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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陸雲琛聽見聲音,急忙大喊,被江寒酥從身後捂住了嘴。

陸雲琛拚命掙紮,皇帝來了,他瞬間覺得自己底氣足多了,也不顫抖了。

江寒酥眼底閃過一抹狠絕的冷光,他握住方才那把匕首,在陸雲琛頸間的大動脈上狠狠一劃。

血噴濺一地,陸雲琛的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血,他當場斃命。

這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從他聽說陸雲朝被貶入獄、從他看見陸雲朝自殘之時,他就發誓要讓陷害者用鮮血來償還。

無論是誰,他都要親手殺掉,非如此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屍體和匕首一起被丟在地上。

皇帝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是滿地狼藉和垂首站在一旁的江寒酥。

“六、六殿下!”他身後一位宮人驚呼一聲。

連他也有些震驚到回不過神來,儘管他見過很多比這更慘烈的畫麵,但這一次,倒在地上渾身是血、了無生息的人是他的兒子。

“陛下,六殿下已畏罪自儘,這是他留下的,請陛下過目。”江寒酥雙手遞上那張血書,十分平靜地說道。

懷青接過那封血書,呈送給皇帝,皇帝看著一個個血字,久久未語。

對於這個兒子,皇帝雖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對他的脾性還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皇帝知道這血書絕不是他自願寫的。

“陛下命卑職十日之內查清此事,現已真相大白,請陛下昭告天下,還殿下清白。”

在這個血色的夜晚,他的話擲地有聲,回蕩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這就是他要做的事。

以這樣直白到殘酷,濃烈地宣泄著情緒的方式,迅速地達到他的目的。

陸雲朝沒有想到,江寒酥來見他的當天夜裡,他就被釋放了。

如約定的那樣,江寒酥帶著聖旨讓他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

“殿下,屬下來接您了。”

“好。”

陸雲朝看著江寒酥挺拔的身姿,還有他見到自己時,冷厲凶悍的氣勢瞬間化作的春水一般的溫柔,他心中盈滿了酸酸澀澀的東西。

好像這就是茫茫天地間最該依靠的那個人了。

第76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一)

江寒酥沐浴梳洗了一番, 將殺人時沾染的汙穢洗淨後,便直奔陸雲朝的寢殿。

他進去的時候,懸鈴正在陸雲朝床前伺候, 看樣子是剛喝過藥。

懸鈴端著藥碗,起身對江寒酥說道:“阿七, 沒想到你真能做到。”她看上去精神好了許多, 眼睛裡是星星點點喜悅的神采,“那你陪著殿下吧。”說完,她就出去了。

江寒酥走到陸雲朝床前, 低頭看著他。

“阿七,辛苦你了, 聽懸鈴說,你一回來就忙著救我, 現在,天還沒亮,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我。”陸雲朝仰頭溫柔地說道。

江寒酥沒有說話, 也沒有動,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 目光熱切。

“那……就坐下。”陸雲朝伸手拍了拍床邊沿。

這回, 江寒酥聽話地坐下了。

陸雲朝笑了笑, “阿七, 一個人在琉瓊還好嗎?”

江寒酥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搖了搖頭,道:“不好。”

陸雲朝微微一怔, 他以為以江寒酥的性情,無論好不好, 都隻會說好。

“殿下,屬下很想您,見不到您的每一天都在想,屬下很討厭琉瓊的人和事,隻希望事情能快點解決,這樣屬下就能回到您身邊了。”江寒酥有些焦急地說道。

陸雲朝對上他灼熱的視線,有些退縮,其實他也經常想念江寒酥,但這樣的話,他還說不出口。

“屬下走之前,您除了喂血的時候,好幾天都沒和屬下說話,因為屬下惹您生氣了。”江寒酥小心翼翼地說道,表情有些受傷,他祈求般地問道:“您現在還生氣嗎?”

陸雲朝不知道麵前這個強大的男人怎麼就忽然讓他覺得有些可憐,讓他內心充滿愧疚,至於他說的生氣,陸雲朝此刻有些慌亂不知所措的內心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去回憶那種情緒,他連忙說道:“沒有,我不生氣了。”

江寒酥的眼睛亮了一下,開心的情緒絲毫不加掩飾地暴露在陸雲朝眼前。

陸雲朝見了,也跟著安心了一些。

片刻之後,江寒酥小聲抱怨道:“您為什麼又不說話了?”

陸雲朝心裡瞬間又七上八下起來,不是說完了嗎?還要說什麼?平時也沒見他有多愛說話,可是這時候自己如果不與他說點什麼,就好像有罪過一樣,陸雲朝猶豫道:“我……”

江寒酥見他一副不知所措,很為難的樣子,便自己說了起來,“您應該問屬下,怎麼敢殺了六殿下?”

陸雲朝的表情有了些變化,這確實是他沒想到的事,不過,事情發生之後,他心裡是感動的,他知道江寒酥是為了救他。

他沒有說話,想聽江寒酥說下去。

“那樣,屬下就會說,因為屬下無法忍受任何人傷害您,看到您那麼痛苦,屬下恨不能在他們傷害您之前就將他們全都殺了,因為在屬下心中,您是這世上屬下唯一心愛之人。”

陸雲朝在他的言語之中、在他的眼睛裡感受到了猛烈的情感。

理智崩壞,他深沉的目光中好像湧動著岩漿一般灼燒、毀滅一切的瘋狂。

最後,又生生克製住,烈焰止息,隻餘細雨般綿密的柔情。

“何為心愛之人?”陸雲朝問道,眼中帶著些許困惑,他並非全然不知,但他想聽一聽麵前這個聲稱自己是他心愛之人的人是如何定義這個詞彙的。

江寒酥心中一陣欣喜,“就是在他表達愛意之時,那個人沒有直接拒絕他,他就會感到十分欣喜。”

“你……這算什麼?”陸雲朝有些羞惱,臉上浮起一層紅暈。

在江寒酥眼中,他這反應實在很可愛。

“就是因他的喜悅而喜悅,因他的悲傷而悲傷,他的一切都令人魂牽夢縈,偶然間看到東方既白之時,初升人間的第一縷朝陽在曲水亭廊上灑下流金一般的光輝,便想讓他也來看一看這壯美之色,一切所見、所擁有的美好都想與他分享,若能與他朝朝暮暮廝守一生,便死生無憾了。”

陸雲朝怔怔地看著他,被他的描述所吸引,他從未聽過如此溫柔動情之言。

他不自覺地按住左邊的胸口,心臟的跳動是如此劇烈,心跳聲回蕩在他耳邊,讓他渾身燥熱。

“殿下的心跳好快。”江寒酥毫不掩飾地直視著陸雲朝心臟的位置,輕聲道。

陸雲朝一驚,放下手,慌亂地拽過錦被蓋過胸口。

可是這樣實在太過欲蓋彌彰,他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更明顯了,好像整間屋子裡全都是他的心跳聲,臉上也持續地發燙,他低著頭不敢看江寒酥,被逼得眼睛都紅了。

“我……為什麼會這樣?”陸雲朝羞恥地小聲問道,這種遮不住的身體反應暴露在人前的感覺讓他非常羞憤難當。

“說明殿下也喜歡屬下。”江寒酥眼中含笑。

陸雲朝心中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他抬頭問道:“你說什麼?”他眼中帶著驚怒與羞怯。

“屬下去琉瓊前,您就對屬下說,您見到屬下時心跳得很快,您知不知道在屬下聽來那就相當於您在說您喜歡屬下。”江寒酥溫柔地解釋道。

“隻是那時前路未卜,屬下不敢不回應。”他眼中的光有些暗淡,似回憶起了不太美妙的事,“屬下不會再離開您了。”他又堅定地承諾道。

陸雲朝想起自己那時說過的話,小聲地辯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江寒酥不再為難他,他說不是就不是吧。

“那現在呢?現在您還舍得讓屬下離開您嗎?”

陸雲朝想了想,他知道自己大可以說舍得,大可以斥責對方的冒犯,但最終他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您喜歡屬下嗎?”江寒酥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期待地看著陸雲朝。

陸雲朝下意識地還是有些抗拒他的直白。

他的內心紛亂躁動,有很多他不曾體驗過的情緒在他心中激蕩流湧,江寒酥方才的話像溫熱的潮水一樣包裹著他,他確實向往江寒酥所描述的彼此惦念的一生。

陸雲朝點了點頭。

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落入江寒酥的眼中,卻覺得分外動人,讓他心中盈滿了超越此前一切喜悅的喜悅。

他得寸進尺道:“殿下就不能說出來嗎?”

他的雀躍之情,陸雲朝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忍破壞,便忍著羞澀,小聲道:“我……也喜歡你。”

這美妙之言令江寒酥心蕩神馳,他衝動地靠近陸雲朝,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隻是本能地想要離他更近一些。

他看見陸雲朝驚慌地閉上眼睛,他秀美如畫的臉上一片緋色,眉心微蹙,眼睫輕顫,令人心生憐愛。

江寒酥握住他稍顯瘦弱的肩頭,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陸雲朝渾身一震,那輕柔、灼燒的觸感似深深烙印進身體裡。

他不自覺地伸手攀上江寒酥的脖頸,他血肉裡的經脈在他手下快速地跳動著,原來他的身體也如自己一樣滾燙。

原本淺嘗輒止的一吻,在陸雲朝伸手回應的那一刻化作燎原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江寒酥順著陸雲朝的眉心、鼻梁一路吻下去。

他在耳邊清晰、甜膩的呼吸聲中親吻上懷中之人豐潤柔軟的雙唇。

他們一同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動、歡愉,整個身心都好像交付到對方手中,令人無比感動、心安。

是陸雲朝先掙紮起來,他失力地推拒著對方,臉偏向一側。

江寒酥感覺到他的難受,不舍地放開他。

他看到陸雲朝臉色漲紅,低著頭深深地喘息,他輕笑了一聲,這生澀的反應實在可愛。

陸雲朝聽見了他的笑聲,羞惱地抬頭,那一眼,他感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明明還是那個人,但他覺得他們仿佛忽然之間熟悉了許多,是那種不分彼此的熟悉,好像生來就如此親近。

他怔愣片刻後,將未說出口的話緩緩說了出來,“你敢取笑我?”

江寒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猝不及防地被按倒在床上。

他背後的傷一下被壓住,他皺眉、掙紮著想起來,卻在下一刻忽然安靜下來。

陸雲朝主動吻了他。

陸雲朝伸手摟住江寒酥的腰,將他的背稍稍抬起來一些。

他細細地親吻江寒酥的唇,憑著本能,憑著新生的情意,溫柔地撩撥著心愛之人。

他悄悄停下一吻,睜眼看著江寒酥,隻見他麵色潮紅,平日冷厲的麵容變得柔軟脆弱,他還沉淪在那一吻之中,閉著眼睛喘息著。

這樣的他,讓陸雲朝感到新奇,感到被深深吸引,好想將他占為己有,隻有自己能看到。

陸雲朝再次吻住他,以更激烈的方式掠奪他的呼吸。

江寒酥的反應也變得更加強烈,他摟住他的肩膀,回應他的所有動作。

陸雲朝忽然捏住了他的鼻子,本就可憐的生存空間被擠占地隻能依靠唇齒間斷斷續續的分合來汲取一點點空氣。

時間久了,江寒酥有些許掙紮,但並沒有正真地推拒他。

等到陸雲朝放開他時,隻見他劇烈地呼吸著,眼角下的淚痕一路流進頭發裡。

陸雲朝看著他如此溫順、予取予奪的模樣,心中的愛欲更加高漲。

他想起這晚最初他對江寒酥的問話,以及他的回答。

他又問道:“現在感覺還好嗎?”

“好……特彆好。”

第7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二)

“依陛下之言, 懷止前輩與靜和公主兩情相悅,他們很期待你的降生,你是被家人愛著的。”

江寒酥在原主墳前說道, 此時,天將蒙蒙亮, 他趁著練武的時間來這裡告訴原主他的身世。

江寒酥神色有些黯然, 他想到,或許他的父母也曾愛過他,但他們不能接受他的殘缺。

“這次的事, 多虧了你的身份,否則, 恐怕我也沒辦法救他。”

想到陸雲朝,他腦海中浮現起那晚陸雲朝親吻他時溫柔青澀的模樣, 那回憶簡直如做夢一般,僅僅是想想就讓他感覺自己好像墜入雲端一樣,輕盈又安心。

他忽有所感,轉頭向身後看去。

一襲錦衣拽地、身姿秀逸的人站在滿地凋零的枯葉之上, 遠遠地看著他。

見到陸雲朝他就不自覺地感到開心,晨曦在他眼中投射下溫暖明亮的光。

不過, 陸雲朝怎麼會在這裡?這麼遠的距離, 他應該沒聽到自己說了什麼吧?這樣想著, 江寒酥神態自若地朝陸雲朝走去。

“阿七, 那是誰的墓?”陸雲朝見他走過來,隨口問道,他方才見江寒酥在那墓前站了許久。

“一位前輩。”

“前輩?”如此模糊的回答, “我好像從未聽你提起過?”陸雲朝有些懷疑地看向遠處的墓碑,那簡陋的墓碑上連名字都沒有。

江寒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想告訴陸雲朝真相的。

但是,他才剛和陸雲朝在一起。

在這個時候告訴陸雲朝那麼荒誕詭異的事,他不知道陸雲朝會怎麼想,會怎麼看待他,這未知之數讓他害怕。

他假裝輕鬆地調笑道:“殿下對彆的暗衛又不感興趣,屬下自然不會說。”

這不同尋常的回答令陸雲朝神色一怔,隨後才反應過來這話中的意味,他忍不住羞赧地低頭小聲斥責道:“我在說正經的。”他原本有些凝重的心情瞬間被擾亂了。

片刻之後,他沒聽到江寒酥回應,才又整理了心情問道:“他也是暗衛?”

“是。”

“他……是怎麼死的?”陸雲朝猶豫著問道,他看向江寒酥,見他此刻神情還算平靜。

江寒酥微微歎了口氣,道:“是執行任務的時候……不過,他的任務完成了。”

“他……”

“殿下。”

陸雲朝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江寒酥打斷了。

江寒酥伸手將陸雲朝攬進懷裡,委屈道:“殿下為何一直在探究彆人?天這麼冷,我們回去吧。”

陸雲朝側臉枕在江寒酥肩膀上,回抱住他,眼中暗含憂慮。

江寒酥感受到腰上收緊的力道,以及他的沉默,耐心地解釋道:“東宮暗衛上百人,皆以代號稱之,死後便會有新的暗衛填補進來,新舊更迭,有的人,您恐怕都沒見過,屬下隻知道這位前輩是為您儘忠而死的。”

“是嗎?”陸雲朝心中並沒有生出多少波瀾,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爭端並非因他們而起,但他們往往是衝在硝煙最前方的人,而最安全的人是自己。

“阿七,我死之前你不能死。”

江寒酥聽他低聲呢喃,覺得頗有幾分可憐,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道:“殿下,屬下不會讓您死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不行。”陸雲朝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怒視著他,“你必須答應我,在我死之前你不能死,不能死,你明不明白?”

他偏執的反應連他自己都覺得驚異。

但他知道,他絕不能失去江寒酥,若江寒酥從未出現在他麵前也就罷了,但事實是他與自己朝夕相處日夜為伴,處處對自己儘心儘力,他們還互訴愛意、親吻,在這之後,若失去他,絕對是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他不想承受。

江寒酥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麼激動,眼含歉意地安撫道:“屬下明白了,屬下答應您,您彆生氣了。”

你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陸雲朝在心中想到,但他並沒有說出來。

他會如此擔憂,還不是因為江寒酥太奇怪了嗎?至今,他都不明白江寒酥蠱毒發作後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不知道皇帝告訴他的死嬰的故事是怎麼回事。

預知未來?死而複生?何等荒謬,卻都為人親眼所見,都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

你為何要說我會死?

你好像很久之前就對我有不一般的感情。

直接這樣質問他嗎?陸雲朝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很不妥,誰知道捅破這層窗戶紙後會發生什麼?

“對了,你剛才說代號,他的代號是什麼?”既然這墳墓下的人讓他遮遮掩掩的,那還是從這裡入手吧。

江寒酥對陸雲朝的追問感到奇怪,他覺得自己從未暴露過什麼,陸雲朝不可能知道他的秘密的,他遲疑著答道:“……047。”

陸雲朝眼底閃過驚異之色,隨即又平靜下來,輕描淡寫地說道:“哦,原來你說的前輩是這個意思。”

之後,他就不再說這件事了。

又一日。

陸雲朝無所事事地躺在塌上,手上捧著一本書在看,江寒酥無意間看到封皮上的書名時,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紛呈,可惜陸雲朝沒看到。

隻因那書名是《探花郎風月軼事》。

陸雲朝什麼時候開始看這種書了?

這顯然是本愛情小說,江寒酥不禁在心中猜測,這書中所寫的究竟是男女愛情呢?還是男男愛情呢?

思索片刻,他忽然有了些危機感,這書名……這不會是np文吧?

看著陸雲朝臉上春心萌動的表情,江寒酥下定決心要找機會看看這書裡究竟寫了什麼。

陸雲朝突然將書一合,臉色緋紅地躺在那裡靜了許久。

江寒酥將他的反應儘收眼底,不會是看到那種情節了吧……

大概是他的視線存在感太強了,陸雲朝朝他看了過來,視線相接,他看見陸雲朝從臉到脖子一下全都漲紅了,他神色慌張地用書擋住了臉。

江寒酥走過去,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他舉書的那隻手,輕輕移開,難得揶揄道:“殿下在看什麼書?”

陸雲朝看著他,呼吸不定,目光潮濕,眼中似有迷戀。

陸雲朝這樣的美人露出這番情態,真叫他挪不開一絲目光,深深被吸引著。

“他們都不如你好。”陸雲朝輕言細語道。

“誰?”江寒酥警覺道。

陸雲朝笑而不語。

半晌,江寒酥遲疑著問道:“書裡的人?”

“不然呢?”陸雲朝快樂地笑起來。

他的笑漸漸停歇下來。

“父皇說,過幾日要去寧州巡查,命我監國。”陸雲朝想到皇帝召見他時,完全沒有提及恢複他身份的事,大概還在生氣吧,不由歎道:“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在這東宮住著好彆扭。”

“寧州?”

“是啊,好遠。”陸雲朝對此也有些不理解,“不過,最近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或許,父皇也想出去散散心。”

赤月山與寧州為鄰,此行絕沒有那麼簡單。

陸雲朝見江寒酥神情有些嚴肅,問道:“你怎麼了?”

“正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朝中的局麵並不穩定,陛下才更不會在這時離開,寧州之行,恐怕有隱情。”

陸雲朝有些驚訝,他推開江寒酥,坐起身,“我隨口和你說的,你怎麼揣度起父皇的心思了?”

江寒酥在陸雲朝身旁蹲下,仰頭看著他,“殿下恕罪,陛下這番行程如此倉促,又是那麼遠的地方,屬下一時擔憂。”

不能讓皇帝去寧州,否則一旦事情發展成小說中寫的那樣,就真的回天無術了。

陸雲朝也知道此事有些不妥,但據說寧州山川湖海相連景色宜人,此去一路也能領略各地風光,能夠短暫的離開皇城這是非之地,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他沒有說話。

“殿下可知陛下為何要去寧州巡查?從京城到寧州,一去一回,算算日子都要到春節了,途中但凡有所耽擱,春節前都不一定能回來,殿下就不覺得奇怪嗎?寧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需要陛下親臨。”

“你說的有理,不過,我倒真是沒有細問。”陸雲朝被他說得也愈發擔憂起來。

江寒酥明白陸雲朝和皇帝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完全緩和過來,但是現在能阻止皇帝去寧州的人也隻有陸雲朝了。

“殿下去問問陛下吧,這樣即便真的有什麼事,也好應對。”江寒酥故意暗示此行或有不測,陸雲朝若去追問皇帝,或許就能發現一些端倪,屆時,無需自己多言,陸雲朝也會阻止皇帝的行動。

“你……”陸雲朝皺眉審視著江寒酥,“怎麼好像知道會發生什麼一樣。”

江寒酥一驚,沒想到他會突然質疑自己。

江寒酥受驚時瞳孔中一瞬間的變化被陸雲朝看得很清楚,當江寒酥想要解釋什麼的時候,陸雲朝直接站起身,道:“我去見父皇。”

幾日後,官道上,一支約兩百人的隊伍有素前進著。

陸雲朝坐在寬敞的馬車內,他挑開車簾,看著外麵深秋蕭瑟的景象,一時竟覺得內心十分寧靜。

他看向前方一個騎在馬上的背影,那背影十分挺拔,肩寬腿長,腰身勁瘦,蘊含力量,烏黑柔順的長發高高地束在一起,被風吹得飄動起來。

他看了不知多久,那人忽然回頭。

冷俊的麵容映入他眼中,那人微微一怔,麵目瞬間柔和下來,對他露出笑容,看模樣十分欣喜。

“阿七,過來。”陸雲朝喚道。

江寒酥一拉韁繩,馬兒停了下來,很快,馬車便到了他跟前。

“上來。”陸雲朝吩咐道。

江寒酥沒有推脫,翻身下馬,又上了馬車。

“坐吧。”陸雲朝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謝殿下。”

江寒酥坐下後,自然地攬住陸雲朝,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關心道:“殿下,坐了這大半日的馬車,可是累了?”

那日陸雲朝和皇帝交涉後,陸雲朝告訴江寒酥,皇帝同意由自己代替他去寧州,但陸雲朝沒有說為什麼一定要去寧州。

不過這樣事情也算有了轉機,書中並沒有詳細描寫皇帝在赤月山是怎麼死的,如今他跟在陸雲朝身邊,一定會加倍小心。

而京城那邊,書中,陸雲朝是因為獨自在京中,無人幫扶,又救父心切,才被逼假意謀反,最終被誘殺,但若在京中的人是皇帝,境遇就大不相同了。

隻是,舟車勞頓,陸雲朝向來養尊處優,身體又不大好,江寒酥心裡很是心疼。

“還好。”陸雲朝輕聲道。

“阿七,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麼遠的地方,這青天白雲和我在京城中見到的好像並無不同,但我莫名就覺得,視野所見,是如此的寬闊新奇。”

江寒酥聽聞此言,心中一痛,陸雲朝從前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以至於他並未意識到,陸雲朝就好像籠中鳥一樣,看似高貴,實則渾身枷鎖。

“殿下,您若喜歡,沿途可多觀賞各地風景。”

“好啊。”陸雲朝將臉埋在他胸口上,悶聲笑起來,“阿七,你不是去了琉瓊嗎?那你告訴我,那裡的風景與晟璟有何不同嗎?”

江寒酥回想起自己在晟璟的所見所聞,拋卻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他極力地想要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美的事物都描述給陸雲朝聽。

“殿下,有紙筆嗎?”他擔心自己的言語蒼白、詞不達意,想將那些山川建築畫下來給陸雲朝看。

“有啊。”陸雲朝懶懶地從他身上起來,在一旁的案幾下麵抽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給江寒酥看。

待江寒酥將一切準備好後,陸雲朝和他麵對麵坐在案幾兩側,陸雲朝看著他一筆一劃地將心中的美景複現在紙上。

一張畫完後,江寒酥拿給陸雲朝看,陸雲朝接過畫,聽江寒酥在一旁解說。

“當真是美景。”陸雲朝歎了一句。

“過來。”陸雲朝對他招了招手。

江寒酥不明其意,兩人本來就離得很近,但他還是起身彎腰往陸雲朝身邊去了。

他還沒開口說什麼,陸雲朝就將他一把按倒在自己身旁,欺身壓上去。

“殿下……”江寒酥紅著臉忐忑地喊他。

陸雲朝按住他一側肩膀,掐住他的臉,笑盈盈地問道:“你不是說你討厭琉瓊嗎?從你的畫裡,我可看不出半分討厭。”

江寒酥無措地看著他,不知該作何回答。

所幸,陸雲朝也並不要他的回答,繼續道:“你是故意那樣說的吧?為了讓我憐惜你,你向來什麼都藏在心裡,那晚很不一樣呢,你忍不住了吧?竟然對我耍心思。”

陸雲朝感受到手下的皮膚發著熱,他摩挲著江寒酥的嘴唇,欣賞著他潰敗的表情,向來冷靜自持的人,一旦被看過另一麵,就會吸引著人一次次探索他的底線。

陸雲朝知道他不會反抗自己,隻會在聽到他的問罪後,努力祈求原諒。

果然,他聽到了江寒酥慌張的聲音。

“殿下,對不起,屬下的確……是故意的,但……屬下是真心的,真心地愛您,您已經答應和屬下在一起了……”

陸雲朝仔細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愛意和脆弱,不說話。

最後,他蜻蜓點水般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笑道:“你怎麼這麼聽話?不知道我在故意欺負你嗎?”

江寒酥的心情驟然從驚慌轉為羞澀甜蜜,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報複般地就著被壓製的姿勢抱住陸雲朝,強吻他。

兩人徹底倒在馬車裡,昏天暗地地吻了許久,天地間唯餘彼此。

第7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三)

一行人到寧州時, 寧州知府攜一眾大小官員熱情接見。

寧州知府是個健談的人,一直在滿臉堆笑地對陸雲朝說話,言語之中滿是奉承。

“四殿下, 此地接連幾日陰雨連綿,今日您一來便雨過天晴了, 真是好兆頭啊。”

而陸雲朝隻間或回應一兩句, 完全是出於禮節,實際毫無興致。

“四殿下……”

陸雲朝眼中露出不耐的神色。

“李知府,是你遞折子給父皇, 說赤月山將有神跡現世?”

“正是下官,可惜此番未能得見聖顏, 還請四殿下回京後,代下官向陛下問安。”

“李知府。”陸雲朝並未理會李知府的話, 嚴聲道。

“下官在。”李知府俯首帖耳做恭敬狀。

“你讀的是聖賢書,如今官至知府事,掌一府政令,竟也妄言鬼神, 你可知,所謂神跡, 若是裝神弄鬼之事, 你便有欺君之罪。”

李知府聽出陸雲朝言語間深有不滿, 驚恐跪地道:“此等大罪, 下官擔待不起,下官絕沒有裝神弄鬼,求四殿下明鑒。”

“既如此, 李知府就做好安排,明日進山。”

“下官遵命。”

李知府看著陸雲朝斷然離去的背影, 心裡一鬆,想到,究竟是誰說四殿下謙遜溫和的?傳聞不可信啊,還有,四殿下似乎對他有意見……

傍晚,江寒酥端了一份飯菜去陸雲朝的房間。

“殿下,用膳了。”

“沒胃口,你自己吃吧。”陸雲朝興致缺缺地說道。

“午膳時,與諸位大人們在一起,您就沒吃幾口,晚膳怎麼能又不吃?”江寒酥走到陸雲朝身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餐桌旁帶。

近幾日,陸雲朝情緒很不對勁,不再像剛出來時那樣輕鬆快樂了。

今日聽他與李知府之間的對話,江寒酥才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赤月山。

令陸雲朝煩擾的事與赤月山有關,可為什麼陸雲朝從沒有告訴過他?

陸雲朝和李知府所說的神跡究竟是什麼?

陸雲朝隨他拉扯著,看著他背影的目光晦暗不明,心道:在父皇麵前胡言亂語的蠢貨,看到就厭惡,怎可與之同席而食?

江寒酥將陸雲朝按坐在椅子上,筷子塞進他手裡,勸道:“屬下向他們借了廚房,這些都是屬下自己做的,您就吃一點吧。”

江寒酥見陸雲朝總算沒有再拒絕,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他這才問出心中的疑惑,“殿下,陛下要來寧州,為的就是赤月山的神跡?”

“嗯。”陸雲朝沒有多言。

“那究竟是什麼?”江寒酥有些著急地問道,這繞不開的赤月山一定有事要發生。

陸雲朝想起那日皇帝對他說的話。

“……可祛百病,解天下毒,令白骨生肌,死者複生。”

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是壓抑不住地憤怒和失望,他很慶幸他聽了江寒酥的話去問皇帝,否則他根本不知道皇帝竟然寄希望於如此荒謬之事。

此言一出,他當然知道皇帝想要複活的人是誰。

他要親自破除這可惡的謊言。

江寒酥等著陸雲朝說話,可陸雲朝什麼也沒說,這很反常。

“您究竟要做什麼?不能告訴屬下嗎?”江寒酥再次問道。

“沒什麼,我隻是去看看而已,我不信會有什麼神跡。”陸雲朝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是您表現得不像您說得那麼輕鬆,如果您知道什麼,應該告訴屬下,這樣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應對。”江寒酥衝動地說道,在他看來,這是性命攸關的事。

陸雲朝“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怒視著江寒酥,道:“你一直在問什麼?我一定要告訴你嗎?”

江寒酥一愣,陸雲朝很少跟他發脾氣,他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也冷靜下來了,陸雲朝和他對這件事的看法絕對是不同的,他知道在陸雲朝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了。

“屬下不問了,殿下息怒,您吃飯吧,屬下告退,一會兒再來收拾。”

江寒酥見陸雲朝沒有反對,便退了出去。

次日,李知府帶領眾人前往赤月山。

他解說道,赤月山上有個隱世的村落,世代守護憑霄神樹,他們從不與外界接觸,甚至很排斥山外的人。

“既如此,李知府為何非要打攪他們呢?”陸雲朝語氣平常地問道,讓人不知他是喜是怒。

“那等神物,豈是凡人可以消受的,上天福澤庇佑的唯有真龍天子,憑霄神樹自然應該進獻於陛下,怎可讓那群野蠻之人搶占了去。”李知府眉飛色舞地解釋道,生怕彆人不知道他一心向著皇帝似的。

“李知府還真是巧舌如簧。”陸雲朝冷淡地評價了一句。

說話間,他們已能遠遠地看見山坳裡坐落的一間間房屋。

江寒酥跟在陸雲朝身後,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深山密林間,回頭望去,連來時的路都有些模糊了,若困於其中,脫身都非易事。

進入憑霄村,一位村長模樣的老者帶領眾村民拜見陸雲朝。

他們鬆鬆散散地跪在地上,姿態間毫無敬畏之感,甚至低頭抬眼地打量著陸雲朝,眼中帶有敵意。

李知府在一旁賠笑,說這都是些未經教化的刁民雲雲。

“憑霄神樹在何處?”陸雲朝無意與他們多糾纏,直言道。

此言一出,村民們全都躁動起來,眼中的敵意更甚。

“放肆,你們這些無知的山野之人,守著神樹,千百年來可曾見過神跡降世?不過肉體凡胎,就算拜那神樹一世也未見得能得上天垂青,爾等可知現今站在你們麵前的是何等金尊玉貴之人,待四皇子殿下令神樹複生,降福於世,冒犯過四殿下的人必將受到懲罰。”

陸雲朝從始至終就不相信什麼神跡,在他看來,參拜神樹不過是這村子的習俗,這無可厚非,畢竟,人需要一點念想。

而李知府這番話可謂妖言惑眾,讓他很反感,他想到,待此間事了,定要好好查查此人,若他政績上也如此胡作非為,這官就不必做了。

“李知府話說得這樣滿,怕是要讓人看笑話了。”

“呃……怎會……”

最終,經過一番交涉,村長告訴眾人,神樹所在之處乃是村中聖地,普通村民都不能隨意進出,隻有被上天選中的人,經過特殊的儀式才能被準許進入聖地侍奉神樹。

就如李知府所言類同,他們認為濁世之人會玷汙神樹,因此不能靠近,世代如此。

而陸雲朝這一行人中,他們認為隻有陸雲朝有資格進入聖地。

江寒酥聽了這番言論,頓時就警覺起來。

這很不對勁,照他們所說,濁世之人唯有經過特殊儀式才能進入聖地,陸雲朝怎麼就不是濁世之人了?若他們當真認為陸雲朝有資格進入聖地,又怎會用那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看他。

“殿下身邊怎可無人隨侍,若出了差池,李大人擔待得起嗎?”以陸雲朝對神樹一事諱莫如深的模樣,江寒酥生怕他直接就同意了,因此先發製人道。

李知府輕蔑地看著他,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一字一字道:“你是哪位?四殿下都還未說話,你插什麼嘴?還有沒有規矩了?”

江寒酥真煩了這捧高踩低之輩,因此也不客氣地厲聲道:“難道李大人就不擔心殿下的安危嗎?那卑職是否可以認為,李大人此前對殿下的種種關懷、恭敬都是虛情假意,做作至極。”

“你……”李知府絕想不到江寒酥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氣得發抖。

陸雲朝適時地輕咳了兩聲,拉回了兩人的注意力,他輕聲斥責道:“吵什麼吵?”

“下官……”

“殿下,您不能一個人去。”江寒酥急切道。

“我知道。”陸雲朝溫和地回應道。

正打算請罪的李知府聽得兩人間的對話,一時愣在當場,眼中染上怨毒。

皇城裡的奴才都比他這堂堂知府受寵。

“老人家,您說的那個特殊的儀式究竟是什麼?是否有讓其他人一同進入聖地的辦法?”江寒酥向村長請教道。

老村長神秘一笑,道:“不是誰都有資格進行儀式的,我不是說了嗎?要被上天選中的人才行,再說,現在也是時機未到啊。”

眼看僵持不下,江寒酥又開始勸說陸雲朝,“殿下,要不……”反正他本來也不想讓陸雲朝來這裡,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不行,我定要見到憑霄神樹。”陸雲朝堅決道。

經過又一輪的勸說,老村長終於同意由江寒酥一人陪陸雲朝同去。

老村長遞給江寒酥一塊石頭,交代他進入聖地時就要將其含在口中,不準再說話。

他說,濁世之人,口舌之中儘帶是非,會汙染神樹。

江寒酥見那隻是塊普通的石頭,就同意了。

村長親自為兩人引路,到聖地時,江寒酥才知道,原來所謂的聖地就是山體中經年累月形成的一處溶洞。

村長目送兩人進入溶洞,便離去了。

裡麵有人接應,是個形容消瘦的年輕男子,他不發一言,隻一味低頭引路。

溶洞之中,無半點人聲,隻能聽到水滴、水流這樣的自然之音。

經過幾道岔路與轉折,眼前忽然開闊起來。

在那片空地中央有一棵枝乾虯勁、深紮地底的大樹,堪稱壯美之觀,可是那層層疊疊的枝杈上無一片樹葉,就算是初冬的季節,也難掩其怪異之感。

這就是憑霄神樹?

正當兩人為眼前之景駐足無語時,大樹後麵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身披朱紅鬥篷,肌膚勝雪,眉宇間一縷妖嬈風情,勾魂攝魄。

“隱年。”

他果然沒死,這也算個有恩怨的人了,到這時,江寒酥更堅信了赤月山絕對是個圈套。

可惜,這好像是個規避不了的劇情。

第79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四)

隱年行至兩人麵前, 目光在兩人身上徘徊片刻,笑道:“太子殿下,彆來無恙。”

陸雲朝臉上卻無半點笑意, 隻冷淡道:“看來你在這山裡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已不是太子了。”

隱年一挑眉, 賠笑道:“哎呀, 那我說錯話了,沒關係,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風水輪流轉嘛。”

“隱年, 你假死逃避刑罰,如今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麵前, 你想做什麼?”陸雲朝無視他的陰陽怪氣,直言道。

“太……呃……”隱年眼波一轉, 見陸雲朝仍然是通身氣派,道:“現在應該是四殿下了?”

沒有人回應他。

“我是想說,您很敏銳啊,不過, 不是我想做什麼,憑心而論, 我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你們這些皇城中的大人物。”

你們?江寒酥捕捉到隱年的用詞, 除了陸雲朝, 還有誰來過這裡嗎?不過, 他現在無法發問。

“你能從刑部大獄中假死逃脫,一定有人在幫你吧。”陸雲朝已隱約明白了隱年話中的意思。

從他暴露在自己麵前開始,他就將要麵臨緝捕, 可他非但毫不在意,言語還十分放肆, 這很不合常理,除非在他眼中,自己已不能對他構成威脅。

“沒錯。”隱年直接承認了,並沒有隱瞞,“可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發善心不是嗎?”

“所以,他救你就是為了今日可以利用你,聽上去你對他並沒有那麼滿意。”

隱年不屑地笑了笑,陸雲朝謹慎試探他的模樣還真是讓他心中感到有些爽快。

“那是自然,人家若要過河拆橋,我這卑微之人恐怕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那就告訴我你身後的人是誰。”陸雲朝當機立斷,挑明問道,隱年的意思很明顯,他和主使之人根本不是一條心的。

“你又能比他好到哪裡去呢?”隱年質疑道。

陸雲朝清冷的臉上閃過不悅之色,他看著隱年沒有說話。

“如今這事倒也沒有那麼緊急,我請殿下在此小住幾日,有話慢慢說。”隱年好言相勸道,接著又告誡他們不要想著逃跑。

因為外麵能接應他們的人已經被控製住,他們兩人如今是真正的孤立無援了。

隱年招來一位村民,那村民對隱年畢恭畢敬,按照隱年的吩咐為陸雲朝和江寒酥引路去休息的房間,隻是,他從頭到尾也沒有說一句話。

“隱年,你如今是何身份?”江寒酥跟在陸雲朝身後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伸手吐出口中石塊,回頭問道。

很顯然,隱年在憑霄村的地位非同一般,那些其他在此侍奉的村民安靜地就像啞巴一樣,原因他也能猜到幾分,大抵就如他不被允許在此說話差不多,但是隱年卻可以隨意言語、行事。

“是出生時就因生辰而被選中的憑霄聖子,我本就是這村裡的人,入靖王府是個意外。”隱年神色晦暗,似有某種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在眼底湧動。

待兩人進入簡陋的石室,石門關閉,江寒酥有些焦急地問道:“殿下,您打算怎麼辦?”

“照隱年所說,李知府恐怕與他是一夥的,憑他一個知府想要與朝廷作對,還不夠格,這分明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若無足夠的把握,他絕不敢如此,這背後一定有更強大的勢力。”陸雲朝眉頭緊鎖,身為皇子,這樣的叛逆之舉讓他很是氣恨。

“您是想引蛇出洞?”江寒酥心裡不太讚同陸雲朝的想法,如果現在發生的事就是書中所寫的赤月山之變,那其中所隱藏的陷阱恐怕不是他們兩個人能對付得了的。

還是應該想辦法先脫身為好。

陸雲朝看出江寒酥表情中的猶疑,“怎麼,你覺得我這個計策不好?”

“敵暗我明,其實……彆說您現在是主動地想留在這裡,就是想走也未必好走。”江寒酥如實說道,他不希望陸雲朝在這個時候輕敵。

“你這話真是不中聽。”陸雲朝評價道。

在陸雲朝看來,赤月山的陷阱是為皇帝設計的,背後之人深知皇帝的弱點,大費周章地以所謂“神跡”引誘,所圖不外乎弑君篡權。

既然如今是他在這裡,那他一定要抓到此人,以絕後患。

兩人意見不一致,之後幾日,江寒酥獨自觀察起山洞中村民們的活動規律,為逃跑做準備,他不怕那些村民,但他卻不能不忌憚隱年的蠱毒,因此他並不想與這些人發生正麵衝突。

他曾試圖向給他們送飯的村民打聽一些問題,但無論他的問題聽上去多麼隨意、無害,對方都不願意回答,甚至對他露出敵視的眼神。

後來,大概是村民向隱年彙報了這件事,隱年特意來告訴江寒酥,村民們是不會被收買的,他們從小就信奉神樹,而江寒酥和陸雲朝在他們眼中是意圖奪走神樹的敵人。

江寒酥也就此明白了他們在山上初見到憑霄村的村民時,村民們為何會對他們抱有敵意了,這都是計策。

這座封閉的村落,村子裡的人們思想也同樣封閉,無論江寒酥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甚至連質疑他們原本所相信的“事實”也不會。

這未免有些可悲,然而更可悲的是,江寒酥發現這些村民之所以長久地沉默不語,是因為他們無法說話,他們的口中是黑洞洞的一片。

原來那個令他們得以進入聖地的特殊儀式,就是在新月的夜晚割去舌頭。

江寒酥心中不住地膽寒與憤怒,這樣的陋俗不應該存在,更不應該被延續。

陸雲朝被困赤月山的消息很快傳到京城中。

“陛下,您在猶豫什麼?”沈翊蘭見皇帝沉默不語地摩挲著手中碎成兩半的玉佩,急道。

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即使是皇帝,也沒有預料到。

寧州知府就任不過兩三年,之前此人在另一地做官,一直政績平平但也並無大的過錯,寧州雖然位置偏遠,但於他而言是升了官的,如今他突然寄來碎玉,並聲稱若皇帝不親自前去,陸雲朝的下場便會如這玉一樣,初聞此事,皇帝是很驚訝的。

他不覺得這位寧州知府與他有什麼仇怨,即使有,他也不信此人有膽量敢做這樣的事,此前他以為“神跡”一事是此人想要討好他,以謀求更好的前途,如今看來,這其中必然牽扯著更為複雜之事。

皇帝冷眼打量著沈翊蘭,他知道自從妻子死後,沈翊蘭就對他有諸多埋怨,他怪自己沒能保護好他唯一的姐姐。

曾經,皇帝將沈翊蘭當作親弟弟一樣對待,但是因為沈翊梅的死,他們日漸疏遠、心生嫌隙,沈翊蘭多次指責於他,每一次,沈翊蘭痛徹心扉的質問他,他心裡就像被捅了刀子一樣,這世上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事在他眼前一遍遍重演,若這人不是沈翊梅最疼愛的弟弟,他早就治他的罪了。

聽著沈翊蘭急切地催促他前往寧州,皇帝心中漸漸有了一個猜測,他想,難道是他想要置我於死地?

“此事頗有蹊蹺,朕已派人前去探查。”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沈翊蘭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帝,皇帝冷淡的反應讓他心中傷怒交加,“這玉佩難道不是四殿下的貼身之物嗎?陛下還要查什麼?您就一點也不擔心四殿下的安危嗎?”

“擔心又有何用?朕豈能自亂陣腳,讓敵人有機可乘。”皇帝看著沈翊蘭,試圖在他臉上找出破綻。

“你……”沈翊蘭眼中儘是失望,“陛下不愧是一國之君,一切皆以大局為重,連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顧。”

皇帝麵若寒霜,他心中已埋下懷疑的種子,此刻看沈翊蘭的種種表現就覺得真真假假,很不可信,而且,沈翊蘭的話很令他生氣,他不打算再回應沈翊蘭什麼。

沈翊蘭接著說道:“但臣卻不能坐視不理,希望陛下不會因為今日的選擇而後悔,臣告退。”

皇帝任沈翊蘭離去,他沒有告訴沈翊蘭,他已在收到玉佩後第一時間就派人傳信給在外遊曆的熙王,熙王這是恰在離寧州不遠之地,他已授予熙王必要之事調動兵馬的權力。

憑霄村聖地之中。

陸雲朝站在石室內,看著洞口的方向,石壁上的火光照亮了他半邊臉,卻驅不散他麵上的陰鬱之色。

片刻之後,江寒酥悄無聲息地從打開一條縫隙的石門外閃身進來。

他們在這裡待了很多天,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陸雲朝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否是錯的。

或許一開始就應該聽江寒酥的,先脫身再言其他。

隻是,他實在沒想到幕後之人抓了他後竟一直未曾露麵,現在,時間越拖越久,或許那人已在暗中籌劃多時,隻待最後收網。

據江寒酥連日來的探查已知,赤月山已被李知府手下的兵馬包圍,而他們此行所帶的人馬沒有半點消息,就如隱年所言,他們的人已被控製住,是無法對他們施以援手的了。

“這個李知府究竟要做什麼?”陸雲朝沉聲問道。

江寒酥搖了搖頭,“現在還看不出他的目的,他除了派兵駐守在這裡,沒有其他任何動靜。”

“簡直是在造反。”陸雲朝怒道,繼而又說:“他是在等什麼嗎?”

“說不定真的要造反。”江寒酥想起書裡的事,小聲道。

“你說什麼?”陸雲朝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抬眼問道。

“殿下,李知府是朝廷命官,實在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那你說,誰有理由?”

江寒酥想著書中的結局,在他看來,最可疑的就是陸信淵和沈翊蘭,或許是兩人聯手所做,無論怎樣,在書中,最後的贏家是陸信淵,他帶兵誅殺奸佞,雖然確實解了赤月山之圍,但事情塵埃落定時,皇帝與陸雲朝都已經死了,誰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殿下,049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傳回音信了,屬下想,他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你懷疑十一皇叔?你一直對他心存戒心,否則又怎麼會派049去監視他,為什麼?”或許是此時此刻陸雲朝有了點窮途末路的感受,他不管不顧地問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

第80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五)

江寒酥站在陸雲朝麵前, 與之對視著,他腦海中徘徊過自己的秘密。

陸信淵常年在外遊曆,江寒酥與他接觸甚少, 礙於他的身份,也很難對他進行深入調查, 他對他的懷疑大部分都來源於曾經看過的那本小說。

過去了這麼長時間, 書中很多情節都已經記不清了。

但他卻無比清晰地記得陸雲朝死亡的場麵。

他不記得作者是用怎樣的語句去描繪的,隻是每每想起,他便覺得眼前是一片血色, 漫山野草之間,有一道孤絕的身影與周遭的一切奮勇廝殺, 他身上的傷口,有的深可見骨。

最後一幕本該是陸雲朝渾身是血地仰倒在地上, 他身下的泥土被浸染地潮濕猩紅,他直視著昏沉的天幕,往日靈動的雙目漸漸死寂。

然而,此刻江寒酥凝視著眼前這令他傾注深深情意之人, 他記憶中那雙死去的眼睛仿佛流下了哀戚的淚水。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一幕真的到來。

陸雲朝皺眉審視著江寒酥,他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與不甘。

他沒有等到問題的答案, 但僅憑江寒酥此刻流露出的情緒也足以讓他更直白地說出心中所想了。

他錯開與之對視的視線, 下定決心問道:“阿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十一皇叔想殺我?這次事件的幕後之人就是他, 對嗎?”

江寒酥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驚異地看著陸雲朝,他不明白陸雲朝何出此言, 雖然按照他的推測,事實恐怕確實如此, 但陸雲朝不應該知道。

他一時無言。

“你沒有否認。”陸雲朝有些失落地下了結論,“若真是陸信淵,那我大概能猜出他的計劃,我終於知道為何至今都毫無動靜了。”

聽他說他明白了陸信淵的計劃,江寒酥是欣喜的,但同時他也覺得陸雲朝的態度有些奇怪,而且他為何突然就接受了謀害他的人是陸信淵?

“殿下,那接下來要怎麼做?”江寒酥直接問道,雖然陸雲朝有怪異之處,但當務之急是脫困,其他的,可以之後再說。

陸雲朝看了他一眼,而後低頭沉思片刻,緩緩邁開腳步,向旁邊走去,最後背對江寒酥才停下。

“你……”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改口道:“我向來不信鬼神,子虛烏有的事我不會信。”

他語氣凝重,甚至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讓江寒酥也跟著心中一緊,不敢隨意接話。

“可有一次例外,我竟然讓自己相信了你說那些話是因為再世轉生,你明明都說的那麼清楚了。”陸雲朝想起一直以來的自欺,眼中發熱,視線一下就模糊了。

“你說,你不想我死,你不讓我靠近陸信淵,為什麼明明仔細想想就能知道的答案,我卻不願深想下去,還要騙自己你對我忠心耿耿。”

這些天,陸雲朝把所有的事都反反複複想了無數遍,最開始,他想的自然是憑霄神樹,如果沒有這棵樹,他就不會陷入這場陰謀,不,與樹無關,是因為他父親的執念,如果他父親沒有妄想複活母親,敵人就不會有可趁之機。

他想,他曾經應該很幸福,出生在皇家,錦衣玉食,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父親和母親的感情很好,也都很疼愛他,可是,人大概沒辦法平白無故就得到這樣的好處,所以,與之相對應的,從某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有幸福了。

他甚至會大逆不道地想,如果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備受寵愛、被寄予厚望的王世子,而隻是父親眾多孩子中不起眼的一個,是否母親就不會死?

然而這是對皇帝的背叛,捫心自問,皇帝對他的關注、教導遠勝其他兄弟,他出生就是世子,皇帝登基後,他就被冊封為太子,他這第一繼承人的身份從來就無可撼動,如此恩情,豈能辜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不知道自己的內心究竟怎樣才能安寧。

他的家是支離破碎的,他的心無處安放,他就像一縷幽魂,獨自飄蕩,沒有方向。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在他死水般的生活中投下了一片漣漪,那人隻是他宮中暗衛裡的一員。

以往,他並不會在意那些人,畢竟,他們都是皇帝派人訓練出來的工具,可以為他所用,又或是讓皇帝更清楚地知曉他的一舉一動,他不介意,反正他又不會做對皇帝不利的事。

抱著一點對皇帝隱秘往事的窺探之心,他召見了那個皇帝親口說模樣很像二十餘年前跟隨他的暗衛的人。

一個暗衛,一個二十年前就死掉的暗衛,竟然能讓皇帝記這麼久。

可是,第一次和那人單獨說話時,他把什麼都忘了,那個渾身上下看著嚴肅冷硬的人,竟然會用那樣與眾不同的像細雪一樣溫柔又帶著一點憐惜的眼神看他,恍然讓他以為那人對他珍之重之。

他給那人賜名為“阿七”,其實,以他的文采,自然不至於隻想得出這樣毫無寓意的名字,他隻是想確認那人的歸屬又不想顯得太上心。

後來,阿七整日跟在他身側,他讀書寫字時,阿七就為他端茶研墨,安靜得長久地不說一個字,不會打擾他,但又會讓他知道有一個人在不厭其煩地陪著他。

在麵對陸雲琛或是其他位高權重者的刁難時,阿七敢於出言維護他。

危難之中,阿七會拚儘全力以命相護,這並不僅僅是說阿七能為他拋頭顱灑熱血,東宮暗衛,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心甘情願為他流血、為他死,但有幾個人能為他反抗皇權,設身處地地痛他所痛?恐怕一個都沒有。

一切都太好了。

他們偶爾也會有矛盾,“矛盾”這個詞就很微妙,以阿七的身份,隨便換個人來,都不至於能和他發生矛盾,那些人不聽話,他自然會按規矩處罰,但他已經不能那樣對待阿七了。

可阿七隻是一個暗衛。

這事實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遍體生寒。

一切都太刻意了,阿七是那麼的不同。

“您……說什麼?”江寒酥震驚地看著陸雲朝,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他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秘密竟被陸雲朝一語道破。

陸雲朝泣笑一聲,“‘血契’第一次發作的時候,你就說,我會死。”

原來,他竟在那麼早的時候就暴露了,可為何陸雲朝從沒有問過他?

“殿下,那句話,其實……”江寒酥急促地向他走去,伸手拉扯他的衣袖,想讓他回過頭來看著自己。

陸雲朝一甩手推開他,“那句話的意思就是,陸信淵密謀已久,他想殺了父皇和我,而你知道他的計劃,因為你是他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

江寒酥怔住了,為了他說的話以及他滿臉的淚痕,半晌才道:“您剛剛不還說再世轉生嗎?”明明一開始就猜對了,後麵又腦補了什麼啊……

“嗯?”陸雲朝一愣,怒道:“你真打算那樣愚弄我嗎?我……”

江寒酥突然捂住他的嘴,鉗製住他的身體。

陸雲朝渾身一顫,睜大盈滿水色的眼睛看著他,一顆淚珠滾落到他手背上。

江寒酥沒有解釋什麼,隻輕聲道:“噓,隱年來了。”他聽到了隱年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陸雲朝懷疑地看著他,不能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但還是被他拉到了床上。

陸雲朝躺在他身側,用帶有恨意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殿下,真相不是您想的那樣,屬下對您從無二心。”

真相究竟是怎樣的,江寒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這時,陸雲朝也聽到了走廊上的動靜,他閉上了眼睛。

石門被打開,隱年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到兩人相對而臥,距離近地都要貼在一起了,姿態宛如一對戀人。

他站在屋子中央,怔怔地看著兩人,心裡想的是陸雲川,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與陸雲川能不能有如眼前這樣溫情繾綣的時刻。

江寒酥一直凝神注意著隱年的動靜,然而他一直站在遠處,除了視線灼人以外,沒有任何舉動,站了許久之後就輕聲離去了。

江寒酥睜開眼睛,陸雲朝的臉近在眼前,他睡著了,微微皺著眉,臉上帶著未乾的淚痕。

江寒酥小心翼翼地伸手抹去他臉上的痕跡,他突然睜開眼睛,伸手抓住了江寒酥的手腕,不讓他碰。

“殿下為何要那麼想?實際上,屬下不過見過熙王寥寥幾麵,每次都當著您的麵,屬下與熙王一點關係也沒有。”江寒酥收回手,輕聲解釋道。

“你知道你的言行舉止有多出格嗎?你自己能相信你隻是一名普通的暗衛嗎?”陸雲朝反問道。

“屬下知道。”

大概是他答得太快、太直接,陸雲朝反倒有些遲疑了,“你……承認了?”

“那是因為屬下心中愛慕您,待您自然與旁人……”

“你還敢說。”陸雲朝打斷了他的話,“那難道不是你的謊言嗎?愛我?”陸雲朝自嘲地笑了笑,“愛我能有什麼好處?除了讓我更輕易地掉進你的陷阱裡,對你還有什麼好處?”

“好處?”江寒酥著實沒想到他是這麼理解感情的,不免也覺得有些生氣,“殿下也曾親口說喜歡屬下,難道殿下是騙人的嗎?還是您能從屬下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此言一出,陸雲朝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其實,江寒酥能感覺到陸雲朝對他的感情是真的,這時又有些後悔說了傷人的話。

江寒酥將他攬進懷裡,哄道:“殿下,彆胡思亂想了,屬下對您一心一意,這輩子都隻屬於您一人。”

這回,陸雲朝倒是沒有推開他,在他懷裡哭了一會兒,又說:“懷止是因我父皇而死的,你不想為他報仇嗎?”

“懷止前輩不是屬下的父親。”

“不是?可父皇明明說你是靜和公主和懷止的孩子。”陸雲朝以為他會表忠心,會說是懷止有錯在先之類的話來推脫,沒想到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陛下說的是實話,可這其中有他不知道的隱情。”江寒酥不想他追問下去,便轉移話題道:“此事說來話長,殿下剛才不是說已經知道了熙王的計劃,當務之急是應對這件事。”

陸雲朝沉默了,江寒酥沒有催促他,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是覺得你已經沒有嫌疑了,是嗎?接下來我要做什麼,我不會告訴你,我現在就離開這裡,至於你,老實跟著我,不要做多餘的事。”

江寒酥聽他這樣安排,坐起身,麵對他,正色道:“這些天,屬下調查了這裡守衛的情況,還有外麵大致的地形,一會兒都告訴您,屬下就不和您一起走了,您一個人要小心。”

“你什麼意思?”

江寒酥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求求您了,不要像看敵人一樣看著屬下。”

“屬下不放心隱年,總覺得有些奇怪,就這樣走了,屬下怕有禍患,而且兩個人一起走,被發現的機率更大。”

陸雲朝不說話了,垂下眼簾,下意識地在江寒酥手上蹭了蹭。

江寒酥交代好一切後,兩人站在門口,陸雲朝說了一句:“我走了。”

江寒酥突然又拽住他,“您一定要小心,或許會遇到熙王,一定要離他遠一點,不要讓他發現您的位置。”

“你知道他要做什麼?”

“不知道,但這件事您一定不要大意,屬下真的很害怕您……”江寒酥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怕我死?”陸雲朝接道,“我相信你這話是真的,因為‘血契’發作的時候你就是這麼說的,你既然說你不是細作,你怎麼解釋你數月前就料到有今日之局麵?”

江寒酥心中掙紮許久,最後隻是說:“屬下的確有所隱瞞,若我們都能活下來,屬下就告訴您。”

“好。”

江寒酥靠近他,輕輕吻住了他。

陸雲朝推開江寒酥,“你乾什麼?”

“萬一,我們再也不能見麵了呢?”江寒酥說出心中所想。

陸雲朝看著他,沉默良久。

他突然感到眼前一花,便被拉扯進陸雲朝懷裡,一隻手緊緊按在他腦後,令他無可避讓地承受唇齒的掠奪。

這與其說是一個吻,不如說是一個人在儘情燃燒他心中的暴烈之情。

江寒酥閉著眼睛,感受著唇齒間不同於以往的狠厲、急迫,唇舌破裂,絲絲縷縷的血液讓他渾身顫栗,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急促、灼熱,腦中陣陣暈眩,就好像在凶猛的海浪上死死地握著手中的浮木,稍有不慎,便會溺斃其中。

然而……他卻在這不容反抗的侵犯中覺出快意,不舍結束。

等他感到渾身鬆懈下來,滾燙的呼吸漸漸遠去,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心間一震。

如珍珠般細膩無暇的肌膚暴露在他眼前。

陸雲朝麵色潮紅,純潔姣好的身體在低溫的環境中微微顫栗,他看著江寒酥的眼中帶著一點怯意,“親我。”

江寒酥上前摟住他,僅僅是輕柔地在他背上搓揉了兩下,陸雲朝就反應激烈地繃緊身體,在他耳邊壓抑低吟,大概是從未與人這般肌膚相親。

江寒酥低頭憐惜地親吻他泛紅、秀美的脖頸、起伏不定的胸膛……

吻了許久,陸雲朝淚眼漣漣地伸手摸到江寒酥穿戴整齊的腰封,輕聲試探道:“你……你也……”

“嗯。”江寒酥應道,在唇齒輾轉間斷斷續續地說:“殿下,幫我脫。”

陸雲朝得了允許,艱難地解開他的衣服。

衣物落地,江寒酥攔腰抱起陸雲朝,走到床邊,放下,兩人再次擁吻在一起。

江寒酥清晰地感覺到陸雲朝的滾燙難耐,他主動躺下,暗自……

而後,撫摸著他散落在肩背上的如瀑青絲,邀請道:“殿下……”

陸雲朝低頭不得其法地試探了幾次,抬眼看到江寒酥閉著眼睛,滿臉是汗,是十分艱難的模樣,他心中頓生怯意。

感覺到他的停頓,江寒酥睜眼看到他有些慌亂不知所措的樣子,笑他:“沒事。”

陸雲朝卻不願再繼續,“不行,要是傷了你,會耽誤正事的。”

江寒酥本想讓他不用顧忌,但聽他這樣說,想到此刻的處境,他也明白不該貪一時之歡,便不再勸。

這事是陸雲朝挑起的,這時兩人不上不下的情狀簡直令他無地自容。

他不敢再看江寒酥,起身便要下床,卻被江寒酥攬住身體,跌在他懷裡。

江寒酥緊貼著他……

陸雲朝頓時紅了眼眶,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渾身顫栗,腦中一片空白,從頭到腳都好像沉淪在身側之人的掌控中。

過後,江寒酥替他拭去眼角的淚,仔細擦拭了兩人身上的粘膩。

江寒酥摟著陸雲朝,一邊把玩他柔順的長發,一邊問道:“殿下以前從沒有這樣過?”

“沒。”陸雲朝有些羞澀地小聲回道,他回想起剛才的情形,覺得江寒酥比他熟練多了,心裡不免有些彆扭,“那你……”

“自己摸過。”

陸雲朝沒想到他這麼直白,但所幸是讓他放心了的答案,他便沒再說話了。

“殿下之前說,不信鬼神,意思是不信超乎常理之事嗎?”

陸雲朝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個,如實道:“嗯,事在人為,那些莫須有的東西不過是蒙敝視聽罷了。”

他見江寒酥久久沒有回應,有些不安地問道:“你怎麼了?”

江寒酥回過神來,想了想,道:“殿下,進山前的那天晚上,您斥責了屬下之後,屬下離開房間,其實是心中仍不放心,屬下在周圍打聽了一番,得知了一個關於憑霄神樹的傳說。”

“相傳,真心相愛的有情人折下憑霄神樹的枝杈,握在掌心之中,便可召來口銜‘珠塵’的憑霄雀,此‘珠塵’可解天下至毒,辟百邪,彌留者服之回轉天命。”

陸雲朝聽了這話,不屑一笑,“你想試試?”

“殿下,屬下倒是希望這是真的,最好讓您親眼看看。”

“荒謬。”

陸雲朝說完之後,又覺得太過冷硬,於是,坐起身,捧著江寒酥的臉,讓他仰頭看自己,溫柔道:“阿七,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隻要你沒有騙我,我此生此世隻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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