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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六)

赫連遙真和秦湘麵對麵坐在一起。

赫連遙真一手托著秦湘的下巴, 一手執螺子黛為她畫眉。

秦湘放鬆地靠在椅子上,笑道:“深更半夜不睡覺,乾什麼呀?”

“彆說話。”赫連遙真一臉認真地在她眉上描畫, “明日帶你出宮去,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嗎?”

秦湘看著赫連遙真微微皺著眉、小心翼翼地為她畫眉的樣子, 忽然閉上眼睛, 道:“我哪有那樣說,再說了,既然明日有安排, 今晚還不早些歇息,我困了。”

“我可從沒有為誰畫過眉。”赫連遙真有些不滿於秦湘對他的付出視而不見, 他像在講述某件十分令人得意的事那樣說道。

然而,他看著秦湘的眼神又有些溫柔, “若你不介意明日頂著兩彎醜醜的……”

“七王子!”一個侍從忽然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喊道。

“棲梧苑那邊……”

赫連遙真本欲斥責他的打擾,但聽他說的是棲梧苑的事,瞬間警醒起來, 他起身問道:“怎麼了?”

那人見有旁人在,便湊上前去, 與赫連遙真耳語了幾句。

“什麼……”赫連遙真的臉色陰沉下去。

他突然轉身掐住秦湘的脖子, 凶狠地瞪視著她, “是你, 你在騙我,你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幫著世子對付我, 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自由。”

秦湘憋紅了臉,她用力拉扯赫連遙真的手, 眼中卻詭異地露出幾分輕蔑,“自由?我隻是……覺得騙你玩……還挺有意思的。”

赫連遙真見秦湘明明那麼痛苦,卻還敢出言挑釁,分明是認定了他不會殺她,便更覺被欺辱,然而可恨的是,他確實無法就這樣殺掉她。

他所展現出的是暴怒的情緒,可他內心深處卻隱隱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一直都相信沒有純粹的感情,所謂感情不過是為獲取利益找一個動聽的名頭罷了。

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才是符合他的預期的。

赫連遙真鬆了手,對那名侍從說道:“召集玄羽衛,包圍棲梧苑,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世子在哪?”赫連遙真問道。

“這……”那人並不知曉。

“去探,世子有任何舉動,立即報於我。”

“是。”

“將宮裡的情況告訴單將軍,讓他做好策應準備。”

“是。”侍從有些慌張地應道。

“至於她……”赫連遙真冷著臉瞥了秦湘一眼,見她此時正閒散地靠在椅子上,輕佻地看著自己,他突然感覺額間神經跳動,有些刺痛,“蒙上她的眼睛,看好她,我回來之前,她哪也不能去。”

赫連遙真進了棲梧苑,直奔地下室入口。

他剛跑到地下室入口所在的那間房的門口,便看見江寒酥站在開啟入口的機關旁邊,他手上是一柄通體漆黑的刀,深沉的顏色像被鮮血淬煉過一樣。

江寒酥站在那裡,氣勢凜然。

赫連遙真放緩腳步,擺出他慣有的風度,道:“很久沒有見過這把刀了。”

江寒酥微微皺眉,握緊了手中的刀,直視著赫連遙真,未說話。

“這是他的刀,他死以後,赫連清霂就將這把刀封存起來了,如今竟出現在你手中。”赫連遙真解釋道。

他凝視著江寒酥,眼中暗含著一絲驚訝,“看來他很信任你。”

“那麼,你在這裡,是在為他做什麼呢?”

這次行動之前,赫連清霂給了江寒酥一把寶刀,他說,做大事,手中怎麼能沒有一把趁手的武器。

當時,江寒酥問及這把刀的來曆,赫連清霂隻說,這把刀名為“斷邪鎮惡刀”,專懲奸除惡。

現下聽了赫連遙真之言,江寒酥心中多了幾分沉重,“既然七王子還記得這把刀,那您有為您的所做作為懺悔過嗎?”

“從來沒有。”赫連遙真堅決道。

“入口打開。”他直視著江寒酥,命令道,江寒酥的質問讓他感到被冒犯,他有什麼資格那樣問?

“恕我不能從命。”江寒酥拒絕道。

赫連遙真皺眉,顯得有些不耐煩,眼神中透著危險的光,“你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你想乾什麼?”

“七王子在這地下行如此殘暴之事,違背人道,違背律法。”

赫連遙真嗤笑一聲,“怎麼?你還想治我的罪。”

“您身居高位,無人敢指責您的過錯,您本應克己慎獨明善誠身,然而您卻放縱惡念隨意屠戮他人,世子他希望您能停止這種行為,並承擔您應受的罪責。”江寒酥勸道。

不久之前,赫連清霂還在和他說,希望赫連遙真能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不是被強製審判,若非如此,他不會說這些話。

也正因如此,他才勸說赫連清霂不必親臨此地,畢竟,他不覺得赫連遙真會突然反省自己,赫連清霂的願望大概率是實現不了的,而他隻希望儘快結束這裡的事,如果在這最後關頭節外生枝,他會很頭痛。

赫連遙真大笑起來,“世子怎麼不親自來教訓我,讓你來說這些話,怎麼,他就那麼想維持他那惡心的聖人麵孔?”

江寒酥想了想,道:“他那樣不是聖人,您想說的應該是憐憫吧,世子一直放縱您的行為,他不是不知道那是錯的,但他對您一直心懷憐憫,不忍苛責,其實,您很討厭他用那種憐憫的目光看著您吧,那會讓人覺得自己落入了一種可悲的境地。”

赫連遙真愣住了,他內心的感受在對方麵前竟無所遁形。

“七王子,屬下來遲。”

幸而,玄羽衛首領這時來了,赫連遙真一指江寒酥,不悅地命令道:“拿下此人。”

首領抬手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數名玄羽衛便衝入房間,他們手持兵器向江寒酥攻去。

江寒酥提刀應對,他身手矯健動作淩厲,在數人相互配合的攻勢下,他連位置都沒有挪動半分,畢竟,他記得自己站在這裡是為了不讓其他人動他身旁的機關。

“一群廢物,淨給老子丟臉。”玄羽衛首領粗著嗓子吼道。

看著手下一個個倒在地下又爬起來的狼狽模樣,他心裡直冒火,平時也沒覺得他們這麼沒用,這不是誠心在主子麵前給他找事兒嗎?

他再也按耐不住,“都給老子滾開!”話音落下,他抽出腰間佩劍,刺向江寒酥。

一眾玄羽衛退散開。

首領是聽說過江寒酥的,一個被七王子從晟璟帶回來的人,若是輸給他,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定要獨自擒住他,才算搏回些麵子。

江寒酥看出對方來勢洶洶,帶著氣勁的利刃直逼過來,然而他卻沒有避讓分毫。

他目光沉斂,迎著殺機,直至劍光閃到眼前,他猛然揮刀相擊。

兵刃碰撞的錚鳴聲起。

在首領驚詫的目光中,長劍脫手甩飛出去,他虎口處被震得劇痛,不等他反應過來,江寒酥就近身扭過他的手腕,將他踹倒在地。

這一切似乎就發生在一瞬間。

江寒酥鬆了手,首領心有不甘,欲起身再攻。

“奉世子令,捉拿赫連遙真,阻撓者,一律嚴懲不貸。”江寒酥取下腰間令牌,沉聲道。

赫連遙真在一旁觀戰,心中本就對江寒酥生出殺意,此時聽他這樣說,不由出言諷刺道:“原來有令牌,早怎麼不拿出來,害我以為世子不舍得與我撕破臉呢。”

“世子是想給七王子一個機會,可惜您執迷不悟。”江寒酥解釋道。

“阿七,世子給了你什麼好處?”赫連遙真朝江寒酥走去,他絲毫沒有被江寒酥方才展現出的恐怖實力震懾住,這種靠近危險的感覺反而讓他興奮。

“他不會獻身於你了吧,你可彆忘了,是我收留了你,我也給你一個機會,現在站到我身邊來,我可以對你既往不咎。”

江寒酥見赫連遙真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他不知道赫連遙真從始至終有沒有懷疑過他,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必要再隱瞞,甚至讓赫連遙真知道真相才更好,“我從未想過與你為伍。”

赫連遙真感覺到他態度的變化,不由一挑眉,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神情,道:“說說看。”

“陛下明明知道是你行刺太子,他為何會放過你?”江寒酥問道。

赫連遙真得意地笑道:“你說這事兒啊,因為我告訴他我的世子哥哥是個家人大於天的死腦筋,如果他的大哥和弟弟都死在晟璟,他一定會不管不顧地發兵攻打晟璟,即使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他也會那麼做,但是如果讓我回來,形勢就大不相同了,我會告訴世子,赫連聶成的死是罪有應得,等我坐上王位,我會像父王一樣和晟璟保持友好和平的關係,赫連聶成行刺他的計劃是我告訴他身邊的那個暗衛的,我還曾向他借兵,那時是想演一出救駕的戲,他有什麼理由不信我呢?”

“彆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想殺了我是不是?我告訴你,兒子再怎麼寶貝,又怎麼比得過實打實的利益?”赫連遙真手指著江寒酥,情緒激動地說道。

“你的確可恨,但我的意思是,陛下既然知道是你傷害了太子,他又怎麼會放過你。”

“我與太子,從未離心。”江寒酥清俊冷厲的麵容在夜色下有種安定人心的特質,他眼中深沉的光彩昭示著內心的堅定不移。

“這一切都是陛下的計劃。”

即使罪名是刺殺皇帝、刺殺太子,將鄰國使團中的兩位王子一位處死一位扣押,也勢必會引起兩國的爭端,真相如何,難以分說。

和平來之不易,皇帝不願開戰,致使生靈塗炭。

但他也絕不希望一個向陸雲朝射毒箭的人,非但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還如願以償地當上王。

無論是為了陸雲朝,還是為了他殘害的那些無辜男女,赫連遙真都不可能成為新王,他必將受到製裁。

赫連遙真愣住了,這一切與他的認知不符,陸雲朝根本就沒有怎麼樣,還活得好好的,卻有人願意為他處心積慮,為他赴湯蹈火。

赫連遙真笑起來,模樣有些癲狂,“那又怎麼樣?就算真相如你所說,最後贏的人還是我。”

“你以為赫連清霂一直容忍我,真的是因為他善良嗎?他是忌憚我手中的兵權。”

“現在,他應該已經被單將軍的人限製了行動自由,他竟然可笑到讓你來對付我,他不會以為我還顧念手足親情吧,現在殺了他和父王,我就是新的王。”

“我知道。”江寒酥神色未變,平靜地回道。

這倒讓赫連遙真心裡有了疑慮,“你知道什麼?”

“知道你的打算。”江寒酥直言道:“我之所以守在這裡,是怕你把那個見證你罪行的人殺掉。”

赫連遙真聞言,心中一驚,“你做了什麼?”

當他得知這裡有異動時,第一時間就讓玄羽衛封鎖了這裡,他想,無論對方想使什麼花招,都讓來人有來無回,此間事,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在地下室裡做的那些事,坊間已經傳開了。”

“不可能!”赫連遙真否定道。

“若真是你說的那樣,我怎麼會不知……”他突然頓住了,這些天他一直和秦湘膩在一起,可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秦湘……

想到秦湘的欺騙,他覺得一陣氣血上湧,但他並不願表露出來,他強自鎮定地說道:“傳言……你也說是傳言了,這不過是你們為了爭權奪利而耍的把戲罷了,當不得真。”

“但是現在有人親眼看到了,而且那個人的妹妹就地下室第一間囚室裡的女人,你說過,她是你身邊的侍女,這樣,你還能瞞得住嗎?”

“原來是這樣。”赫連遙真冷笑一聲,“我會殺了他的,那個人,他沒有機會將他看到的說出去。”

“你殺不了他。”江寒酥斬釘截鐵道。

“你覺得你口中的單將軍,是願意跟著你這樣喜怒不定、殺人如麻、名聲敗壞的人謀反,還是願意輔佐仁善的世子名正言順的繼承王位。”

“你說什麼?”赫連遙真忽然感到一陣恐懼襲上心頭,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然而此事已無需他思考,恰在此時,門口傳來吵嚷之聲。

“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世子也敢攔。”赫連遙真衝著門口的玄羽衛吼道。

被斥責的玄羽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要求嚴守此地,任何人不得出入的,現在又變了說法,但他也隻能一邊賠罪一邊把世子和單將軍請進去。

赫連遙真看著單將軍,他不敢相信這人真的背叛了他。

“阿遙,不要再錯下去了,認罪服法吧。”赫連清霂勸道。

“你們……”赫連遙真的視線掃過赫連清霂、江寒酥、單將軍,“你們都是一夥的,隻有我是一個人,我從來都是一個人。”

他狂笑起來,突然奪過旁邊一名玄羽衛的佩劍,在眾人大驚失色的目光中舉劍架上脖子,毫不猶豫地劃下去。

然而下一瞬,他就被閃現至他跟前的江寒酥踹倒在地,長劍甩落在地上,鮮血從尚淺的傷口中滲出來,染紅了白皙的脖頸。

“地下室裡還有人需要你的解藥,至於你要付出何等代價,自有你們的律法決定。”江寒酥看著倒在地下,滿臉淚水,憤恨地看著自己的赫連遙真,沉聲道。

江寒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赫連清霂,見他看著赫連遙真一臉欲言又止的懊悔模樣,便代為指使道:“將七王子押下去,好生看管,切不可讓他再尋短見。”

“世子?”江寒酥輕聲請示道。

“嗯,照辦吧。”赫連清霂點頭同意。

江寒酥轉身開啟地下室的機關,率先走了下去。

單將軍帶領下屬緊隨其後,準備對地下室裡的人施救。

婉兒見江寒酥下來了,想上前招呼一聲,然而江寒酥直接從她麵前快速地走過去了,沒有半點要停留的意思。

江寒酥走進走廊儘頭赫連遙真的那間房,在裡麵翻找起來。

方才冷靜的麵目已不複存在,他冷厲俊美的臉上滿是不耐。

“你在找什麼?”隨後而來的赫連清霂關心地問道。

江寒酥一邊找一邊回道:“一支玉簪,您救我那天,玉簪就在七王子手裡,我猜他不會隨身帶著。”

“我讓人幫你找。”

江寒酥停下手中的動作,麵對赫連清霂,“謝世子,不過既然這裡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我想儘快回去,當初我向您暗示過我的身份,您同意借我之力破琉瓊困局時,便等同於接受了晟璟的幫助,來日您承襲了王位,還請記得。”

赫連清霂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還真直白。”

“和世子這樣品德高尚的人講話,何須拐彎抹角。”江寒酥真心道。

“阿七,那……”赫連清霂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道:“你願意留下來嗎?我很欣賞你,你很聰明,武功又厲害,可說是有將帥之才,你若願意……”

“謝世子厚愛。”江寒酥打斷了赫連清霂的話,拒絕道:“我此生隻願侍奉晟璟的太子殿下。”

赫連清霂被他眼中赤誠的決心震住了,曾經也有人這樣注視著他。

他不敢再看,低頭間,餘光瞥見被江寒酥隨手放在一旁的“斷邪鎮惡刀”。

江寒酥有所察覺,走過去,拾起刀,雙手呈給赫連清霂,“如此珍貴之物,現交還世子。”

赫連清霂本意是想將這把刀贈予江寒酥的,現在,他伸手接過,隻道:“也算是讓他看到這一天了。”

江寒酥見他有些失落,心有不忍地勸道:“世子應該振作精神,七王子之事還遺有後患,想要重拾民間對王室的信任並不容易,但我相信以世子之才定能讓此事有一個圓滿的結果。”

“我會的,謝謝你,阿七。”赫連清霂的笑容和初見時一樣溫柔。

結束了和赫連清霂的交談之後,江寒酥最終也沒有找到那枚玉簪。

他向赫連清霂詢問了秦湘的事,這才知道秦湘一年多以前就來了這裡,所為的根本就不是助赫連清霂登上王位,她確確實實是個細作,因此赫連清霂並不打算就這樣放秦湘回晟璟,需要晟璟再派人來交涉。

江寒酥當夜就去見了秦湘,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她,並表示自己天亮就會啟程回去。

“真羨慕你。”秦湘哀怨道,她靠近江寒酥,抬頭與他對視。

江寒酥突然側過臉避開她的視線,伸手就將她治服住,她的雙手被反剪在背後。

“你乾什麼?”江寒酥質問道。

秦湘一時沒有說話,她著實沒想到江寒酥能發現她的意圖。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確定,我注意到你對高勇使用攝魂術時,特意走到了他麵前,方才,你靠我那麼近,我下意識就躲開了,現在看來,使用攝魂術確實是限製了距離。”江寒酥如實道。

“我以為,在你身邊裝了那麼久,你能對我放鬆警惕,沒想到,我還是小瞧你了。”秦湘不甘地說道。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江寒酥追問道,他不明白他和秦湘之間有什麼恩怨。

“我可沒什麼意思,有意思的是你,你一個卑微的暗衛竟敢肖想太子。”秦湘咬牙罵道。

“你說什麼?”

“放開我。”

“就這樣背對著我,不準轉身。”江寒酥說完才鬆開鉗製住秦湘的手。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刺客,我得到的命令是,協助你完成你的任務後,殺了你。”

秦湘說完後,身後一直沒有動靜,她索性調侃道:“怎麼?受刺激了?誰讓你如此狂妄大膽,你該不會以為你窺覬太子,皇帝會高興吧,他沒有事發當場就將你挫骨揚灰,你都應該感謝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你殺不了我。”江寒酥終於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沉聲道。

“是啊,我知道我失敗了,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秦湘歎了口氣,一副如釋重負、不再掙紮的樣子。

“你怎麼了?”

“我和你一樣被種了‘血契’,不然,你以為那天在密室裡我怎麼救你的?我來這兒一年多了,我暴露了身份,他們就不再給我提供解藥了,可我不想死,我逐漸摸索出了用催眠緩解毒性的辦法,但這終究比不了真正的解藥,大概再有個兩三次,我就撐不下去了吧。”秦湘原本溫柔魅惑的聲音裡摻雜了許多悲涼。

她緩緩地說著自己的故事,她並不在意身後的那人有沒有認真聽,她隻是想在這個夜晚把埋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

“能同時學會催眠和攝魂術的人,世間少有,我曾沾沾自喜,後來卻落入了地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真是一點也沒有說錯,師父為了自保,把我獻給了宮裡的大人,他們訓練我,把我培養成一名細作,我再也沒有自由了,我隻是他們的傀儡。”

“他答應我,隻要我能殺了你,他就放我自由,我知道不是他大發善心,而是他了解我的狀況,他知道我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可是就算是幾個月的自由,我也滿足了,可惜……”

秦湘說著已經淚流滿麵。

“你的‘血契’在誰身上?”江寒酥問道。

秦湘忍不住笑了,“你該不會想幫我解了‘血契’吧,你彆天真了。”

“千萬不要因為我說了幾句胡話,你就同情我,我很快就要因你而死了,我可是很恨你的。”

秦湘低頭從袖子裡取出一件東西,舉起來給江寒酥看。

是那枚玉簪,竟在秦湘這裡。

“本來,我打算得很好,我想,若我殺了你,你也算幫了我,那我就把這支簪子還給你,我可以給你收屍,我會把這支簪子和你埋在一起。”

“但現在……”秦湘狠狠地將玉簪砸在地上。

江寒酥心裡一驚,就見玉簪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他心裡狂跳不止,頭暈目眩,十分反常。

他拾起斷玉,便衝出宮門。

一刻也沒有耽誤地跨上一匹駿馬,疾馳而去。

他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他要快點回去,快點、再快一點……

夜風嘶吼,他的身影融於黑暗中。

第72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七)

江寒酥到皇城時, 天上飄起了細雨。

深秋的寒意凜冽刺骨。

他戴著竹編的鬥笠站在街上,眼前的勾欄瓦肆、販夫走卒、人潮在如霧般的雨幕中似真似幻,仿佛離他很遙遠。

坊間傳聞, 皇太子被廢,似有謀逆之嫌。

時間不對, 事件也不一樣, 皇帝還安坐宮中,赤月山之變根本沒有發生。

書中致使陸雲朝被汙以謀逆的罪名誅殺的那場動亂,在江寒酥的腦海中肆虐, 與現實中的種種線索、跡象交織在一起。

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江寒酥的臉色如覆著一層冰霜一樣,冷硬得嚇人。

如果能早一點回來就好了, 又或者,他根本不應該離開。

指甲扣進手心裡, 血順著修長、蘊含力量的指節滴落到潮濕的地上,濺起血花。

可這點程度的自懲根本無法消解他惡劣的情緒。

江寒酥動作利落地翻進高牆內。

東宮所有出入口皆有人看守,他沒辦法走正門。

他迎麵撞上一名灑掃的宮人,那人險些驚呼, 但看清是江寒酥後,自動捂住了嘴, 將聲音憋在了嗓子裡。

他跑到江寒酥麵前, 有些激動地小聲道:“阿七侍衛, 你……”

“懸鈴姑娘在哪?”江寒酥直接問道, 他特意回來一趟,就是想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懸鈴無疑是所有人當中最可信的那一個。

“在後院。”

“好, 我去找她,你在這裡, 不要驚動任何人。”

江寒酥說著便要走,那宮人卻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著他,語無倫次道:“殿下……你……”

江寒酥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沒死,我會查明整件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殿下。”

那宮人激動地點點頭,眼睛裡有淚花,他鬆了手,江寒酥便不再耽擱,立即往後院去了。

懸鈴見到他的時候也是一副淚眼漣漣的憔悴模樣,他從沒有見過懸鈴這般失態。

“究竟是怎麼回事?”

懸鈴搖了搖頭,“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她說了陸雲朝被皇帝單獨召見時,觸怒聖顏之事,“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但在那之後,陛下不顧群臣反對,執意廢儲,陛下拿出了殿下與罪臣薑博海密謀的書信,並嚴令禁止任何人求情。”

在江寒酥的詢問下,懸鈴說出那封書信的由來,是六皇子在陸雲朝的書房中找到的。

之後,懸鈴又將江寒酥不在時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包括薑家的敗落。

“陛下不準任何人去見殿下。”懸鈴說著,眼睛又紅了,聲音裡帶著哭腔,“殿下身體不好,天牢那種臟亂的地方哪裡能待?也不知道殿下他現在怎麼樣了,萬一生病了怎麼辦?”

“我去找陛下。”

懸鈴驚訝地看向他,“殿下的舅舅沈大人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天,陛下也沒有容情,你去,不是送死嗎?”

“這件事必然與六殿下有關,你若是有心救殿下,不如先查查那封信,那或許是六殿下偽造的。”

“那封信,我自然要查。”江寒酥沉聲道,冷厲的眼中是攝人的鋒芒,“但我要先知道知道殿下的狀況。”

懸鈴感受到江寒酥周身湧動的戾氣,怔怔地看著他,“陛下不會讓你見殿下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江寒酥不顧阻攔,離開了東宮,去往紫宸殿。

眼前是巍峨的宮殿,殿外值守的侍衛個個嚴陣以待,昭示著皇權的不容侵犯。

江寒酥走到廊下。

“你是何人?此乃陛下理政之重地,不得靠近。”門口值守的侍衛橫過佩劍,抵在江寒酥身前,阻攔道。

“卑職是東宮暗衛047,先前奉陛下之命赴琉瓊,今特來複命,煩請通報。”江寒酥不卑不亢道。

那人眼神有些古怪,“東宮暗衛?”

“正是。”江寒酥沒有解釋什麼。

那人遲疑了一下,還是進去通報了,“等著。”

“朕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這是江寒酥在冷風中站了三個時辰後,見到皇帝時聽到的第一句話。

死,或者逃亡,這是可以預見的兩種結果。

但江寒酥選擇了回來。

“為何要回來?”

“因為卑職還活著。”

出乎意料的,並不是什麼表忠心的話,但是仔細一想,這話卻最為赤誠。

活著,就一定會回來,在他心中,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皇帝端坐高階之上,一身威儀,他睨視著規矩地站在殿前的人,輕蔑道:“朕看在靜和的份上,給了你一個死得體麵些的機會,你卻不要。”

江寒酥低著頭沒說話,體麵的死是指因公殉職?當初他自己對陸雲朝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陸雲朝回應他的……

“阿七,其實我舍不得你……看到你的時候,我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它現在就劇烈的跳動著,讓我懷疑自己快要死了。”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回來,他還沒有接住這份感情。

“卑職想……”懇請陛下讓卑職去見太子殿下一麵,江寒酥猶豫著沒有說出口。

“你一個卑微的暗衛竟敢肖想太子。”

“你如此狂妄大膽,你該不會以為你窺覬太子,皇帝會高興吧。”

秦湘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皇帝冷哼一聲,“都站到朕的麵前了,才知道害怕嗎?”

在皇帝的目光之下,江寒酥的確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他是這天下的主宰,輕易就能讓人失去反抗的餘地。

“你的害怕是不是有些後知後覺了?方才站在外麵的時候就不害怕嗎?”

等待的時間越長,心中的不安、恐懼就越會被放大。

“你一見到朕,就應該跪下求饒。”皇帝言語傲慢,讓人聽來就覺得在他麵前自己好像低微如螻蟻。

可是,江寒酥此刻站在這裡並不是為了求一個活命的機會。

“陛下……”江寒酥想了想方才在外麵等候之時的所思所想,或許是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很可能會觸怒聖顏,他的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

“卑職等候之時並未覺得害怕,因為卑職心中隻有憤怒。”

“卑職聽聞,太子殿下因有謀逆之嫌而被關押天牢,殿下對陛下忠心耿耿,此事定然是為人陷害,卑職……”

“放肆,此事哪有你置喙的份。”皇帝怒道。

江寒酥蹙眉看著腳下青灰的地磚,臉上浮現出掙紮之色。

他屈膝跪下,“卑職自隨侍殿下以來,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殿下才高行潔,明辨是非,斷然不會行叛逆之舉,卑職身為下屬,受殿下恩惠,若明知殿下為人構陷,卻不敢鳴冤,才罪該萬死。”

“求陛下恩準卑職為殿下查明此事。”江寒酥俯身磕頭求道。

皇帝俯視著腳下姿態卑微地祈求著他的人,這時,他心中也有些承認,江寒酥的確赤膽忠心,但那又如何?或許隻是因為他自持身份特殊,從未真正體會過死亡迫近的感受。

“彆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滿口忠義之言,心中卻儘是齷齪的想法,朕告訴過你懷止是如何死的,你非要重蹈覆轍,朕今日就賜你一死。”

“懷青。”

懷青聽見皇帝召喚,立時現身於殿前,“請陛下吩咐。”

“把他拉出去,杖斃。”

懷青遲疑一瞬,但終究沒說什麼,隻道:“是。”

他走到江寒酥身後,欲拉扯起跪伏在地上的人。

“陛下……”江寒酥突然出聲,聲音有些顫抖,“卑職鬥膽,有一物請陛下過目。”

皇帝雙目微合,危險的目光射向江寒酥,冷聲道:“呈上來。”

江寒酥直起身,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呈上,他臉色很難看,明明是低溫的秋季,他額上卻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懷青一見到那物,臉色就變了,他深深地看了江寒酥一眼,而後恭敬地取走,送到皇帝跟前。

那是一塊丹書鐵券,其上以丹砂書寫:恕卿一死。

“放肆,你一個卑賤的暗衛,從何處得來此物?是嫌朕賜你的杖刑死得太輕鬆了不成?硬要給自己罪加一等。”

龍顏大怒。

懷青也自覺跪下,“請陛下息怒。”

這回,皇帝是真生氣了,不是施壓或者表態。

第73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八)

絕不能死。

否則, 陸雲朝怎麼辦?

“這是當年先帝賜予付顯光將軍的。”江寒酥頂著皇帝的怒火,硬著頭皮解釋道,聲音有些發緊, “付將軍為國捐軀後,這塊丹書鐵券就留給了他唯一的孩子靜和公主。”

這件事, 皇帝自然是知曉的, 他麵上仍帶著怒意,蹙眉打量著江寒酥。

看來,他早就想到自己不會輕易饒恕他, 他敢來見自己,憑的不僅僅是一腔忠勇, 他是有備而來的。

之前,是自己告訴他, 他的身世,如今就被他利用上了。

“陛下曾說過,靜和公主是卑職的……母親。”江寒酥有些彆扭又膽怯地說出那個稱呼。

穿越前後兩世,他都是孤兒, 他沒有喊過誰“母親”,沒有感受過母愛。

他回來後, 聽聞了陸雲朝的事, 想到自己隻是一介暗衛, 行動處處受限, 本就難以對陸雲朝施救,雪上加霜的是,皇帝還對他動了殺念。

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可能放棄,那時, 他心情異常煩躁、崩潰,一邊崩潰一邊又自虐般地逼迫自己想辦法。

最後,他找到了付顯光將軍位於皇城邊緣處的宅子,將軍府曾經門庭顯赫,並不在那兒,但是,付將軍故去之後,付家人丁稀薄,又不愛結交權貴,便日漸衰落了,在靜和公主亡故之後,付家徹底退出朝堂。

江寒酥去的時候,宅子裡隻有幾位年邁的仆從留守,他們都是曾經跟在付將軍身邊的人。

江寒酥還想著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結果一位老婆婆一見到他就涕淚橫流,拉著他的胳膊不放手。

老婆婆把他認成了懷止,她是靜和公主的奶娘,她是知道公主和懷止之間離經叛道的愛情的。

懷止當年也不過就是他這樣的年紀。

幾位老人家都是忠厚老實之人,他們得知了江寒酥的困境,就將那塊丹書鐵券拿了出來,還叮囑他一定要小心,讓他日後有機會再去看他們。

那一刻,江寒酥心裡很是感動,酸澀難言,他偷偷地幻想,如果靜和公主真的是他的母親就好了。

“此物的確可以護佑付家後世,付家子孫,如有犯死罪者,可憑此鐵券免去死刑。”皇帝威嚴的聲音在殿內響起,他頓了頓,又道:“可你,隻是一個沒有名分的私生子。”

“陛下曾親口說,卑職是靜和公主的孩子,是付將軍的後人,陛下金口玉言,陛下都承認了卑職的身份,這丹書鐵券卑職應該也用得。”江寒酥戰戰兢兢地說道,他究竟能不能被赦免,全在皇帝一念之間,畢竟,他的身份的確尷尬。

他終究是不敢賭,在皇帝做決定前,他又搶著說道:“卑職不信殿下會與逆臣勾結,求陛下給卑職一個查明真相的機會,卑職自知身份卑微,絕不會在旁人麵前自稱將軍後人,隻求陛下開恩,饒恕卑職這一回,待此事了結,卑職任憑處置。”

殿內一片寂靜,氣氛十分壓抑。

江寒酥低著頭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緊張地身體都僵硬了。

皇帝這時已經冷靜下來,聽了江寒酥所言,他一下就看穿了江寒酥的想法。

江寒酥很清楚,丹書鐵券隻是一個讓他有機會和皇帝討價還價的籌碼,至於結果,則完全不能確定,可是他卻一定要得到那個不死的結果。

於是他在表達了自己本就可以被赦免之後,立即示弱,向皇帝展示他的忠誠以及守規矩,並且降低自己的要求,從希望不死,變成希望暫時不死,日後仍然聽憑處置。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告訴皇帝,他不想死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陸雲朝。

江寒酥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相信陸雲朝謀反,在他看來這其中必然有緣由,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心中也一定希望陸雲朝沒有背叛他。

皇帝不禁想到,他有勇有謀,又十分忠心,和懷止一模一樣,連可恨之處也一模一樣。

他為何敢愛上自己的主子?如此大逆不道。

這樣的心思,本就一絲一毫都不應出現,他竟還被人看出端倪,致使主人蒙羞。

事後,又拒不認錯。

“朕準你調查此事,賜你便宜行事之權。”

江寒酥心中一喜,“謝陛下。”

皇帝冷哼一聲,江寒酥剛準備告退,聞此,又感到有些不妙,他沒有說話,等著皇帝繼續說下去。

“你對主子忠心耿耿固然好,但若這心超出了它應守的界限,反倒成了一種背叛。”

“你那些情情愛愛的心思,不準再繼續下去。”皇帝嫌惡地命令道。

然而,下麵跪著的人卻低著頭不回話,這明顯反抗的舉動一下就讓皇帝心頭竄起怒火。

原以為他聰慧明理,才對他好言相勸,沒想到是個執迷不悟的蠢才。

“懷青,傳刑杖。”

“是。”

接下來,皇帝不再說話。

趁著這取刑具的空當,若是個聰明人,就該主動認錯求饒,表明自己絕對聽從命令,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可江寒酥卻一直沒有說話。

皇帝在憤怒之餘也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又不是要他去殺自己的恩人,那他合該抵死不從,隻是讓他斷掉本就不該有的心思,有那麼難嗎?

他是不信一個暗衛心中會有什麼堅貞不渝的愛情的,就算是懷止,難道不是因為他看上了靜和的美貌與身份嗎?

更何況,他一個男子……

京城達官顯貴之間倒是有豢養男寵之風,但那都是為了褻玩取樂,怎會有真感情?

皇帝也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有那種癖好,所以都是這暗衛膽大妄為意圖勾引主上,還不知悔改。

如此想了一圈,皇帝更加認為江寒酥該被狠狠責打一頓。

待到刑杖被送上來,皇帝命令道:“懷青,你來動手,打到他肯悔改為止。”

“是。”

懷青拎著沉重的刑杖走到江寒酥身側,公事公辦道:“外袍脫了。”

江寒酥遲疑了一下,感到有些恥辱,但他還是照做了,沒有說話。

懷青伸手點了他的穴道,他立即便感到體內內力滯澀,完全運轉不了了。

江寒酥看了一眼懷青,他還是那副冷漠凶悍的麵目。

上次,就是懷青以“苦肉計”之由,在牢房裡抽了他一頓鞭子,結果毫無用處,他早該想明白那不過是泄憤而已,竟還天真地相信皇帝真的接受了他對陸雲朝的感情。

懷青一杖揮下,江寒酥猝不及防痛哼出聲,“呃……”他身體向前撲去,手撐在地上,才不至於完全摔倒,背上一陣劇烈的疼痛,直穿透到前胸,他喉間溢出一點腥甜,臉色瞬間慘白,額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他從沒有挨過這麼重的刑具,也沒想到懷青下手會這麼狠,才一下,就讓他有種受不住的感覺。

他強忍著疼痛和懼意,直起身體。

第二杖隨之落下,這次有了些準備,但他畢竟被封住了內力,終究難以抵抗那麼重的力道,仍舊摔了下去,隻是這次他緊咬牙關沒有再發出半點聲音。

摔倒……爬起來……如此反複十幾次後,江寒酥感覺背上有血在往下淌,刑杖不像鞭子那種銳利之物,能輕易割破皮膚,能隔著衣服打出血來,皮膚下麵的血肉必然已經打爛了。

江寒酥趴在地上,身體有些發抖。

懷青在旁邊等了片刻,卻不見江寒酥再爬起來。

皇帝在高處,看得清清楚楚,江寒酥雪白的中衣背後全是血。

“你知錯了嗎?”皇帝嚴聲問道。

聞言,懷青看向江寒酥,皇帝肯問一句已是極大的恩典了,這時,江寒酥隻要順勢認個錯就沒事了。

可是江寒酥卻是一副半死不活又犟得十頭牛都拉不回的樣子,看得人著實惱火。

“繼續!”

懷青得了命令,不再等江寒酥直起身,直接提起刑杖,向下狠抽過去。

“呃啊……啊……”江寒酥再也忍不住,渾身痙攣起來,臉上全是冷汗,煞白無比,舌頭早就咬破了,唇齒間儘是血。

這一次,懷青的手法很不一樣,之前一直是杖身打在背上,這次是杖頭直接砸在背上,而且由於他趴在地上動都沒法動,刑杖並沒有離開身體,而是橫著在背上狠狠拖過去。

他背上早就血肉模糊,哪裡經得住這樣折騰。

畢竟是血肉之軀,但凡換一件事,他肯定已經求饒了,哪怕陽奉陰違呢?

可是唯獨讓他答應不再愛陸雲朝,他死也不願意。

他知道,一旦他對皇帝作出承諾,他和陸雲朝之間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想著陸雲朝平日裡讀書寫字時溫柔可愛的麵目,想著他偶爾露出的悲傷和恨意,想著他向自己訴說心意時心碎痛苦的表情,“阿七,其實我舍不得你,但或許讓你離開我是最好的選擇,我竟然開始害怕看到你,看到你的時候,我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它現在就劇烈的跳動著,讓我懷疑自己快要死了。”

江寒酥無論如何也要愛陸雲朝,要保護他,要陪著他,要堅定不移地追隨他,直到一切都走到儘頭,最後,將枯骨與靈魂一同獻給他。

任何人也不能斬斷他們之間的愛。

如此,又打過幾杖,皇帝看見江寒酥蒼白修長的手死死地扣著地,側臉貼在地上,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黏在臉上,眼睛微闔,看不見神情,有血順著嘴角滴落到地上,他整個麵目有時會突然緊繃起來,異常痛苦猙獰。

但他就是不肯開口求饒。

二十餘年前,皇帝也這樣罰過懷止,情形有些不同,但總歸懷止所求亦是不肯放棄所愛之人,他想照顧靜和一生,想和靜和一起養育他們將要出世的孩子。

懷止重傷之後,皇帝怒氣之下要他去執行一個危險的任務。

懷止向來都會出色地完成每一個任務,皇帝以為那次也會一樣,結果他再也沒能回來。

“咳……”一口血猛地從江寒酥嗓子裡咳嗆出來,他臉上儘是血,地上也飛濺出一片血點。

這動靜將皇帝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他正了正神色,嚴聲道:“滾!十日內,案子查不出來,立斬無赦。”

懷青一手將刑杖立在地上,鮮血凝固在深紅的外漆上,斑斑駁駁,給這根不知食過多少血的刑具增添了幾分肅殺,另一隻手,將江寒酥從地上拽了起來。

等江寒酥站穩後,懷青鬆了手,替他解開了封住內力的穴道,江寒酥頓時感覺身上恢複了些力氣,好受了不少。

他強忍著喉嚨裡的血腥氣,俯首行禮,恭敬道:“謝陛下,卑職告退。”

而後撿起地上的衣服,腳步虛浮地退了出去。

江寒酥回到衛所的院落時,形容已經整理了一番,玄色外袍利落地穿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秀逸的身形,他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以外,已看不出有何異常。

院子裡有人在練劍,注意到門口的動靜,便停下來看向江寒酥,他有些驚訝,“隊長,你……你還活著?”

其他幾個人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打了招呼後,就看著江寒酥,他們都以為之前江寒酥惹怒了陸雲朝被處死了,就像江寒酥和赫連遙真編造的那個故事一樣。

這些人之中,隻有一個人知道真相,可江寒酥卻沒有看見他,九個人中唯獨缺了他。

“這件事之後再說,049呢?”江寒酥問道。

“他被殿下派了任務,現不在京中。”一人回答道。

江寒酥想到當初臨走前他對049的交待,也就大致明白了049的去向,他點了點頭,道:“好,先散了吧,這幾天可能有行動,準備一下。”

因為陸雲朝的事,東宮暗衛全部被限製行動,所以他們才有空閒在屋子裡,聽了江寒酥的話,他們心中有所覺,但都沒多問什麼,他們一貫如此,隻要聽命行事就好。

江寒酥從井裡打上來兩桶水,拎著走進屋子裡,就這簡單的動作,讓他臉色又白了一層,他站在門口背對外麵的人說:“暫時彆進來。”

他關了門,將一部分水倒進盆裡,從櫃子裡拿出外傷藥和一塊乾淨的白布,白布放進水裡,然後把外衣脫了,中衣背後已經被血肉黏住了,他舀了一瓢水,從肩上澆了下去,讓凝結住的血稍微化開一些。

他隨手拿過扔在一旁的外衣,咬在嘴裡,閉上眼睛,擰眉,一狠心就將中衣從背上撕了下來。

傷口瞬間崩裂開,他背上火燒火燎的痛,神經一跳一跳的。

他蜷縮在地上發抖,健美、蘊含力量的身軀崩得死緊,臉上儘是冷汗,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倒了一點藥在嘴裡,含住,用作愈合嘴裡的傷。

然後拾起盆裡的白布,在背上擦拭起來,等血大致擦乾淨了,他在背後塗了些藥,那藥是暗衛專用的,味道很淡。

他在傷口上纏好紗布,漱口洗臉,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頭發也重新束好。

做完這一切後,江寒酥打開門,對離他最近的一個人說:“幫我把裡麵收拾一下,衣服扔了,謝謝,我出去一趟。”

監牢裡總有股潮濕陰冷的味道,即使是關押皇親國戚的天牢也一樣。

江寒酥跟在看守後麵,通過狹窄的通道,他總覺得這裡有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即將要見到闊彆近兩個月的人太興奮,還是太害怕看到那人落魄的模樣。

看不到陸雲朝的這段時間裡,江寒酥覺得每一天都很暗淡無趣,隻有那個如明月一般皎潔溫柔的人才是他生命中最生動最美好的存在。

他一眼就看見了那道消瘦的身影。

他心頭猛地一跳,神色慌張地越過看守,撲到那扇牢門前,“殿下……”他一開口,聲音裡便帶著嘶啞與顫抖。

陸雲朝背對著牢門側躺在牆邊,一動不動,整個身體都被遮擋在高牆的陰影之下,看上去了無生氣。

江寒酥轉頭見看守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還在慢吞吞地找鑰匙,急得他一把將看守拽到門前,低吼道:“快點!殿下要是……”

“哎呀。”看守打斷了他的話,道:“急什麼,沒事兒,這是在睡覺呢,天天這樣。”

江寒酥見他是這樣的態度,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待牢門打開,江寒酥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陸雲朝身邊,他突然睜大眼睛,心臟狂跳,一股滅頂的恐懼感席卷全身,讓他魂飛魄散。

陸雲朝閉著眼,臉色慘白,臉上有乾涸的血跡,衣服前襟、袖子上全是斑駁的血跡,左手掌心朝上攤開在身旁,手腕下麵墊了一塊錦帕,錦帕上也儘是刺目的血。

江寒酥慌張地捧起他的左手,觸手的溫度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冰涼,而是有些發熱。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擋住手腕的衣袖,看到手腕上的情形時,他愣住了。

他眼睛裡一下就紅了,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淌。

陸雲朝的手腕上全是被牙齒咬破的傷口,傷口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江寒酥將陸雲朝摟在懷裡,死死地抱著。

他哭得渾身發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身心俱痛,他背上的傷突然變本加厲地向他施加百倍千倍的痛,他本以為,隻要能和陸雲朝在一起,那些痛根本不算什麼,可是現在,他好痛,渾身都痛,哪裡都痛。

陸雲朝的眼睛動了動,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前聲淚俱下的人讓他嚇了一跳。

他有些茫然地問道:“阿七?”他感覺自己就像在夢中一樣,他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這個人了。

第74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九)

江寒酥聽見了胸膛下微不可聞的聲音, 他立即收斂了哭聲,將緊緊環抱住陸雲朝的手臂鬆開了一些,低頭看去。

陸雲朝這才真正看清江寒酥的臉, 他淩厲俊逸的臉上滿是淚痕,好像消瘦了一些, 原本暗含鋒芒的眼睛哭得通紅, 淚水柔和了他的眼神,他眼中蕩漾的水色帶著無限的憐愛,還有一點驚慌。

牢房中光線昏暗, 但陸雲朝還是覺得他的唇色不似以前紅潤,看著有些憔悴。

他伸出白玉似的纖長秀美的手, 想拭去眼前人臉上的淚水,可伸了一半又頓住了, 想悄悄收回去,如今這境地,讓他麵對江寒酥時心中升起了一股羞愧感,讓他羞於與之親近。

江寒酥卻一把握住了他將要落下去的手。

陸雲朝眼睛一紅, 淚珠瞬間滾落下來,他心中盈滿了委屈, 酸酸澀澀的。

他低下頭, 不想讓這副模樣落入對方眼中, “阿七, 你回來了。”

江寒酥看著他頭頂柔順的黑發,聽著他強裝鎮定卻難掩顫抖的聲音,溫柔道:“是, 殿下,屬下回來了, 再也不走了。”

“哦……好。”陸雲朝看著自己衣服上臟汙的血跡,點了點頭,輕聲應道。

江寒酥斟酌了片刻,問道:“殿下,發生了什麼?”

陸雲朝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他一想到那天和皇帝的爭吵,就感覺頭很痛很難受,仿佛有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理不清、掙不脫,窒息得令人想發瘋。

“殿下,屬下一定會查清這件事,還您清白。”江寒酥輕柔地說道,似有不忍,但聽來又無比鄭重。

“清白?”陸雲朝喃喃道,他知道江寒酥能來見他定然已經見過皇帝了,但他究竟知道多少呢?

“屬下絕不相信您會和薑博海勾結謀反,定然是有人陷害您。”江寒酥聽他喃喃自語,便忍不住有些急切地向他證明自己是絕對相信他的。

“為什麼?”陸雲朝重新看向他,想看著他的神情聽他說,“事情發生的時候你不在京中,你怎麼敢肯定我沒有那樣做?”

江寒酥對上他濕潤的眼睛,驀然一怔,他的相信似乎是一種本能,從最開始聽說陸雲朝因涉嫌謀反被貶,他就覺得一定是有人陷害陸雲朝,在他心中,陸雲朝不會做那樣的事。

江寒酥移開視線,思索起來,“殿下已是國之儲君,何須與被逼入絕境的叛臣賊子同流合汙。”

言下之意,皇位遲早是他的,就算他真有野心,也著實沒有必要去乾那種事。

曆史上確實有太子謀反的案例,但一般都是因為他們在儲位之爭中感到地位受到威脅,自身又對權力有極強欲望,或者已經遭人陷害,不謀反就極有可能被廢,甚至有性命之憂。

在江寒酥看來,雖然陸雲朝與他的兄弟們也有鬥爭,但還沒有誰能撼動他的地位,他對權力也沒有很熱衷,他才十七歲,和皇帝的關係也沒有很惡劣,不論怎麼想,他都沒有謀反的理由。

但這次皇帝竟然直接廢了陸雲朝的太子之位,很奇怪,江寒酥皺眉想到。

陸雲朝聽他言語、觀他神情,知道了他和其他人一樣,以為他被貶是因為謀反的罪名,但心中又有疑慮。

他想著要如何向江寒酥解釋。

“殿下,屬下聽懸鈴說,那封偽造的信是六殿下在您的書房裡找到的,您……”

“那封信可能不是偽造的。”陸雲朝打斷了江寒酥的話,這個問題,他在獄中也想過。

皇帝那天會單獨召見他,肯定不僅僅是想說他故意把信扣下來,這種事,皇帝大可以直接在書房裡說,隻要先將陸雲琛遣走就好。

所以極有可能是皇帝事後又發現了那封信的問題,真的對他產生了懷疑,才會傳召他去問話,隻不過後來他和皇帝間的對話完全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這件事怪我大意了,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看到那封信上究竟寫了什麼,那封信一定不簡單,否則,父皇不會疑心於我。”陸雲朝這話說的是真的,隻不過,他會被貶,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被陷害,但他不想讓江寒酥知道那些陳年往事,便借機混淆事實。

“那封信,屬下一定會調查清楚。”江寒酥向他承諾道。

“父皇真的允許你調查這件事嗎?”陸雲朝有些懷疑地問道,實際上,不僅僅是這個問題,就連江寒酥能來這裡見他,都讓他很吃驚,從他被關到這裡開始,除了這裡的看守,他沒有見到過其他任何人,看守也告訴過他,皇帝不允許任何人再插手此事。

“嗯。”江寒酥點了點頭。

“可是為什麼?他怎麼答應的?你去求他了?”陸雲朝追問道。

江寒酥想了想,道:“琉瓊的事很順利,陛下問屬下想要什麼獎賞,屬下便求了這件事。”

“隻是這樣?”陸雲朝不太相信。

“嗯,事發至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或許陛下冷靜下來後,也發現了此事的疑點,屬下恰巧在此時請求調查,陛下會同意也合情合理。”

陸雲朝見江寒酥一臉溫柔耐心的神情,不像有假,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殿下,您可以告訴屬下,您為何要傷害自己嗎?”江寒酥小心翼翼地問道,他見陸雲朝此時情緒好了一些,才提起這件事。

陸雲朝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一把握住自己手腕上的傷口,低頭不再看江寒酥。

江寒酥心中一痛,他忍著焦躁的心緒勸解道:“殿下,這件事會解決的,或者,您心中還有其他很痛苦的事,您可以告訴屬下,說出來或許就會好受些,就算傾訴不能緩解,屬下也會想辦法幫您。”

陸雲朝低著頭,心中酸漲不已,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江寒酥見他肩膀顫抖,還是不願說話,又道:“殿下,看到您這樣,屬下覺得很心疼。”

陸雲朝低泣了幾聲,突然抬手一擦眼淚,眼含淚光笑著對江寒酥說道:“沒什麼啊,我隻是突然覺得很難受而已,想想自己從生下來就是身份尊貴的王世子,幼年就被封為儲君,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一時想不開,才做了這樣丟人的事。”

“不過,現在你可以放心了,你不是答應我要還我清白嗎?我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陸雲朝清澈的笑容映在江寒酥眼中,他大膽地擁抱住陸雲朝,曾經聽說,擁抱30秒可以緩解抑鬱的情緒,“殿下,屬下會一直陪在您身邊。”

這突然的擁抱讓陸雲朝有些無措,但終究抵擋不了這份溫暖,他輕輕地靠在了江寒酥寬闊的肩膀上。

很安心的感覺,甚至還沒有離開這懷抱,他就開始想念。

“好啦,我沒事了。”陸雲朝推開江寒酥,“對了,我這可不是想去死,我隻是……想發泄一下,我記得我們身體裡的‘血契’,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也會死,我不想你死,我也在乎你的命。”

江寒酥有些感動,他溫柔地笑著說:“謝謝殿下,屬下知道了。”

“阿七,對不起。”陸雲朝愧疚地看著他,“‘血契’又發作了一次吧。”

“沒有,殿下不必自責,屬下遇到了一個同樣有‘血契’的人,她幫了屬下,這件事屬下日後再與您細說。”江寒酥安慰道。

陸雲朝忽然伸手捏住了江寒酥的下巴,仔細看過去,“你嘴裡怎麼有血?你……”

江寒酥扭頭掙脫了陸雲朝的鉗製,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剛才他就感覺嘴裡咬破的傷口又滲血了,隻是他想著現下光線昏暗,陸雲朝應該不會注意到,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沒事,不小心磕破了,小傷口,已經上過藥了。”

“上藥?”

江寒酥本意是想讓陸雲朝不要擔心,但他一時慌亂,說錯了話,反而讓陸雲朝起疑了。

“這麼嚴重?你讓我看看。”陸雲朝有些焦急地又伸手去想控製住他。

江寒酥躲閃間牽動背後的傷,又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發白。

這時,他聽見了囚室外麵的過道上有急匆匆的腳步聲,他趕緊道:“殿下,應該是太醫來了。”

陸雲朝也聽見了,他隻好放開江寒酥,坐正身體。

沒一會兒,一位中年太醫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他跪到陸雲朝麵前,喊道:“殿下。”滿眼痛惜。

反觀那位跟在後麵的看守倒是氣定神閒,這種場麵他見過不止一次了,那些天潢貴胄進了這裡,想不開,自縊的可不少。

太醫替陸雲朝診了脈,江寒酥才知道陸雲朝已經低燒反反複複兩三天了。

其實不止這樣,陸雲朝一進這裡就病倒了,病一陣好一陣,心力交瘁,又鬱結於心,才導致他今日做出了極端行為。

“殿下的身體必須好好靜養才行啊,陛下這……”太醫最後搖頭歎息道。

陸雲朝聽他這樣提起皇帝,眼中的難過一閃而過,江寒酥看見了。

“殿下,屬下去和陛下說……”

“不要去。”陸雲朝仰頭看著站在他身邊的江寒酥,“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堂堂正正地來接我。”

皇帝哪有那麼好說話,一開始他就沒有完全信江寒酥的說辭,看到他嘴裡有傷的時候,他已經猜到了大概發生了什麼。

他不想江寒酥再為他受傷。

“好。”江寒酥回應道。

第75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

月上中天。

“隊長怎麼還沒有回來?他乾什麼去了?”一名暗衛坐在屋子外麵的台階上自言自語道。

他身前的院子裡有一個正在練劍的人, 是同隊的暗衛,那人劍法淩厲、身姿飄逸,已經練了一個時辰了。

“哎!”他衝那人喊道:“下午你都沒看到, 隊長的衣服上、他用過的水裡全是血,怎麼回事啊?”

那人聞言, 招式一變, 向他刺來,他匆忙往旁邊一躲,險險避開, 有些狼狽地罵道:“練練練,劍癡, 一點都不關心隊長。”

說著,他一邊躲避對方的攻擊, 一邊退到院牆邊,從武器架上抽出一對月牙彎刀,與之對打起來。

“什麼人?不準再靠前了。”陸雲琛寢殿外值守的侍衛看見夜色中走來一個人,厲聲喝道。

那人仿若未聞, 走到近前時,侍衛才看清那是個麵容冷厲的俊美男人, 一身玄色修身利落的衣裝襯得他如夜色一般沉斂, 氣勢非凡。

“東宮暗衛, 奉旨辦案。”江寒酥取下腰間令牌, 舉到阻攔的侍衛眼前。

“大半夜的,辦什麼……”侍衛看清令牌後,臉色忽然變了, 自覺地閉了嘴,繼而又恭敬道:“卑職去……去通傳一聲。”

那是禦賜的令牌, 見令牌者皆要聽令行事。

“不用去,就守在這裡,任何人隻準出不準進。”江寒酥丟下這一句便走了進去。

江寒酥還未進裡間,便聽見屏風後麵傳出翻雲覆雨之聲。

他隔著屏風朗聲道:“六殿下,卑職奉旨辦案,還請屏退不相乾的人。”

“什麼東西?滾!”陸雲琛吼罵道,他根本沒聽清江寒酥在說什麼。

“六殿下,好久不見。”江寒酥提高了聲音道。

裡麵大概聽出了他的聲音,沒了動靜,過了一會兒,陸雲琛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看到江寒酥後,瞪大了眼睛,伸手指著他,結巴道:“你、你……”

“放心,卑職沒有死,是人不是鬼。”江寒酥麵色陰冷地盯著陸雲琛,著實令人有些膽寒。

“你要乾什麼?來人、來人……”陸雲琛有些驚慌地喊道。

江寒酥向他走去,“卑職有些問題想向六殿下請教。”

陸雲琛感覺麵前之人有種恐怖的壓迫感,讓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他抖著嗓子道:“什麼問題?你彆過來,就站在那兒說。”

“卑職奉旨辦案,有些事不方便讓其他人知道,還請您配合。”江寒酥停下腳步。

“奉旨辦案?”陸雲琛有些不解,他目光飄忽間猛地看見了江寒酥腰間的令牌,心間一震,“你……”

“你辦案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這兒沒有案子給你辦,你上彆處去吧。”陸雲琛心知不太妙,穩了穩心神,道。

“跟您沒關係嗎?其實卑職並不介意有沒有其他人在,那卑職就直說了。”江寒酥拿出一張信紙,展開,正麵對著陸雲琛,“六殿下覺得眼熟嗎?”

即使並沒有看清上麵的字,但陸雲琛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封信,那就是他用來誣陷陸雲朝的信,那封信,他之前看過很多遍,再加上他做賊心虛,江寒酥一把信拿出來,他就想到了。

“這信怎麼會在你手上?”陸雲琛警惕地問道。

“據卑職所知,這封信……”

“等等。”陸雲琛阻止道,這封信事關重大,他這時也覺得還是不要有其他人在場比較安全。

他遣退了房間裡的妃子、婢女,才讓江寒酥繼續說下去。

“這封信是叛臣薑博海寫給你的。”江寒酥斬釘截鐵道。

“他以皇位誘惑你,讓你跟他一起謀反。”

“你……你胡說什麼?這信分明是薑博海寫給陸雲朝的,不關我的事。”陸雲琛神色慌張,如此反應,已經印證了江寒酥所言非虛。

“殿下與薑博海並無交情,況且,殿下貴為儲君,薑博海根本不敢寫這樣一封信給殿下,那樣做無異於自投羅網。”

“可你不同。”江寒酥目光銳利地直視著陸雲琛,眼中的鋒芒仿佛能洞穿人心,“薑博海是你的舅舅,你母妃又在不久前被處死了,如此處境的你,在薑博海看來是一個很合適的合作對象。”

“你怎麼知道薑博海在想什麼?他已經死了,這不過是你的胡亂猜測罷了,我知道了,是陸雲朝讓你來嫁禍我的,這個卑鄙小人,是父皇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在獄中還不肯罷休嗎?我要見父皇,來人、來人……”

陸雲琛一邊喊一邊貼在牆邊往外跑,他如驚弓之鳥一樣看著江寒酥,從他喊人沒有回應開始,他就感覺到今晚有些不同尋常了,他有意抬出皇帝,就是希望能對江寒酥起到威懾作用。

江寒酥一把抓住陸雲琛,將他按在椅子上,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抽出匕首抵到他嘴裡,冷聲道:“還敢胡說。”

陸雲琛嚇得渾身發抖,涕淚橫流,他張大嘴巴往後躲,兩隻手拚命推拒江寒酥握住匕首的那隻手,可根本撼動不了一點。

他仰著頭看見江寒酥麵色陰沉,一副對他深惡痛絕的神情,在他眼中,此刻的江寒酥比地獄裡索命的惡鬼還恐怖。

陸雲琛畏懼地看著他,嘴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江寒酥鬆了手上的力道,陸雲琛狼狽地滾落到地上,連滾帶爬地遠離了江寒酥。

“你這狗奴才,竟敢這樣對我,我要告訴父皇,讓父皇把你淩遲處死,把你的舌頭、眼睛全都挖出來。”陸雲琛色厲內茬地吼叫起來。

江寒酥靠近他,居高臨下地睨視著癱坐在地上的他,問道:“你看我怕死嗎?”

陸雲琛膽戰心驚地看著江寒酥,內心猶豫起來,這瘋子誰知道他怕不怕死?

江寒酥繼續道:“不要以為我不敢動你,第一,不準再亂叫,第二,把你怎麼得到這封信的,以及怎麼嫁禍給殿下的,全都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寫下來,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大不了我就先斬後奏,我死不足惜,你敢嗎?”

“彆,等等,你讓我想想……”陸雲琛顫抖著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絞儘腦汁地想想出有什麼能穩住江寒酥的辦法。

“不是,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呀?陸雲朝已經沒機會了,你不如投靠我,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陸雲琛仰頭緊張地看著江寒酥,引誘道:“實話告訴你,就是我陷害陸雲朝的,他那麼蠢,你跟著他根本沒有前途。”

江寒酥一腳踹在他胸口,當即就讓他噴出一口血來。

“噗……咳咳……”陸雲琛撞在牆上,他捂住胸口猛咳起來。

江寒酥走過去,拽起他,將他拖拽到桌旁,按坐在椅子上,再走到掛衣服的架子旁邊,從那堆衣服裡撕下一塊淺色的布,鋪開在桌子上,厲聲道:“就用你的血寫。”

陸雲琛吐了口血,被嚇得不輕,隻好戰戰兢兢地妥協。

江寒酥在旁邊看著他寫的字,眉頭緊鎖。

是陸雲朝告訴他,皇帝若對那封信起疑,必然會讓懷青去調查。

於是,從陸雲朝那裡離開後,他就去找了懷青,懷青並沒有為難他,不僅將那封信給了他,還告訴他,那封信確確實實是薑博海親筆所寫。

在江寒酥看來,這足以證明信是薑博海寫給陸雲琛的,但皇帝卻認為證據不足,仍要懷疑陸雲朝,那他就隻好讓皇帝看看這血書夠不夠分量作證據。

陸雲琛所寫,就如江寒酥猜的那樣。

陸雲琛在收到那封信後,心中搖擺不定,他的確心動了,但有他母妃謀反被誅在前,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不敢。

小安子見他非常不甘心,就幫他想出了這個嫁禍的招數,還教他大義滅親地向皇帝檢舉薑博海的其他種種罪行,這樣,既能除掉陸雲朝,又能穩固他自己的地位,冊封儲君也指日可待。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陷害陸雲朝嗎?”陸雲琛心中滿是怨氣,他一邊寫一邊想著要如何將江寒酥碎屍萬段,他打定主意,等江寒酥放過他,他就去將這件事告訴皇帝,他要告訴皇帝,陸雲朝指使江寒酥私刑逼迫他認下他根本沒做過的事。

“其實,這都要怪你自作聰明,小安子都告訴我了,福澤的供詞根本就是假的,你竟敢騙我說我不是父皇的孩子,這筆賬,我當然要算在陸雲朝頭上,你既然對他那麼忠心,是不是應該以死謝罪啊。”陸雲琛惡狠狠地說道。

江寒酥沒說話,那件事,他心裡確實一直很矛盾,每當想起陸雲朝知道他看了他編造的謊言後痛苦的樣子,他都萬分懊悔,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他隻能在往後儘他最大努力用心地對待陸雲朝。

小安子是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真假的,大概是為了安慰陸雲琛才那樣說的,江寒酥沒有戳穿這件事,反正小安子也算是歪打正著,的確是說出了真相。

江寒酥突然聽到外麵有些動靜,“快點寫。”

“催什麼催?流的又不是你的血,哎呦,這麼多血,我不會死吧。”陸雲琛猛然發覺已經寫了一大片血字,看得他一陣眼暈。

“放心,這才多少血,離死還遠著呢。”江寒酥冷漠地說道。

他眼前是陸雲朝流的血和淚,這遠遠不夠。

“好了,趕緊滾,去給我傳太醫。”

“陛下駕到!”外麵傳來太監的傳呼聲。

是守在外麵的侍衛聽裡麵聲音不太對勁,怕出了什麼事,自己小命難保,就跑去向皇帝彙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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