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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六)

今夜星辰黯淡, 數道黑影在山林之間揮砍打鬥。

當中一人被圍攻,他已身中數刀,雖皆未傷及要害, 但他已顯出頹敗之勢。

“屬下真的很害怕您……”言猶在耳,陸雲朝不禁想, 難道真是命數, 在劫難逃?

他握緊手中兵刃,凡刺向他之人,他必下死手還擊, 即便未能要對方性命,也必重傷其身。

他渾身浴血, 眼中儘是殺意,如再世修羅, 這時,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在此倒下。

漫天血霧,在他耗儘力氣抖著手從敵人胸膛中拔出利刃後, 眼過之處,隻剩他一個活人, 滿地殘肢斷臂, 血液將泥土浸染成深紅色, 陣陣腥風, 讓他幾欲作嘔。

此前,陸雲朝按照江寒酥提供的情報順利的避開了看守的村民,從山洞中逃了出來。

他一路沿著與來時相反的路前進。

以赤月山為界線, 西邊是寧州,東邊是庸平。

目前的形勢, 寧州已反,唯有向庸平求援。

假如這謀逆的主使是陸信淵,陸雲朝知道事情大概會這樣發展——從他踏入赤月山起,他被困的消息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傳入宮中,而以皇帝那謹慎多疑的性子,必然會選擇鎮守皇城觀局勢再動,可皇帝也不會完全不管他,聽聞陸信淵最近的遊玩之地就在這不遠處,作為皇帝最信任的弟弟,皇帝定然會派陸信淵前來營救,甚至會授他調動兵馬的權利。

屆時,陸信淵與寧州知府佯裝互鬥,實則裡應外合將兵權掌控於手中,威逼利誘,以寧州為據點,向外擴張勢力,則後果不堪設想,勢必生靈塗炭。

陸雲朝選擇東去庸平也是無奈之舉,他並不知道庸平是否也已在陸信淵的掌控之中。

在他快要走出赤月山時,遇到了埋伏他的十數名殺手,那些人現身在他麵前時,話都沒有一句,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取他性命。

他們顯然知道他的身份。

算算時間,陸信淵應該很快就能收到皇帝的任命了,這也是為何至今幕後之人都未現身的原因,他在等。

這些殺手是陸信淵派來的,雖然他不知道為何在山洞中不直接殺了他,但可以肯定的是,陸信淵不允許他活著逃出去。

陸雲朝拿起腰間觸手溫潤的玉佩,他手上的血順著玉佩精美的紋路往下淌。

一次,陸信淵在外遊曆時得到了一塊上好的雪玉,玉質清透,幾乎沒有雜質,他將玉石進獻給皇帝,皇帝遣人用那玉雕了一枚玉佩給陸雲朝。

其實,在江寒酥讓他對陸信淵產生懷疑之前,他從未覺得陸信淵有什麼不好。

越是這樣,這種背叛就越刺痛人心,越不可饒恕。

庸平。

集市上,一渾身是血的人縱馬疾馳,惹得人群驚叫連連。

“城內禁止縱馬疾馳!速速停下!”在街上巡視的差役見此情形立即高聲斥嗬道。

可那人渾不聽令。

這時,前方遠處的幾名差役紛紛拔刀相向,攔住了來人的去路。

陸雲朝神色一凜,看向左上方,酒樓上一個穿製服挎刀的高大男人一躍而下,向他攻來。

他沒有反抗,被那人踹下馬,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形容十分狼狽。

幾名差役見狀將他團團圍住。

“帶走。”

天亮了。

江寒酥估算著時間,知道如果順利的話,陸雲朝應該已經出了赤月山。

他避開村民來到隱年居住的房間門口,有兩人在把守,他悄無聲息地閃身過去,同時擊中兩人脖頸,再小心將兩人放倒在一邊。

為了不讓裡麵的人有所防備,他站在門口等著裡麵的人自己走出來。

石門開啟,江寒酥屏息凝神,在隱年走出來的一瞬間迅速向他出手。

江寒酥看到隱年出來時,臉上的神情十分愉悅,好像發生了什麼很令人開心的事一樣,但未及他細想,隱年就已經被他背身壓在了室內的牆上。

“隱年,你究竟想做什麼?”江寒酥厲聲問道。

“阿七,你的武功又精進了。”隱年渾不在意自己此刻的處境,悠然閒談道。

江寒酥不由皺眉,製住對方的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氣,“回答我的問題。”

隱年痛呼一聲,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就是,很快答案就會揭曉。”

“你做了什麼?”江寒酥警惕道,他腦海中閃過剛才隱年那個愉快的表情。

“再等等吧,彆著急。”

江寒酥知道他不會說了,心想,一會兒見招拆招,於是,他問了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問題,“你說的那個大人物是不是陸信淵?”

這個是與不是的問題,江寒酥可以憑借隱年的反應知道他說的是否是實話。

不過,這次隱年並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他直截了當地說:“這同樣是一個很快就會揭曉的問題,事已成定局,你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我可以告訴你,就是他。”

如此看來,文中陸雲朝的死極有可能就是陸信淵設計的。

那沈翊蘭呢?文中沈翊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此事,沈翊蘭也有參與嗎?”江寒酥問道。

“沒聽說。”隱年輕笑一聲,“怎麼?沈翊蘭不是你家殿下的親舅舅嗎?你家殿下就這麼不得人心嗎?”

聽著隱年的諷刺,江寒酥心裡竟產生了動搖,就他看到的而言,沈翊蘭對陸雲朝的關切之情比陸信淵真實多了,陸雲朝被冤入獄時,沈翊蘭可是為了他不惜觸怒龍顏,在紫宸殿外長跪不起。

可是到目前為止,文中所寫雖然不完全與現實相同,但整體走向還是一樣的。

文中,沈翊蘭暗中以太子的名義結黨營私,最終,在皇帝被困赤月山時逼迫陸雲朝舉兵謀反,而陸信淵則以誅殺叛逆為由與陸雲朝開戰了。

江寒酥曾懷疑這是沈翊蘭與陸信淵合謀上演的一出篡權奪位的大戲。

難道沈翊蘭和陸信淵並不是一夥的?

耳邊突然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江寒酥拽起隱年,讓他和自己一起往屋內退,“有人來了,是誰?”聽動靜,來人並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有功夫在身之人,那腳步聲輕且穩。

隱年並不答話,而是看向了門口,由於江寒酥是站在他身後的,所以他並沒有看到隱年眼中浮現的期盼之情。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見到眼前情形愣了一下,隨即嗬斥一聲:“廢物。”便抬手向兩人攻來。

江寒酥將隱年擋在身前,可來人毫不顧忌,招招狠厲,且他與隱年相當默契,雖然隱年被江寒酥製服在手中,但一招一式間,隱年反倒成了那人的助力。

江寒酥知道,如此下去,自己便要落於下風,他當機立斷,卸了隱年的胳膊,將人扔到了一旁,如果不這樣做,他擔心隱年一旦脫離他的控製就會用毒來對付他。

對方趁機從他側麵以手為刀劈砍下來,他轉頭截住對方手臂,拉近,抬腿朝對方腰側猛踢幾下,然而對方身上肌肉堅實,硬接下來後憑借蠻力將他往後推,眼看他就要被逼至牆邊。

他突然一個後空翻從對方頭頂越過去,對方甩開他的手迅速轉身麵對他,他在空中向對方胸口踹去,對方抬手抓住他右腳,欲將他整個向下摔,他側身左腳從正麵狠踹對方脖頸。

對方仰頭噴出一口血,手上失力鬆開他,身體失去平衡向後撞到了牆上。

江寒酥落地後一把卡住對方的脖子,使全力按住,令對方被壓製在牆上不能動彈,同時抬腿猛踢對方腹部讓對方失去行動力。

對方漲紅了臉,猛吐血,但眼神異常凶惡,他沒被製住的那隻手死死捏住了江寒酥一側的肩膀。

江寒酥感到一陣骨頭似乎要被捏碎般的劇痛,但他並沒有鬆手,仍然持續攻擊對方腹部。

他知道對方的力量十分強悍,若不能此時將對方擊倒,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自己的身手施展不開,越拖隻會對自己越不利。

“主人,快運功把您體內的蠱蟲吐出來。”隱年突然大喊道。

江寒酥腦中瞬間警鈴大作,下意識要鬆開壓製住對方的一隻手去捂他的嘴。

然而他還沒有開始動作就莫名感到一陣怪異,僅僅是遲疑了一瞬,對方就從嗓子裡噴出一團血霧,濺了他一臉,他還沒來得及慶幸血裡果然什麼都沒有,心裡便本能地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銀針刺向他的一瞬間,他反應敏捷的一偏頭,可還是遲了,銀針擦著他的脖子劃開一道細小的血線。

他瞬間便感到脖子上一陣麻痹,他想封住穴道阻止毒素蔓延,手臂已然抬不起來,接著便是整個身體,不過兩三秒的時間,他便倒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由於沒有手臂的支撐,隱年稍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主人……”

與江寒酥交戰的人正是曾經的靖王陸雲川。

隱年跑到陸雲川身邊,擔憂地看著他,“主人,幫我把胳膊接上,我為您療傷。”

陸雲川一臉戾氣,看向隱年的同時重重打了他一耳光,“沒用的東西。”

隱年白皙的臉上瞬間浮起一道紅腫的巴掌印,“對不起。”

陸雲川嗤笑一聲,伸手按住隱年的肩膀,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聲在耳邊炸響,隱年脫臼的胳膊被複位回去,他顧不得這讓他渾身冒冷汗的疼痛,立即開始為陸雲川檢查傷勢。

所幸,雖然看著嚴重,但並沒有致命傷,修養一陣就能恢複。

隱年喂他吃下一粒療傷的丹藥,用手帕浸了水仔細擦拭他臉上的血跡,“您怎麼沒帶武器?”

說起這個,陸雲川就來火,他罵道:“你還好意思問,不是你這裡的破規矩,不讓帶武器。”

“可是您以前……”從來都不遵守這些規矩啊。

以前確實如此,不過這次陸雲川收到隱年的傳信,信中說他抓到了陸雲朝和江寒酥,陸雲川一高興就守了一次規矩,沒想到吃了大虧。

陸雲川瞪了隱年一眼,隱年趕忙道:“您以後也不必守這規矩,還是您的安危更重要。”

“你知道就好。”

“主人,您今日先在此修養,我命人將阿七關押起來,等您傷勢好些了再處置他。”隱年向他建議道。

陸雲川一把推開擋在他身前的隱年,“我無事。”

他走到江寒酥麵前,一腳踩在他胸膛上,憤恨道:“我那個好弟弟呢?”

“咳……”江寒酥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喉間腥甜,他皺眉看著陸雲川,沒有說話。

方才那枚銀針是從隱年所在的方向射來的,他仔細看了看,原來是石壁內有機關,是他大意了,隱年比他以為的更加心思縝密。

他試過運功,然而內力根本提不起來。

“昨夜我去看過,陸雲朝和阿七一起睡在石室裡,現在……”隱年忽然有些不確定。

“你彆告訴我人跑了,是你跟我說你抓到了那個小畜生,不然誰會來你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陸雲川怒道。

隱年聽他這樣說,頓時慌了,“主人息怒,他跑不了多遠的,這山裡都是我們的人,我這就派人去找,很快就會將他送到您麵前來,您彆走。”

當初陸雲川被流放,隱年與陸信淵有約在先,陸信淵把陸雲川救了出來,從那以後,陸雲川就成了一個無名無姓的平民布衣。

隱年愛陸雲川,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將陸雲川囚禁在身邊,強迫陸雲川和他在一起,他確實這樣想過,可是事到臨頭他發現他根本舍不得,他寧可像現在這樣在陸雲川麵前卑微乞憐。

“陸雲川,你真的要助紂為虐嗎?這樣做,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死路一條,無論最終贏的人是陛下還是陸信淵,都不會留你性命,現在選擇將功贖罪還來得及,我知道你被流放是被冤枉的。”江寒酥向他擺明利害關係,雖然他被說服的可能性很小,但現在隻能搏一搏,以江寒酥現在的處境,他做不了彆的,甚至他自己的性命都已不在掌控之中。

陸雲川放聲大笑,“冤枉?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們誰能明白我所受的屈辱?我現在就想看到陸雲朝在我麵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慘模樣,是他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還有你。”陸雲川蹲在他麵前,一把抓住他的頭發,發狠道:“我也會好好招待你的。”

“告訴我,陸雲朝在哪兒?”陸雲川大吼道。

陸雲朝走之前並沒有告訴江寒酥他的去向,但以江寒酥對他的了解,其實能猜到,但他不會說。

陸雲川見他不答話,猛地提起他的頭發,將他的頭往地上撞,反複幾次,江寒酥左半邊臉上全是血,看著十分駭人。

“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人在哪兒?”

劇烈的疼痛在他頭上炸開,他感到頭暈目眩,還有一股強烈的惡心、嘔吐感。

他不禁想,難道這就是結局了嗎?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還有機會,隻要陸雲朝沒有被抓到,就還有機會。

他在一下下的撞擊中閉上眼睛,默默在心中為陸雲朝祈禱。

他看不到結局也可以,隻要結局是好的……

隻是,陸雲朝那雙溫柔可愛的眼睛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還是有些可惜,有些害怕他會哭。

“還不說,好,既然你這麼忠心,我就廢了你,看你還怎麼做他的狗。”

陸雲川放開了江寒酥。

江寒酥疑惑地睜開眼睛,他左眼上被血糊住了,視線中一片血色,他看到陸雲川從腰間取出一枚骰子。

“最後給你個機會,這骰子六個麵,分彆代表了手、腳、眼、耳、口、鼻,扔到哪一麵我就廢了你哪個地方。”陸雲川臉色陰沉,一副瘋癲模樣。

隱年在一旁看著,眉頭緊皺,他並不希望陸雲川這樣,仇恨的執念是很可怕的東西,會吞噬掉自己,但此刻,他並沒有勸解的權力。

“當然,這既然是個機會,就代表你可以不必遭受這些,隻要你說出陸雲朝的去向,並幫我抓到他,我就放過你。”

一股深深地恐懼感裹挾住了他,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表麵上依舊很平靜,未置一詞。

陸雲川沒有看到他害怕求饒的樣子,心中怒火更盛,他直接將手中的骰子拋向空中。

江寒酥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那枚骰子向上看去。

會是什麼呢?

那一瞬間,他臉色發白,心率過速,一身的冷汗。

第82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七)

陸雲朝從昏迷中醒來時, 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不大的廂房之中,身上的傷口被包紮過了,但仍是渾身酸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額頭,一片滾燙。

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他皺緊眉頭, 不禁感到有些厭煩。

他摸了摸身上,發現自己的私印不見了。

他那時在街上就是故意要暴露身份,借此試探庸平的態度, 現在他們既然拿走了他的私印,那一定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不但如此,這也證明了事情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陸雲朝扶著牆走到門邊, 他推了推門,不出所料,門從外麵鎖上了。

有兩道人影映在門上。

“我要見這裡的主人。”陸雲朝說話時氣息虛弱,這番表現半真半假,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真實的狀態。

“老實待著吧,庸平王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門外把守的侍衛回絕道。

原來這是在庸平王府上。

“他抓了我, 卻不來見我嗎?”

這次, 侍衛沒有再回應他。

外麵的人得知他醒了卻沒有彙報給上級, 看來庸平王不打算與他對話, 那麼,他是想將他獻給陸信淵表忠心嗎?

若他落入陸信淵手中,那他就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至少要把寧州和庸平反叛的消息傳遞出去。

這時,陸雲朝想到了江寒酥, 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了?

骰子掉下來的一瞬間,陸雲川將之握在手心裡,他看著終於露出驚懼神色的江寒酥,逼迫道:“猜猜,怎麼樣?或者,求我。”

江寒酥耳邊一陣嗡鳴,他已管不了陸雲川在說什麼,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知道骰子的結果是什麼。

陸雲川一巴掌打在江寒酥臉上,怒道:“說話!”

口中血腥味漫延,江寒酥依舊沒有說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不知道還有沒有轉機,可若沒有的話,那這一切與書中原本的故事有什麼區彆?他來到這裡有什麼意義?

“隱年,廢了他一隻耳朵。”陸雲川打開掌心,看到正麵四個點,直接命令道。

江寒酥的耳朵受驚似的輕微一動,果然就和他想的一樣,是四個點,那是他原本就沒有的東西,他能聽見時有多欣喜,就有多恐懼再失去,可惜往往越害怕就越會發生。

如果這裡就是故事的終點,那收回這恩賜或許也合情合理。

隻是,真的很不甘心。

隱年來到江寒酥身邊,蹲下。

陸雲川看著江寒酥脖子上因奮力掙紮而凸顯的經脈和眼中的恨意,快意油然而生,聽力對一個暗衛來說至關重要,他不信江寒酥還能死撐著不開口。

隱年掰過江寒酥的臉,江寒酥感覺左耳耳廓上被放了一隻蟲子。

“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隱年提醒道。

江寒酥忽然回憶起以前他因聽不見而被彆人嘲笑、欺負的場景。

那時的他好像與現在天差地彆,是那麼軟弱、可憐。

他不禁想,如果是那樣的他,陸雲朝會怎麼看他?會不會厭惡他?

他突然感到左耳裡一陣劇痛,是蠱蟲穿破了鼓膜,左耳裡瞬間產生的尖銳的嗡鳴聲和阻隔感他實在是太熟悉了,甚至連帶著頭暈惡心的感覺也更嚴重了。

陸雲川看著他咬牙忍耐的樣子,伸手抹了一下他耳朵裡流出來的血,“這就是你反抗我的下場,還不說,就隻能開始下一局了。”

江寒酥知道陸雲朝現在的處境一定很危險,這種情況下,他更不可能給陸雲朝製造麻煩。

“我告訴你又能怎麼樣?憑你,還抓不到他。”江寒酥故意嘲諷道,想試探一下他有沒有底牌。

陸雲川一下就怒了,抓起他的衣領,狠狠道:“跟你玩玩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你想不想體會一下蠱蟲從左邊耳朵鑽進去,再從右邊鑽出來的感覺?”

庸平王府。

陸雲朝透過窗紙看到外麵兩名守衛正圍在一起烤火,不知何時起,天上飄起了細雪,冷風從門窗的縫隙中吹進來,讓他覺得骨頭裡都沁著寒意。

“咳、咳……”陸雲朝站在門口咳嗽起來,“喂,這屋子裡太冷了,連個取暖的物件都沒有,讓我也烤烤火吧。”

“怕冷就彆站在門口,在屋子裡還想烤火,也不怕嗆暈過去。”

“那你把門打開不就行了。”陸雲朝不悅道,若非如今的處境,他才不屑與他們說話。

外麵的人大概沒想到他身陷囹圄還如此囂張,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下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少爺,但既然成了庸平王府的階下囚,還是安分些為好。”

陸雲朝冷笑一聲。

“你跟他廢什麼話,得罪了咱們王爺,什麼身份也不管用,再吵,就打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不老實。”

陸雲朝壓下心頭怒火,準備再爭辯幾句,卻隱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一會兒,門外兩人齊齊站起身恭迎道:“世子。”

“把門打開。”世子命令道。

兩人沒有立即動作,其中一人猶豫道:“敢問世子所為何事?這裡麵的人是王爺親自下令讓我二人看管的,屬下不敢有半點差池。”

“不用擔心,正是父王命我來此的。”

聽聞此言,那侍衛又大膽問道:“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你何時可以過問這些了?”世子指責道。

“屬下不敢,世子恕罪。”這時,他心中已有大半的把握,此事有蹊蹺,然而礙於身份,他不得不聽命行事。

房門被打開,世子一眼便看到站在房間內的陸雲朝,他驚訝於陸雲朝疲憊、病態之下仍然顯露無疑的俊美與非凡風度。

陸雲朝銳利的眼神直射向他,讓他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他低頭不敢再看。

他進屋轉身關上房門,伸手示意陸雲朝往裡麵走。

陸雲朝看著他有些閃躲的眼神,心下有了思量,便向裡走去,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待他遠離門口,站定後,世子突然在他麵前跪下,壓低聲音道:“殿下,臣乃庸平王世子,臣代父王向您請罪。”說完,他一頭磕在地上。

陸雲朝沒有說話。

世子繼續道:“父王聽信讒言,才鑄此大錯,臣一定儘力勸說父王,讓他不要一錯再錯下去,在此之前,懇請殿下移駕,臣已準備了安全的住處。”

“你也想軟禁我。”

“不、不!”世子聞言大驚,連忙辯解道:“臣絕無此意,若殿下不信臣,臣亦可派人護送您回京。”他的確存了將人留在此地的心思,若現在就放陸雲朝回去,他家十有八九就是滅九族的下場,可若能等到他勸說了他父王,讓他父王平定此次叛亂,戴罪立功,屆時,此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然而陸雲朝一針見血地戳穿了他的心思,他便不敢再這般做了。

陸雲朝並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問道:“攛掇庸平王謀反的人可是熙王陸信淵?”

世子聽到謀反二字,實在惶恐,但還是猶猶豫豫地承認了,“是、正是,還請殿下明鑒,父王隻是一時……”

“一時什麼?”陸雲朝突然厲聲道。

“他將我軟禁於此難道不是事實嗎?他若真有悔改之意,你又怎會在此鬼鬼祟祟跪求於我?”

世子低著頭半晌未說話,陸雲朝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

“你如此維護他,何不與他一條心,殺了我,就沒有人阻礙他了。”陸雲朝試探道。

“臣確有私心,然亦不願愧對聖恩,還請殿下給臣一個機會。”

“我要見庸平王。”

世子猛然抬頭,吃驚地看向他,“父王……父王現下……”

陸雲朝一聽便知庸平王必然沒有被世子勸動半分。

“機會已經給你了,要不要在你。”

世子心中很是為難,他思索一番,終是下定決心道:“還請殿下千萬注意安全,必要之時,可以臣之性命相脅。”

“嗯。”陸雲朝應了一聲。

世子起身,欲為陸雲朝引路。

“等等。”

“殿下還有何事?”世子不解地看向陸雲朝,生怕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妥。

陸雲朝伸手拿過一旁未燃儘的蠟燭,吩咐道:“點燃它。”

世子不解其意,但還是接過蠟燭,出去尋引燃之物。

很快,他便回來了,手中握著蠟燭和火折子,神色有些慌張,“殿下……”

“外麵隻剩一個人了?”

“您怎麼知道?”那人必是察覺出不對勁,向庸平王報信去了。

“給我。”

世子按耐住心中的焦急,點燃蠟燭,交到陸雲朝手中,“小心燙。”

陸雲朝將蠟燭放到桌上,“出去等著。”

見世子走出去關上了房門,陸雲朝立刻挽起袖子,拔下頭上金簪,在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血瞬間便湧了出來。

他將傷口對準燭火,像上次一樣,利用蠱蟲的特性,讓體內的蠱蟲被燭火的溫度吸引,順著傷口鑽出來。

隻是,兩次心境大有不同,上次,他有多不舍,多難以抉擇,此刻他就有多堅決。

直到世子推門而入,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便想著江寒酥痛呼出聲,在寒冬出了一身的汗。

世子聽見裡麵的動靜,推門見到眼前情形,驚訝地衝到陸雲朝麵前,跪地道:“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陸雲朝本不想讓他看見,這時他闖了進來,陸雲朝便不得不向他解釋,否則,此等怪異行徑不知會被以訛傳訛成什麼樣子。

陸雲朝敷衍道:“我此前中了蠱毒,這是將蠱蟲引出來。”

世子見陸雲朝手臂上儘是血,疼得滿頭是汗,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臣去請大夫來,您這樣可怎麼行啊。”

“不準去。”

世子束手無策,他跪在地上火急火燎地等了一會兒,便眼睜睜看見一隻血色的蠱蟲從傷口中爬了出來,蠱蟲攪動血肉的聲音讓他聽著便渾身打顫。

陸雲朝看著比他還小幾歲,不知是怎麼一聲不吭地忍下這樣的疼痛的,他心中不禁又多了幾分敬重。

然而,接下來陸雲朝的舉動又讓他看不懂了。

陸雲朝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將那隻蠱蟲包了進去,又收入懷中。

“殿下,臣看那蠱蟲還活著,如此收著,是否不妥?萬一……”世子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他怕蠱蟲再鑽進身體裡。

陸雲朝微微搖了搖頭,“沒有新鮮的血養著,它很快就會死。”

世子竟從陸雲朝的語氣中聽出了一些惋惜,他不敢多問。

說話間,世子取了紗布要替陸雲朝包紮傷口,陸雲朝嫌他太慢了,自己隨意在傷口上纏了幾道,便道:“走吧,去見庸平王。”

第83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八)

世子走到庸平王書房門口, 回頭看陸雲朝,“殿下……”他低頭的瞬間突然驚訝得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隻見,陸雲朝身後的腳步上竟帶著血跡。

“進去。”陸雲朝低聲說了這兩個字, 氣息虛弱得很,人卻站得筆直。

事已至此, 世子明白陸雲朝此時絕無法安心養傷, 否則,他就不會明知傷重還非要前來麵見庸平王。

世子也希望陸雲朝能令庸平王回心轉意,放棄那大逆不道之舉。

他鎮定下來, 求見庸平王。

“進來。”屋內傳來庸平王明顯不悅的聲音,實際上, 世子去見陸雲朝之前就與庸平王爭辯了一番,惹得庸平王很不高興。

世子讓陸雲朝先行, 自己緊隨其後,並關上了書房的門。

庸平王埋頭在書案前思索將與陸信淵進行的交涉,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他抬頭看到陸雲朝, 猛然間被嚇了一跳,不過, 他很快就掩藏住了不小心的失態。

他看了世子一眼, 眼神中是明顯地怪罪之意。

接著, 他打量起陸雲朝, 這本該是高居廟堂的天潢貴胄,貴重而不可侵犯,如今卻落魄至此, 虛弱得讓他覺得自己可輕而易舉地斷送其性命。

這感覺實在太美妙了,讓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天家威嚴並非不可撼動。

庸平王起身朝陸雲朝走去, 他微揚著下巴,神情倨傲,“當年本王隨陛下打天下,也是戰功赫赫,如今咱們腳下踩的這片土地便是本王的功績,可惜,陛下早早地就將本王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用這偏僻之地禁錮住本王,一晃眼便蹉跎了十餘年……”

陸雲朝目光緊盯著庸平王,聽著他對皇帝的控訴,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的身體如弓弦一般緊繃,直至他們之間的距離到了某個臨界點。

陸雲朝突然出手,欺身壓過去,藏於袖中的金簪落於手中,他使出渾身力氣,猛地將金簪刺入庸平王的咽喉之中。

庸平王震驚地瞪大眼睛,萬萬沒想到會遭此橫禍。

陸雲朝滿麵寒霜地連續刺了幾次後拔出金簪,手下之人便癱倒在書案下,一手握住脖子,一手伸向他,眼神狠毒如怨鬼般看著他。

“父王!”世子飛撲過去,跪在庸平王身前,他被嚇得魂飛魄散,如果知道陸雲朝要見庸平王是為了取他性命,他絕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帶他前來,“來人、來人……”

與此同時,門外衝進來幾名侍衛攔住了陸雲朝的去路。

陸雲朝此時已屬強弩之末,未對上兩招便被劍刺中腹部,情急之下,他拽住驚惶不已的世子,以金簪抵住他的脖子,威脅湧入屋內的守衛放他離去。

“放他離開,先救父王、先救父王……”世子抖著嗓子喊道。

表麵上是陸雲朝挾持住了世子,實際陸雲朝大半的重量都靠世子撐著,兩人跌跌撞撞地退出了王府。

陸雲朝放開世子,轉而死死捂住自己不斷流血的腹部,臉色蒼白如紙。

世子在一旁扶住陸雲朝,焦急道:“殿下,去醫館吧。”雖然陸雲朝刺殺了他父王,但他明白是他父王反叛在前,他實在無法為此看著陸雲朝死在他麵前。

陸雲朝知道,但凡庸平王一時未死便一定會派人出來追殺,而自己也幾乎隻剩一口氣在,去醫館毫無意義。

兩人來到小巷僻靜之處,世子不知陸雲朝要做什麼,冬日裡急出滿頭滿臉的汗,不僅是為了陸雲朝,他也非常擔心庸平王的狀況,“殿下……”

“你走吧。”

世子驚愕地看著他,“這怎麼行,您……”

陸雲朝知道他要說什麼,沒時間聽他說下去,打斷道:“我殺了你父王,你不恨我嗎?”

“不、不……這是……”世子滿麵驚慌地解釋起來。

“你可以對我表忠心,但我卻不能信你,你明白了嗎?”陸雲朝一語道破二人的處境。

世子本也非愚鈍之人,聽他這樣說,便明白他定然是有未儘之事,卻萬萬不能托付於他,甚至不願讓他知道,這才會遣他離開。

“臣明白了,定然會儘力為您拖延些時間,萬望保重。”世子在陸雲朝麵前跪地叩首後便迅速離開了。

確定世子真的沒有再跟著他之後,陸雲朝撐著殘軀往前走,雖然是僻靜的小路,但偶爾也有人路過他身邊,那些人無一不驚恐著快速從他身邊逃開。

以他現在的狀況,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反叛的消息傳遞回京,以便皇帝能夠及早應對。

可是,此事卻也不好辦,在他血儘而亡之前要如何找到一個可托付之人呢?

先前,他將蠱蟲從身體裡引出來,就是知道自己此番恐是要豁出性命去,有“血契”在,他死,江寒酥亦活不了。

主死從殉,本也合理,可真到了這生死關頭,他才知道他無法平白無故地剝奪江寒酥的生命。

若這次江寒酥能活下來,那他就送他自由身。

他本就不該屈於宮門之下,他的身世恐再無機會得知,但陸雲朝知道他是特彆的,天下之大,何處皆可立身。

“血契”一事,皇帝是知道的,到時,他見了江寒酥一人活著,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他的遺願,皇帝會滿足。

江寒酥躺在地上,雙耳之中皆淌下鮮血,他麵目猙獰,臉上儘是虛汗,額角青筋暴露,唇色褪得乾淨。

陸雲川在他麵前氣急敗壞、神色誇張地怒吼著什麼,可他一點也聽不見。

他在難忍的痛苦之中不免又發自內心地笑出來,除了他自己,誰會時時記得聽不見會帶來多大的麻煩。

他一邊流淚一邊笑,在陸雲川看來簡直就是極儘嘲諷,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無論說什麼都不能對他造成影響了。

陸雲川氣憤地死死捂住江寒酥的口鼻,咬牙切齒道:“笑什麼?死到臨頭還犯賤。”

他看著江寒酥在自己手下窒息到臉色漲紅,眼中一片血色,眼淚不停往下淌,卻仍用那種輕蔑、癲狂的眼神死盯著自己,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如今的這種狀況十分詭異,陸雲川不明白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本以為如江寒酥這樣的卑賤之軀一定會向他痛哭求饒,畢竟,他製服了他,他隻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地任他擺布,生死苦痛皆在他一念之間。

這樣的形勢並沒有變,然而,陸雲川卻深深感到自己正處於鋪天蓋地的失控之中。

這甚至讓他忘了自己的初衷,陸雲朝在哪兒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他必須要讓眼前之人按照他的意願,痛苦、不甘地死去,使他再不能用那種仿佛無比輕視的目光審判他,讓一切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江寒酥在窒息的痛苦中感到眼前陣陣發黑,好像隨時都可能沉入黑暗中,一睡不醒。

他不僅救不了陸雲朝,也救不了自己。

重活一世,卻原來什麼都沒變,上輩子被人打死,毫無反抗之力,如今倒是一身武藝,可還是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命在他人手中一點點消逝。

黑色幽默嗎?

他真不想重蹈覆轍,連死都要死得一樣可悲,這種失敗一定會像鋼印一樣打在靈魂上,讓他死不瞑目。

江寒酥拚命憑著記憶中的感覺想要運轉內力,可就是怎麼也動不了。

“唔……”

胸口處突然一陣絞痛,讓他猝不及防地痛哼出聲,這種感覺他在赫連遙真的地下室裡體會過一次,是蠱蟲有異動。

江寒酥意識到陸雲朝出事了……

陸雲朝告訴過他,他在琉瓊毒發的那個晚上,陸雲朝曾試圖把母蠱從身體裡放出來,那便是他胸口絞痛的緣由。

這次的感覺更為強烈,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視線變得有些扭曲,腦海中好像有一條路吸引著他,讓他很想去終點看一看。

他心急如焚地捂住胸口,忽然一驚,他竟然能動了。

他體內的蠱蟲竟然如此霸道,暴動之時,壓製住了他體內其他的毒。

江寒酥一把掀翻壓在他身上的陸雲川,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時就一個手刀將之劈暈了。

他拉過隱年,命令道:“給我找匹好馬來,我要出山,要快。”

隱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很驚慌,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江寒酥說了些什麼,又伸手指了指陸雲川。

“我聽不見,但你不按我說的做,我就殺了陸雲川。”

隱年看著江寒酥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知道此時自己毫無辦法,便衝他點了點頭。

出去時,路過憑霄神樹,那個傳說在江寒酥腦海中一閃而過,他足下一點,飛躍過去,折下一節枝杈收入懷中。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陸雲朝走在小巷中,依稀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孩童的讀書聲。

他順著聲音找過去,看到一間不大的私塾,透過半掩的窗戶可以看到教書先生是一位年輕男子,相貌端正,穿著樸素。

陸雲朝在路中間站了一會兒,觀察著這位先生,隻見他授課時言語溫雅講解細致,有學生向他提問時他也很有耐心,思路清晰,能一針見血地解決學生的問題。

課堂的氛圍很和諧。

陸雲朝皺著眉,內心搖擺不定,他失血過多,渾身發冷,頭暈目眩,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他緊緊按著腹部的傷口,艱難地邁開腳步,決定離去。

“先生!”

身後傳來一聲帶著稚氣的驚呼,陸雲朝轉頭看過去,靠窗的一名學生站了起來,手指向他。

教書先生走到窗邊,看到陸雲朝後麵露驚訝之色。

這時,其他學生也都看到了,紛紛議論起來,甚至有膽小的孩子被嚇哭了。

教書先生匆匆關上了窗戶,對著學生們說了兩句安撫的話,要他們繼續讀書,自己推門走了出來。

他關上門後,兩步衝到陸雲朝麵前,想要伸手扶住陸雲朝搖搖欲墜的身體。

陸雲朝躲開了,“彆、彆沾了血。”

先生愣了一下,收回手,他見陸雲朝十分眼生,又是以這樣嚇人的模樣出現在這裡,不由露出些警惕的神色,問道:“公子是哪裡人?如何受了這麼重的傷?”

陸雲朝想了想,答道:“我家在京城,有事來此地,不想遭人暗算。”

先生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說得如此清楚明白,這反而比遮遮掩掩的更令人生疑。

“公子為何不就醫或報官?”先生見陸雲朝渾身是血,一副隨時要昏過去的虛弱模樣,有些懷疑他是做了什麼不法之事,正在被緝捕,才不敢去醫治,畢竟,看他的打扮,他絕不會是因為缺錢而無法去醫治的。

“先生以為我是不法之徒?”陸雲朝反問道。

先生被陸雲朝猜中所想,索性直言道:“公子究竟想做什麼?”

“求先生借一步說話,我有事相托。”陸雲朝眼睛看向不遠處的路口,他方才看過,那條小路拐進去更隱蔽,雖然這私塾所在的地方本就遠離鬨市,但庸平王的人未必不會追查過來。

先生見他說話越來越艱難,嗓子抖得不成樣子,真如要說臨終遺言一般,且又十分誠懇,便點了點頭。

他又想去扶陸雲朝,可手還沒碰到人,再次被拒絕了。

“請先生先走。”

兩人進了小道,陸雲朝靠在牆上,“冒犯先生,請問先生可去過鄉試?”

這問題實在有些突兀,但先生明白此時陸雲朝斷然不會說廢話,雖然不解其意,還是迅速答道:“去過。”

“主考官是誰?”

先生遲疑了一下,神情更為凝重了,他預感陸雲朝要說之事一定很不一般。

“是……翰林學士陳修老先生,你究竟……”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形象浮現在陸雲朝腦海中,他點了點頭,而後下定決心,道:“求先生務必十五日之內趕到京城,替我傳個消息,就找陳老。”

“這怎麼可……”

陸雲朝目光十分堅決,簡直不像求人辦事,像命令了,“皇四子陸雲朝在庸平王府遇害。”

先生震驚地瞪大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先生參加科舉,想必也是心懷蒼生,如今庸平有此變故,不日將累及整個國家,我知此行艱難,求先生舍身為國。”陸雲朝說著便跪下朝先生一拜。

先生大驚,聯想陸雲朝先前言語,他的身份已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先生也趕緊跪下,慌道:“您快起來,草民定當肝腦塗地不負所托。”

陸雲朝此時根本起不來,他直接坐在地上,解下腰間玉佩,“我沒有東西可證明身份,隻有這玉佩可做信物,你收好。”

陸雲朝拿在手中,沒有直接遞給他,他明白過來,忙從衣服裡掏出隨身的手帕,捧在手上。

陸雲朝手上全是血,他將玉佩放在積雪上蹭了蹭,才放到手帕上。

先生小心地疊起手帕。

“等等。”陸雲朝把他身上的飾品全都摘了下來,一並遞給先生,“這些做盤纏吧。”

“不、不……”先生趕忙拒絕,不好意思領受。

“彆推辭,我知道路上不好走,先生就先回去上課吧,今日宵禁之前出城即可。”

“草民知道了,可是您怎麼辦?”

“不用管我,快走,不要叫人看出異樣來,已經有一會兒了,孩子們該著急了。”

先生知道以陸雲朝的狀況,不管他的話,他怕是活不成了,但是管又能如何管呢?管不了,如果他所言屬實,王府的人一定在找他,到哪兒去都救不了他的命。

為今之計,隻能做好他所托之事。

先生迅速朝陸雲朝磕了幾個頭,道:“您放心。”便起身走了。

陸雲朝躺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便聽到整齊的讀書聲再次響起。

他眼中映著逼仄的巷道和天上飄揚的雪,忽然又流下淚來。

“父皇,若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與您說話,兒臣一定不會惹您生氣,兒臣不孝,以後不能陪伴在您身側了,父皇……”

教書先生趁著學生們讀書的空檔,忍不住朝外麵的街道看去,沒想到真看到了陸雲朝,他暗自捏緊了手,眉頭緊鎖。

遙遙可見,陸雲朝一手撐著牆,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前挪,這必然是他擔心死在這裡引人懷疑,想儘力走遠些。

轉角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先生心中一驚,此處怎會有人縱馬?莫不是自王府來的追兵?

不待他再多想,便有一身著玄色衣裝、氣質凜冽的男子乘一匹通體漆黑的高壯駿馬疾馳而來。

那一人一馬離陸雲朝越來越近。

先生手中不自覺攥出一把汗。

陸雲朝回頭看過去,麵上露出驚訝之色,頓感渾身的力氣都用儘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江寒酥一拉韁繩翻身下馬,衝到陸雲朝麵前一把抱起他,手上的人輕飄飄地,嚇得他心臟狂跳、六神無主。

他四下裡看了看,便往旁邊的私塾跑去,他想問一問這附近哪裡有大夫。

懷裡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那動作軟綿綿的,一點勁也沒有,他低頭去看,眼睛裡通紅一片,眼淚直掉在陸雲朝手上。

陸雲朝朝他搖了搖頭,“彆去,帶我走吧,去哪都行。”

江寒酥看著他被血染得豔紅的唇齒一張一合,卻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殿下,您不會有事的。”江寒酥哽咽道。

陸雲朝聽他這樣說,又搖了搖頭,“阿七,沒事的,還能再看到你,我已經很高興了。”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江寒酥看著他虛弱的笑容,心痛欲死。

他突然蹲下,騰出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節枝杈,陸雲朝看到後,張開手心,兩人的手合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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