得,那拉她腳踝迫她下水之人,是位女子?。
在她執起礁石砸向那人時,她聽見一聲女子?的悶哼聲。
容消酒隻?曉得那是女子?,其餘的一概不知,甚至都不知是因何?事得罪了那女子?。
故而她下意?識後退一步,本能的與幾人隔開距離。
“酒丫頭?,可算是找著你了,實在萬幸。”
正此時,齊國公自一側走?來。
猛烈的風雨依舊在侵襲每個人,他也不例外。
縱是穿著蓑衣,有人跟在身後撐傘,可那身上依舊沾濕一片。
顯而易見,這齊國公並未入船艙躲雨,而是一直站在船外,等著容消酒被救出?。
在士兵將齊國公已?在船外等待許久的消息,告知容消酒時,她有些?詫異。
曲六子?是齊國公的手下,既然曲六子?一直知曉她的身份。那便代?表齊國公亦是知曉的。
如今卻又扮得這般熱心,這讓容消酒有些?不知所措。
容消酒麵上端的得體,朝齊國公頷首一禮。
齊國公欣慰一笑,拉著她便要往船艙去。
“外頭?冷,咱們上艙內談話,真真是苦了你了,若是你有甚三長兩短,我該如何?向桃花交代?。”
聽見自己母親姓名?,容消酒臉色一僵,她才想起,自己之所以登船去壽州,也是為了查清母親去世真相。
可是誰能想到,會上錯船以致如此境地。
瞧著齊國公真心實意?為自己擔憂的表情神態,容消酒有些?糾結,是否可以將她想問的直接問出?口。
思索間,她已?被帶到艙門處。
隻?是還不等齊國公的隨侍開門,那門便自內裡打開。
開門的是商憑玉,他眸光沉靜無波,幾乎像是一灘死水,教人望一眼便隻?覺心死。
他身姿高挑挺拔,隻?一人便將整個艙門占據。
“來人,容消酒早已?被判處死刑,如今無故出?現在此,便是在逃死刑犯,即刻捉拿歸案。”
他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溫度,就連麵色也涼薄的似看陌生人。
“想來是梁家那位公子?幫的你,既如此,那梁家公子?便是包庇罪犯,按例當斬,屆時與你一同?行刑。”
商憑玉不緊不慢的朝容消酒開口說著。
話落,便有士兵走?來,將容消酒桎梏住。
齊國公眯眸,顯然沒想到商憑玉為了與容消酒撇清乾係,竟敢出?這般大義滅親之事。
“王爺還真是鐵麵無私。”
齊國公咬牙開口。
商憑玉眉梢上揚,唇角微微勾出?弧度:“多謝國公誇獎,這容消酒雖說是本王妻子?,卻不顧律法,若非怕人說本王落井下石,本王早就想休了容氏。”
第54章 動人
商憑玉沒有招呼手下直接將容消酒帶走, 而是?叫人將梁照晨帶了過來。
迎著大雨,容消酒被迫站在門外,周身不免被澆透。
商憑玉卻視若無?睹, 直到梁照晨出現?,他在像是?施舍般, 舍得在容消酒身上停留一瞬間。
“瞧瞧,這好雨, 將梁公子麵上的血漬都清洗了個乾淨, 省得再洗臉了。”
商憑玉挑眉打趣。
容消酒卻是?心頭一頓, 這話她覺得似曾相?識。
可隻一瞬間,她的注意力全被梁照晨吸引。
此時的梁照晨傷痕累累, 周身隻著了件輕薄白衫,那白衫上還留著鞭痕, 隻是?上麵的鮮血已?不複存在。
想來是?商憑玉派人脫下他的外衫, 將他丟入雨中澆了好些時候, 這才?能將那鞭痕上的血洗淨。
容消酒不用深想,便知?道梁照晨變成這般皆因她而起。
她急忙快步過去,也不顧自己也淋著雨, 將身上僅存的擋雨蓑衣替他披上。
眾士兵看著,麵麵相?覷。
他們知?曉了容消酒的身份, 便也清楚這是?他們家主子明媒正娶的大娘子。
如今公然替彆的男人擋雨, 實在有損自家主子的臉麵。
可他們見?商憑玉隻站在門?邊,但笑不語,又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得到準確的指示,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隻能強迫自己像個?石柱子一般,站在原地, 不聽不看。
在場隻有盧浩洲清楚,商憑玉越是?平靜,便代表他心中怒火越是?熾然。
一旦商憑玉生氣便是?甚渾事都乾得出來的,盧浩洲心內閃過商惟懷被亂箭射殺的場景。
若那時容消酒跟著一道出來,怕也是?逃不過被亂箭射殺的下場。
思及此,盧浩洲開始為容消酒捏一把汗。
像他主子那樣的人,最是?狠戾。
對於?認為是?自己的人或物,便是?咬死不鬆手。但若是?那或物還是?被旁人奪了去,那他寧願將那人或物給毀掉。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若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
“好個?情深意重的一雙人。”
商憑玉笑著開口?,語氣明明隨性愉悅,眼底卻是?越發冷漠。
容消酒背對著商憑玉,聽他開口?,沒答話。
隻抬手替梁照晨理著蓑衣,用著兩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朝他道了聲“對不住”。
說罷,她深吸口?氣,轉身朝商憑玉看去。
“放過他。”
容消酒說得懇切,甚至帶著幾分示弱。
商憑玉長眉一動,掀眸與她直視,眼神冰冷的似能量她整個?身子都凍結。
他輕挑一笑,“你知?道,本王不會答應的。”
“隻要放過他,我隨你處置便是?。”
商憑玉像是?聽見?一個?笑話,大笑出聲:“上回你也是?這般說的,你食言了。”
不等容消酒繼續開口?,他忽而走上前,在眾人無?留意之際,一腳踹在梁照晨身上,那力度直接將人踹倒在地。
不等有人阻攔,商憑玉一腳踩在梁照晨胸口?處。
此時的梁照晨本就元氣大傷,此刻又受他全力一擊,身子疼得動彈不得,隻得任由?自己摔在地上,承受著商憑玉的折辱。
“廢人一個?,死了不可惜。”
商憑玉邊說,邊伸手自腰間抽出軟劍,抵在他喉嚨口?。
容消酒早被他突如其來的一踹,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待她反應過來時,梁照晨已?軟劍在喉,隻要商憑玉稍稍一用力,那劍便可如刮泥一般,輕易要了梁照晨的命。
容消酒呼吸跟著停下來,她伸出手,高喊著“住手”。
一遍遍喊著,生怕商憑玉一個?用力真就結束了梁照晨的命。
隻是?她不清楚的是?,比起任人折辱,梁照晨寧願一死。
他生來便是?眾星捧月的少?年天?才?,是?壽州第一才?子,風光無?限,前途無?量。
可商憑玉多次辱他,當眾摔他玉佩,甚至對他用刑。
他是?極體麵的一人,如今受這般多的折辱,已?然到了人儘皆知?的地步。
他的父親自然不會忍受這樣一個?當中丟儘臉麵之人繼承家主之位。
既如此,生死又有何區彆。
他此刻隻想不讓容消酒去為了他求人。
故而閉上眼睛,道了句“我寧願死,也不願看你求他。”
話音剛落,他一咬牙,仰起脖頸朝劍刃湊了過去。
在這生死時刻,商憑玉凝眸收了下劍柄,在眾人以為他心軟之際,用力執劍插在梁照晨胸口?處。
此時,容消酒已?走到跟前,想都沒想伸手便去接軟劍。
鮮血順著劍刃一路往下,與雨水一道落在梁照晨身上。
梁照晨尚不知?是?死是?活,容消酒垂眼去看,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手中緊握的劍刃猛地被抽出,疼得她悶哼出聲。
商憑玉抽劍的手一頓,麵上浮現?一絲凝重,卻隻一瞬,他便恢複往常的冷漠。
看著軟劍上的血,他有片刻愣神。
直到盧浩洲走到他跟前,嘴上喝著:“大娘子冒犯王爺,卑職這就帶人將大娘子捆起來。”
他語氣說得冷漠,實則是?在趁機帶容消酒離開這是?非之地。
商憑玉看他一眼,也明白這人的真實意圖。
隻揮揮手,示意他將人帶走。
容消酒此時半跪在梁照晨身側,全然顧不上自己受傷鮮血滿溢的傷口?,伸出另一隻手替他當臉前的雨。
“請你活下去,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沒看見?梁照晨方將赴死的決心,若是?真死了,她一輩子都將活在愧疚之中,至於?商憑玉,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
梁照晨眯著眼,奄奄一息的歎出一口?氣:“容姐姐,答應我,莫要為了我求他。”
容消酒連連點?頭,眼淚隨之落下來。
她對梁照晨起初隻當他是?可以帶她去壽州的好幫手。
可漸漸的,在梁照晨送她印章,帶她逃離汴京時,她已?然將這人視為好友。
今日若不能並肩平安活下去,那一同赴死也算全了梁照晨對她的情誼。
又或者?說,此時此刻,她除了陪著他一起同生共死,已?然不知?該拿什麼報答梁照晨。
梁照晨原本木然的神色,在看到容消酒麵上留下一滴淚時,有片刻怔愣,那美人眼底噙著的淚,此刻深深刺進他心裡,他想便是?此刻命喪於?此,能得她為自己哭一場,此生無?憾了。
商憑玉皺緊眉彎,餘光瞥見?站在一側看戲的齊國公。
齊國共此時也走上前來,語氣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壓:“再怎的說,梁公子和酒丫頭還未重新?定罪,待他們見?過聖上,是?死是?活還輪不上王爺您來做主。”
商憑玉沒有看齊國公,隻瞥了眼梁照晨方向微歪頭,居高臨下看著梁照晨兩人,戲謔一笑:“本王也玩夠了,便看在國公爺的麵上暫且放過你們。”
說完,嫌棄一般,將軟劍拋給身後隨侍,頭都不回地邁著長腿進了船艙。
*
容消酒被單獨關在一處貨艙內。
室內逼仄又潮濕,時有涼風自甲板的縫隙中鑽入內,帶著“吱呀”的聲響,在室內肆虐。
容消酒手上傷口?被粗略的拿紗布包住,隻是?那紗布滲出的血異常觸目驚心。
她衣衫還未更換,衣擺還在滴水。
隻蜷縮著坐在角落,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冷風將衣衫吹乾,周遭的清寒令她齒間止不住的打顫。
忽而門?被推開,來人執了盞馬燈,昏黃的光將容消酒照徹。
容消酒並未抬頭,在門?被闔上後,隻覺門?前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好姐姐,怎就落得這般下場?”商憑玉將馬燈整個?伸到她臉前,刺目的光惹得她雙目緊閉,皺緊眉彎。
他語氣悻悻,帶著幾分挑釁。
話落,甚至嘖嘖出聲,審視也似的執燈將她周身照個?透徹。
容消酒討厭被這般凝視,轉過頭不去看他。
“姐姐就沒甚想說的?”
“或許姐姐求求我呐。”
他話是?這樣說,卻也明白,容消酒那般性情是?絕不會放下身段委身求人。
果不其然,便見?眼前人仰起臉,瓊麵上滿是?倔強。
燈罩下的豆點?火苗隨風搖動,那流動的光亮落在她眸中,閃著堅毅的光。
她櫻唇輕勾,齒間溢出冷笑:“做夢。”
商憑玉居高臨下睞著她,不可否認,這樣的容消酒倔強、坦蕩、難以駕馭,卻也更動人。
望著那雙明眸,他毫無?懸念地再次心動,淪陷。
透過她這張臉,商憑玉腦中回想起兒時,她喂他吃蟹釀橙的模樣。
那時他與她並不熟悉,甚至還剛因一隻喜鵲吵過一架。
所以那時的容消酒喂他,十分彆扭。麵上端著冷漠不容靠近,可那手上卻執著湯匙一勺勺將蟹釀橙喂他吃下。
商憑玉再次看見?她這般不容靠近的模樣,心口?忽的一滯。
想來,她大抵早就忘了。
思及此,他自嘲一笑。
也因這一笑,他釋然了。
總歸一直是?他在奢求些什麼,她本就是?這般性情之人,他喜歡的也是?她的這般性情。
她不需要變,他也不願她為了哪個?人而改變。
任何人包括他都不值得讓她舍棄自己,做出改變。
商憑玉傾身靠得更近,他仔仔細細將那張朝思暮想的臉觀摩一遍。
“姐姐真是?好本事,每每都惹得本王失去理智。”
他說著,伸手挑起她下巴,強迫她與之平視。
“姐姐沒有心,本王待姐姐不好嗎?為何要逃?”
容消酒皺眉,不明白他這話意思。
隻是?還不等她問出聲,商憑玉輕舒口?氣:“還是?本王太心軟,讓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本王的底線。”
容消酒眯眸,正要說甚,忽而他不知?何時伸出手帕,趁她無?留意之際,捂在她鼻間,迫使她很快暈了過去。
第55章 謀殺
容消酒再醒來時, 便感覺自己周身被繩索捆縛,嘴上塞著棉布不能說話,就連眼睛也被人用黑紗蒙上。
她挺了挺酸軟的腰背, 正試圖用耳朵探聽當下處境。
忽而,麵上撫上一隻手?, 那指腹輕輕在她臉頰上摩挲。
容消酒皺緊了眉梢,下意識身子往後傾倒。
想問他是誰, 此刻卻說不出口。
隻聽麵前人幾不可聞地輕歎口氣, 才緩緩開口:“姐姐, 對不住了。”
這人話音剛落,容消酒隻覺雙手?被往上一拽, 身子猛地騰空。
粗糙的繩索直接將她手?腕勒到極致,隻覺手?腕將要斷開。
容消酒心臟還砰砰作跳, 這種不知自己將麵臨何種境地的恐懼感席卷全身。
方將那?人的聲音, 她一瞬間便聽出是商憑玉的聲音。
在沒有聽見這聲音之前, 她都?沒有想到是商憑玉將她捆住,哪怕她在清醒前,便是跟商憑玉在一起。
許是還對他心存善念, 認為他不會對自己作出甚過分的事,可現在很顯然, 是她想多了, 這人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善良。
正此時,那?蒙眼的紗布不知何時被吹開。
她真真切切看?到商憑玉的身影。
而此時的她,被懸掛著,吊在船帆處, 看?樣?子是要將她處死。
此時風停雨散,船穩穩往汴京方向駛去?。
腳下的人除了商憑玉便是幾個?士兵, 可沒有盧浩洲的身影。
容消酒想,這商憑玉定?是也知曉她與盧浩洲相熟,故而有意不讓他過來。
不過她也無所謂,總歸今日命喪於此,她心頭卻莫名變得平靜,死到臨頭,腦中一片空白。
她隻靜靜轉眸看?向商憑玉,眼底不帶一絲情緒。
此時此刻,商憑玉也望著她,那?眼神淡漠的如同看?一個?陌生人。
他朝身側的士兵伸出一隻手?,很快,一柄弓箭出現在他手?上。
容消酒凝眸,依舊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容消酒心下了然,看?樣?子這人是要親自送她去?死。
隻見那?人擺好箭矢,張弓對著她看?過來。
眼神裡帶著殺氣,唇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甚有狩獵時的悠閒自在。
容消酒屏住呼吸,雙眸直直看?著他,等待那?蓄勢待發的箭矢,穿破自己的胸膛。
深秋的天,江風又緩緩吹起。
可商憑玉額角卻滲出汗來,大顆大顆往下頜處流。
眼見瞄準容消酒,左手?一鬆,箭矢“嗖”的一聲,朝容消酒去?。
“住手?!”
箭矢與聲音齊發。
許是這一聲高喝,惹得射箭之人手?上一顫,原本正中容消酒眉心的箭,此刻一個?失手?,擦過她耳側,隻刮破淡淡一層皮。
“禦亂王此舉是要越過皇權,私自用刑不成。“
齊國公被盧浩洲攙扶著,儘力加快腳步走到商憑玉跟前。
看?見被吊著的容消酒,齊國公長長歎了口氣,“好姑娘,老夫便是豁出這條命,今日也要將你保下來。”
他說罷,看?向商憑玉,麵上不再和?藹可親,鄭重其事的問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放過酒丫頭。”
商憑玉哼笑出聲:“國公爺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船上除了你,便都?是本王部下,誰也不會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酒丫頭所犯何罪,要你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若是讓旁人知曉我那?犯了謀殺罪的娘子還活著,難免不將本王牽扯進?去?,到時本王便是那?包庇罪犯的奸佞,為了本王的清白,她非死不可。”
齊國公攥緊拐杖,看?了眼容消酒,沉吟片刻,在心中下個?決定?:“隻要老夫不將此事外?傳,誰又知曉酒丫頭還活著。”
商憑玉聞聲,直直看?向齊國公,正色問:“您是非要保她一命?”
齊國公微微一笑,眼神透露著幾分示好:“總歸王爺賣老夫一個?薄麵,日後若有甚需要幫襯的,都?好說。”
齊國公儘力讓自己笑起來,他都?拋棄了施桃花一回,這次絕對不能就此放棄容消酒,算是他對施桃花能做的最?後彌補。
商憑玉眼中閃過狡黠,他將弓箭遞給?隨侍,單手?叉腰,笑道:“國公爺這是有意與本王聯合之意?”
齊國公眸光一閃,“王爺此話,怎的說?”
商憑玉看?了四下人一眼,隨手?將眾人遣散了去?。
齊國公卻在盧浩洲離去?前叫住他,吩咐他將容消酒帶下去?。
盧浩洲早巴不得將容消酒解救下來,得了齊國公的吩咐,也不管商憑玉準不準允,便往容消酒那?處去?。
容消酒被帶下去?全程,商憑玉都?未曾朝她那?處看?一眼。
反倒是齊國公一直不停詢問著她的身體狀況,眼神直到容消酒背影消失在船帆外?時,他才收回視線。
在離了齊國公與商憑玉之後,容消酒朝著正為她鬆綁的盧浩洲道了聲“多謝”。
她想,這商憑玉不在貨艙動手?,偏要迷暈她,悄悄將她帶到船帆處處置,如此小心翼翼,想來是不想被齊國公撞見。
想必若非盧浩洲向齊國公通風報信,這齊國公不會來得這般及時。
盧浩洲隻輕舒口氣:“萬幸大娘子您無大礙。”
他時刻保持著基本的禮數,也提醒著自己兩人之間的界限。
這一聲大娘子教容消酒麵上浮出冷笑。
畢竟她那?媒妁之言的夫君方將要置她於死地,這“大娘子”三字實在有些諷刺。
盧浩洲見她瓊麵上的難堪,有些不自在的撓撓頭,“王爺隻是一時氣急,總歸是將您放在心上的,隻要他消了氣,便也知曉今日他所行之事有多荒唐,到時定?會向您道歉的。”
容消酒眸光一冷,“我這條命本就是被他從牢獄裡撈回來的,要殺要剮,隨他便是。”
她話是這麼說,可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
盧浩洲也不知再如何開口,隻歎了口氣,便帶人離去?。
另一邊,待容消酒一走,商憑玉眸子晦暗下來。
“本王知聖上有意拉攏國公爺,不知國公爺可是還想再造一位明君?”
齊國公明白他意圖,沒想到陰差陽錯間,正好合了他的意。
他本來就是想借容消酒拉攏與他,但不想自己高估了容消酒對商憑玉的重要性,正愁無物拿捏商憑玉,再難找到旁的契機與他聯手?。
不曾想這人反倒自己送上門?來,他簡直樂意至極。
不過麵上他矜持起來,捋了捋髭須才不慌不忙的開口。
“王爺多慮了,老夫年事已?高,自是再沒了輔佐明君的心力,隻盼著能覓得一依靠,保一保我這晚節。”
言語之間,他開始向商憑玉表明自己的立場。
他自是心知肚明,當今聖上年幼,出身不好又無親信,留一位虎視眈眈的禦亂王在身邊,怕是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做傀儡的下場。
他不傻,與其投靠那?有名無實的聖上,不如與商憑玉結個?交情。
商憑玉輕咳一聲,朝齊國公走進?幾步,驀地拱手?作揖:“晚輩早知國公爺深謀遠慮,最?是識大體之人,若是國公爺能替商某解決容家大姑娘,日後商某便與國公爺同氣連枝,在朝堂上相互照拂。”
商憑玉端的恭謙,說話時腰身也下意識往下彎了半分。
聽他提到容消酒,齊國公輕歎口氣,“若是王爺擔心因為酒丫頭尚在人世?一事,影響自己的仕途。不如便將她交給?老夫,比起殺了她,不若為她平平反,到時王爺也消了位殺人犯妻子不是。”
商憑玉英眸一轉,唇邊笑意更深:“國公爺這是要將那?容大姑娘保到底了。”
齊國公頷首:“說來,這丫頭的母親與老夫有些淵源,不如王爺給?老夫這個?薄麵。放心,老夫定?不會讓她影響你半分仕途。”
商憑玉雙手?環抱,似是在思考,指尖輕輕敲著胳臂,好片刻他才道:“本王是實在不知該拿那?女人如何處置,便麻煩國公爺了。”
他這話便是鬆口,將容消酒的命交給?齊國公。
齊國公眉梢一揚,這莫名其妙的,既保下了容消酒,又與商憑玉締結盟友。
正正好遂了他的意。
他巴不得馬上應下,卻又怕商憑玉看?出他內心的急切,遂而裝著矜持,不疾不徐道:“那?便多謝王爺,至於酒丫頭老夫自有安排。”
兩人又隨意道了幾句,商憑玉臨走之前頗感慨道:“這容大姑娘究竟有何價值,竟得國公爺如此維護。”
齊國公彎唇,嗬嗬一笑,展露一副和?藹和?氣來,“不過是想全了故人的心願罷了。”
*
容消酒被帶回貨艙,不移時,便有人進?來帶她離開。
來人正是曲六子,他先?是朝看?守之人拿出齊國公的令牌,遂即看?了眼容消酒,隻片刻,看?守放行。
容消酒被他拉著朝外?去?。
她被帶去?一間還算整潔的房內,一路上兩人全程無話。
直到曲六子關了門?,房內隻剩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