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盧剛長歎一口氣。
他從來剛正?不阿,今日為了他那?主子,算是做了回惡人。
能在聖節之日,皇宮重地割人舌頭實在令人費解。
他與商憑玉相識也有兩年,在明?州時,這人一向寬和守禮。可來京才多久,便變得越發暴戾。
上?回是設計謀殺他自己?的親大哥大嫂。
這回,他雖不知?曉這兩位貴婦人所?作所?為,想來不過是多嘴了幾句,竟未料到直接被割去舌頭。
照如此下去,難以想象日後商憑玉會變得何等極端偏執。
商憑玉並未直接去紫宸殿,而是去了七皇子趙折桂那?處。
割舌頭的手浸在瓦匜內,很快成了一盆血水。
趙折桂見怪不怪地站一側望著,隻片刻,他雙手捧著巾帕湊到跟前。
商憑玉轉眸掃他一眼,隻一眼便瞥過視線一手接過他手上?巾帕,沉聲道了謝。
“如何了?”
商憑玉肅聲開了口,說話?時巾帕順著長指擦向手腕。
趙折桂聞聲,掀了掀眼皮,磕磕巴巴道:“快…快了。”
趙溫奚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子,日常必定派精銳護衛左右,要殺他哪裡容易。
商憑玉不疾不徐地擦著手,“無妨,你隻消聽?命於我,我自會設法教你成事。”
他從不指望趙折桂自己?想出甚法子殺死趙溫奚,他要的不過是拖趙折桂下水,教其再?回不了頭,日後都?聽?他差遣。
*
容消酒坐在宴內,瞧著四下一眾陌生麵孔,她自覺垂了首。
可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灼熱的令她越發不自在。
不必想便知?這些人都?在議論她的身世背景。
她不知?在此處撐坐了多久,隻覺腰背都?有些僵硬。
可商憑玉遲遲不現身,她亦不好隨意走?動。
直到一宮娥端著酒壇走?來,隻聽?那?人驚叫一聲,那?盛滿酒的壇子便砸了過來。
所?幸她反應迅速,偏身躲過飛過來的壇身。
濺了一地的酒水卻難以遮擋的落了她一身。
眾人一陣唏噓,跟著站起身,隱隱後怕。
若不是容消酒反應及時,那?壇子便要順著她腦袋砸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犯過錯的宮娥跪下身連連賠罪,額頭磕了又磕,鮮血自眉心淌了半張臉。
容消酒站起身,借旁的宮娥遞來的絲帕擦拭周身。
事已至此,眾人卻隻是旁觀,沒有一人為容消酒遮擋被澆濕的衣裙。
“商侯娘子。”
忽而傳來一清脆女聲。
容消酒循聲望去,來人一身清素裙衫,瞧衣裳形製不像宮娥,亦不像是哪家女眷。
“本宮是聖上?的六公主,名淨頌。”
來人笑得燦爛,整個麵容俏麗中帶著幾分嬌憨,親和力十足。
隻是提到公主,容消酒不免想起過去的和順公主,故而對這位公主也沒由來的生出提防。
容消酒行一禮,本打算不再?說話?。
誰料這人竟推下自己?的外衫替她遮上?濕透的衣裙。
“若不嫌棄,來本宮居所?換件衣物吧。”
這人言語爽朗,舉手投足都?教人察覺不到一絲彆有用心。
容消酒打量著她,並未及時答話?。
這淨頌卻又笑著啟唇:“大娘子不必擔憂,本宮與商侯也算舊相識,幫你便是幫他,本宮也隻是想討商侯的好。”
她說得直白?,大大方方承認用意。
說罷,不等容消酒答話?,便扶著她朝外去。
殿門處有四名守衛,其中便有那?盧浩州。
容消酒下意識鬆了口氣,這盧浩州是商憑玉跟前的人,應是能辨認淨頌究竟是善是惡。
她跟著走?到殿門處,便見淨頌從腰間掏出一枚劍穗。
那?是商憑玉雙刀之上?懸墜的穗子,若非親近之人,哪裡會得了去。
正?想著,淨頌走?到盧浩州跟前,低聲談論了幾句。
很快,盧浩州朝容消酒這處頷首,示意她可以跟著離去。
如今這衣物是必定要更換了,若是不去,她這一身臟亂,恐怕會惹聖上?震怒。
她還要入崇文院,必定不能因為衣衫不整被趕出宮去。
思及此,她跟著望殿外去。
盧浩州走?不開,便遣了一守衛跟著,奈何男女有彆,又在規矩森嚴的皇宮大內,她們與守衛的距離間隔極遠。
甚至在走?到一處軒廊時,跟著的人守衛都?不見影兒了。
“公主,我們能否等一等那?……”
容消酒一張嘴,話?還沒說完。
身側的公主利落打斷她思緒:“已然到了。”
兩人一道兒進了殿內,這殿門極其簡陋,甚至能瞧見上?麵浮著一層黴斑。
容消酒沒由來的惴惴不安,卻也硬著頭皮跟著走?了進去。
所?幸,殿內雖簡陋,卻算得上?乾淨整潔。
“大娘子隨我走?了一路,為何不見你問?那?枚劍穗的事。”
她不再?用“本宮”二字,而是“我”。
瞧這意思是要與容消酒拉進距離進行交談。
隔著雲屏,容消酒瞧了眼屏風外的人,粉唇輕啟:“這是公主與侯爺的事,與我何乾,既不關於我,我何必多此一問?。”
“那?若是我要與你爭商侯,你也不過問??”
第36章 偏愛
淨頌直言不諱, 容消酒聞聲,係著腰帶的手驟然收緊。
“若是公主與侯爺兩情相?悅,我自會知趣讓出大娘子之位。”
她說得由衷, 教人聽不出半絲惱怒。
若這公主與商憑玉相互愛慕,怕是早將她趕出侯府, 哪裡還費心力與她言語周旋。
此話一出,雲屏外的人沒再開口?。
好半晌, 容消酒換了身石青色衣裙走將出來。
淨頌站在一側, 掃視了她全身, 視線落在她鬢邊青玉簪上。
“大娘子釵環有些鬆動。”說著,走上前?, 抬手替她扶穩鬢邊簪。
那纖長手指不著痕跡地在她簪上摩挲一遍。
兩人重新返回紫宸殿,此時商憑玉已落座。
他先是看向容消酒, 後又瞥了眼其身側的淨頌。
遂即起身, 在容消酒跟前?站定?, 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
“方將聽聞姐姐衣裙浸酒,還險些被酒壇子誤傷。”
他說著,視線又落在她身上, 牽起她手腕,便開始檢查起身上是否有傷處。
殿內此時已坐滿賓客, 無數雙眼都朝這?處看來。
引得容消酒一陣不自?在。
正不知如何?是好, 離九五尊位最近的一老?叟走了過?來。
這?老?叟兩鬢斑白,雙眸卻炯炯有神?,瞧著那身上形製,應是位公爵。
這?人手上拄著梨木拐杖, 一步步走到商憑玉跟前?。
眾人見這?老?叟起身,亦都跟著起身。
畢竟在這?人跟前?, 就連聖上都是要?朝他見禮的。
商憑玉見人過?來,正要?躬身作禮。
這?老?叟抬手示意作罷,與他並肩而立,麵朝著容消酒。
“想來這?位小娘子,便是施將軍的女兒。”
蒼老?的聲音帶著溫潤,倒與他周身威嚴氣場形成反差。
容消酒不識得來人,隻微微頷首。
此時商憑玉將她拉至身後,麵向老?叟作揖:“國公爺莫怪,內人未曾有幸見過?您,故而不知該如何?稱呼,萬望見諒。”
言罷,湊到容消酒耳側提醒:“這?位是壽州齊國公。”
壽州齊國公。
容消酒心頭一震,這?人身份她耳熟得很,正是與聖上和商禪同謀之人。
她母親的死,這?人亦是主謀之一。
可麵上她再行禮,恭聲作答:“回國公爺,施桃花正是先慈。”
齊國公淺淺點頭,嘴上帶著親和的笑,打量她時不覺冒犯,眼神?流露著對小輩的關愛。
“好好,瞧那眉眼真真與桃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若單單隻看他此刻的言語神?態,容消酒隻覺這?人與自?己母親交好,連帶著對她也憐愛幾分?。
可她心知肚明,這?人並非麵上那般和藹,私下?曾為了遮掩甚真相?,夥同聖上將她母親滅口?。
“你本名容消酒是也不是?”齊國公再次柔聲問。
隻待她稱是,這?人便親熱的喚起她“酒丫頭”。
這?齊國公雖說與她父親同在公爵,地位卻大不相?同。
傳聞中的齊國公不苟言笑,能言善道,是舉朝聞名的外交天才。三十年?前?,在本國與東溟人打仗時,憑他一人入敵軍營帳,換得兩國和平,互通有無,至今交好。
除了那外交本領,更為重要?的是此人扶持聖上順利登位。
先帝病逝,為助那時還是三皇子的趙集登基,他帶三萬兵馬入京圍城。事成身退,便一直隱居壽州。
“罷了,這?人多眼雜的,改日再好生暢談。”齊國公言語毫不避諱,言罷斜睞了眾人一眼。
仿佛是在替此前?眾人旁觀容消酒浸了滿身酒時,抱不平。
瞧著齊國公對容消酒的青眼有加,眾人皆投出豔羨目光,越發好奇這?空有一幅皮囊,與死人打交道的商大娘子有甚過?人之處。
直到聖上攜貴妃現身,殿內人儘數收回思緒,個個喜上眉梢。整個大殿絲篁鼎沸,一派歌舞升平。
想著要?去一趟崇文院,容消酒隨意尋了個借口?便溜出紫宸殿。
所幸她入宮前?,曾購來宮內地形圖,循著記憶朝崇文院方向去。
約莫一盞茶時間,她便輕鬆到了崇文院。
不知是巧合還是守衛都去了紫宸殿,她一路上並未遇上甚巡視守衛,甚至連崇文院外都無人看管。
若非其門?外赫然掛著“崇文院”三個大字的匾額,容消酒都要?以為這?是甚不起眼的冷宮。
她抬腳入內,左右提防著來人。
此時她一身石青色衣裙,沒了那顯眼的宮衣,瞧著衣衫形製,倒像宮內哪個不起眼的宮娥。
她一路過?於順利,自?己都有些不真實感。
推開正殿的門?,在瞧見那林立的書架時,登時又打消一切顧慮。
既然都來了,她定?要?有收獲才肯罷休。
可找了一圈,一層層一列列地找了好半晌依舊沒瞧見當年?記載沙河一戰的史冊。
正當她有些沮喪時,門?忽地被人從外鎖上。
在聽到聲音時,容消酒心口?一個激靈。
忙走上前?查探,奈何?門?被鐵鏈拴上,除非大聲叫喊,不然憑一己之力是注定?解不開的。
可若是叫喊必定?驚動宮內人。
想來將她困在此處之人亦是想到這?點,知曉她一定?不敢聲張。
可困她之人究竟是何?目的?
這?般想著,她開始在殿內四?下?巡視。沒發現出口?,倒殿內一屏風後被人臟汙了的畫軸。
一打開正是她前?年?畫的鷓鴣鬆林圖,然而居左位置的鬆樹被人灑了墨。
看著那墨水還未完全洇乾的模樣,容消酒頓時了然困她之人的用意。
想來是知她要?來此處,提前?毀了畫,試圖嫁禍於她。
這?不趕巧了,這?畫正是出自?她的手筆。
她看著被點狀墨滴破壞的鬆樹,看了看屏風旁側書案上放置的筆墨,一瞬便有了補救的法子。
她將被浸染墨滴之處皴擦成山石,布勢得當,比之前?畫作更添氣韻。
也不過?半盞茶時間,門?被人打開,來人是這?崇文院原先的守衛。
瞧見殿內的容消酒,不等盤問一言半語,便將她帶走。
一看便知是早有預謀。
幾人走時,順便將書案上的畫作一並帶走。
剛出崇文院,一行人便碰見巡邏至此的盧剛。
盧剛第?一時間瞧見容消酒,即刻上前?攔住幾人去路。
幾人中領頭一瘦高高的宮人行一禮,率先開口?:“稟大人,我等在崇文院抓住一女賊,正要?交給殿前?司。”
盧剛眉頭深皺,抬手指向容消酒,肅聲問:“這?便是你們?抓的女賊?”
“正是。”
這?人話音未落,就聽盧剛中氣十足喝了聲“放肆”。
幾人不明所以,可礙於職位在盧剛之下?隻得低頭。
“爾等瞎了眼,連我馬司指揮使的大娘子都不識得。”
說著,示意部下?上前?,將幾人押跪在地。
幾人有些惶恐,本來聖節這?日,群臣入宮,被準許前?往紫宸殿一觀。
也不過?離開崇文院半個時辰,再回來,便見正殿被人上了鎖,鑰匙就放在殿外台階上,鑰匙下?附有一封信。
信上說殿內有一女賊,毀壞霜桐居士的畫作,此時已被困住,教他們?不要?聲張,交給殿前?司處置。
想到畫作,瘦高高的宮人忙從身後人手中拿來畫,雙手捧向盧剛。
“大人,此畫便是被這?大娘子所毀。”
說起來,聖上最喜霜桐居士的畫作,如今被這?人毀了,哪怕此人是馬司指揮使的大娘子,亦逃不開責罰。
思及此,這?宮人雖跪著腰背卻挺直幾分?。
盧剛展開畫作,瞧著其上未乾的墨跡皺緊了眉彎。
若是他主子的娘子毀了霜桐居士的畫,他也無力挽回。
思及此,他輕歎口?氣,下?意識看向容消酒。
容消酒識得盧剛,忙搖頭解釋:“此物起先被人用墨臟汙,如今填補幾筆非我本意。”
盧剛聞聲,臉色一陣兒青一陣兒白,有些費解這?大娘子為何?非要?添幾筆。
如今好了,他亦無計可施。
眼瞧著幾個宮人便要?掙開束縛帶容消酒去找殿前?司的人。
盧剛隻好又拿商憑玉出來壓人。
跪地的宮人們?麵麵相?覷,顯然不滿盧剛的仗勢欺人。
正此時,一隊殿前?司裝扮的守衛朝此湧過?來。
與盧剛幾人僵持住。
有個宮人趁兩隊激烈爭辯之際,掙開束縛,往紫宸殿方向去。
直接將此事報給聖上跟前?當差的宮人徐度。
徐度亦糾結起來,今日聖上生辰,他可不敢貿然通傳攪了聖上興致,非得尋個人替他將話說出口?最好。
正巧,一轉身就遇見出來透氣的趙溫奚。
*
趙溫奚知曉了事,大步流星原路返回。
可他並未將事情悄悄告知聖上,反倒是大張旗鼓站起身,當著眾人的麵,笑著開口?:“稟陛下?,兒臣方將得知一件喜事。”
“聽聞商侯家的大娘子席間特地前?往崇文院找出霜桐居士所作之畫作,添了幾筆,要?給陛下?賀歲。”
他語氣隨和,明明是件觸怒龍顏的禍事,卻被他說成喜事一般,其中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眾人跟著一驚。
為這?商大娘子的愚蠢行徑長歎一口?氣。
在霜桐居士的畫作上畫蛇添足,哪裡是賀歲,分?明是挑釁。
端坐九五尊位的趙集臉色登時一沉,他餘生沒甚偏好,唯獨對霜桐居士的畫愛不釋手,若有人要?毀壞他僅存的偏愛,便是國公夫人他也處置得。
第37章 嫌棄
趙集撲哧一笑, 狹長的眸子卻陰沉得可怕。
“去?,那便請商侯家的娘子入殿來,朕倒要看看她添了個甚模樣。”
他說這話時?, 心中卻已盤算好該將這膽大妄為的女子打成甚模樣。
眾人皆察覺聖上已發怒,不自覺的將視線投向座在一旁的商憑玉。
便見他毫不在意的模樣, 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盞飲入喉中。
眾人暗道,此人一定是在強裝鎮定, 心下怕是早已慌亂成熱鍋上的螞蟻。
趙溫奚懶洋洋地倚坐著, 他亦同眾人所想。
他故意當著眾人的麵, 將商憑玉娘子犯下的罪過言說出口,為的是給商憑玉一個教訓。
前幾日, 他便察覺到商憑玉同七皇子走得極近,大有放棄他投奔七皇子之意, 他便要商憑玉明白, 若不全?心全?意歸順於他, 那便親手將其一切都毀絕。
*
不移時?,容消酒被押跪在殿前。
眾人視線擲在她身上,似要將她灼個千瘡百孔。
商憑玉垂著頭, 素手轉著茶盞,顯然不想理會此事。
跟著容消酒入殿的宮人, 將那被臟汙的畫捧到聖上跟前。
趙集隻?瞧了畫軸邊緣的墨漬, 方將壓下去?的暴怒,此刻又?迸發出來。
“商家娘子,你好大的膽子。”
容消酒抬首,挺直腰身, 語氣不卑不亢:“啟稟聖上,此畫非民女所汙, 民女不過在汙畫之上儘力對?畫作進行?修補。”
趙溫奚哼笑一聲?:“聽聞商家娘子亦是執畫筆之人,不過畫的是喜神,你這樣的手不知沾了多?少逝者的死氣,怎配沾染這風雅畫。”
“況且便是畫院的翰林、侍詔都不敢對?霜桐居士的畫作進行?修補,你區區一婦人,哪來的豹子膽,敢擅自塗改。”
此話說出殿內不少人的心聲?,卻也不免又?再次將眼神投向商憑玉那處。
此時?的他,隻?淡淡瞥了眼趙溫奚,再沒餘下動?作。
容消酒正要開口反駁,卻聽殿內有人輕咳一聲?。
“稟聖上,這商侯娘子怎的也說也是桃花的獨女,便是看?在她的情分上,也不該在事情未查清前,便將商侯娘子押跪在地。”
齊國公扶著拐杖起身,替容消酒說和?。
瞧著那和?藹可親的模樣,容消酒有一瞬錯覺,這人真是待她母親極好的。
趙集心下冷哼,卻還是照著齊國公的話,命容消酒起身。
佯裝著寬和?,肅聲?問:“商大娘子你可有辯白?”
容消酒隻?好將自己去?崇文院的經過一一詳說清楚,隻?是言語中不著痕跡地將前往崇文院的目的給遮掩了過去?。
“說了這般多?,歸根結底,你確實在霜桐居士畫作上添了幾筆,是也不是?”
趙集端坐著,一手插在腰側,身子在說話時?往前傾身,帶著沉鬱的威壓。
這次容消酒主動?跪在殿前:“確是如此,民女任由聖上處置。”
“各位都聽到了,商侯娘子對?霜桐居士的畫作大不敬,特此賜脊杖五十。”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商侯娘子便是有亡母和?丈夫的撐腰,亦逃不開懲戒。”
容消酒眉梢一皺,自她押進殿內,就沒瞧見商憑玉站出來替她說一句話。
哪裡?是有他撐腰。
思及此,她強迫自己清醒,試圖將事情朝著自己謀劃好的方向去?。
剛做好開口的姿態,就見齊國公執著拐杖搠了下地麵。
那動?靜在這朗闊殿內顯得異常響亮。
當著聖上的麵如此行?為,無疑是在挑釁皇威。
可九五尊位上的人麵色平靜,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惱怒,想來是,早已對?齊國公無禮行?為見怪不怪。
眾人噤聲?,就聽齊國公冷哼一聲?:“聖上為何不先遣人去?徹查清楚暗中破壞畫作之人,如此草率便判了商家娘子脊杖。況且聖上還未打開畫作一觀,待判斷完畫作是否被修補完好,再發落也不遲。”
趙集瞥了眼齊國公,強壓下心中厭煩,示意捧畫的宮人將畫打開。
畫開,原本成片的鬆林,添了不少遠近不一的遠山秀石,更彆有一番風味。
由於墨跡尚未完全?洇乾,有不少星星點點的墨水暈開,卻瑕不掩瑜,那獨特又?老到的雲頭皴畫法,讓趙集猛地一個激靈。
他當即站起身,從宮人手中接過畫作,垂首細細觀摩。
眼見著半盞茶時?間過去?,又?一個半盞茶時?間過去?,趙集依舊沒從畫作中抬起頭。
眾人見狀,以為聖上正為不成樣子的畫作惋惜。
遂即竊竊私語起來,就連看?向容消酒那處的眼神都帶著幾分唏噓。
趙溫奚瞥了眼眾人,朝容消酒身後的宮人吩咐:“還不快將這膽大妄為的罪婦帶下去?行?刑,免得再惹聖上——”
“你住嘴!”
趙溫奚話未說完,被趙集高聲?嗬斥住。
趙溫奚眼神驟然冷下來,這還是他父皇頭回當著眾臣工的麵與他翻臉。
趙集說罷,又?埋頭觀著畫作。
似乎為防眼花,他朝身側宮人開口,吩咐他將畫院的翰林、侍詔都找來。
這一等,又?過去?半盞茶時?間。
眾人不明所以,隻?得交頭接耳,麵麵相覷,然而?,左右前後張望過去?,每個人麵色上儘是狐疑。
不移時?,翕集在聖上周身的畫院一眾人,相□□了點頭,遂即一齊跪地。
“聖上沒看?錯,瞧著這運筆風格,脈絡布局,確是霜桐居士親筆。”
“這雲頭皴除了霜桐居士沒人能勾勒的這般周到。”
趙集眉梢一挑,神色平和?不少。
他挺直腰杆,指著容消酒高聲?啟唇,那聲?音因?激動?微微顫抖:“這些個山石當真是你畫的?”
容消酒揚臉,不疾不徐地回話:“回聖上,正是民女。”
跪了一地的翰林、侍詔齊齊望向容消酒。
為首的翰林看?了趙集一眼,趙集會意頷首。
這翰林登時?站起身,自隨身帶來的箱匣中拿出蠶繭紙和?沾了鬆煙墨的毫筆走去?容消酒麵前。
“那便請小娘子您再囫圇畫個方圓。”翰林說完,將紙筆放置地麵。
遂即,候在容消酒跟前,擦了擦額間薄汗。
容消酒不著痕跡地挑了下眉,信手執筆便畫了幾個頑石怪籜。
那翰林垂首望著,那表情隨著她運筆,一點點興奮起來。
眾人像被蒙在鼓裡?,隻?愣愣瞧著台階之上的翰林、侍詔一一朝容消酒簇擁過來。
期間不是哪個侍詔發出嘖嘖讚歎,便是哪個翰林拍手叫好,引得一旁席中人越發好奇。
待畫罷,那為首的翰林彎腰將畫掇起。
“聖上,已確認與您手中畫作屬同一人手筆。”
趙集長長喟歎一聲?,這自己日思夜想早盼著能見上一麵的霜桐居士,沒想到就在跟前,方將甚至還險些將她屈打。
思及此,他越發後悔,將畫作交給身側宮人,便快步下台階,親自去?扶容消酒起身。
“怪朕有眼不識,冒犯了霜桐居士。”將人扶起身後他由衷賠話。
此刻全?然沒了皇帝威嚴,連麵色都和?緩起來。
殿內人早在那一聲?“霜桐居士”中,驚愕地瞪大雙眼。
“聖上,臣等可有聽錯,您是說這商侯娘子是霜桐居士?”
座中有臣工唯恐自己聽岔,不敢置信地起身詢問。
“褚大人沒聽錯,我等已一一比對?過,這大娘子所畫與霜桐居士所畫的兩相比較一般無二。”
得到確認,殿內登時?驚呼一片。
霜桐居士在京中聲?名遠揚,也不是無人猜測過她身份,卻都以為是哪個朝堂文官,亦或是哪個風流才子。
總歸都本能以為能畫就上等雄渾蒼健畫作的畫師是位男子,卻不想是位娉娉嫋嫋的女嬌娥。
一時?間,看?向容消酒的眼神沒了此前的試探打量,儘是欽佩欣賞。
“今日朕的生辰,能得見霜桐居士,真真是上天賜予的福分。”
趙集笑得爽朗,眼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餘光掃過一旁的商憑玉,心裡?不自覺對?他生出嫌棄,像他那般冷血無情之人,哪裡?值得霜桐居士托付。
或許在某一天,那商家大郎的下場便是霜桐居士往後的結局。
正當眾人沉浸在容消酒便是霜桐居士的震驚中,坐在角落的淨頌紅唇緊抿,蒼白的麵色在素色衣衫的襯托下愈發沒氣色。
容消酒被瞧得渾身不自在,總歸她的目的達到了。
早在崇文院修補《鷓鴣鬆林圖》時?,她便是下定決心要將霜桐居士這個身份暴露在眾人跟前的。
因?為她要借霜桐居士的身份與聖上攀上關係,從而?設法留在宮中,查到記載她母親在沙河一戰那段史?料。
縱然趙集興奮,卻礙於容消酒是臣工家眷,也不好過多?親近,隻?目送她回了原先席位上。
容消酒還未落座,雙眸與商憑玉的視線交錯。
他麵色沉著平靜,似是早料到她身份,眼神中不帶一絲驚訝。
“恭喜姐姐。”他用著隻?能兩人聽見的聲?響,沉沉道。
容消酒聞聲?,隻?覺毛骨悚然,像是整個人被扒光站在他跟前,任何一個小舉動?都能被他窺見,更甚至就連心中所想所念也能被他一覽無餘。
坐於商憑玉對?麵的趙溫奚,瞧著眾人對?容消酒變了態度,悶頭將盞中茶水一飲而?儘,頭也不回地出了宮殿。
商憑玉見狀,轉眸望向坐於趙溫奚身後兩排位置的趙折桂。
點頭示意其可以開始行?動?。
第38章 逝去
此時宮宴已接近尾聲。
不少人出了殿門, 往禦花園去。
容消酒隻想早些熬過這場宮宴,她今日的目的已達到,隻消等著聖上私下召見她。
正思索著, 齊國公朝這處來。
容消酒四下落座之人已離席,遂而說起話來也沒方將的人多眼雜。
“酒丫頭啊。”這老叟說著, 自?腰間拿出一枚玉玦,看向她又繼續開口, “初次見, 也沒甚見麵禮, 此物且收著。”
容消酒有些?不知所措,她與?這老者不過頭回見, 哪裡收得了?這貴重?物。
“以前你母親在壽州時,便時常來國公府。老夫早將她當女兒看待, 如今你權當作?是遠房祖翁送來的小物件便罷。”
說著, 齊國公朝她頷首離去。
容消酒還在回味他話中意?思。
在商禪留下的日誌中有載, 這齊國公與?外族勾結,是害她母親的同謀。
可?瞧著他如今模樣,倒像是與?她母親關係極親近。
正陷入沉思, 商憑玉拉了?拉她裙角,將她拉回現實。
她坐回原位, 偏頭看他。
“姐姐若是對甚事?情困惑不解, 可?來問我?。”
他言語溫沉,麵上一本正經?,顯然這話說得認真,並非拿她取樂。
容消酒沉默,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她越瞧越不懂這人對她究竟是何情感。
要說有感情為何方才她險些?被脊杖,這人一言不發。
要說沒感情為何又總是說出這樣一番誠摯的話, 總引得她心下悸動。
殿內人越來越少,笙歌也早退了?去。
正當趙集準備離宮時,門外傳來宮人急促腳步聲。
“稟聖上,九皇子他…他猝死在禦花園。”
趙集心猛地一沉,臉上的笑僵在原地,好片刻,才扶著案麵站起。
“怎會如此!”
忽而他瞥了?眼商憑玉,又看向齊國公原先落座的位置,遂即高喝:“緊閉宮門,宴上任何人都不得離開皇宮。”
說著,腳步踉蹌著往殿外去。
商憑玉跟著站起身,順勢拉起容消酒,將她的手攥緊。
“好姐姐不必驚慌,隻消跟著我?走?。”
有殿前司的明啟和馬司的盧剛在,想來也用不著他出馬。
不移時,除了?齊國公,這出了?殿門的席間人又回了?殿內,一一落座回原位。
趙集麵色凝重?,撐著虛浮的步子坐回九五尊位上。
他掀了?掀眼皮,指向跟他走?過來的殿前司虞候明啟,“你說。”
明啟拱手一禮,遂即開口:“經?太?醫署確認,九皇子是死於一種叫蜀椒汁的毒物。”
“經?檢驗後,覺察到他手腕有一處劃痕,毒物便是由?這劃痕滲入五臟六腑的。”
趙集冷哼一聲,眼底儘是肅殺之氣:“聖節之日,殺朕的皇子,不論是何人所為,我?必將其碎屍萬段。”
“來人!給朕搜,在座眾人都要給朕搜得明明白白。”
明啟拱手稱是。
遂即朝候在殿門的眾守衛招手,一眾著鎧甲的士兵湧入殿內。
行走?間鐵甲擦碰聲惹得人心惶惶,眾人沉著臉,咬牙配合著搜身。
“眾位卿家和眾位女眷莫怪罪,朕除去皇帝身份,亦是一位父親,還望各位體諒。”
眾臣工瞧著自?家女眷要被身為男子的守衛搜身,個個敢怒不敢言。
臨到容消酒,那守衛朝商憑玉行一禮。
便要上手去搜容消酒的身,卻被商憑玉猛地打斷。
“我?親自?來。”他沉聲開口。
此話一出,趙集轉眸看過來。
此時他沉浸在喪子之痛裡,哪裡顧得上思考眾臣工是否對女眷搜身一事?心懷怨言。
他隻覺商憑玉在挑戰他的權威,遂而眯眸,冷聲啟唇:“商侯是在怪罪朕?”
商憑玉忙拱手作?揖,“臣不敢。”
站於角落的淨頌見狀,朝那要搜容消酒身的守衛使個眼色。
那守衛趁機走?到容消酒跟前。
“找到了?!”
這一句話,登時打斷趙集心中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
他眸光一凜:“在何處?”
守衛拔出容消酒鬢邊白玉簪,雙手捧到趙集跟前。
“卑職見這簪上有淡淡蜀椒氣味,又想起九皇子那傷口劃痕,便大膽猜測是這簪子劃傷的。”
容消酒擰眉,她來這一趟被陷害兩?回,有些?得不償失。
容消酒跪地辯駁,奈何此時趙集已無?心聽解釋。
人證物證俱在,縱然她是霜桐居士,趙集依舊下令將其拿下,三日後處斬。
畢竟有他最偏愛的畫師陪著他最寵愛的兒子上路,他也能有些?慰藉,這亦是他作?為父親能為兒子儘得最後一絲力。
商憑玉此次沉了?眸,朝趙集冷聲開口:“聖上驟然失子固然悲痛,卻也不必濫殺無?辜。”
“臣的妻子一向溫柔敦厚,此前還是佛門中人,哪裡做得出殺人的勾當。”
趙集冷哼,死死盯向他:“商家娘子溫柔敦厚做不出殺人勾當,難不成是受人挑唆?那挑唆之人又會是誰?”
這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商憑玉,若他再為容消酒辯駁,便連帶著將他也抓入牢內。
聽見這聖上言語中明晃晃的威脅,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時間整個大殿一片死寂。
站一旁的明啟見狀,忙以九皇子為借口,上前示意?趙集離開紫宸殿。
商憑玉看著趙集離去的身影,在此時下定一個決心。
他心裡想著事?,臨出殿門,與?一人碰個正著。
淨頌站穩身子,看向他時,眼神怯怯又帶著幾分擔憂。
“商大哥莫難過,我?也相信憑大娘子秉性必定不是凶手,奈何我?父皇一意?孤行,你莫太?在意?。”
商憑玉垂眸,瞧著跟前小小一人兒,嘴邊咀嚼著那句“莫太?在意?”。
臨了?,他輕笑一聲:“公主這樂天性格,還真是讓人豔羨。隻盼著公主能永遠這般樂天,在經?受磨難時,能一直不在意?。”
這話他並非諷刺,倒真是由?心說的。
說罷,他頷首,先行離去。
*
容消酒在台獄過了?一夜。
夜裡涼風吹徹,她隻著著單薄囚服,凍得瑟瑟發抖,難以入眠。
“姐姐。”
容消酒聞聲,從雙膝中抬起頭。
看守的士兵為商憑玉解開牢門鎖鏈。
沒了?門的格擋,商憑玉闊步進去。
趕忙放下食盒,解下身上披風替她披上。
“姐姐,苦了?你了?。”
說話時,他聲音有些?顫抖,那沉鬱的眸湧出濕霧來,惹得他不敢抬眼與?跟前人對視。
容消酒沉默著,任由?他蹲下將自?己擁入懷中。
她一個將死之人,應是再沒甚用處,這人不必過來的。
“你…你來此做甚。”
容消酒直接問出口。
“自?是心裡記掛姐姐,來看看。”
說話時,他將她拉出懷抱。
又將帶來的食盒遞到她跟前,一一打開。
食盒內隻放著一碗紅豆粥,這粥用絲絹足足包了?七層,打開時還冒著熱氣,正巧驅散她身上浸一夜的寒氣。
商憑玉就那般靜靜瞧著她,好片刻,才沉沉開口:“姐姐就沒甚想說的,真就認命,甘心背上這殺人犯的罪名死去?”
容消酒垂眸看著碗裡的粥,沒接話。
如今憑她一己之力,是翻不了?案的。況且她無?依無?靠,又能依仗誰。
“姐姐若是就這般殞命,施將軍在天之靈會如何想?”
提到她母親,容消酒麵上才有了?些?反應,轉臉看向他。
“不甘心又如何,事?已至此,罷了?。”
商憑玉輕歎口氣,看著她沒接話。
反倒遞給她一拇指大小的銀瓶。
容消酒蹙眉,愣愣看著,沒接。
“你這是想提前將我?送走??”
聞言,商憑玉撲哧笑出聲:“算是,瓶中是一粒朱色藥丸,姐姐今夜吞下此藥,便可?在睡夢中安然逝去,不必再受身首異處的苦。”
這人言語懶怠,麵上也鬆弛自?在,哪裡有送她毒藥的架勢。
又或者說,誰家送人毒藥這般隨性的。
可?她還是循著他的說法,問了?一嘴:“為何是今夜?”
“因為…若是白日你沒了?動靜很快便被發現,到時他們將你救活,你仍舊要承受殺頭之痛。”
“若是晚上,他們隻會以為你睡了?,況且這藥要四個時辰才能讓你死絕。”
容消酒了?然頷首,忽而正色道?:“那我?明晚吃,如此還可?多活一晚。”
商憑玉看她一眼,眉峰輕挑:“此藥隻有十二個時辰的藥效,我?也僅此一顆。”
容消酒越聽越覺不可?思議,不過一顆小小丹藥竟有這般多講究。
將藥送到手,商憑玉也沒多留。
隻是在離開牢獄時,又悄悄躲在拐角處偷瞧了?她幾眼。
月色攏著銀白的光,自?天窗處灑入牢內。
容消酒吞下藥丸,雙手拉緊商憑玉今早送來的披風。
涼風被格擋在披風外,可?她麵頰卻並未有遮掩,颼颼的冷風拍打著她瓊麵,又借著她鼻腔灌進肺腑,引得一陣咳嗽。
真切的冷,讓她更加清醒,腦中一遍遍浮現過往經?曆過的畫麵。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因何而死,還不知道?究竟那三人是否真的是凶手。
她還想為母親報仇,還想去看看母親守護過的壽州究竟是何模樣的,想畫山水畫亦想為百姓多畫幾幅喜神圖。
這般想著,她眼皮越發沉重?。
心下了?然,定是那藥丸起作?用了?,那她也要離開人世?了?。
第39章 坦白
溫軟的光灑進帷帳, 榻上人低眉闔眼,加之那眉心的一點紅痣,便渾似那洛迦山上的觀音麵。
隨著光照越發炙熱, 她緩緩睜眼。
周身是柔軟床被,青色紗帳, 那帳鉤上墜著鈴鐺,隨著細風沙沙作響。
這熟悉的場景布置, 正是她在商府榴錦院的寢間。
她這是沒?死, 她十分篤定。
“大娘子醒啦。”
翠羽端著食盒, 走入房門,撩開珠簾朝裡間來。
“商憑玉在哪兒?”
容消酒咬牙問。
這人實不道德, 竟騙她那藥吃了能致死,襯得?她像個癡兒。
翠羽輕笑:“侯爺不在府中。”
說著, 又催促容消酒起身洗漱用膳。
*
台獄內, 商憑玉站在原先囚禁容消酒的牢門外。
牢內有獄卒走將進去, 將一桶水潑向內裡躺著的人。
巨大的水流衝擊,使得?牢內人猛然清醒,下意識驚叫出聲。
“你…你是何人?!”那人粗喘著氣, 半坐起身,雙手胡亂擦著臉上水痕。
忽而又轉眸看向四周, 隔著牢門望見那位她一直傾慕之人。
“商大哥, 我怎會?在這兒?”淨頌扯出還算得?體的笑問道。
商憑玉指尖敲著圍欄,居高臨下望著她輕笑:“你為何會?在此處,想來你應該清楚。”
淨頌蹙眉,瞧著他那淡漠表情, 心底一寒。
在她眼裡,商憑玉一向溫和?有禮, 麵對她時總帶著謙和?的笑。
“商大哥,你…你不是這樣的,你在故意嚇我對不對。”
淨頌扯著比哭還難看的笑,邊說邊搖頭。
商憑玉淡然瞥她一眼,不再偽裝,直接開門見山:“我家娘子鬢邊玉簪的毒藥是你抹上去的,她之所以被關在崇文院,霜桐居士的畫之所以被毀皆是你所為。”
他說的肯定,看她的眼神隨著話語越發冷漠。
一時間,淨頌麵上一僵,那純澈示弱的模樣下一刻好?似麵具般皸裂開。
“這…這都是假的,商大哥,你要信我。”她沉沉開口。
商憑玉歪頭看向她,輕哼出聲:“不論真假,我都會?找你替我家娘子受刑。”
“淨頌,你應該曉得?誰殺了趙溫奚。”
他與趙折桂談論謀劃時,是瞧見了淨頌在門外偷聽。
不過那時,他早就打算讓她來當著替罪羊,故而並未拆穿。
淨頌看著他篤定又運籌帷幄的架勢,頓時了然自己被他算計了。
登時她臉色陰沉下來,怒瞪著他,冷斥:“你簡直卑鄙無恥!”
“總之,不是他死,便是你亡。你的命是注定了的。不過沒?想到你竟敢將罪名嫁禍給?我的姐姐,那我便要你生前生不如死,死後不留全屍。”
說著,他瞥了眼獄卒,示意這人可?以隨意施為。
吩咐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一路上淨頌的尖叫聲從未斷絕。
出了台獄,他去見趙折桂。
剛走進那熟悉的冷宮,便有長劍朝他劈斬而來。
執劍人手臂力量薄弱,不等碰到商憑玉分毫,胳膊便已酸得?舉不起劍來。
趙折桂咬牙,雙眸狠狠瞪著他:“商憑玉你不講信用!說好?的,我殺了趙溫奚,你便放我長姐離開。”
商憑玉一把奪過他手中劍,冷哼一聲:“憑你的劍法也想殺我?”
他沒?有直麵趙折桂控訴的話題,反倒是轉移視線到劍法身上。
“若你想學劍法,我可?以教?你。”
“不用你教?!你害我長姐,我要殺了你!”趙折桂已不是幾歲的孩童,自然不會?輕易被他哄過去。
商憑玉挑眉,手上把玩著劍,懶懶開口:“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去認罪,要麼她替你頂罪。”
趙折桂臉色一白,這兩個選擇都不是他想要的。
登時指著他咬牙切齒道:“你…你起先不是這般說的!你騙我!”
商憑玉承認他卑鄙,他要的是要這皇子與他綁在同一條船上,且可?操控。
如今看來,他選對了人,這人蠢得?可?憐。
商憑玉不屑一笑:“七皇子,單靠你此時口頭上的嗬斥是做不得?殺人的刀的。”
“我是騙了你,那你能奈我何?”
說著,他又忍不住笑出聲:“事到如今,一切都隻能怪你無知又無能。”
“你無知於?被人牽著鼻子走,從不自己多思多想。無能於?總是欺騙你的惡人就在跟前,也奈何不了他,甚至還要在此聽他長篇大論。”
趙折桂也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完全影響不了商憑玉,可?自己又氣不過,登時紅了眼。
“既然你已然殺了趙溫奚,便再沒?回頭路,要麼現在就死,要麼與我同盟謀取皇位。”
趙折桂緊皺眉頭,睨他一眼:“你殺我長姐,你以為我真的會?與你同盟?”
“你這話不對,殺你長姐的,不知我一人,還有你。”
商憑玉玩味的看他一眼。
這趙折桂雖說性子單純,卻?將男尊女卑刻進骨子裡,在他心裡,他的長姐就是為他犧牲而存在的。
他嘴上說著,一切皆是為了長姐而被迫與商憑玉合作,其實不過是他做給?他長姐看的假象。
隻有讓他長姐知曉,在他心裡她是最?至關重要的存在,才?會?甘願為他付出,甚至到最?後直接將命給?他,替他頂罪。
安頓好?趙折桂,商憑玉便開始計劃著如何除掉趙集。
在趙集要殺容消酒時,商憑玉便已經為他定好?了死期。
要淨頌做替罪羊,還有一個好?處,便是讓趙集再失去一個女兒,哪怕這個女兒並不是他多看重的。
既然他要殺容消酒,那商憑玉便殺他女兒。
商憑玉照常上值,再回府時,已至深夜。
他踏入榴錦院正房房門,進裡間時,珠簾隨之發出叮當脆響。
容消酒聞聲,朝聲源處望去,正巧與他四目相視。
很快,兩人皆心照不宣地?瞥過眼去。
一時間,房內隻剩下珠簾聲響,再無其他。
“你是怎地?將我帶出台獄的?”
不知過了多久,眼見著這房間因沉默而變得?即將窒息,容消酒率先開了口。
商憑玉轉眸朝她看來:“姐姐就隻想問這個?”
他沒?有正麵回答,亦不想正麵回答。
不想告訴她,自己找了旁人替她受刑,若被她曉得?她必定要愧疚一生。
況且,她本就無罪,她隻需要曉得?如今她自己可?以周全度日便好?。
至於?旁人的生死都是他們自作孽。
“那還能問甚?”
容消酒眨眨眼,隨口回。
經曆了這一遭,她忽而發覺這人也沒?那般討厭。
回想起來,好?像每次隻要她一落淚,這人便手足無措,最?後無奈對她妥協。
可?她並不想要通過落淚,而得?來的他的無奈妥協。
她希望自己能有與他平等談判的力量和?籌碼,而非做個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他擺布,攀附他才?能過活之人。
“問…如果姐姐真不在了,我會?不會?惦念你。”
他說的懶散,眼神卻?直直盯著她,不舍得?移開。
容消酒瞥過眼不去看他,腦中儘是他父親生前留下的日誌內容畫麵。
“姐姐不這般問,那我便這般問姐姐。”
“若姐姐真不得?已要離開人世,會?舍不得?我嗎?”
說話時,他走到容消酒跟前,逼她轉眼與他對視。
那雙明眸目光灼灼望著她,令她難以忽視,唇邊卻?怎的也張不開。
腦中殺母仇人之子,與胸內怦然的心跳都在強烈的叫囂著。
此刻,她也不知說什麼是對的,故而隻有沉默。
商憑玉卻?窮追不舍,又道:“換個說法,姐姐在吃下那顆藥,是否有懷念過我一時半刻,哪怕隻一瞬。”
他說著仔細端詳著她眉眼,生怕錯過一個細微的表情動作。
容消酒有些心虛,在以為自己將死之際,她想到的除了與母親相關便是與作畫相關,還真未曾想到他。
這般想著,她越發坐立不安,試圖換個話題,轉移這局促氛圍。
商憑玉卻?在她舉動間明了答案。
心下不免一陣失落,那剛柔軟下來的心又硬起來。
回想起自己也曾一度心硬,卻?為何又無端變回了最?初遇見她時的模樣。
有些鄙視自己的不爭氣。
商憑玉不想再試探她心思,遂即話鋒轉向正事上。
“姐姐不想知道齊國公的身份來曆?”
容消酒正身,正色看向他:“你都知道些甚?”
“我知道他曾經是你母親的師父,可?自你母親離世後,他再沒?跟人提過這層身份。”
“這是為何?”
“許是愧疚,又或許是嫌棄,更或許是他怕這層關係會?引出些對他不利的東西?。”
“不利的東西?……”
容消酒聽著,越發好?奇這人與她母親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商憑玉凝視著她眉眼,直接坦白:“姐姐應該是看過了我父親留下的日誌。”
容消酒詫異,詫異於?他竟直接將此事擺在明麵上說出來。
“你……”
“我都知道的。”他一直知曉他的姐姐想在聖節那日接近皇帝,調查她母親沙河一戰的史料。
故而他才?會?提前將崇文院在守門之人打發走,誰料在助她去崇文院的同時,也讓淨頌的詭計更容易實施。
他也料到他的姐姐,填補畫作便是想將畫師的暴露在皇帝麵前,以與他拉進距離。
故而在她被判脊杖時,他都坐在一旁旁觀,並未乾擾她作為。
“下回姐姐若再有彆的事,能否同我說?”
他語氣誠懇,放低姿態,認真詢問。
第40章 玩物
可他值得信任嗎?
又怎知曉他此刻不是在偽裝。
心緒在信與不信間, 反複搖擺。
“你為何?幫我?”
她又再次問出這令她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跟前人瞧著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樣,相識久了,才?發現他心?思縝密, 教人難以看透。
到此?刻,她還不知這人究竟是敵是友。
這人會為她安置逝去?的?女使?, 敢當著她父親的?麵為她出?氣,親自伺候她洗漱, 如今還將她從牢獄中解救出?來。
可這人卻也罰她抄佛經, 禁她足, 甚至用鐵鏈將她捆縛。
他喜怒無常,忽冷忽熱, 行徑有時過分極端,惹得她心?緒煩躁, 忍不住落淚。
況且……
“姐姐應該知曉的?。”
他迎眸與她對視, 一句話拉回?容消酒思緒。
容消酒這次沒有逃避, 望著他英眸,緩緩啟唇:“你應當也知曉你父親是殺我母親的?凶手?之一。”
縱使?見?過他大義滅親的?場麵,可她卻並不認為他能對他親生父親也那般。
就見?這人哼笑出?聲?:“那又如何?。”
他早曉得容消酒母親之死, 有他父親的?參與。
可那又如何?。
從小他便努力學習如何?討好自己的?父親,可在這討好過程中, 也明顯察覺出?父親對他的?不在意。
所幸他亦是不在意這父親的?, 一切討好不過是希望自己和母親能好過些。
故而,他對這父親一向都當作可換取利益的?資源來看。
“姐姐不必將我與我父親混作一談,我終究與他不同,也從未想過要與他同一立場。”
容消酒眉梢一頓。他言語坦誠, 竟真讓她心?下有些動容。
可轉念一想,她又並不認為自己有甚過人之處, 能勝過他父親在他心?中的?分量。
況且如今商憑玉失憶,從他的?視角看,兩人相識不過幾個月,哪裡就能讓他這般敞開心?扉死心?塌地。
除非……他恢複記憶,且對她有著深厚感?情。
可她想都不敢想,這人未出?征前,對她也是愛答不理的?。
思及此?,她越發猜不透跟前人心?思。
心?頭登時煩悶起來,下意識身子前傾,一臉審視地看向商憑玉。
她皺了皺鼻子,俏麗的?眉頭堆成“八字”:“你……”
“我?”
商憑玉接話,靜靜等待她繼續開口。
好片刻,她才?沉沉開了口:“你這人實在教人捉摸不透。”
“我甚至就連能判斷你話中真假的?把握都沒有。”
這般摸不著底細之人,她哪裡敢放心?大膽將事情儘數同他言說。
“我一直知道,與姐姐相處這些時日,並未走進姐姐心?裡分毫。”
“可是姐姐能否可憐可憐我,多給我些信任?”
話到最後,他甚至帶著祈求。
他多希望他的?姐姐能多留意他一些,哪怕隻多一個眼神。
他自認這點要求並不過分,可每每得到的?都是失望。
一旦失望湧上心?頭,他便又開始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再喜歡又如何?,在她心?裡,從來就沒有他的?一席之地,這樣的?人求來又有何?用。
於是開始強行疏離,心?裡豎起一道堅不可摧的?高牆。
可隻要再見?到她,心?緒便不由控製地隨著她的?喜怒哀樂起起伏伏,搭建起來的?強硬心?牆經曆無數次坍塌。
直到最後,他無計可施,隻得認命。認命於自己這一生或許都要被她牽引。
既然對她是忘不掉也斷不得,那他便拚儘全力將人留在身邊,他瘋一般,腦中隻有一個念頭,便是將她囚禁,永遠永遠將她困在自己為她搭建的?方寸之地。教她再不能離開,此?生隻能同他一人生死與共。
容消酒不知他心?中所想,卻本能抿唇,不做回?答。
商憑玉覺察到她的?顧及,朝她輕淺一笑,極善解人意道:“是我太倉促了,略顯莽撞。姐姐是該多思量片刻,明日再給我答複。”
他儘量表現的?不急不燥,生怕一個語氣不甚,便惹她反感?。
既然她此?時不願說,那便緩緩,明日再問?。若明日依舊不願說,還有後日……總之,不論多久,她何?時想說了,他隨時聽著。
畢竟日後他們相處的?時間還長……
隻要明日一過,他的?姐姐便隻屬於他一人。
思及此?,他心?中越發雀躍,自然也再沒想逼問?她的?心?思。
兩人又隨意寒暄幾句,商憑玉便找了借口離開。
臨到門前,他長眸掃過候在門外?的?翠羽,壓低聲?音,沉聲?提醒:“好生伺候著,日後自有你的?好處。”
翠羽完全不敢抬頭,隻躬著身子,恭敬稱“是”。
這人差遣她來侍奉容消酒之前,曾多次叮囑,要她時刻跟在容消酒身邊,想方設法不讓容消酒出?府。
至於原因,她不得而知,卻礙於他的?威壓,不得不照做。
遂即唯恐容消酒消失在自己跟前,她直到深夜都候在裡間外?。
容消酒尚沉浸在商憑玉的?話語中。
她究竟該不該相信他?
或許該直白些,先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問?個遍。
比如他究竟對她是何?情感?,為何?願意幫助她,那他又想在她這裡得到些甚。
瞧著他自回?京後,便多有盤算的?模樣。
容消酒忽而記得上官棠說過,害商惟懷成為死囚是他蓄謀已久。
那他當下又在蓄謀甚?
是否也將她算計在當中?
一籮筐的?謎團剪不斷理還亂,直到夜半三更,她才?壓下心?緒沉沉睡去?。
翌日,容消酒醒來後,依舊沉浸在說與不說的?糾結中。
正當她以為,一切的?生活狀態又恢複到她剛來商府時。
便見?翠羽總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樣。
這不緊引得容消酒起疑。
這也才?反應過來,自她昨日醒來後,翠羽同她談話的?次數屈指可數,甚至唯唯諾諾,連眼睛都不敢同她對視。
她正撥著香灰的?手?一頓,撂下香匙,語氣故作嗔怪,試探開口:“瞧你過分謹慎的?模樣,倒像是我苛待了你去?。”
站一側的?翠羽聞言,眉梢微顰,麵上閃過慌亂,可隻一瞬,她揚起一抹笑,“大娘子這話好沒道理,哪裡就苛待了我去?。”
“如今侯府中的?晉園和淮園合並,劉媽媽為了鎮住淮園那頭的?人,對咱們晉園裡的?人也越發不留情麵,教導我等要時刻拘著禮數,莫丟了她的?臉麵,叫淮園那頭的?人拿了話柄。”
她言語自然流暢,倒真像是受了劉媽媽教導,不得不拘束著的?模樣。
容消酒深看她一眼,不鹹不淡回?了句:“是嘛。”
她不信。
儘管翠羽說這麼多話,言語間不曾打一個磕巴。
可她還是捕捉到她唇角的?顫抖和額間因慌張而冒出?的?薄汗。
遂即,她身子前傾,隔著香案,死死盯住她:“你有事瞞我。”
她言語篤定,帶著不容狡辯的?嚴肅。
翠羽抿唇,不答話。
若她坦白,必定又要被關進柴房,去?過那提心?吊膽的?日子。
過去?在柴房時,每日叫醒她的?,是小廝進來拖走死屍的?動靜。
有時躺在身側之人當夜還能喘息,第二日便渾身冰涼,再睜不開眼來。你永遠不知何?時,身側躺著的?人就成了一具死屍。
這樣煎熬的?日子,她還心?有餘悸,自是不想再經曆第二回?。
她身子止不住打顫,撲通跪在地上。
“大娘子饒了我吧。”
她屬實是怕了?
見?她反應強烈容消酒越發意識到不對,遂而起身走過去?將她扶起。
“是商憑玉威脅你?”
翠羽偏過頭,哽咽著回?話:“大娘子彆再問?了。”
好片刻,翠羽還是忍不住捧起她雙手?,提醒道:“好姑娘,千萬彆與商侯走得太近,他會害了你。”
容消酒眸光一凜,想問?她究竟是曉得些甚,才?會這般同她講。
可看她這鐵了心?不會回?應的?模樣,容消酒決定暫且擱置,尋個好時機再問?。
可翠羽見?容消酒沉默,又繼續開口:“商侯他並非表麵上的?謙和,姑娘你鬥不過他的?,若有機會,便逃得遠遠的?,莫要再回?來。”
翠羽紅著眼,攥緊她雙手?,越說到後麵語氣越激動。
正要繼續開口,忽而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劉媽媽端著紅木漆盤走將進來,敏銳的?眸子一眼掃過翠羽噙著淚的?眼。
她輕笑一聲?,麵色是一如繼往的?和善:“呦,這晴天白日的?,雷公電母都休沐了,倒勞煩你來添些雨。”
翠羽忙背過身去?擦淚,再沒說過一句話。
劉媽媽餘光掃她一眼,識相地沒再追問?她二人方才?談話。
隻笑著走過去?,將漆盤遞到容消酒眼前。
“這是何?物?”容消酒詫異問?,歪頭看過去?。
盤內隻放著一紙身份帖。
“侯爺說了,大娘子日後便以這身份自居,更名施明如,此?後大娘子與容國公府和容消酒都再無瓜葛。”
聞聲?,容消酒隻覺荒謬至極,她皺緊了眉彎,唇邊勾起冷笑:“他這又是何?意,是要逼我將過往一切都摒棄,成為任他施為的?木偶?”
劉媽媽麵色不變,甚至放低了聲?音寬慰:“大娘子息怒,侯爺此?舉必定有他的?考量,侯爺是不會害大娘子。”
說到最後,她不著痕跡看了眼翠羽。
遂即,又繼續開口:“侯爺還說,隻要大娘子順從,往後再不限製您一切行為。”
“你這話說的?,我還應當感?恩戴德不成?”容消酒氣到胸腔止不住起伏,也顧不上麵上的?得體。
“大娘子,可彆忘了您過往的?身份尚是個殺人犯,侯爺此?舉也是為您好。”
為她好?不見?得。
容消酒總算回?過神來,商憑玉為何?要冒著大不違助她逃獄。
若他真心?待她,明明可以找出?真凶替她翻案。
可他偏偏要她帶著殺人犯的?身份逃獄,是早盤算好,要她與過去?的?一切撇清關係,好使?得她不得不投向他的?懷抱,接受他賜的?名姓,贈的?衣食,永遠與他捆綁在一處,做他一個人的?玩物。
是了,就是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