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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竟然發現了我對他的心思,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不,我的確隱藏得很好,是有人故意破壞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江寒酥眼神發狠,看上去非常痛恨那個他所言之人。

赫連遙真聞言,輕笑了一聲,“要不是今日你有求於我,我還以為你指桑罵槐呢。”

江寒酥收斂了怒意,道:“起初,我確實懷疑您,不過,我後來知道了,做這件事的另有其人。”

赫連遙真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他很生氣,把我關了起來,至此我都能理解,畢竟他是那樣尊貴的身份,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想要殺我,完全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覺得我是在侮辱他,他捅了我一刀,讓人把我丟到亂葬崗,他不知道我沒有死,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夜裡,我躺在地上看著稀疏暗淡的星光,想過要回去找他,可是他殺我時決絕的眼神總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知道若我回去,他一定會再次殺掉我,我雖然生來微末命如螻蟻,卻也並不想死,至少不想這樣屈辱的死,若有機會,我定要向那個害我至此的人討還回來。”

“我聽你言中之意,是還對他有情。”赫連遙真見江寒酥沉浸在回憶之中,情真意切,不由說道。

江寒酥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確實是個真心錯付的好故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我可不是菩薩。”赫連遙真接著道。

江寒酥明白,他的意思是,如今不是他想要自己跟他走,而是自己要來求他的,自然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這一點,他早便料到,或者說,他就是在等赫連遙真的這句話,如果赫連遙真收下他,卻對他不聞不問,那他便很難取得對方的信任,後續的行動將難以展開。

“阿七彆無所長,隻有從小到大所練就的一身功夫還堪用,若七王子不嫌棄,阿七這身功夫願為七王子所用。”江寒酥誠懇地說道。

“功夫?”赫連遙真質疑道,不過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對江寒酥的態度感到很受用,一臉快意,“我可不知道你的功夫夠不夠格。”

“請七王子給我一個機會。”江寒酥再次拱手請求道。

“哈哈哈。”赫連遙真大笑,十分大度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你若是能打過我身邊的四大護衛,我就收下你。”

“謝七王子。”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壯漢從馬上跳下來,手提雙刀,向江寒酥砍來。

江寒酥見隻有他一人,想到,原來是車輪戰,他皺了皺眉,但也不及他細想什麼,瞬息之間,便聚精會神地與那人纏鬥在一起,他不知那人底細,不敢懈怠。

幾招過後,他心裡有了底氣,那人確實有些本事,不過那人的優勢更多的體現在一身蠻力上,身法並不如他靈活。

他隻要誘導對方誤判他的行動,就可以出奇製勝。

結果一如他所想,那人落敗後還有不甘,欲起身再戰,被赫連遙真製止了。

之後兩人也接連輸給他。

直到最後一人,他與那人對戰時,招式明顯不夠利落,一直被對方牽製。

並不是那人比之前的三人厲害,其實江寒酥能看出來這四人的武功路數皆出自一家,應該是被一起訓練出來的,而且他們的水平也相差無幾。

但是,在與之前的三人對戰過程中,江寒酥身上的傷口崩裂開了。

儘管他儘量使用巧勁,沒有與對方硬拚,但那些傷口畢竟是新傷,尤其是胸口被捅的那一刀,創口不小而且又深,本來就不好愈合。

他額頭上出了冷汗,身體緊繃起來,握刀的人有些顫抖。

他這樣的姿態,大部分的確是真實反應,但也有一點演的成分,赫連遙真不會聽他說了個故事就完全相信他,必然會查驗他身上的傷。

他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打倒這最後一人呢?若他全力一擊的話,還是可以贏的,不過,那樣會不會招致赫連遙真的忌憚呢?

他可是有傷在身,還連戰他們四人。

可若輸掉,赫連遙真有言在先,贏了才會留下他,要是去賭即便自己輸了他也會留下自己,這風險也太大了。

思慮再三,江寒酥用刀鋒接下對方砍過來的一擊,突然發力,橫抽出去,兵刃摩擦產生刺耳的錚鳴聲,對方手中的兵器被打落,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江寒酥趁機將對方踹倒在地,一揮刀,直指對方頸側。

不待對方認輸,江寒酥忽然感到心間一陣氣血翻湧,他伸手去捂,一口血吐了出來,他看著掌心鮮紅的液體,有種不真實感,這是平生第一次吐血,竟是因為打架。

他忽然想到在現代時,他明明是一個逆來順受、軟弱的人。

那些事好像真的變得如同上輩子一般,離他越來越遙遠了,現在,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二十幾年的人生,真正讓他偶爾還會回想起來的,也就隻有那麼幾個瞬間罷了。

那段光陰,遠不如如今這般濃烈、鮮明。

“哎呀,阿七果然好身手,倒是我身邊這幾個真是有些丟人現眼了。”赫連遙真笑著說道,表現得十分大方。

“不敢當,隻是我與他們的處境不同罷了,自然不敢有一絲懈怠。”江寒酥謙遜道。

“好了,我說話算數,把你身上的血汙洗乾淨,就跟我走吧。”

“是。”

江寒酥在不遠處的河水旁洗掉了手上、臉上的血跡,回到隊伍中時,赫連遙真已經放下了馬車上的布簾,有人牽了一匹馬給他,他道謝後便翻身上馬。

跟著隊伍前進了一段路,江寒酥感到頭腦陣陣發暈,視線模糊起來。

果然,身體根本撐不住,這樣想著,他一頭栽倒在馬下,徹底失去了意識。

宮中。

陸雲朝在那夜之後,又病倒了,懸鈴全天守在他身邊照顧。

“薑博海還跪在父皇的書房外嗎?”陸雲朝躺在塌上,虛弱地小聲問道。

“嗯,都跪了好幾個時辰了。”懸鈴答道。

“薑貴妃的事,無論與他有沒有關係,按照國法,他都必受牽連,隻是他畢竟祖蔭深厚,又手握重兵,曾立下赫赫戰功,朝中也是根係複雜,父皇才特許他停職查辦。”陸雲朝憂慮道。

懸鈴見他病還未好,說話時有氣無力,臉上也燒的發紅,卻還在煩心那些事,不由勸道:“殿下,您安心養病吧,那些事,陛下自有打算。”

陸雲朝聽她這樣說,急道:“懸鈴,我相信連你都能看出來,薑博海不會坐以待斃,他現在不過是拖延之策,到他無退路時,他必然要反。”

“殿下,您可彆激動,懸鈴不說了就是。”懸鈴端起一旁的藥碗,攪了攪,試了一下溫度,道:“不燙了,先起來把藥喝了吧。”

陸雲朝看向那碗藥,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厭煩,但他也深知,不喝藥是不行的,他也想早點好起來,為皇帝分憂。

懸鈴扶著他坐起身,將藥碗遞給他,他仰頭喝了下去,喝完之後,他伸手捂著嘴,不言不動地呆坐了好一會兒。

懸鈴知道,他是覺得苦,怕自己吐出來。

重華宮。

六皇子一臉陰沉地坐在椅子上。

“逼死我算了,誰都靠不住,還要拉我下水,憑什麼?”他忿忿不平地抱怨道,一把掃落桌上的茶盞,地上瞬間一片狼藉。

小安子跪在他腳邊,小心翼翼地勸道:“陛下現在並沒有追究您,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候,貴妃娘娘的事,您一定要裝作不知情。”

“廢話,用你說,我本來就不知情,母妃做那些事的時候,有考慮過我嗎?”六皇子情緒失控地吼道。

“殿下息怒。”小安子磕頭求道,眼中儘是憂慮,“大將軍那邊……”

“閉嘴,他是活不成了,彆給我提他,晦氣!”

“殿下,您要想渡過此次劫難,為今之計,隻有戴罪立功。”小安子頂著六皇子的怒火,一口氣說了出來。

六皇子聽他這樣說,總算冷靜了一些,“戴罪立功?你……你有辦法還不快說!”

“若是殿下能助陛下鏟除大將軍這個禍患,想必陛下就會對您網開一麵了。”小安子小聲說道。

“這……”六皇子麵露糾結,他的舅舅是什麼樣的人,他還是清楚的,彆到時候計劃不成,還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

“殿下,恕奴才直言,此事迫在眉睫,殿下要早做決斷。”小安子擔心六皇子沒看清如今的形勢,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這事緊急,不用你說。”六皇子瞪了小安子一眼,他話說的快,實際心裡舉棋不定,異常煩躁。

第5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

江寒酥在顛簸中醒來, 他忽然睜開眼睛,下意識地伸手摸刀,然而觸手是一片柔軟的綢緞。

“你醒了?”赫連遙真出聲問道。

江寒酥看向聲音的來處, 見赫連遙真端坐在自己右前方,他的麵前擺放著一張矮桌, 其上, 茶水糕點一應俱全。

這是在赫連遙真的馬車內,這裡麵的布置倒是比外觀精細周全得多。

江寒酥坐起身,他伸手捂了一下左胸, 那裡的傷口已經被重新包紮過了。

“是,謝七王子替我醫治, 若您沒什麼吩咐,我就先下去了。”說完, 江寒酥便起身準備走,畢竟以他現在的身份,不適合待在這裡。

“坐下。”赫連遙真命令道。

“我讓隨行的醫官給你診脈了,醫官說你服用了提升武力的藥。”

江寒酥重新坐回去, 直起腰,低頭垂眼狀似心虛地低聲答道:“是, 那是一種可以將人的身體素質提升兩倍的藥, 持續時間是六個時辰, 方才我比武的時候確實有藥效的加持, 我絕非有意欺瞞您,我身上有致命傷,若不吃藥, 舉刀都困難,怎麼敢來見您?”

“你倒是有先見之明。”赫連遙真聽了他的解釋, 不陰不陽地評價了一句。

江寒酥沒有接話。

“‘五毒心’也解了?”赫連遙真繼續問道。

“是,這還要感謝七王子送的解藥。”

赫連遙真有些驚訝地揚了揚眉,反問道:“我送的解藥?”

江寒酥聽他語氣,抬頭看向他,有些不確定地說:“難道不是您嗎?送藥的人沒有透露身份,我想著您之前在驛館對我說的話,就以為藥是您送的,不然……”江寒酥有些猶豫,沒有把話說完整。

“不然你還不敢來找我,是嗎?”赫連遙真替他補完了那句話。

“是。”

“原來如此。”赫連遙真打量著江寒酥,思索著說道。

這一切都在江寒酥的計劃之內。

懷青給了他這個臥底的任務後,並沒有指示他具體的行動,他知道這個任務的第一步也就是獲取赫連遙真的信任,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他仔細思考過懷青的建議,可是他覺得如果真的拖著一身傷去找赫連遙真,告訴赫連遙真他與陸雲朝決裂了,求赫連遙真收留他,簡直就是在找死。

一個得罪了主人的暗衛如何能從宮中逃出來?

赫連遙真又為什麼要收留一個形容狼狽還有可能招來禍患的人?他不覺得赫連遙真會同情他。

這些全都是問題。

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假裝宮裡的人都以為他死了,比較穩妥。

胸口的那一刀是他自己捅的,捅的位置很危險,稍稍偏離心臟,稍有不慎就真的會沒命。

江寒酥下了這樣的狠手,就是要赫連遙真看過他的傷後,便至少要信他六七分。

那個藥也是他故意吃的,他去見赫連遙真,總要有個投名狀,而以他的身份,他最有價值的東西也就是一身功夫了,他必須要展現自己的價值,但同時也不能招來赫連遙真的忌憚。

他相信在赫連遙真親眼看到他打敗那四個人後,心裡一定產生了戒心,但在他發現自己原來服了藥的時候,那份戒心就會鬆懈下來,並且還會因為拆穿了自己,而產生一種自己處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感覺。

最後,關於“五毒心”的解藥,江寒酥並不能確定送藥的究竟是誰,但不管是誰,都不妨礙他將這件事安在赫連遙真身上,這樣赫連遙真就會以為自己來找他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他施藥的恩情。

這些事做下來,赫連遙真再多疑,也必然已經信了他大半,之後隻要小心行事,他的處境就不會太惡劣。

赫連遙真說,解藥不是他送的,這件事,江寒酥認為赫連遙真沒有必要騙他,那麼,隱年真的有可能沒死。

江寒酥暗暗記下這件事,以後若有機會,他會去查實一下。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

江寒酥忽然感到身上傳來一股寒意,來勢洶湧,讓他忍不住發顫,緊接著,心臟有種灼痛的感覺,片刻之間,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傳遍全身。

“呃……”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這感覺分明就是蠱毒發作了。

但是,怎麼可能呢?

幾天前便是月圓之日,那天,陸雲朝給他喝過血了,那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陸雲朝。

他忍不住側躺在座位上,身上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了,坐都坐不住。

這時,赫連遙真彎腰走了過來,一把按住江寒酥的肩膀。

江寒酥被迫看向赫連遙真,他臉上、脖子上全是汗,死死地咬緊牙關。

“忘了告訴你,我那醫官對蠱毒也頗有研究,既然你跟了我,那不如就和你的前主人做個了斷,醫官給你喂了藥,運氣好的話,你體內的蠱蟲就會被逼出來。”赫連遙真露出一個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江寒酥神色一滯。

陸雲朝……如果蠱蟲不在了,陸雲朝會不會能感應到?他會怎麼想?

他腦海中閃過他最後一次見陸雲朝時的畫麵,那天陸雲朝都沒怎麼和他說過話。

江寒酥的神智漸漸有些不清醒,眼前赫連遙真那張臉也變得模糊起來。

不對,不能這樣下去,就算不是因為陸雲朝,也不能讓赫連遙真繼續下去。

江寒酥心中突然警鈴大作。

之前,陸雲朝告訴過他,蠱毒發作失去意識後,會被問出真話,陸雲朝就問過。

他問陸雲朝他說了什麼,陸雲朝不告訴他,不過,他對陸雲朝問心無愧,陸雲朝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他就沒有再追問了。

但現在不同,萬一被赫連遙真知道了自己都是騙他的,一切就前功儘棄了。

這樣想著,江寒酥不再克製自己的動作,掙紮起來,表現得很痛苦,刀口再次崩裂開,他捂著傷口,求道:“七……王子,我好難受,這樣……我會死的,等我傷好了再解蠱……求您了。”

赫連遙真看著他痛苦哀求的樣子,眼中迸發出興奮地神采,他雙手一起用力按住江寒酥,道:“有那麼難受嗎?彆動,你不動,傷口就不會有事。”

江寒酥重重地喘著氣,血洇濕了他胸口的衣服,赫連遙真的聲音在他耳邊忽大忽小,很不真切,他真感覺自己要死了。

哀求是沒有用了,赫連遙真根本不會心軟。

江寒酥拚命忍著周身的不適,暗暗提起一股力量,突然出手掐住了赫連遙真的脖子,麵目猙獰地顫聲逼迫道:“叫……醫官來。”

麗正殿。

小安子畢恭畢敬地低著頭站在陸雲朝麵前。

“你義父臨終前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給你?”陸雲朝坐在椅子上,表情冷淡地問道。

小安子的義父就是福澤,福澤死前說過,薑貴妃受賄結黨的記錄以及和家中往來的各種信件都在小安子手上。

雖然薑貴妃已經死了,但那些證據利用得當的話,也可以對付她哥哥薑博海。

“回太子殿下,義父並沒有留下什麼給奴才,奴才不知太子殿下問的是什麼東西,請您恕罪。”小安子規規矩矩地答道,聽聲音還有些害怕。

陸雲朝看著他,眼神銳利,“你義父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小安子心裡一驚,當初,他義父在獄中暴斃,十分蹊蹺,如今陸雲朝這樣說,真相已昭然若揭。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陸雲朝,當即便被陸雲朝的眼神嚇了一跳,匆忙低下視線。

“我沒有那麼多耐心,再問你最後一次,有沒有東西?”

小安子突然往地上一跪,道:“太子殿下,六殿下他和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求求您放過他,貴妃娘娘已經不在了,眼下,大將軍也……六殿下他心思單純,往後不會再妨礙您的。”

“住口,你在說什麼?”陸雲朝斥道。

小安子立即磕頭謝罪,“奴才說錯話了,奴才……”

“東西拿來。”陸雲朝打斷了他。

“是、是,奴才這就去取來。”小安子說完便慌張地退了出去。

一炷香後,小安子回來了,遞給陸雲朝一隻木盒。

陸雲朝打開看了看,裡麵是厚厚的一遝紙,記錄了各種事項,一時也不能辨彆真偽。

陸雲朝揮了揮手,示意小安子可以走了。

小安子忐忑不安地退下了,直到走出去很遠,心還亂跳的厲害。

郊外,馬車上。

江寒酥跪在赫連遙真麵前,臉色慘白,但顯然,蠱毒已經抑製住了。

赫連遙真冷笑了一聲,“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竟敢掐我。”他雪白的脖子上明晃晃地帶著掐痕。

“對不起,您怎麼罰我都行,我不想死。”江寒酥認錯道,先前他就和赫連遙真說過,他不想死,所以才沒有回去找陸雲朝,現在,他就咬死這一條,他方才的行為也就合情合理,不會成為破綻。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如果您要殺我,我會反抗,反抗不過的話,是命該我絕,但還沒有到那種時候,我就不會坐以待斃。”江寒酥不卑不亢地說道。

他低著頭等了許久,才聽到赫連遙真喃喃低語道:“真有意思,難怪堂堂太子會對你……”

第5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

十幾天後, 赫連遙真一行人回到了琉瓊。

赫連聶成的死訊在此之前便已經傳遞回國了,但當一眾大臣、王族親戚看到收斂赫連聶成的棺槨時,仍是爆發了一場不小的騷亂。

有脾氣暴躁的武將叫囂著要出兵攻打晟璟, 也有保守派老臣認為此事應當從長計議,雙方吵得不可開交。

“是赫連聶成刺殺晟璟的皇帝在先, 他差點破壞了我們與晟璟幾十年來的和平盟約, 你們是不是舒坦日子過久了,忘了戰爭將會使國家陷入怎樣的境地,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嗎?此事不準再議。”

赫連遙真強硬地丟下這段話, 便離開了,留下一眾人麵麵相覷。

江寒酥跟著赫連遙真來到一處偏僻的建築前。

此地雖然偏僻, 但周圍的環境很好,建築兩側是大片的梧桐, 四周是人工修建的水渠,建築正門前有一道石橋,橋下,幾尾遊魚悠然擺動。

江寒酥注意到, 自從赫連遙真進了這裡,心情就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赫連遙真背著手走在石橋上, 忽然轉身笑著問江寒酥。

他的笑容很漂亮, 隨著轉頭的動作, 腦後的幾條辮子被甩飛起來, 頗有幾分青春活潑的模樣。

“不知。”江寒酥生硬地答道,顯得很無趣。

“沒關係,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赫連遙真大度地說道, 江寒酥的回答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進了建築裡麵,江寒酥環顧四周, 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彆之處,就是普通的起居室而已。

赫連遙真徑直走向左側的寢室,他伸手扳動牆上的一個機關,地板便被抬起來一塊,下麵有很長的一道石階。

赫連遙真順著石階走了下去。

江寒酥緊隨其後,他注意到石階兩側的牆壁上鑲嵌著很多大小不一的珠子,向下望去,在石階的深處,光照不到的地方,兩側牆壁上有東西在發光。

“是夜明珠。”赫連遙真的聲音在他下方響起。

他心中暗暗驚歎,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哪有人會把暗道修得這樣奢華?

下到地底之後是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兩邊是一個個的房間。

赫連遙真按下一個機關,右手邊第一間房的石門便旋轉開了。

赫連遙真走了進去。

“七王子,您來了。”一道諂媚的男聲從房間裡傳出來。

江寒酥跟著往裡走,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赫連遙真身旁那個仆從打扮的男人,那是個平平無奇的男人,江寒酥能感覺到,他並沒有內力,他站在那裡鬆鬆垮垮的樣子,看上去也不像個習武之人。

房間裡囚禁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兩人被一左一右地拷在牆壁上,且都是隻有一隻手腕被銬住了,身體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活動,但此時,兩人都蜷縮著身體倒在地上。

江寒酥看不出來他們身上有什麼傷,硬要說的話,就是這兩個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麵黃肌瘦的,像是許久都沒有正常進食。

“賀廣,把他們兩個弄起來,我看看。”赫連遙真命令道。

“是。”

賀廣先是走到那個男人的麵前,踢了兩腳,喊道:“喂,醒醒!”接著又如法炮製弄醒了女人。

“水……水……”兩人如出一轍啞著嗓子低聲喊道。

女人先看到了赫連遙真,她的眼中寫滿了恐懼,“七王子,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男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男人也反應過來,跟著哀求道。

赫連遙真沒有理會他們。

賀廣從角落的地上拾起一隻碗和一個水袋,往碗裡倒了一點水。

他將碗放在靠近男人這邊的地上,男人看到後,立刻爬過去,抓起碗一仰頭便喝了下去,喝完之後甚至還不停地舔碗底。

而另一邊的女人在一開始看到碗被放到地上時,也試圖伸手去夠,但是夠不到。

她看著喝水的男人,眼中是絕望地恨意。

江寒酥看出來了,這兩個人被鎖起來的距離都是剛好能夠到房間中線,隻給一碗水,像剛才那種情況,除非男人願意把碗推給女人,否則女人是喝不到水的。

這讓他想起之前在驛館被赫連遙真折磨的那四個男女。

“真無趣,一開始的時候不是還相互謙讓的嗎?”赫連遙真喃喃自語。

一開始?赫連遙真離開琉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兩個人究竟被關在這裡多久了?江寒酥心中閃過一個疑問。

“七王子,這兩人是犯了什麼罪嗎?”江寒酥假裝疑惑地問道。

赫連遙真冷笑一聲,道:“去看看其他人吧。”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第二個房間被打開後,江寒酥同樣跟著走了進去。

但當他看到房間內的景象時,便猛地閉上了眼睛,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還以為這間房裡的情況和上間房是差不多的。

他都不敢細想,剛剛那一瞬間,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黑洞洞的眼眶、削平的鼻子、手指似乎也有殘缺……

赫連遙真的變態遠超他的想象。

“阿七,你知道這兩個人的規則是什麼嗎?”赫連遙真語氣平常地問道。

江寒酥低著頭,拚命平複自己的情緒,聲音如常地問道:“規則?”

赫連遙真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道:“看來,你是不知道了,那就讓他們給你演示一下好了。”

江寒酥心裡一驚。

赫連遙真吩咐道:“去把這個男人的……”

“等等。”江寒酥打斷了赫連遙真的話,“我……知道了。”鼻腔裡不停鑽進來的血腥味、他腦海中殘留的駭人畫麵以及赫連遙真平淡的語氣,讓他有種想吐的衝動。

“大概是……選擇其中一個人,砍掉身體的一個部位,但是,如果另外那個人願意代替他的話,就可以換人執行。”

“哈哈哈。”赫連遙真愉悅地大笑著轉過身,伸手抬起江寒酥的下巴,道:“阿七果然很聰明,就是膽子比我想象地要小。”

江寒酥看著赫連遙真的眼睛,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真真切切的歡愉,赫連遙真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殘忍、很變態,反而很享受這一切。

“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看這些嗎?”

江寒酥本能地感到危險的氣息迫近自己。

“不知。”

“你看你嚇得,臉都白了,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以為我也會這樣對你?”赫連遙真戲謔道。

“放心吧,至少現在,我還不想那樣做。”

這絕不是一句安慰,而是威脅。

“我隻是想讓你選一個房間,幫我記錄一下過程。”赫連遙真收回手,輕鬆地說道,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對了,其他沒有看的房間也可以選,說不定會有驚喜。”

“我選剛才那間。”江寒酥知道自己必須要選,否則還不知道赫連遙真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而且,目前也隻能順著他,才能弄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可以。”

赫連遙真走了,江寒酥回到了第一個房間。

江寒酥也想過要去其他房間看一看,對於其他房間裡究竟有什麼,他是持懷疑態度的,會不會前兩間房隻是障眼法呢?

但是這終究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前兩間房裡都是有人看守的,所以他還是不能貿然去做什麼,至少要先打聽一下這裡的情況。

賀廣告訴江寒酥,這對男女是戀人,最開始的時候,隻是一天隻給他們兩個一碗飯一碗水,那時,無論把碗遞給誰,他們兩個都會分著吃。

再後來,隻有水,沒有飯,他們還會忍著饑渴,把水推給對方。

最後,就是現在這樣,水也隻有一點點,他們時刻有種瀕死的感覺,這時,他們就不再推讓了,隻要得到水就會一飲而儘,完全不會考慮對方。

這和江寒酥猜的差不多,他知道這對男女活不了多久了,他雖然心裡很憤怒,但也隻能壓抑著情緒,假裝並不在意地聽著賀廣說話,時不時回應幾句。

江寒酥發現賀廣是個挺自來熟的人。

“兄弟,我要去方便一下,你看好他倆,他們要是求你給他們水喝,你就當沒聽見就行了。”

“好。”

賀廣走後,那兩人果然開始哀求他,大概看他是新來的,便抱了一絲他會心軟的希望。

江寒酥走到牆角處,拿起那個水袋,在碗裡倒了一點水。

他把碗遞給男人,然後拎著水袋走到女人麵前。

“小心點,彆喝太多,不然會被發現的。”江寒酥叮囑道。

女人仰著頭,拚命點頭。

水袋一到她手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嘴裡灌,她實在是太渴了,又餓又渴。

“咳咳……咳……”她嗓子裡乾澀得要命,猛地有水流進去,刺痛得她忍不住咳嗆起來。

水流了一地,江寒酥見狀,趕緊抓住女人手中的水袋,止住了水繼續往下流的趨勢。

“放手吧,之後,我還會找機會讓你喝水的。”

女人心知不能再喝了,便放了手,她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舔了舔,然後看著地上的水,她特彆想哭,眼睛裡已經乾得流不出眼淚了,但是她特彆想哭。

江寒酥把所剩無幾的水放回原處,轉身看見女人躺在那片濕掉的地上,將水跡掩蓋掉了。

過了一會兒,賀廣回來了。

“兄弟,你沒給他們喝水吧?”賀廣關上門,第一句話便這樣問道。

“沒有。”

“那就好。”賀廣一邊說一邊走到牆角處,拾起水袋,水袋一到手上,他臉色就變了,“這水怎麼少了?”

“是我喝的,我剛才口渴,我又沒帶彆的水。”江寒酥解釋道。

賀廣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男人身邊,踹了兩腳,吼道:“你是不是偷喝水了?”

“沒……沒有。”男人恐懼地回道。

賀廣又走向女人,“你呢?”

“沒……沒……”女人氣若遊絲,渾身顫抖。

賀廣氣憤地踹了女人一腳,女人的身體被踹得往旁邊移動了一些。

賀廣一眼便看見了地上潮濕的痕跡。

他抬腳便要狠踹女人,江寒酥一把拉住他,道:“大哥,你這樣會把她弄死的。”

賀廣也知道這女人現在很虛弱,經不得踢打,便止住了動作。

“我不是說了,不要給他們喝水,你為何不聽?”他轉而訓斥起江寒酥。

“我看他們實在很可憐,一時心軟就……”江寒酥愧疚道。

“你第一天來就這樣,我得告訴七王子去,看他怎麼處置你。”賀廣恐嚇道。

江寒酥聽他這樣說,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告狀,否則,直接去就好了,何必要告訴他呢。

江寒酥猶豫了一下,伸手摘下發簪,遞給賀廣,“大哥,你彆告訴七王子,我以後一定聽你的。”這發簪是他身上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若非如此,他不會把這發簪給彆人的。

賀廣見狀,並不接,而是嗤笑道:“一根破簪子也想收買我,沒什麼好說的,你等著倒黴吧。”

“這發簪是和田玉做的。”

“和田玉?你要笑死我嗎?你一個窮侍衛,你撒謊也要帶點腦子吧。”賀廣嘲笑道。

“大哥,你不信的話,可以先拿著,出去鑒定一下,如果我是騙你的,你再去告訴七王子也不遲。”江寒酥建議道。

賀廣見江寒酥這樣信誓旦旦的樣子,心裡有些動搖了,“行……行吧。”他收起簪子,清了清嗓子,道:“記住,六個時辰後再喂水,到時,他們是什麼反應,給我仔仔細細的記下來。”

第59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四)

赫連遙真一臉愜意地觀賞著手中的玉簪。

“他就是這樣說的。”賀廣表情嚴肅, 和在地下時活躍、市儈的樣子很不相同。

赫連遙真笑著說道:“好,繼續盯著他,和他搞好關係, 他的一舉一動,他說的每一句話, 都要記下來。”

“是。”

江寒酥本以為赫連遙真將他安排在地下, 他短時間內應該是見不到琉瓊王及赫連清霂了,他打算先摸清楚地下的情況,再找機會讓赫連遙真把他調出去。

結果, 第二日赫連遙真就讓手下的人傳召他,他見了赫連遙真才知道, 他要讓自己陪他去探望病中的琉瓊王。

雖然不知道赫連遙真是何用意,但於他而言, 這是個了解琉瓊王真實病情的好機會,若琉瓊王真的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那就意味著他可以行動的時間也不多了。

江寒酥跟在赫連遙真身後進了琉瓊王的寢室,一眼便看見一位衣飾華貴體態端莊的男子坐在琉瓊王的病榻前。

那人聽見動靜, 轉頭看向他們,那張臉與赫連遙真有四五分相似, 不同的是, 那麵目給人一種非常溫和寧靜的感覺。

他便是王世子赫連清霂了吧, 江寒酥想。

待他們走近了, 赫連清霂微微一笑,道:“阿遙,你來看望父親嗎?”

“嗯, 我離家有段時日了,不知父親的病可有好轉?”赫連遙真看向病榻上沉睡的琉瓊王, 問道。

赫連清霂也看過去,神情有些低落,“沒有,父親的病更嚴重了,一天之中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世子哥哥可不要太傷心了,父親往日最寵愛的孩子便是你了,他若看見你這樣,會心疼的。”赫連遙真一臉天真地說道,那雙漂亮的眼睛水光瀲灩的,連說話的語氣都有種稚氣未脫的感覺。

江寒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過他殘酷的一麵,聽他說這樣的話,總覺得其中夾槍帶棒,攻擊性很強。

赫連清霂沒有接他這話,而是說:“阿遙,去外麵喝杯茶吧,父親一時不會醒來。”

三人來到外間,兄弟二人相對而坐,江寒酥站在赫連遙真身後,赫連清霂吩咐侍女準備茶水。

片刻之後,江寒酥發現侍女端上來的不是兩杯茶,而是一整套茶具,那些東西,他以前僅在電視上看到過,他一直覺得那些東西是癡迷茶道的大佬專屬。

侍女將那些東西放在桌上,準備當場泡茶,江寒酥看著侍女手中的動作,有點來了興趣,他還沒看過現場版的呢。

“等等。”赫連遙真卻突然出言製止了侍女的動作。

“哥哥,我這次從晟璟帶回來一個人,哥哥想不想嘗嘗他泡的茶?”赫連遙真一副獻寶似的語氣問道。

江寒酥一愣,一道視線投過來,這是赫連清霂第一次看他,他的眼神很柔和,明明隻是平淡的一眼,他那雙如詩般優美的眼睛卻仿佛蘊含著溫柔的情意,看得江寒酥感到一陣彆扭。

“阿七。”

赫連遙真喊了他一聲,他才從那種怪異地感覺中回過神來,他有些窘迫地表示自己不會。

赫連遙真聽後,毫不掩飾地嘲笑道:“哎呀,還有你不會的呀。”

江寒酥被他說得有些臉紅。

“你不是殺人放火樣樣精通嗎?”赫連遙真繼續笑著問道,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江寒酥一下便從剛才那種窘迫的感覺中冷靜了下來,他不明白赫連遙真現在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人隨時隨地亂發瘋嗎?

這時,赫連清霂出聲解圍道:“沒關係,既然他不會,就不要為難他了。”

“哥哥可真會心疼人。”赫連遙真取笑道。

接著,還不等誰說些什麼,便翻臉比翻書還快地收斂了笑意,道:“阿七,你不會還不能學嗎?去我哥哥身邊。”

江寒酥感覺今日赫連遙真格外的針對自己,而且這兄弟二人之間的氛圍也很是怪異。

他看了一眼赫連清霂,這回,赫連清霂對赫連遙真的話沒有表現出什麼異議,他便走了過去。

“勞煩指教。”

江寒酥在那侍女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做著泡茶的工作,他心裡還是感到奇怪,赫連遙真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用意呢?儘管他見識過赫連遙真的病態,但是他認為無論是正常的還是病態的,人的所作所為都具有目的性。

赫連遙真的目的應該與赫連清霂有關,而他也需要儘快接觸赫連清霂。

當他終於完成一係列程序,泡好一杯茶後,他恭敬地雙手呈上。

赫連清霂伸手去接,江寒酥看準時機,在赫連清霂的手指剛碰到茶杯之時,他便鬆了手。

茶杯先落到桌子的邊沿上,緊接著便翻倒在地,四分五裂,茶水濺濕了赫連清霂的長袍下擺。

赫連遙真給江寒酥製造了這樣一個機會,他不做點什麼都覺得對不起赫連遙真。

對於江寒酥的這個行為,赫連遙真暗自挑了挑眉,覺得正中自己下懷,但他表麵上卻訓斥道:“你怎麼做事的?”

“哥哥,你沒事吧?”赫連遙真假裝關心地問道。

“沒事,我去換件衣服。”赫連清霂並沒有生氣,十分好脾氣地說道。

“那就好,阿七,還不快跟上去伺候。”赫連遙真指揮道。

江寒酥聽話地跟在赫連清霂身後,進了裡間。

事情比他想的還要順利,他猜到赫連遙真不會阻止他接近赫連清霂,畢竟那人之前的行為是一直把他往赫連清霂身邊推,而赫連清霂那樣溫和的性格,就算他把茶潑到對方身上,對方多半也不會把他怎麼樣,他就可以借口服侍對方換衣服而和對方單獨相處。

結果,他還什麼都沒說,兄弟倆就直接把他的計劃完美推進了。

這是起居室另一側的一間房,比琉瓊王的寢室要小一些。

江寒酥按照赫連清霂說的,在櫃子裡取出一件外袍,同時仔細分辨了一下整個房間的動靜,以赫連遙真那積極的態度,他都懷疑赫連遙真是不是早就安排了人來監視這裡,不過,他沒感覺到這裡有其他人存在。

赫連清霂自己把臟了的外衣脫了下來,江寒酥走到他身後,幫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整個過程很簡單、很快。

赫連清霂整理好衣服後,轉過身麵對著江寒酥。

江寒酥正要說話,赫連清霂卻先一步開口道:“你方才是故意的吧?”

江寒酥想了想自己的目的,覺得還是不要一開始就撒謊比較好,畢竟,合作的前提是信任。

“是,還請世子恕罪。”

赫連清霂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猶豫道:“你……”

江寒酥見狀,沒有出言打斷他,而是低著頭裝作一副很老實的樣子,降低自己對他的乾擾,他知道,如果自己直接問他想說什麼,他極大可能會因為警惕性而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是阿遙讓你那樣做的嗎?”赫連清霂問道。

“不是。”江寒酥直接答道,但他並沒有告訴赫連清霂自己為什麼那樣做,而是看著對方問道:“您為何會這樣想?”

赫連清霂聞言,側過臉,避開江寒酥的視線,遮掩道:“沒什麼。”

江寒酥沒有追問下去,他本來也沒有指望赫連清霂會告訴他答案,他隻想確認一下赫連清霂和赫連遙真之間是不是真的有隔閡。

看赫連清霂的反應,是沒錯了。

“既然不是阿遙,那你的目的是什麼?”赫連清霂問道。

“您知不知道七王子他在地下室裡做什麼?”

赫連清霂皺了皺眉,表情凝重起來,“我知道,不過,你竟然知道。”

“是七王子帶我去看的。”江寒酥如實說道,“您不覺得那樣的事有違人道,不應該發生嗎?”

“你……究竟是什麼人?”赫連清霂驚訝於江寒酥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從晟璟來。”江寒酥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赫連清霂若有所思,沒再說什麼。

“世子,敢問大王的病如何了?”

赫連清霂還是沉默。

“若世子不想看到地下室裡的事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是時候考慮對策了。”江寒酥言下之意,要是等赫連遙真當上了新王,再想阻止就晚了。

赫連清霂欲言又止,仿佛很為難,最終還是說道:“這些話……是阿遙教你說的嗎?”

江寒酥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從一開始,他就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受赫連遙真指使的,這其中有什麼緣由呢?他對赫連遙真好像有很強的戒備心。

“您為什麼要這樣問?若真是如您猜測的那樣,我必然不會承認的。”

“的確,這是一句沒有意義的話,從一開始到現在,你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緊張、不自然,我分辨不出你究竟是不是在演戲。”赫連清霂很直白地說道。

江寒酥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想過很多種可能性,最差的莫過於赫連清霂與赫連遙真表麵不和,實則是一夥的,好一點的情況就是兩個人確實存在敵對關係,這種情況還可以細分,一是,赫連清霂也有意王位,二是,赫連清霂自認為不敵赫連遙真,故而選擇明哲保身,不願與赫連遙真相爭。

但是現在看來,赫連清霂根本就是一個受害者,也不知道赫連遙真對他做過什麼,導致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

這樣的話,就更彆提什麼讓他去爭王位了。

可是,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讓赫連遙真那樣的人成為新王。

“世子,我剛才說的話,全都是我自己想說的,和七王子沒有任何關係,我現在不知道該如何讓您相信我,但我有個請求,希望您能答應,就是如果下次還有這樣的機會,您不要拒絕與我單獨說話。”

赫連清霂想了想,說:“好。”說完,他還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

“走吧,已經有一會兒了。”江寒酥出言提醒道。

赫連清霂還是沒有動,他看著江寒酥,似乎在思考什麼。

片刻之後,他說:“其實,從你跟著阿遙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是阿遙特意找來的,因為,你長得……尤其是氣質、給人的感覺,特彆像……像……”

赫連清霂眼眶一紅,聲音突然哽咽起來,說不出完整的話,他突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右手撐在桌子上,擋住了臉,“對不起……你特彆像我喜歡的人,可是,他……他被阿遙殺……虐殺了,我知道,阿遙想用你來證明,我對他的感情不是永恒不變的,我也會愛上彆人,但是我不會,如果真的是阿遙讓你來接近我的,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他利用完你之後,你的下場會是什麼,地下室裡的事你是知道的,他什麼都做得出來,之後,無論你是想向我坦白,還是想向我證明你沒有騙我,都可以來找我。”

赫連清霂的話再次打破了江寒酥對赫連遙真的認知,喪心病狂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他很想說點什麼來安慰赫連清霂,但是他發現,無論是怎樣的言語都無法減輕那樣的傷痛,他隻能沉默著等赫連清霂自己整理好情緒。

“走吧。”赫連清霂起身說道,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往外走去。

江寒酥跟在他身後,“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第60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五)

晚上, 江寒酥回到了地下。

在地下,有一間專門給看守人員休息的房間,這些人並不會同時休息, 具體休息的時間是根據他們所負責的“實驗”的情況而定的。

昨天,江寒酥觀察了一下, 這裡的看守大概有七八個, 如果他們都是一個人負責一個房間的話,那這裡的受害者足有十幾人之多。

江寒酥回到地下的時候,先去了他和賀廣一起看守的那個房間, 前一天晚上,這個時間, 他和賀廣已經去休息了,但是今天, 江寒酥猜測賀廣很可能還在他們看守的那間房裡等他。

江寒酥打開石門後,果然看見了賀廣。

“兄弟,你回來啦。”賀廣見了他,滿臉堆笑, 十分熱情地招呼道。

“嗯。”江寒酥點頭回應,而後, 故意問道:“大哥, 你沒去休息嗎?”

賀廣走上前來, 十分要好地攬住江寒酥的肩膀, 道:“兄弟,你那個簪子我找人看過了,的確價值連城, 這倒讓我不好意思收下了。”

“沒關係,你收下吧, 我初來乍到,很多地方不懂,還要你提點。”江寒酥謙虛道。

“好說好說,你有什麼事儘管和我說,彆客氣。”賀廣一拍胸口,豪氣乾雲道。

賀廣的反應和江寒酥一開始預料的一樣,那時,他想找個人打聽一下地下的情況,雖然那支發簪他很舍不得,但仔細想想,以如今的情形,用它賄賂賀廣這樣的人已經是發揮了它最大的作用了。

但是,今日赫連清霂對他說的那番話,讓他對賀廣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若真如赫連清霂所言,赫連遙真對他的圖謀,是用他來證明赫連清霂的感情並非堅定不移的,那他與這些被囚禁在這裡的男女在赫連遙真的眼中恐怕是一樣的“試驗品”。

既然是“試驗品”,那負責記錄實驗過程的人呢?

麵對賀廣過分的熱情,江寒酥沒有多說什麼,至少要先確定賀廣的身份再做打算。

賀廣究竟是在看管房間裡的這對男女,還是在監視他?

“懸鈴,你來看看我這字怎麼寫不好了?”

陸雲朝站在書案前,提著筆,看著紙上的字皺眉思索。

坐在一旁搗弄脂粉的懸鈴聞言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道:“我看看。”

但見,白紙上寫著八個大字:順頌時宜,百事從歡。

陸雲朝的字向來靈秀雋美、雍容不迫。

但眼下紙上的字跡卻多了幾分鋒利與焦躁。

懸鈴取下陸雲朝手中的筆,拉著他在身後的臥榻上坐下,“殿下,您歇一會兒吧。”她說著,便在一旁燃起安神香。

“我一直在歇著。”陸雲朝看著香爐中飄散出的縷縷白煙,輕聲道,甘甜的香氣在他呼吸間沁入心肺。

“自從您幫著陛下擒住偷竊虎符的賊人後,您有好幾天都沒有見陛下了。”

“我沒有幫。”陸雲朝矢口否認。

幾天前,陸雲朝經過查證後,將小安子提供的證據交給了皇帝,並且,他向皇帝提出,薑博海最後的反抗恐怕會是舉兵謀反,若他當真想那樣做,必然會來偷盜皇帝手中的那一半虎符。

於是,他們設計了一個圈套,守株待兔。

賊人當場就被抓住了,審問之後,皇帝直接下令捉拿薑博海。

當薑博海跪在他和皇帝麵前的時候,他以為薑家從此就會徹底消失了,包括那個討厭的六弟,也會一起去死。

結果,陸雲琛在薑博海被押送來之後,跟著出現了,並在他和皇帝麵前上演了一出大義滅親的戲碼。

他這才知道,陸雲琛也向皇帝提出了和他一樣的抓捕計劃,並且,陸雲琛給出的薑博海的犯罪證據比他交給皇帝的更多更完整,而這些,皇帝一直沒有和他提過。

他看著陸雲琛在皇帝麵前大獻殷勤,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出口,一直煎熬到薑博海被押走,他在皇帝和陸雲琛談話的間隙逃也似的告退了。

“您為何要這樣說?您是打算一直這樣和陛下置氣下去嗎?最後,吃虧的還是您自己。”懸鈴見陸雲朝說那樣的氣話,著實有些難受,這些年,她看得很清楚,陸雲朝什麼時候擰得過皇帝了?折騰到最後,還得他自己去認錯求饒。

“那你要我怎麼辦?”陸雲朝委屈道。

“薑家倒了,陸雲琛沒了依靠,現在成天往父皇那兒跑,我連一個和父皇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變聰明了。”陸雲朝眼前閃過小安子跪在他麵前求他放過陸雲琛的畫麵,他竟然被一個小奴才擺了一道。

懸鈴將欲說出口的話在心中想了一圈,最終還是直言道:“殿下,誰規定了六殿下在場的時候您不能和陛下說話了?”

陸雲朝一怔,抬頭看向懸鈴,眼中有怒意。

然而,他看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慢慢垂下眼睛,起身繞過懸鈴,走向屋子另一側的寢室。

懸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麵,並沒有跟過去,她知道,陸雲朝需要自己一個人待著,把心裡擰巴的事情想清楚。

次日,皇帝下朝後在紫宸殿批奏折。

陸雲朝從遠處走來,他一邊走一邊想,見了皇帝該說什麼話。

他很想問問皇帝,為何不告訴他陸雲琛在薑博海的事情上早有建議,而且還拿出了更有力的證據,但他知道若自己真那樣問了,必然換來一頓訓斥。

行至門口,陸雲朝便聽見了裡麵傳來皇帝和陸雲琛說話的聲音。

他暗自整理了情緒才走進去。

“父皇。”

皇帝看著奏折上的內容,待劃上朱批,才抬頭看向陸雲朝。

可陸雲朝還沒等到皇帝說話,就被旁邊一道雀躍地聲音打斷了,“四哥,你來啦?”

陸雲朝心裡一陣煩躁,但他不得不轉頭溫和地應對道:“六弟,你也在啊。”

“我一直在啊,倒是四哥,自從那夜之後就一直沒見過你了,父皇還和我說起過你,你這幾日都在忙什麼呢?”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陸雲朝不知道他最後那句話是他自己問的,還是代皇帝問的。

陸雲朝看向皇帝,皇帝已經繼續在批奏折了,“兒臣……”

“薑博海伏法後,父皇有諸多事宜要處理,兒臣不敢來打擾。”

“太子這話說得可真漂亮。”皇帝諷刺道。

陸雲朝被噎了這一下,沒有再說話。

陸雲琛見狀,立即湊上去說了幾句賣乖撒嬌的話,把皇帝哄得笑了幾聲,他向來擅長這個。

“好了,琛兒,你先下去吧,朕和你四哥有話說。”皇帝吩咐道。

陸雲琛看了陸雲朝一眼,聽話地告退了。

陸雲朝有些失神,直到皇帝問他在想什麼,他才回過神來。

“兒臣……”他隻是在聽到皇帝那樣喊陸雲琛的名字時,感到很不是滋味。

皇帝見陸雲朝看著自己,卻說不出話來,便對他招了招手,“過來。”

陸雲朝走到書案前,他見皇帝仍然看著他,便又繞過書案,走到皇帝身邊。

皇帝拉過陸雲朝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近來,你六弟變得懂事了不少,他母親和舅舅的事對他影響頗深,朕也沒想到,他那樣頑劣的性子竟然在朕麵前屢次為薑家所犯的過錯懺悔,還忽然變得好學了起來,會跟朕請教學問。”

陸雲朝沒想到陸雲琛都做到這一步了,依照他往日的性子,這次真是求生欲極強了。

“這是好事。”陸雲朝隨意接道。

“嗯,隻是他底子差,很多東西不是一蹴而就的,朕希望你作為兄長能夠多幫幫他。”

驚訝的神色在陸雲朝眼中一閃而逝,儘管他迅速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緒,但皇帝還是察覺到了。

“你不願意?”皇帝問道,他的語氣中含著一股難以抵抗的壓迫感。

陸雲朝自然是不願意的,更何況他知道,皇帝絕不是單純的想看什麼兄友弟恭,皇帝是想告訴他,他這個太子的位子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能做。

若是以前,他不會這麼想,從小到大,皇帝是如何培養他,在他身上花費了多少心思,他很清楚,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得到皇帝這樣的重視。

但是,就在十幾天前,在江寒酥走後沒多久,皇帝忽然對他說了那杯牽魂引夢酒的事,僅僅隻是陳述了夢裡看到的一切,並未做出任何解讀。

那時候,陸雲朝心裡很害怕,他什麼都沒說,但那是他十四年來第一次確信皇帝是怨恨他的,隻是,他也不知道這份怨恨究竟有多深。

“想必六弟心中一定怨恨兒臣,兒臣與他恐怕不能和睦,還請父皇恕罪。”陸雲朝抽出被皇帝握住的手,說道。

“他為何會怨恨你?”

陸雲朝忍了忍,決然道:“薑家巨變的源頭在兒臣。”

“是嗎?”

“兒臣請問父皇,兒臣可有做錯?”

皇帝冷笑了一聲,緩緩道:“朕覺得這個問題,太子自己來回答正合適。”

陸雲朝沉默了許久,才沉聲道:“兒臣不解才向父皇請教。”

“既然不解,就好好想想。”

陸雲朝看著皇帝威嚴冷酷的麵目,心中道:兒臣想了十四年。

“朕的話說完了,你退下吧。”

陸雲朝神色一滯,表情帶著明顯地慌張,他低下頭,軟了聲音道:“兒臣……”他最討厭與皇帝爭執後的分彆,那會讓他陷入愧疚與恐懼之中。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兒臣……”他想說的話都不能說出口,這種心境下,也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

“吞吞吐吐的就彆說了。”皇帝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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