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主?動拉開距離的稱呼,容消酒心頭莫名憋悶,卻也配合地?開了口:“隻要能救他,我可以是任何身?份。”
今日梁照晨護她的情?形,她能感?恩一輩子。畢竟兩人人不過相識幾日,哪裡就?配得上他這般傾命相護。
若因為她一時倔強,延誤時機,令梁照晨身?體?留下病根,那真真是欠了個大人情?,她還不起?。比起?欠梁照晨人情?,她寧願聽商憑玉隨意差遣。
商憑玉表麵笑意不減,眼底卻孤冷的瘮人。
“本?侯須得考慮一二,若輕易答應,怕有人不會珍惜。”
他話裡話外直指容消酒。
梁照晨冷冷眯眸:“容姐姐我若命喪於此,便是天要亡我,我才不要任何人來搭救。”
話音剛落,他猛吐一口鮮血。
容消酒頓時慌了,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摸出?手帕,為他擦拭唇角血跡。
這人再怎麼說也護了她周全,她欠這麼大一個人情?,自?然不希望他受重傷。
車外的人冷眼看著,麵色平和,反倒帶著幾分悠閒。
他雙手環抱,冷冷問:“兩位要不先換個姿勢說話?畢竟容大姑娘怎的說還是本?侯明麵上的正妻。”
瞧他這樣子是要陰陽怪氣到底了,容消酒無奈輕歎口氣,順著他意思從?梁照晨懷裡鑽出?。
待她轉身?要出?車門時,正好?同車外人對視。
跟前的人姿態沉穩懶怠,唇邊還端著得體?又疏離的笑,看向她時眼神淡漠平和,陌生的像是剛認識一般。
容消酒微微頷首:“梁公子便拜托商侯爺了。”
既然他客套的喚她容大姑娘,那她也順勢叫商侯爺,總歸要與?他拉開距離。
商憑玉眉梢一挑,嗬嗬笑出?聲,在這車廂內顯得極其突兀。
“救人之前,也得提前定好?報酬不是?”他在容消酒下車前,歪頭玩味又問。
容消酒一愣,掀眸朝他看去,懵懂的美眸與?他四目相對:“也對,商侯爺想要什麼報酬,儘管提便是。”
“我真要什麼都行??”他頗有深意地?看著容消酒。
被在身?後的手用力?攥緊,心裡期待著她答複。
容消酒淡淡撇唇:“有什麼是商侯爺看得上,您儘管提便是。”
“就?等容大姑娘這一句話,本?侯確實看上一樣,就?怕容大姑娘食言。”
容消酒顰眉,聽著背後咳嗽聲都變得極其微弱的梁曉晨,她心一橫,咬牙開口:“商侯爺莫要再賣關子,直抒胸臆便好?。”
“本?侯自?始至終,不過是要姐姐這個人罷了。”他說話不疾不徐,卻在語氣裡聽不出?一絲情?緒。
見容消酒不答話,商憑玉扳正了鬥笠,冷笑出?聲:“姐姐這般猶豫,看來是不甚在意這人,那本?侯也便就?此告辭了。”
說完他轉頭就?走,快步離去。
容消酒哪裡還顧得上思考,忙提裙跳下馬車追上前。
“我答應你,麻煩商侯爺施以援手,救梁公子一命,我願為您所有。”
“我願為您所有”幾個字成功取悅了商憑玉,他山眉微動,勉強佯裝著淡定,一字一句提醒:“姐姐可記住了。”
商憑玉將梁照晨拉出?車外,也不顧及滿地?的泥漬,像是故意一般,在扶他下來時故意伸腳一絆,令他直接摔在地?上。
容消酒快步上前,不顧他滿身?泥濘,親自?要扶他起?來。
商憑玉卻用力?掰過她手,唇邊咧出?漫不經心地?笑:“從?你答應為本?侯所有時,便一切都要聽本?侯吩咐,不得輕舉妄動。”
說罷,極其嫌棄一樣,利落地?將她的手甩開。
容消酒咽下這口氣,認真附和:“是我唐突了。”
商憑玉沒再接話,看著渾身?是血,苟延殘喘的梁照晨,眸光閃過幾分狠戾。
幾人又回到方才的酒館,梁照晨被人早早抬去包紮傷口。
在酒館前台就?隻容消酒和商憑玉二人,在得知要與?他同眠一個房間時,容消酒心裡有些猶豫。
“商侯爺……”她正糾結著要不要張嘴阻止,嘴比腦子快,已?然脫口而出?。
商憑玉掀眸,那雙清冷眸似是將她看透,單手捏住她下頜,居高臨下道:“日後姐姐的一切都由本?侯說了算,姐姐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利。”
第28章 懲罰
兩人入了房, 容消酒才發覺是自己想多了。
這人甚至沒?再看她?一眼,自顧自走到桌案邊的紫檀榻上闔眼假寐。
許是窗外的雨聲分外擾人,容消酒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就是闔不上眼。
忽而紫檀榻那邊傳來動靜, 商憑玉站起身,將房內燈盞儘數滅掉, 全程沒?開口?說一句話。
明明兩人都?知道對方尚清醒,卻?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緘默。
次日, 容消酒是被人吵醒的, 床頭檀木被人用指關節不疾不徐敲著。
她?輕皺眉頭, 混沌間抬眼,正?巧撞上商憑玉那張俊臉, 他居高臨下?睞著她?,冷聲啟唇:“該回京了。”
說罷, 也不等她?答複, 利落轉身。
容消酒起身, 換上方桌上不知何時已?然備好的乾淨衣袍,出了門。
一下?樓,便見被木架子抬起的梁照晨。
就聽他連聲哀嚎著, 那叫一個淒慘。
容消酒快步下?了台階,全然沒?瞧其他人一眼, 直接從商憑玉跟前經過, 過去慰問梁照晨。
商憑玉背在後背的左手狠狠攥成拳,麵色上卻?滿是不在意。
“梁公子,可?是哪裡疼得厲害?”
容消酒溫聲問。
梁照晨見她?來?,聲音越發淒慘, 說話時語氣裡帶著幾?分委屈:“容姐姐不必管我,我不過是被樹枝砸了肋骨, 疼疼就好了。”
“若是實在疼得厲害或許該服用些止疼藥。”她?說著,看向商憑玉,“公宜,能不能……”
商憑玉淡淡瞥了眼:“不能,再不走可?趕不上去壽州的船隻。”
容消酒皺緊了眉彎,雙眸死死盯著商憑玉。
梁照晨可?是她?當?前唯一能去壽州的希望,可?這希望輕易便被商憑玉一口?否決。
兒時她?答應了母親的,有生之年定要去壽州看看,哪怕永遠也找不到母親的蹤影,去一趟也是無憾的。
壽州是她?母親施桃花曾經浴血奮戰之地,自從沙河之戰母親失蹤後,去壽州變成了她?的一大執念。她?活命至此,不斷靠作畫攢錢,也不過是想離壽州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如今臨門一腳的事,卻?被商憑玉的突然到來?攪黃。
“看來?侯爺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容消酒苦笑,雙眸卻?帶著淬了冰的冷。
商憑玉走上前,手指挑起她?下?巴,唇邊帶著不明深意的笑:“姐姐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明明是姐姐答應一切都?交由我處置的。”
容消酒冷笑一聲,用力拍開他的手。
這還是她?頭次當?麵與他發脾氣。
商憑玉麵色一頓,眼睛盯著那隻被她?拍下?的手,愣了好片刻的神。
他麵色冷凝,內心實則激起千層浪。
他的姐姐總算對他展露一次真實情緒,平日裡見著她?時,總端的一副沉穩姿態,叫人覺得隔了層距離。
這一拍,倒是直接拍進他心裡,惹他心神搖動。
“帶走!”商憑玉回過神,含臉朝抬木架子的小?廝吩咐。
容消酒聞聲,心裡縱是有氣,卻?還是換上和熙微笑與梁照晨道彆。
此時,酒館外的天還墜著淅瀝小?雨,不少過路車馬輾過水窪,激起一輪輪泥浪。
容消酒靜靜遠眺著,嘴邊輕歎口?氣,忽而驚覺身子猛地騰空,她?被人扛起。
“商憑玉!”她?幾?乎是咬牙切齒。
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她?被人扛在肩上,任誰都?覺得羞恥。
“姐姐儘管罵,本侯受著。”
這人甚至沒?有準備錦車,將她?抱上馬,與她?同乘一騎。
不移時,身後的人親手為她?戴上鬥笠,那堅實的胸膛時不時撞上她?後背,遠遠瞧著姿勢曖昧至極。
“姐姐應當?慶幸才是,若是旁的人被抓回京都?是被捆住雙手跟在馬後麵跑的。”
容消酒冷哼一聲,沒?答話,顯然要與他僵持到底。
幾?人馳馬,不停歇的往汴京趕。
長期的顛簸惹得容消酒一陣反胃,麵色煞白。
“侯爺,咱們不如休息片刻再走?”
盧剛開口?提議,他明顯瞧見商憑玉眼底布滿擔憂,卻?始終緊抿著唇不發一言的模樣。
他就知道,他家侯爺對誰都?狠,就是對身前的女子怎麼都?狠不下?心來?,既然他家侯爺難以啟齒,那他隻好幫忙說出心裡話了。
話音剛落,就見商憑玉冷冷斜睞他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說你越界了。
盧剛摸了摸鼻尖,默默垂下?頭。
“這點苦都?吃不得還如何做我的人?”他像是在跟盧剛說,卻?也像是在跟身前之人說。
容消酒攥緊了拳頭,額間冷汗直冒,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忽地身子跟著一沉,便往一側倒去。
眾人都?未察覺,直到她?一整個身子跟著栽下?去,商憑玉才用力將她?抱住。
奈何此時已?抓不住,隻得跟著她?一同朝下?跌去。
他將人抱進懷裡,在落地時儘力讓自己身子先著地。
淤泥沾了滿披風,他哪裡顧得上,先去瞥了眼懷裡的人,所幸容消酒並無大礙,除了衣裳濺上幾?點泥點子,倒沒?他那般狼狽。
容消酒艱難爬起,顧不上其他,捂著嘴小?跑到一處樹乾下?乾嘔。
商憑玉冷看了眼,吩咐眾人下?馬休憩。
盧剛走到他跟前:“屬下?記得方將過來?時,路過一汪湖,您要不先過去清理一下?身上的泥漬?“
見商憑玉沒?答話,盧剛又說了一道:“大娘子有屬下?看著,斷不會有甚差池。”
商憑玉這才頷首,沒?瞧容消酒一眼,徑自乘馬離去。
盧剛走到容消酒跟前,沉默地將腰間巾帕遞將給她?,遂即跟其餘士兵站去塊兒,眼睛卻?時不時留意著容消酒這邊。
忽而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橫衝直撞著,朝容消酒那處去。
“容姐姐,跟我走!”梁照晨坐在馬車馭位,親自揚轡駕車。
他沒?完成任務,才不會就此離開汴京,所以這次他下?定了決心,要麼跟霜桐居士一道回壽州,要麼他死。
反正?若帶不回人,家主之位必定是他三弟的,與其日後被人壓過一頭,倒不如現在擲死拚一場。
容消酒扶著樹乾,顫顫巍巍站起身,轉身便見一馬車朝她?奔來?。
她?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看清來?人。
馬車靠近,車上人伸出手,容消酒想都?沒?想,毫不猶豫地回握那隻手。
一個借力,她?被拉去車上。
“容姐姐莫慌,我車技了得,斷不會給他們追上我的本事,你且先進車廂裡拭目以待。”
容消酒頷首道了聲謝,當?即入了車廂。
馬車漸行?漸遠,等幾?人重新上馬再追過去時,已?於事無補。
直到馬車獨行?了一段路程,容消酒才撩開門簾子:“你的傷……”
梁照晨聞聲,爽朗一笑:“騙他們的,不然怎能這般容易擺脫他們的控製。”
“容姐姐若要去壽州,隻需要跟著我走,旁的不必擔憂。”
正?說完,馬車轉道,前方出現一匹高馬。
馬上的人披蓑帶笠,配著雙刀,他腰背筆直,懶懶握著韁繩,等著馬車過來?。
梁照晨眯眸,卻?還是咬牙闖了過去。
馬上人執刀飛身而下?,隻一個招式便斬斷載動車身的馬兒頭顱。
隻聽馬兒長嘶一聲,正?飛馳著的馬車找不著方向,順勢側翻。
梁照晨雙腿被壓在車下?,幾?乎是血肉模糊,他麵色慘白,卻?還顧著喚容消酒。
“容姐姐,可?有事?”說話時,那語氣都?帶著顫抖。
車廂裡的人爬出車簾外,還沒?應口?,便被人攬住身子。
“姐姐何時變得這般不守信用?”商憑玉幽幽開口?,聲音不帶半絲情緒。
“商憑玉,放過容姐姐吧。”被壓在車下?的人輕聲乞求。
容消酒聞聲,皺緊了眉彎。
聽梁照晨這般誠懇言論,心裡對商憑玉越發抵觸。
商憑玉冷笑,像是沒?聽見一般,隻看著容消酒,咬牙啟唇:“姐姐失信了,該罰。”
說完,伸出另一隻手掌,趁她?不備,往她?後頸劈下?去。
他將人抱起,朝梁照晨走近了些。
一腳便踩在壓製其雙腿的車輪上。
梁照晨痛得驚呼,那聲音卻?讓商憑玉越發興奮,腳下?又用力蹍了蹍:“本侯多次警告於你,可?惜你屢教不改,這次便聽天由命吧。”
話說完,商憑玉轉身離去。
隻剩下?梁照晨一人浸在泥垢裡,風雨澆透他全身,鼻腔裡充斥著血腥和泥土味,此時此刻,比起屈辱,他更?想活下?去。
*
容消酒再醒來?時,已?在商府晉園。
腦中閃過梁照晨的身影,登時撐起身子,趿著鞋跑將出去。
不想門外站著的幾?個女使,將她?堵住:“侯爺說了,您這個月都?不能踏出這房間半步。”
容消酒眉頭深皺,冷笑著問:“他這是何意?囚禁我?”
“大娘子怎會這般想?侯爺說是大娘子您毀約在先,既然做不到承諾,給點懲戒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個理所當?然,我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卻?不是他的仆從下?人,哪裡就淪落到被囚禁的地步,你且叫他來?,當?麵對質。”
女使聞聲,頭壓低了幾?分,沒?接話,徑自開了新話頭:“那書案上的佛經,都?是侯爺特意吩咐的。在這段期間,還望大娘子將每個都?抄上十遍。”
容消酒氣到發笑,直覺今日才認識到真正?的商憑玉。虧她?之前還覺得這人和善熱心,不料是裝的。
她?麵色越發凝重,沉聲問:“若是不寫該當?如何?”
還能送她?去官府不成。
這般想著,門外出現一熟悉身影。
第29章 救星
來人一身茶青色圓領袍, 彼時頑風奔襲而過,撩起他裙擺,襯出幾分飄逸。
他手上提著食盒, 一個眼神示意守門的女使離開。
容消酒沒心情與商憑玉周旋,快步走?到他跟前, 肅聲問:“梁公?子那?”
她醒來後,記憶隻停留在爬出馬車那一刻, 至於梁照晨當時的境況, 她全然不知。
商憑玉眼?色微凜, 沉著麵,隨意應口:“他想來是受了重傷, 至於是死是活未可?知。”
隻輕飄飄一句話,激起容消酒內心萬點波瀾。
她睜大眸子, 複問:“你這是何意?”
商憑玉繞過她去了方桌, 打開食盒將飯菜一一擺放出來, 才繼續回答:“沒甚深意,不過是任他自生自滅罷了。”
“你…你放他在那處自生自滅!”容消酒急紅了眼?,眸子裡?儘是失望。
她心裡?是擔心梁照晨的, 隻是比起擔心這個人,她更難過於自己去壽州的路子斷了。
然而那落寞模樣落旁人眼?裡?, 便是以為她過於擔憂梁照晨。
商憑玉背對著她, 捏緊了手上竹箸。
胸膛內燒起的騰騰火焰,下一刻就能將飯菜掀翻,可?他生生咬牙忍住。
麵上撐著平和,轉過身與她直視:“姐姐在氣什麼??我沒殺他不就該感恩戴德才對?”
容消酒皺眉, 瞧他那一臉冷漠的樣子,越發心寒。
她唇瓣輕微抖動, 卻遲遲答不出一句話。
畢竟他說的也沒甚不合理的。
隻是在容消酒的固有印象裡?,商憑玉是個麵冷心熱之人。如今這濾鏡被?生生打碎,她有些不知所?措,難以接受。
商憑玉走?到她跟前,將竹箸放在她手上,拉她坐下。
“姐姐還是先?吃飯,旁的無關緊要的都先?拋掉。”
容消酒冷冷看?他一眼?,手上一鬆,竹箸順勢落地,滾到桌腳。
商憑玉淡淡瞥了眼?,唇邊咧出輕笑:“姐姐不吃,那伺候姐姐的所?有人也都不必吃了。”
“姐姐什麼?時候吃完,她們才能吃。”
他說得乾脆,話裡?話外,便是拿伺候她的人威脅於她。
她與商憑玉一同長大,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生他氣,氣到討厭他這個人的地步。
她厭惡極了被?強製命令卻難以反抗的無力感,今日商憑玉的作為無疑正踩在她底線上。
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話帶著明顯的威脅,商憑玉語氣柔和不少?:“汴京城哪裡?比不得壽州,姐姐生平都生活在汴京,就真的能做到毫無留戀地離去?”
容消酒隻覺可?笑,揚臉問他:“你認為汴京有何事物是值得我留戀的?”
言語時,她語氣篤定,甚至隻冷冷掃他一眼?,不帶一絲情誼。
所?以他的姐姐並?不在意他。
思?及此,商憑玉攥緊拳頭,可?隻一瞬,他忽而揚眉:“無所?謂,總歸姐姐這輩子都是我的,要聽我差遣。”
容消酒心下冷哼。
這世上除了她自己本人,誰也沒資格將她束縛住。
可?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她也不能免俗,隻好咬著牙佯裝服從商憑玉的吩咐,循時機逃離。
商憑玉盯著她將飯菜一口一口吃完,臨到最後拿出手帕,試圖替她擦拭唇角。
容消酒眼?尖,在他伸手過來前躲開,麵上的厭惡與不滿顯露無疑。
商憑玉眼?底劃過幾分受傷,凜了眸,將手帕丟在方桌上離去。
*
商憑玉去了千秋閣,閣內有一間暗室。
暗室在正房,隻消將牆上掛著的佩劍扭動一下,便可?打開。
商憑玉入了暗室,走?過一道鐵門,便見內裡?關押著的商維懷及其親生父親。
此時的商維懷被?捆在鐵架上,即便鞭痕遍布,傷口血淋淋地都化了膿,也始終挺直腰背。保留著僅剩的文人風骨。
商憑玉走?上前,揮鞭朝商維懷身上甩去。
商惟懷嗓子被?廢說不出話,隻得用雙眸死死瞪著他。
商憑玉冷笑,看?著他烏青的眼?瞼,乾裂的雙唇,心裡?騰生出快感。
他承認他從來並?非什麼?正人君子,在殺人和虐人方麵有著莫名的樂趣。
這種樂趣自他兒時便有,那時他瞧見府裡?家奴受罰,渾身殘破,鮮血淋漓。路過的人隻覺殘忍,甚至捂嘴作嘔。可?他卻移不開眼?,甚至想湊近看?。
他曉得自己應是得了什麼?瘋病,一直都將這種惡趣味積壓在心裡?。
直到上了戰場,他第一次嘗到殺人的滋味。當鮮血飛濺,帶著的腥氣和餘溫,讓他顱內翻騰,精神?亢奮。
在審犯人時,他亦是帶著享受。看?著對方從生機勃勃到奄奄一息,生命在刑具之下一點點委散。他腦中?隻覺酣暢,像是跟著做了場由生到死的遊戲。
既然做不得造物神?,那他便做一做這奪命鬼。
不過這樣見不得人的心思?,他從來不在人前顯露。除了戰場上的敵人和牢獄中?的死囚,他從未對旁人下過手。
“大哥莫急,這七七四十九道刑罰專門為你準備的。”他說著,又慢悠悠地找來一鐵鏈用力往他身上擲去。
血濺得到處都是,染上商憑玉麵容,使得那殷紅的眸與清俊五官相映襯,瑰麗中?帶著吹不散的殘暴。
待他出了暗室,又恢複往日的清冷出塵。
反賊圍城事件解決後,汴京城恢複往日生機。
然而在這平靜之下,朝堂上又多了幾股暗流湧動。
商惟懷倒台,朝堂各方勢力開始重整,原本跟著商惟懷的臣工悉數投入九皇子麾下。
*
商憑玉出了府,便往皇宮去。
剛入宮內一處軒廊,迎麵便撞見趙溫奚。
這人抱著胳膊走?過來,瞧見商憑玉的英眸一亮。
“商侯。”趙溫奚熟稔地開口喚。
商憑玉當即抄手施禮,全了禮數。
他與趙溫奚早在商惟懷被?困在牢中?時,便商量著如何打配合將商惟懷徹底除掉。
趙溫奚胃口大得很?,想要皇權,故而才與他聯手。
兩人一向?各取所?需,這難得的好關係是靠共同利益來捆綁起來的。
商憑玉挺直腰身,聽他繼續開口。
“商相一除,竟有不少?臣工向?本宮這頭倒戈,倒是不曾沒料想到的,這都多虧了商侯的好計謀。”
趙溫奚笑彎了眼?,語氣帶著明顯的愜意悠然。
商憑玉沉著眸,肅聲回:“若沒您提前告知商惟懷的下落,哪裡?會這般順利。”
“殿下既幫我一回,臣必定遵照約定,儘快將您吩咐的事達成。”
他表麵說得謙卑,心下卻儘是冷嗤。
這九皇子年歲不大,肚子裡?裝的是乖張頑劣、勃勃野心。若真當了君主,日後必定荒唐行事、無人能掣肘。
商憑玉要扶持的從來不是什麼?君主,他要扶持的隻是一個好操縱的傀儡。
他要的從來都是權傾朝野,要國家攥在自己手裡?,自在施為。
趙溫奚聞聲挑眉,走?上前,撩了下袖子,抬手在他肩上輕拍了下,徑自離去。
商憑玉站在原地,抬腳便要走?,轉頭就見跪在不遠處丹墀上的少?年。
隨在身後的宮人極會看?顏色,忙躬著身子,殷勤介紹:“跪在那處的是七皇子趙折桂。”
商憑玉眼?梢上揚,饒有興趣地眯眸:“是那位已故賢妃的兒子?”
宮人身子又壓低三分,笑著應口:“正是那位皇子,也是孤苦,從小無母親照顧,也無家族倚仗。”
“想來這次又是受了什麼?欺負被?罰了。”
商憑玉聞聲,嘴上輕念:“本侯記得他還有個同胞姐姐。”
話音剛落,他腦中?便有了新的盤算。
*
容消酒在房內待了整整一天,眼?見著稠陽落,暮色沉,她隻斜倚在紫檀榻上並?無任何動作。
“您的佛經還沒抄,侯爺說了,每日抄上三十頁,您隻需要三旬便可?抄完……”
“出去。”女使話還未完,容消酒卻不願聽,翻了個身,下逐客令。
那女使看?著容消酒後背,忽而上前,將一直捏在手中?的紙條塞進容消酒懷裡?,遂即匆匆離去。
容消酒一愣,拿起那皺作一團的紙條坐起身。
上麵赫然寫著“事關施將軍,今晚千秋閣見”幾個大字。
她雙眸一閃,心頭泛上幾分激動。
隻要跟她母親有關係的任何事物,都會教她不自覺地失去理智。
這次也一樣,她想都沒想這紙條的真假,開始尋思?法子如何出去這道門。
正盤算著,門外傳來上官棠的聲音。
容消酒像是見著救星,趕忙起身上前去迎。
“嫂嫂您怎來了。”
上官棠手提著食盒,手上緊攥著一手帕。
“聽聞你今日還未進食,我便捎來了南迪糯花糕,教你嘗個新鮮。”
自從商惟懷遭逢變故後,這上官棠便像變了一個人,收了鋒芒,以往的傲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容消酒輕歎口氣,正要開口安慰她幾句,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正糾結著,她手上被?人塞了一方絲帕。
“嫂嫂……”容消酒有些發愣,呆呆看?著她。
上官棠麵色如常,朝她靠近,湊到她耳邊低語:“這絲帕上沾有迷藥,可?以助你順利出院子。”
容消酒頓時了然,原來這上官棠曉得她被?送紙條一事。
她攥緊絲帕,淡淡頷首,趁沒女使望這處瞟,忙將絲帕收入腰間。
她正想問這究竟是何情況,卻見上官棠收回了手,後退幾步:“既然東西送到了,我也該走?了。”
上官棠反常的舉止,惹容消酒越發摸不著頭腦。
她本就好奇誰人會將她約在千秋閣見麵,還與她母親有關。
一個澹月疏星的夜晚,容消酒一直窺伺著時機。
直到有女使入內,她找準時機走?上前,不等?對方開口,便拿出絲帕將人弄暈。
第30章 死因
容消酒剛踏進千秋閣, 脖頸處便抵上一柄白刃。
借著月色,她能瞧見執刀的是一小廝,以及站在小廝身側的上官棠。
她眸色一沉, 語氣不急不徐:“嫂嫂這是何意?”
“莫要反抗,待會兒你自然曉得。”上官棠冷冷說完, 轉過?身朝正房去。
容消酒被推搡著緊隨其後?。
上官棠熟稔地找到機關,打開暗室。
過?鐵門, 那撲麵的腐臭味惹得?三?人皺緊眉頭。
室內沒有?窗欞, 隻豆點燭光, 堪堪將四下照徹。
逼仄又矮窄的布局,帶著天然的壓抑, 讓人瞧著喘不過?氣來。
容消酒正對著一張鋪滿刑具的木桌,木桌後?是由木樁拚成的兩個?小隔間。
隔間內是被鐵鏈捆縛的兩個?人, 一個?是商維懷, 另一個?她也眼熟, 是這商府的管事家奴。
她還在張望,就?聽?身前的人喚了聲“阿懷”。
上官棠憋著淚,快步跑到商惟懷跟前。
湊近了才發覺, 那桎梏著他身子?的鐵鏈一頭頂在木樁上,另一頭直接嵌在他肩胛骨和腳腕裡。
嵌入處的皮肉外翻, 滲血流膿, 惹得?她心揪一般的疼。
她顫顫巍巍抬起手,想去摸他那掛滿血痕的俊臉。
卻在即將觸及時,又唯恐碰著他臉上傷口?,猛地收回。
“夫君受苦了, 我已然想著法子?救你出去。”
言罷,執刀小廝識相的將容消酒押上前。
靠得?越近, 越能真切嗅到商惟懷周身腐肉散發的腥臭味。
容消酒顧不得?脖頸被白刃劃破的疼痛,忍不住乾嘔出聲。
聲落,四下闃寂。
容消酒再?抬起頭時,恰巧對上商惟懷那雙幽深又霣喪的眸。
瞧著那眼神,她莫名心虛,隻一眼趕忙瞥開視線。
上官棠冷哼一聲,顯然對將才她乾嘔的舉動嗤之以鼻。
“阿懷的嗓子?被毒啞,每日還要受五十鞭,不給食不讓寢,連死都不能。”
“如此種種皆是你那好夫君所為。”
容消酒眉梢一蹙:“商憑玉,他怎麼會?”
這段時日她也看出商憑玉不似表麵那般溫和有?禮,卻沒想過?他會這般殘暴之事。
商惟懷可是他的親大哥。
上官棠伸手抹了抹淚,咬牙接話:“我們都被他騙了,虛偽殘暴、六親不認才是他的真麵目。”
容消酒瞥了眼依舊抵在自己脖頸處的刀刃,未信她話。
反倒冷笑?出聲:“誆我出來,又拿刀抵在我喉嚨口?,嫂嫂為人也沒好到哪裡去。”
上官棠仰頭與她對視:“都是被商憑玉逼的。”
容消酒歪頭,眼中儘是蔑視:“你們這是鬥不過?商憑玉,便拿我這個?弱女子?下手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便要瞧不起這夫婦二人了。
上官棠聽?著她明顯帶有?嘲諷的話,鼓足架勢便要衝上前。
她身側的商惟懷忍痛動了下肩膀,牽動起的錚錚鐵鏈聲,引來上官棠注意。
上官棠這才壓下一口?氣,想起正事來。
“話不投機,我便不與你多說。”
“我找你來,是要你將阿懷順利送出府。事成之後?,我便告知你母親遺骸的下落,連同害她的人,我也一並說與你。”
害她?
她母親在戰場上落水失蹤竟然另有?隱情。
容消酒眯眸:“我母親的死是有?人故意為之,你怎曉得??”
上官棠瞧了眼商惟懷,方啟唇:“我曾在淮園書房暗格內,發現公爹留下的日誌,內裡便詳細記載了你母親事件經過?。”
“如今這本日誌在我手上,隻要你將事情辦好,我必不食言。”
容消酒有?些?心動,轉念卻又想到她與商憑玉的僵持關係。
直接問出口?:“如今商侯連你們都要算計,我不過?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實?則毫無情誼可言,哪裡就?能幫得?了你們。”
上官棠上前,揮手示意小廝將刀收回。
她伸手指著容消酒這張臉,笑?意不達眼底:“可彆?小瞧了自己,這般好顏色,任誰都會傾動幾分。”
“況且他本來就?對你……”
上官棠後?半句話沒說出口?,隻冷笑?一聲。
她自嫁過?來後?,便曉得?商家兩個?郎君都愛慕容消酒。
故而在容消酒過?門後?,對她帶著幾分刻薄。
她不會將這事告訴容消酒,甚至就?連商憑玉或許就?沒失過?憶的猜想,也不會叫她知曉。
她還等著容消酒得?知自己母親死訊後?,與商憑玉反目的那一刻。
被愛慕的人記恨,應該更讓商憑玉痛苦吧。
商惟懷不敢再?去看容消酒,若是旁人對著他乾嘔,他或許會挺直身板,反擊回去。
可若是容消酒,他便隻剩下卑怯,無儘的卑怯,低入塵埃的卑怯。
人若是過?分在意一個?人,便會下意識放下身段,生怕自己不好的一絲一毫被那人窺見。
更何況如今的他落魄到了塵埃裡,哪敢汙了她雙眼。
容消酒還沉浸在上官棠的話語裡,憑她對商憑玉的觀察,他並非好色之徒。
況且她如今與商憑玉鬨得?那般僵,怕是連坐下來平和交流都是妄想。
上官棠輕咳一聲,拉回她視線:“若你不從,我可以立即殺了你。”
“再?將那本日誌燒毀,教?你母親的死因永遠不為人知。”
許是看出她的顧忌,上官棠輕挑眉梢:“行不行的通,你試一次不就?曉得?。若是行不通,那便換新計謀。”
“總之,隻要你能順利將阿懷送出府,無論是何招數都使得?。”
若能曉得?母親真正的死因,她何妨一試,遂即頷首。
“那具體計策,你可想好了?”
要她使美人計,也該有?具體計劃才是。
想來在蓄謀讓她來千秋閣時,這夫婦二人便已經盤算好具體計策。
上官棠拉著她往暗室內裡走了幾十步,入目便是一寬博石門。
“隻消你將鑰匙偷出來,親自打開這扇門,門開後?自然有?人接應。”
叫她來便是為了開這扇門。
容消酒看著這扇門,她心裡清楚,開了這扇門,商憑玉自然饒不了她。
而她放走朝廷要犯,亦是有?好一番罪責等著她。
可一想到可以曉得?母親真正死因,她便不後?悔。
她此生幾番心事,除了作?畫,便都跟她母親有?關。便是為母親的事殞命,她亦甘之如飴。
待她離開千秋閣,已是深夜。
滾圓的月碎成一泓明泉,漾泊在上空,照應著黯淡的星。
“姐姐怎的在這兒,教?我好找。”商憑玉自不遠處的軒廊處走來。
他麵色沉靜,語氣卻帶著明晃晃的責怪。
原本寂靜的夜,因他孤冷的聲音,散了幾分沉悶。也讓容消酒回過?神,思緒都變得?清明。
商憑玉大步上前,一眼便瞧見她脖頸上殘留的劃痕。那原本被刀劃破的小口?子?雖止住了血,卻還泛著紅。
他皺緊眉彎,用力鉗製住她下顎,強迫她仰頭。
不留情地冷聲嘲笑?:“姐姐這是做了甚渾事,竟落得?如此下場。”
“未得?準允,擅自踏出房門,姐姐真以為本侯不會降罪於你?”
容消酒抬眸,迎上他視線。
瞧著他冷峻瓊麵,她腦中閃過?商惟懷在暗室內的處境,心頭不免打起冷顫來。
誰能想到,過?去那般嬌氣又愛哭的少年。如今能對親人施暴囚禁,甚至麵上還能裝得?不動聲色。
她想得?深入,雙眸低垂,一看便知在發愣。
商憑玉眼梢一凜,“本侯還是太和善了,教?姐姐連話都聽?不進去了。”
言罷,他用力握住她手腕,便要將她拖走。
容消酒斂了思緒,用力掙脫桎梏,可兩人力量懸殊,哪裡掙脫得?開。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上官棠說的美人計。
或許…此時便可試上一試。
遂即,她傾身上前,一下栽進他懷裡。
跟前的人猝不及防,在擁住她的一瞬,幾不可聞地悶哼一聲。
下一刻,容消酒能察覺到這人整個?身軀都僵住,好半晌都沒甚反應。
淡薄冷香在她鼻尖蔓延,她耳朵貼近他胸膛,隻覺周圍沉靜無聲,恍惚間能聽?得?這人的心跳聲。
商憑玉心口?被她一撞,卻似撞翻了心底禁錮著七情六欲的葫蘆寶瓶,整個?人心花怒放,渾身酥麻。
他攥緊拳頭,長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清醒。
心頭的軟火燒得?正旺,他能感受到耳根在發燙。
這般窘迫模樣,他簡直討厭極了,可卻又舍不得?推開。
隻得?在心裡暗暗想著,就?再?多留戀片刻,隻片刻就?好。
彼時什麼冷漠,什麼降罪,一切故作?無情的偽裝,都在此刻統統潰不能防。
容消酒始終不敢抬頭,也不敢想象這人究竟是何情緒。
直到手下人檠著火把,簇擁過?來。
容消酒才推了推跟前人,從他懷中掙開。
“好姐姐,這次便罷,夜深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橘黃的光輕柔地灑在他麵上,言語之際,那明秀眉眼泛出幾絲情意來。
容消酒心頭詫異,這人變臉也忒快。
方將還要罰她,怎的轉念又……
她眼眸一亮,璨亮的眸子?緊緊盯著商憑玉。
原來這美人計對他是有?效的。
思及此,她唇角蕩開一抹笑?,心裡沒由來的雀躍起來。
商憑玉沒再?看她,倒是差人將她送回房。
隻待容消酒的身影消失在軒廊外,橫舟才走到自己家侯爺跟前。
“侯爺不打算追究?”
“來千秋閣還能為了什麼。”來千秋閣想必是為商惟懷,就?是不知他這姐姐究竟站在哪一邊。
不過?無論她選擇哪一邊,他都有?手段讓她隻能跟自己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