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沒有錯過什麼才是,可是淮序、沒有修為沒有靈力總是一副與世無爭姿態的淮序,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顏月歌腦袋漲的厲害,滿滿當當擠占了視野的倒地修士中, 也完全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絲毫的動靜, 反倒是狂暴的風突然變了方向, 帶起頸間懶散美人的雪色發絲儘數拂在了他的臉上。
他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待風停,卻也下意識在發絲撩起的癢意中側首躲避。
朝向了淮序的方向。
兩人本就挨得極近, 顏月歌這一動作,更是乾脆將臉頰貼在了淮序耳畔, 抵住了那鰭狀的、美麗的耳。
薄薄的耳迅速被他的體溫染上溫熱,淮序不甚適應的將耳收了收。
此情此景,任何微小的動作都會格外引人注意,恰風又轉變了方向,帶著淮序漂亮的發絲離開了他的臉,顏月歌疑惑睜眼,便就在下一瞬慌忙將腦袋後撤了幾分。
因著他的動作,頸間之人也稍稍扭頭,直勾勾向他看來。
這會兒有風無月,淮序的麵容儘數隱在漆黑的陰影之中,隻餘一隻眼睛影影綽綽顯露在外,赤色的瞳孔於黑暗中不甚明晰的與他對視,帶著一如既往的淡漠與平靜,瞬間使他呼吸微滯。
顏月歌的頭更暈了。
他的世界觀已然被打碎,可在淮序的視線中,他無法將其重新塑造。
分明方才發生的種種都與他記憶中的淮序完全不一樣,可攬在他頸間散發著慵懶氣息的淮序,又與他記憶中的淮序彆無二致。
陌生感在他的心頭將起未起,頸間的淮序也好似遠遠近近飛快變化著,顏月歌、顏月歌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的怔忪與茫然太過分明,在一片空白中夾雜著複雜的、疑惑的、驚詫的各色情緒,落在半掩在黑暗中的赤色瞳孔,攪起了愈發黏稠與漆黑的波。
也是在這時,淮序的神色才堪堪發生了變化。
似是在短暫的一瞬僵硬之後,淮序的麵容徹底隱入了黑暗,就連縈繞身周的慵懶氣息也飛快收斂消散,化為濃鬱的寒。
那份寒意並沒有向顏月歌靠近分毫,反而猶如屏障一般一點點將他二人分隔開來。
明明、那是淮序一直在主動消弭的距離感,卻在此時主動將其一點一點增加了過去。
顏月歌自始至終都對那屏障毫無認識,更是對淮序的努力毫不知情,即便如此,他也不由在此時打個寒戰,突兀覺得麵對淮序的那份陌生感開始了清晰。
好像他再不做些什麼,他就要永遠失去淮序了。
這讓他瞬間裡感到慌亂,無措間也隻是遵循本能想要抓住什麼,“老、老婆!”
生澀話音脫口的一瞬,顏月歌卻乾脆懵在了原地。
他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怎麼也不會是這樣的開場啊。
然而沒想到的是,攬在他頸間的人魚竟是在這聲似乎滿是冒犯的滯澀喚聲中緊了緊胳膊。
微弱的力道不足以讓兩人貼得更緊,卻足夠讓那份漸起的陌生感消失無蹤。
他聽到,陰影中的淮序從鼻間輕輕哼出了一聲應。
他的心臟瞬間裡開始了劇烈的跳動,隻片刻,笑容便不可抑製地攀上了眉梢眼角。
在漆黑的風裡,在遍地倒下的修士間,在又一次的劫後餘生中,顏月歌抬手緊緊抱住了淮序。
他肆意將腦袋蹭在淮序的頸,將因著喜悅愈發升高的體溫傳遞,將大好的心情傳遞,毫無保留。
他說:“老婆最好了!”
他說:“老婆真的最厲害了!”
他說:“讓那些變態追,一招把他們都打趴下也太爽了吧!”
他也說:“啊啊啊啊沒想到老婆根本用不著我擔心,真是太好、唔……”
淮序抬手堵住了他的嘴,在那雙滿是雀躍也滿是茫然的視線中淡淡道:“可以擔心。”
“小寶,可以擔心。”
因為是顏月歌,所以可以擔心。
或者說,他期望著顏月歌的擔心與在意。
顏月歌眨了眨眼,換了個方向繼續發昏的大腦一時沒能轉過彎來,隻下意識聽出其絕對是什麼好事情,亮著一雙大眼睛飛快就點下了頭。
太好了,他並沒有失去他。
抱持著相似想法的另一人緩緩將手收回,狹長的赤眸卻緩緩垂落將情緒隱藏。
在顏月歌的怔愣與茫然中,淮序的心緒曾在一瞬裡飛速的動蕩。
他與顏月歌的相處模式早已成形,簡單也固定,即便擁抱、接吻、相擁而眠,他們也依然沒有打破那道名為“過往”的距離感。
顏月歌不多問,他也懶得多說,各不在意也各自無所謂。
顏月歌願意傾儘一切保護他,他也願意在顏月歌每每的保護中去保護顏月歌,隻是這一次,他從顏月歌的背後站到了身前。
在淮序的認知裡,這並不是什麼特彆的事情,也並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情,所以他平靜的、一如往常的、在狂風吹乾皮膚與鱗片時向顏月歌要水。
可是在顏月歌貼來又躲避離開的溫度中,在那雙茫然又暗含驚駭的陌生視線中,淮序才恍然意識到什麼。
他慌了,他怕顏月歌生氣、怕顏月歌傷心、怕顏月歌遠離。
這是他直到此刻也不曾意識與理解到的複雜情緒,在靠近之前,他差點就選擇了逃避。
他寧願不去看,也不願看到顏月歌眼中的陌生與恐慌。
但無法否認,在聽到顏月歌脫口而出的那聲“老婆”時,他動蕩的內心深處切實在瞬間裡歸於了平靜。
這讓他相信,擁有著驚駭視線的顏月歌隻是瞬間裡太過慌亂的顏月歌。
顏月歌還是顏月歌,屬於他的顏月歌。
淮序的眸底愈發幽深,不管是前時一瞬的動蕩還是持續已久的緩慢攪動,都在這一刻停歇了下來,彙成赤紅深處漆黑的肯定與占有欲。
也在這時,因著淮序突然的捂嘴而冷靜稍許的顏月歌突然想起了什麼,當場鬆開淮序就往自己懷裡摸。
溫熱的氣息登時遠離,狂亂的風鑽著空子擠入兩人間的空隙,呼吸間便徹底將淮序身上屬於顏月歌的體溫剝離。
淮序不由蹙眉,艶麗的赤眸抬起,直直看向了顏月歌,眸底深處浮現出幽幽的怨。
顏月歌卻渾然不知,飛快從懷裡摸出什麼抬頭向淮序看來,將手舉到耳畔晃了晃,儲水果子便跟著發出了晃動聲響。
“老婆,加水。”
雖然確實是淮序前時主動提出的加水,此刻被顏月歌突然想起來,淮序卻並不怎麼高興。
得益於聊勝於無的黯淡月色,顏月歌並沒能看到這般的美人不悅景象,隻是美人的不悅很快便從另一方麵顯現了出來。
淮序依然緊緊攬著他的脖子,並未如同往常般切換到顏月歌易於加水的動作,還壓著他的胳膊不讓他動作。
淮序這人往好聽了說是懶散與隨性,往難聽了說就是任由擺布,所以麵對著淮序此時莫名升起的強勢,顏月歌還真就有些疑惑與不解。
顏月歌試著掙了掙,彆說掙脫,甚至沒能有絲毫的鬆動。
也是,往日裡淮序任由他背來抱去是淮序的默許,並不代表他當真能隨意擺布淮序這般實力的人。
總歸是掙不開,顏月歌乾脆也不掙了,漂亮的桃花眼巴巴眨了眨,猶豫著出聲道:“老、淮序,水。”
顏月歌改口改得迅速,恐怕是以為淮序突然的異樣是來自稱謂的原因了。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甚至因著他的改口,淮序眸底的不悅都更深幾分。
可是麵對著顏月歌清晰的茫然,淮序到底是無法去辜負顏月歌的惦念,乾脆掩下眸底的煩亂,甩動魚尾輕輕上浮,讓自己如同往常一般坐到了顏月歌的肩上。
顏月歌心頭的疑惑並未因此褪去,可既然淮序都已經準備好了,他也不能把人晾著,便就打算一邊加水一邊發問,兩件事同步進行。
然而不等他開始,顏月歌掐果子皮的手一抖,乾脆將果子整個捏爆了去。
那、那條柔軟微涼的魚尾緩緩纏上了他的腰……
第 67 章
顏月歌整個人都傻了。
他甚至覺得可能是自己的感知錯誤, 低下頭特意去看了一眼。
夜色漆黑,狂風不止,不甚明晰的光線中, 纖長的魚尾黑漆漆裹在他的腰間,微末浮在上層的赤色幾乎不見蹤影,似乎就連鱗片都泛著凜凜的寒光,與平素的印象相去甚遠。
那肯定啊, 平素裡這條魚尾在他懷裡在他身邊,但怎麼也沒有在他腰上過啊!
甚至不是淺淺搭在他的腰間, 及至此時此刻仍在緩慢的與他接觸與遊走,滑膩的涼意存在感分明, 隔著薄薄的衣料索取著他的體溫,絞得曖昧。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淮序是一個擁有著超長大尾巴的美麗人魚, 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正在被巨蟒捕獵。
今夜的風實在是太大了,吹得淮序的身體很快乾燥,也吹得人心浮亂。
顏月歌幾經正色, 才終於憑借著頑強的毅力抑下了蔓延至心尖的癢, 抑下了守宮砂的亮起。
他深吸一口氣,伴著臉上蒸騰而起的熱意,在仍未停止的糾纏中抬頭看向淮序。
隻是他才剛剛啟唇,不及開口, 淮序的聲音就自頭頂淡淡飄了下來。
“小寶, 加水。”
恰這時, 狂亂的風短暫吹散了天空密布的烏雲,新月彎彎, 帶著那份淡淡的亮意傾瀉而下,如數照亮了他的視野。
雪色的長發在月光中微微發亮, 長長的睫投下陰影,稍稍遮擋住狹長眼眸的赤豔底色,映襯得那張驚為天人的美麗臉龐愈發艶麗。
顏月歌的唇囁嚅半晌,終還是閉上點下了頭。
沒辦法,他實在是對那張臉毫無抵抗力。
硬扛著愈發蒸騰的熱意,顏月歌甩甩手上因為捏爆了果子而沾滿的濕意,重新又去儲物袋中拿了一個,沒有猶豫,掐破果子的皮就往淮序的尾上淋。
按照原計劃,他應該在這同時跟淮序聊點什麼的,可是不管是纏在腰間的魚尾還是頭頂的月光美人,都不是他一顆小心臟能夠處理得了的大事件。
就算已經在淮序的幫助下將守宮砂調整回到了不那麼經常發光發亮的正常狀態,他這會兒但凡多想一點也遭不住啊。
空氣似乎重又歸於了安靜,水流順著漂亮的尾一點點向下滴落,卻也順著那糾纏的魚尾浸濕了與其緊密貼合的腰。
及至順著尾鰭的尖尖與下袍的衣擺落在地麵之時,已經染上了顏月歌愈發火熱的體溫。
滴答,滴答。
就算附近密密麻麻躺倒在地的數百修士沒有一個可以發出聲音,狂亂的風聲也足夠掩蓋一切聲息。
可就是在這樣的風聲之中,顏月歌依然清晰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和濺落的水滴聲。
他的頭腦又要開始發脹了。
暈暈乎乎的眩暈感席卷而來,任憑他強打精神也無力抵抗。
他又一次下意識加大了手中捏著果子的力道,果子出水的速度明顯加快許多。
濕意愈發快速淌過他的手指縫隙,顏月歌猛地一怔,趕忙減緩了力道,但果子的容量已經見底。
終於撐到果子用完,乾燥的鱗片儘數染上些許晶亮的濕意,借著微弱的星光與月色閃閃發亮。
顏月歌心下稍鬆,卻不想等了片刻沒等來淮序鬆開魚尾,反而支使著柔軟有力的尾愈發纏緊。
隨之增加的力量緩慢壓迫住他的腰與腹,引得他的身體愈發走向了危險的邊緣。
他的呼吸已經停滯,卻保持在提起一口氣的狀態,試圖收縮自己的小肚子以期能遠離那緊纏的尾。
但他失敗了。
可他的心臟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撩撥,乾脆咬牙將手按到腰間的魚尾,意欲將其扒拉下來,弱弱開口道:“那啥……”
可滾燙的掌心接觸到微涼鱗片的一瞬,還不待他用力,就已經遭遇到了來自淮序的抗拒。
頭頂淮序的聲音也是隨之而來,破碎在風中般,低聲道:“不許動。”
顏月歌怔在了原地,滿身的熱意登時凝滯,茫然抬頭與淮序對視,與那雙隱在黑暗中的赤眸對視。
尖刺般鋒利。
無端的,顏月歌感覺自己的心臟抽動了一下。
幾經生死關頭的劫後餘生,他靠運氣、靠法寶、靠顏家人、靠他自己,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天是靠著受他保護的、柔弱又溫順的淮序。
怎麼說呢,很是意外。
但他也知道,他不應該感到意外的。
早在一切的開始,早在下定決心要帶人魚逃離之前,他就在彆人的議論聲中聽聞到了關於人魚的傳聞,那是淮序的強大。
甚至在之後許許多多的時間裡,這些傳聞都或主動或不經意的進入過他的視線,流入過他的耳朵。
是他一廂情願的認為,美麗的人魚、被俘的人魚、唯一的人魚、差點走向悲慘結局的人魚弱小可憐又無助。
仔細想想,哪怕他準備的有多麼周全,運氣又有多好,恐怕都難以在那般恐怖的追捕與追殺中毫發無傷走到現在。
前時山洞外的寧正平、長樂水境的彆法,後時因著神器而愈發紮堆與瘋狂的修士們,那每每在慌亂關頭隱約聽到的攻擊都不曾切實落到他的身上。
仔細想想,除了淮序,還能是誰在出手呢?
淮序或許打從一開始就在為對他說出的那句“保護”付諸行動,在他狼狽逃竄紕漏滿滿時幫他收拾背後,隻是他神經大條又自以為是,從來沒有注意過罷了。
他本以為他在認真也仔細的觀察著淮序的一舉一動,卻沒想到他的目光所到竟是如此的狹隘。
淮序冷淡、隨性、懶散,他明明知道的,又怎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注視中忽略那份隨意背後的認真呢?
他明明早應該察覺的,卻還是在方才對著淮序露出了那般迷茫又陌生的神情,差點讓這個才剛剛與世界建立起聯係的孤獨人魚重新回到深深的水底。
顏月歌切實生出了愧意。
他的想法與情緒總是寫在臉上,那份因著“保護”而起的自我埋怨瞬間讓那張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總是亮晶晶的桃花眼中也隱隱泛起水花。
他不由咬住下唇,意欲將淮序推離的手當即轉向,攬住魚尾最下一圈的底部,哼哧哼哧往上抬了抬。
微微濕潤的魚尾當即離開了危險的位置,被顏月歌整個抬到腰間堆疊,又因著他動作間施加而來的力道,愈發向著他柔軟的腹部擠壓而去。
但在此刻,那份緊實的接觸已然成為了顏月歌的決心與安全感。
在淮序因著他突然皺起的變臉而收斂厲色努力溫和之際,顏月歌飛快道:“老婆對不起,我實在是太笨了,居然一直沒能發現你在保護著我。”
本還以為是自己突然的尖銳視線驚到了顏月歌,淮序此刻聞言隻是恍然,不覺挑了挑眉。
顏月歌的內省總是突然也莫名其妙,能把什麼事情都攬在自己頭上也是一種本事,雖然大抵隻是麵對淮序的獨一份,卻也並非是什麼好習慣。
淮序對情緒的感知遠比一般人遲鈍,但麵對顏月歌,不爽已經清晰和其他感知分離。
淮序隻是發問:“保護、是需要邀功的嗎?”
顏月歌懵了一瞬,飛快搖了搖頭。
淮序則是微一頷首,“小寶,我也這樣想。”
瞬間裡,顏月歌想要說些什麼,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隻是心底升起的暖意明明白白訴說著他的喜悅與愈發增長的愛意。
更是重磅一擊的,淮序繼續道:“而且你一點都不笨,小寶是聰明小寶。”
顏月歌似乎愣了許久,直到狂亂的風吹斷枯枝,直直朝著他門的方向襲來。
隻是尚未入了他的眼,就已是被一道淩然的靈力催為齏粉。
顏月歌這才在淺淡的月色中看到都發生了什麼,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不,小寶很笨。”
他又抬頭看向淮序,帶著淺淡的沙啞與扭捏的忐忑道:“笨蛋小寶誰都保護不好,所以小寶想要變得厲害,像淮序一樣厲害,淮序可以教我嗎?”
顏月歌在試圖尋找一個合理的理由留下淮序。
他清楚知道,淮序強大,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甚至根本不需要顏家的保護,如果淮序願意,以其的實力或許足夠淮序永世消失在修仙界的視野。
淮序跟著他走,保護著他一路走,不過是因為一句“願意”,可他卻並沒能將那份“願意”轉變為無法割舍的留戀。
他再不想去欺騙自己隱瞞自己,他就是自私的想要待在淮序身邊,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更為久遠的時間。
他錯了,一直以來都錯了。
明明他貪心的想要了解淮序,卻總是主觀猜測著淮序的一切,主觀判斷著該說與不該說的一切,從來沒有試圖與淮序建立起更深的、更為可靠與穩固的聯係。
他想,這會不會是一個突破口,過去那些他忽略的、無視的、主觀臆測的,都會在今天之後,找到溝通的機會。
可是如果,淮序並不打算給予他這個機會呢?
風聲漸歇,腰間緊纏的尾一點點鬆動下來,仿若已然將拒絕說明,不由分說逗弄著他的心。
但是,在漸起的激烈的、不安的心跳聲中,他看到淮序點下了頭。
顏月歌懸著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笑容緊隨而至,他的手再次轉向,緊緊抱著淮序的尾巴就將一張小臉貼了上去。
“太好啦!我一定會努力的!在我變得像你一樣厲害之前,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肩頭的淮序緩緩俯身,輕輕吻在了他的發頂,低聲道:“好……”
他希圖不及。
第 68 章
風聲漸歇, 夜的寒涼卻並未停止。
魚尾尚被顏月歌緊抱在懷中,淮序體溫便就在那清晰的熱意中緩緩升高。
擁抱、或者說體溫的交換相融總是令人感到心安,於是在這份心安中, 顏月歌小心翼翼開始了向淮序的過往靠近。
“淮、淮序,你當初是怎麼被抓到的,被暗算了嗎?”
他在逐漸清晰的月色下向著屍橫遍野、啊不,隻是統統陷入了昏迷的遍地修士間走去, 一邊心不在焉掃視著前時還高高在上要拿他們性命的眾多修士,一邊問得狀似隨意其實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他還是害怕的, 害怕到猶豫著說出的問題直白也毫無遮掩,一點兒不似小心翼翼。
但實在不怪他問出這樣的問題, 彙聚於此的修士未見比當初於水域抓捕淮序的修士少,實力更是不知道強了幾倍, 淮序能夠輕輕鬆鬆將麵前這些打趴下的話,當初就不應該會被抓去當賀禮才是。
顏月歌問得忐忑,其實也在說明此時此刻他依然覺得將這件事問出來有些不太好。
這不話是說出口了, 顏月歌依然在小幅度的無聲念叨著“沒關係, 總要經曆的”,完全就是在勸慰自己的架勢了。
顏月歌本就是個什麼都藏不住的人,就算是被他扛在肩頭完全看不到他麵上神情的淮序也都不用看便能看出他的糾結與掙紮。
淮序倒是還挺樂意見得,淺淡的視線和著月色一同落在顏月歌暗自嘀嘀咕咕的乖巧腦袋上, 仿佛能看到一雙毛茸茸的小狗耳朵正一點一點冒出來, 便就垂著一雙狹長的眸打量得津津有味。
好像時間會這樣一直走下去, 任由顏月歌掙紮而出的問題散落在風中無人在意。
還是顏月歌似是終於說服自己硬是給自己強加了一道勇氣,忽地站定當場, 抬頭看向了淮序。
一雙大大的桃花眼映著新月不甚明亮的流光,卻亮晶晶閃過天幕上所有的星子, 漂亮非常,卻在看到淮序注視的瞬間升起了幾分訝然與疑惑,不自覺眨巴眨巴。
“淮序?”
淮序淺淺頷首,那張始終波瀾不驚的麵上仍是顏月歌熟悉的淡然與慵懶,也並未因此收回視線,隻是緩緩開口道:“我見他們看到我似乎很是高興,便主動上了他們的船。”
這是結果。
淮序平靜注視著顏月歌更顯疑惑的神情,冷淡的神情在一瞬裡變得柔和。
眼前之人或許就是因,他想。
那天,他厭倦了水中的一切,主動上岸被捕,也不過是想要在一成不變之外尋找一份變化,一份有趣的、無法預料的、全然區彆於沉悶水底的變化。
後來,在同樣沉悶的運輸路途結束前夕,有個人高喊他老婆,並且不顧一切劫走了已經變成賀禮的他,變化開始了。
淮序赤色眼底的漆黑緩慢攪動著,快要化為實質的黏稠潮汐已是即將滿溢而出將顏月歌裹挾。
但在那之前,卻被突兀一聲笑打斷。
顏月歌一個沒忍住,笑容便飛快跑了出來,笑得張揚也明媚,“噗哈哈哈,怎麼辦,老婆好像很容易被拐走,我真的會好擔心哦。”
眸底的情緒當即被打斷,淮序隻是挑了挑眉,視線緊緊勾住顏月歌因著突然的爆笑而漲紅的耳尖,淡淡道:“那樣正好。”
顏月歌正笑得不能自已,聞言不由一愣,耳朵直接紅到了耳根去。
他突然想起,淮序才跟他說過的“可以擔心”。
現在又是“那樣正好”,真的會很難讓人不去多想。
顏月歌深吸兩口氣平靜了一下心情,這才繼續道:“你一個人、很久了吧,會不會、很辛苦?”
語氣稀鬆平常,尾音裡卻淺淺透露著緊張與擔憂。
或許他依然沒能準備好從淮序、那麼美麗溫柔的淮序口中,聽到關於過往的落寞真相。
他知道的,傳聞的開始是幾百年前,可他也知道,人魚的滅族同樣是幾百年前。
過去他總是逃課,不知道人魚的滅族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也沒能在逃亡途中從四海密卷上找出淮序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是在什麼時候,所以他實在是不知道幾百年與幾百年間究竟差了多少年。
尤其,他不知道淮序的出生是在那之前還是那之後。
不管是哪一個,這麼多年來也都太過辛苦了些,隻是簡單想一想,都會讓他心口發疼。
顏月歌並非是什麼多愁善感的人,可一旦觸及到淮序的過往,他的情緒總是低落。
淮序清楚知道這一點,於是他便在那雙逐漸盈起水霧的大眼睛注視下,兀自抬手掐住少年漂亮的小臉,稍加用力向一旁扯去。
臉頰變形的拉扯感迅速驚到了顏月歌,下意識飛快眨了眨眼,便就在那鋒利指爪搭在臉上的戰栗觸感中茫然道:“唔啊?”
甚至連聲音都有些變形。
顏月歌顯然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變成這樣,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卻一動不動,任由淮序扯了一會兒又覺無趣,將他略帶肉感的臉頰當做麵團揉捏。
他並不是很習慣這樣的接觸,但是因為是淮序,所以他也並不排斥,相反,他覺得淮序的揉捏讓他覺得很舒服。
然而片刻,淮序頓下手突然道:“很幸運。”
狹長的赤眸正正注視著他的眼睛,在他滿溢而出的茫然中繼續道:“而且,現在是兩個人了。”
顏月歌、顏月歌不由抬手覆在了臉頰上另一人寬大纖長的指,彎起了唇角。
“嗯。”
——
在氣氛變得愈發黏黏糊糊之前,淮序鬆手離開了他的臉頰。
微涼的指與掌離開之後,滾燙皮膚上微涼的觸感便也很快就消失了。
顏月歌來不及失落,便就很快調整心情,趕忙繼續在遍地的修士間遊走。
怎麼說都隻是昏迷,雖然有淮序在應該也用不著太過擔心,可是剛剛他也問過了,淮序明確說隻是這些人追了太久,為了人魚與神器已經追紅了眼。
又不管是被當做賀禮還是在這漫長的逃亡中都從未見過淮序動怒動手,便就在那根深蒂固的自大枷鎖中下意識無視了那個傳聞中強大嗜血令人生畏的人魚。
屬於是徹徹底底的輕敵,言下之意也屬於是淮序徹徹底底的出其不意,再來一次未見會是怎樣的結果。
就淮序的強力表現而言,顏月歌倒是覺得仍會是如今的結果,隻是他剛剛才同樣經曆過因為輕敵與自大導致險些被團滅的結果,不得不再加了一百份的謹慎。
所以在這些人醒來之前,必須得趕快把正事辦了才是。
遊走當然有著遊走的目的,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變態,要趁著這些人病要這些人命——畢竟這裡的大小勢力以及大小人物實在是太多了些,他怕顏家兜不住。
咳,總之,他在努力辨彆小嘍囉和大人物,然後將大人物身上的隨身器物搜羅一番,再借助淮序的手幫他打開他們身上的儲物法寶。
嘶,怎麼好像也挺變態的。
但是沒辦法啊,他在試圖從這些人身上找到聞壽山莊的邀帖。
認識的彆法寧正平自不必說,他們本就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周圍這數百的修士中同樣不乏類似的角色,個個少說能高出他三四個境界,都是極有可能被聞壽山莊邀請的人。
說起來,有了淮序作為貼身後盾之後,隱藏身份這件事已經遠不如之前那般有必要,他們想要拿到聞壽山莊的邀帖都可以說是變得再簡單不過了才是。
首先就是這些大小勢力,因為神器已然被送回顏家,所以這些人追他們的理由已經單一變成了淮序。
而就算是因為輕敵與出其不意才造成了眼前的局麵,可這些人都已經領略了淮序的強大,之後再向他們追來時總會有所顧忌。
畢竟隻從效果上來看,淮序的隨意一擊甚至比他拚儘全力的用神器攻擊還要有效。
這樣的話,他們也無需再東躲西藏不敢與顏家聯係,可以直接從顏家那邊要聞壽山莊的位置了。
想想就好了。
甚至就連他們膽大一點,不聯係也不再去等那隨著神器一起被帶回顏家向他二哥尋求坐標與邀帖的紙條,直接大搖大擺找去聞壽山莊位於陸上的固定駐點,然後向其尋一份邀帖都做不到。
他怕啊!
他實在是怕啊!
倒不是說怕進展會不順利,是他怕他們一旦露頭,就會被他二哥追來抓住。
他這一遭實在是玩大發了,他二哥不會放過他的。
一想到他二哥生氣的冷臉他就害怕,瑟瑟發抖的那種害怕。
雖然因為紙條的存在,他要去聞壽山莊的事絕對沒有瞞住的可能,早晚都會被堵。
他這不是想儘可能推遲一點嘛,至少等他帶著淮序先把關係著神器線索的物品拿到手再說。
加之這要是萬一朱藍詞速度太快,亦或有其他顏家人從彆處趕來,直接跟他對上的話,他覺得他可沒法去應對。
還是早早摸完,有邀帖他就趕緊拿走,沒有邀帖他也趕緊跑路的好。
離火的致幻與斷水的打擊之下,在場修士沒一個尚還能保持清醒的,所以雖然場景詭異,顏月歌的心情還說得上是平穩。
直到月出無風的寂靜之中,一隻枯瘦的手突兀伸向了他的腳踝,虛弱間也不減狠厲。
淮序率先察覺,一道靈力下去乾脆將其擊落,又放出離火與斷水對其各自補了一擊。
顏月歌對此倒是毫無所察,隻跟著兩條綾綃低頭一看,炸毛一樣就跳走了去,半天才發出一聲,“哈。”
彆法啊……
第 69 章
顏月歌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渾身炸起的汗毛才一點點落了回去。
與此同時,明明應該跟著斷水一同回到淮序身體的離火卻是在他的一跳中頓住,又啪地一聲脆響狠狠抽在了彆法伸出的手上。
清脆得顏月歌都不由得一激靈。
離火卻好似很是滿意, 邀功般升空到顏月歌麵前,緩慢的扭動著暗紅的綾綃身體,自豪勁兒再明顯不過。
這一次不勞斷水再從淮序體內出來收拾它,淮序已是猛地伸手將其抓住, 後又低頭直接塞到了顏月歌手中。
離火還欲掙紮,觸及到顏月歌那明顯高於常人的體溫後卻是瞬間安靜, 乖乖纏在了顏月歌腕間。
略顯黏稠的觸感分外明顯,顏月歌茫然將腕舉給淮序, “這是……”
淮序隻是淡淡道:“你的了。”
顏月歌:“啊?”
淮序:“嗯。”
顏月歌的頭頂緩緩冒出來一個問號,斷水卻在問號中從淮序肩頭冒出一小段綾綃, 扭過來看著淮序,疑惑萬分的模樣。
淮序便乾脆又將斷水也揪出來塞到了顏月歌手中。
斷水愣了片刻,才緩慢纏在了顏月歌另一隻腕上, 同樣的乖巧。
顏月歌可以說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完全不能理解淮序為什麼要這樣做。
但是法寶們卻是知道的。
作為淮序的本命法寶,它們已然半開靈智有了自己的情緒,可在根本上,它們的情緒仍受淮序的情緒影響, 尤其是強烈的情緒。
斷水尚且矜持懂得收斂, 離火卻完全無法控製自己, 想要出現在顏月歌麵前,想要親近顏月歌。
而淮序、淮序隻是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大抵名為“丟人現眼”的淺淡情緒, 一時再不想讓它們回到身體裡罷了。
總歸也是合了法寶們的意,順便還能放在人身上保護一下靈力全無毫無防備的顏月歌。
顏月歌也是意識到這一點, 恍然道:“那就先借我用用啦。”
淮序點下了頭。
顏月歌彎唇笑笑,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淮序的神情好像在說不還也沒關係。
但那可不行,這一左一右一熱一冷,他還怪不習慣的嘞。
總歸正事要緊,顏月歌深吸一口氣重新靠近彆法,強忍著發怵的心蹲在了彆法身側。
隻是他扛著淮序,動作間實在是狼狽不已。
說實話,不管是蹲下還是站起,將淮序扛在肩頭抱著的姿勢都很艱難,可是他就是不願鬆手,就算淮序起身欲走也不肯鬆手,硬是把人留在了自己的肩上。
至少在短時間裡,顏月歌的懷裡不能沒有淮序,或者說淮序那條長長的魚尾。
就當是孩子在鬨彆扭吧,因為太喜歡淮序而沒能認真對待淮序之類的。
反正也拗不過,淮序乾脆也就放任了。
於是便有了此時的情形。
這讓見著彆法手背上那條清晰的綾綃印子而愈發想要嘲笑其狼狽樣的顏月歌都沒法縱情嘲笑,不過比起嘲笑,先把彆法的身給搜了顯然更加重要。
尤其彆法都已經有掙脫醒來的跡象,說不定其他人也快了。
可沒想到他這一蹲,顏月歌就正對上了彆法那張藏在黑袍下的煞白麵具,與那用墨色勾勒出的憤怒眉眼對視。
那是帶著強烈不甘與怨毒的視線,明明隻是用筆墨勾勒,卻比血肉更加駭人。
顏月歌一瞬間對彆法是否再次陷入到昏迷與幻境產生了懷疑,已經蹲下的身體都下意識想要後撤。
被擊落的修士數百人,完全沒有任何一人的眼睛仍是睜開著的。
彆法的麵具到底是隨著彆法的情緒轉換而轉換,完全可以等同於彆法還在睜著眼睛了,顏月歌被嚇到並不意外。
當然即使是小幅度的挪動,對於此刻的顏月歌來說依然十分困難,他這下意識的後撤非但沒能後撤出去,反而險些讓他帶著淮序直接後仰摔倒在地。
可不等顏月歌任由自己徹底倒下去,腕間的兩條綾綃便已是發力將他往前拉去,淮序更是直接向前俯身下去,挑起手指勾著彆法的大黑帽子,再用力一勾,將本就趴著的彆法腦袋整個摁在了地裡。
動作輕飄飄的,彆法頭邊的泥土卻已經因為擠壓裂了開來。
駭人的“視線”瞬間消失不見,就連他的身體都在不知何時跟著那份力道回正,顏月歌半天沒能反應過來,隻跟著淮序抬起的手看了回去,麵上茫然一片。
淮序啟唇,輕輕吹去鋒利指爪間勾下來的黑色碎布,這才移目向他看來,神色淡淡,不明所以。
平常得仿佛不是剛剛將一個人的腦袋按到土裡去。
好歹也算是扶了他一把,顏月歌愣愣眨眨眼後,脫口道:“淮序反應好快哦。”
沒有道謝,沒有對不起,淮序滿意點點頭,視線卻落在他身上並未移走。
顏月歌倒是惦念著正事,很快就回頭看向了彆法,沒忍住笑出了聲。
一紅一藍兩條綾綃正難得達成了統一,離開了他的手腕在彆法腦袋上蹦躂,聽著他笑瞬間蹦躂得更歡了,直把彆法往更深處摁去。
一路走來,彆法都在追著他們狂攆,好容易讓他見了這種樣子,又怎能說不幸災樂禍呢?
他可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他隻是個性格卑劣的紈絝罷了。
笑過幾聲,顏月歌停下來朝彆法伸出手,努力了半天卻都沒能將手落在彆法身上。
怎麼說呢,要是彆人的話他還沒那麼大的心理壓力,這總讓他感覺碰了就會沾上彆法的變態味兒。
不想還好,這一想直接讓他想起了上一次彆法把他的衣擺扯掉一截,卻拿到麵前聞了一鼻子又裝進了儲物袋的事。
這真的讓他不得不懷疑那個儲物袋裡都是彆法收集而來的、他留在各處的東西。
想想就滲人。
但不管怎麼說,顏月歌還是一狠心直接拽著彆法總是披在身上的大黑袍子把人半翻過來,呲牙咧嘴把手往其懷裡探。
然而顏月歌剛把手探入黑袍,就觸電般飛快縮了回來,一臉恐慌的抬頭看向了淮序。
“我、我好像摸到了他的內臟。”
冰涼涼、黏膩膩的內臟。
在那包裹的嚴實的黑袍中,彆法並沒有能夠稱之為皮膚的存在。
淮序隻是點下了頭,應道:“他是半魔。”
“啊?”
顏月歌驚呆了,完全沒想到還會有這樣一回事,明明書中也絲毫沒有提及彆法的身份血脈,隻讓人以為是一個瘋狂的鬼修呢。
可雖然好像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但是摸過內臟的觸感實在是太過搶眼,顏月歌震驚過後再看回彆法,依然是苦著一張臉無從下手的架勢。
要、要怎麼樣才能再去摸一次啊。
老變態倒是在袍子裡再穿件衣服啊,圖什麼省事給他找的這麻煩。
就在他糾結著如何才能忘記那粘膩冰涼的觸感時,淮序卻突然伸手從彆法懷裡摸出了一個儲物袋,靈力一動將其破解開,卻一反常態麵色瞬間陰沉,沒有將其遞給他。
速度之快,顏月歌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可就算沒有遞給他,這也一看就是之前那個塞他衣服條子的儲物袋。
淮序也道:“隻有這一個。”
顏月歌不由皺了皺臉,卻聽淮序突然道:“你討厭內臟?”
顏月歌想也不想下意識應道:“討厭,黏黏糊糊的,好惡心。”
語氣堅定。
說完才反應過來什麼,趕忙抬頭解釋道:“啊,我不是討厭黏糊糊,我隻是討厭彆法黏糊糊的內臟,老婆不許誤會哦,老婆的尾巴摸起來是冰涼涼滑溜溜的,可舒服了,我超喜歡的。”
不說還好,這一說,顏月歌當場把自己給說臉紅了。
怎麼說呢,對一條人魚說喜歡他尾巴的觸感,很難不被當做是變態吧。
顏月歌支支吾吾解釋著,卻感覺越解釋越亂,乾脆紅著臉閉上嘴巴,半晌才又哼出一句,“我不是變態。”
又靜了片刻,被他扛在肩頭的淮序到底是一甩尾巴掙開了他的懷抱,可還不等他著急忙慌抬頭,就一整個被端起來放到了寬闊的肩頭。
顏月歌懵之又懵,低頭去看,正對上淮序向他看來的狹長赤眸。
雪色的長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淮序那張總是平靜的臉上此刻卻浮現出明顯的笑意道:“我知道。”
說罷,淮序提步便走,仿佛那笑容並未存在過。
顏月歌卻被衝擊到三魂丟了七魄,久久沒有反應。
就在剛剛,他好像看到了天神下凡,好像看到了花海盛開,好像看到了他的心臟具現為千萬人的鼓陣,齊聲奏響。
顏月歌差點在那鼓聲中徹底陷入瘋狂,耳邊卻模模糊糊傳來淮序的話音,讓他從美貌的衝擊中掙回了神。
他並沒能聽清,下意識反問道:“什麼?”
淮序的聲音淡淡的,不急不緩傳遞而來,“半魔的內臟,我也不喜歡。”
他們的身後,黑袍籠罩之下的臟器無聲碎裂,血跡溢出煞白的麵具,滴做可怖的紋樣。
最後一抹生機也即將被掐斷之前,顏月歌回過了頭,望著愈發遠去的彆法,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殊不知正因為他的回頭,淮序停下了最後的抹殺,暫且留下了彆法的性命。
可回過頭來,顏月歌才猛然意識到淮序是把他扛在了肩頭,高高的視野中滿地的修士慘狀愈發清晰。
然後他又猛然意識到淮序是在走。
沒錯,一雙腿交錯行進的走。
在扛著淮序東奔西走逃亡了數月之後,他第一次被淮序扛在了肩頭。
顏月歌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他隻是激動抱住了淮序的脖子,“所以老婆是找到邀帖了嗎?”
淮序望著眼前擋住他大半視線的胳膊,不由垂下眼眸,應道:“嗯。”
第 70 章
得虧他們走得及時, 就在他們離開原地不過半刻鐘的工夫,遠遠被擋在百裡開外的顏玉英就掙脫束縛趕了過來。
隻是剛一行至附近,顏玉英就謹慎停下了腳下的劍。
遠遠看去, 密密麻麻的數百修士儘數躺倒在地,甚至沒有絲毫的掙紮痕跡。
他剛剛在百裡開外時也是同樣的景象,被寧正平留下看守他的幾個寧家小輩便是毫無征兆的昏迷不醒。
若非如此,他恐怕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掙脫寧家那有名的雷電鎖鏈牢籠, 更何況還是寧正平為了防止他壞事親自打出的符紙。
這未免太過離奇了些,顏玉英不敢輕舉妄動, 卻實在擔心顏月歌,還是咬牙踩著劍飛向了倒地的人群。
地上的許多修士都不需要他去看清人臉便能認出, 個個實力強悍不容置疑。
顏玉英速度極快,幾息之間就已將此地悉數轉過一圈, 並沒有看到顏月歌或是人魚的蹤跡。
莫非麵前景象都是神器魅陣圖的效果?他十四叔祖已經跑遠了?
不怪他這樣想,能瞬間裡造成如此規模的傷害,還完全沒有規避任何一個勢力宗門, 除了神器魅陣圖外還真不太有其他可能。
但在眾多修士圍攏的中央, 顏玉英還是看到了些許打鬥痕跡,其間尚且殘留著部分顏月歌的靈力氣息。
這讓顏玉英沒法徹底放下心來,乾脆落了地試圖去努力辨彆顏月歌的靈力去向,以免他的判斷失誤, 讓顏月歌已經被人擄走了去。
奈何顏月歌的靈力隻存在於那一小片區域, 甚至以其為中心, 四散倒出去一批儘數掛了彩的修士,與外圍那些人的倒向全然不同。
這倒是看著不像是被抓走了的樣子, 反而像是反抗成功跑出去了。
顏玉英不確定的又嗅了半晌,隻嗅到了空氣中淺淡的血液腥臭味, 並不來自近處這些掛彩的修士。
順著氣味走到源頭,顏玉英就一眼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彆法。
彆法體內的臟器碎了大半,因為沒有肌肉與皮膚的包裹,血呼啦差流到體外,看著著實駭人。
若非胸口處尚有微弱的起伏,直要讓人覺得已經是死屍一具。
顏玉英屬實沒想到彆法會被傷到如此地步,畢竟這老變態本身實力強勁不說,保命的手段也是一點兒不見少,又怎會把自己搞成這數百修士中唯一的重傷傷員呢?
顏玉英蹙了蹙眉,並不打算去管彆法這糟老頭,剛一轉身又想起什麼,還是轉身回來提劍欲斬。
可還不等他長劍落下,遠遠就傳來一道喚,直接打斷了他的動作。
“玉英——”
顏玉英微怔收劍,回身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乾脆行禮道:“見過曾伯祖。”
一行人飛快行來意欲落地,卻在見到眼前景象後還是保持了懸空,畢竟這地上修士太多,毫無他們落腳的地方。
顏玉英口中的曾伯祖倒是找了個空隙落了下來,隨口應了顏玉英的禮道:“你怎也在此處,可是有見到小寶?”
此人正是當初在絕日宗時幫著顏月歌拿取神器的大伯一行,畢竟事關神器與自家子嗣,一有報信說顏月歌可能出現於此的消息,他們便都直接衝來了。
隻是他們也與顏玉英相似,被那些大小勢力阻攔在數百裡外,方才攔著他們的大批人突然倒地,卻不想在修士之後尚有一道可怖的結界阻攔。
他們其間也不乏厲害的陣修,破解起來卻毫無頭緒,還是那結界莫名自己破了才讓他們進來。
顏玉英將自己這邊的情況說了,又聽了曾伯祖那邊的情況,隻覺同樣的奇怪。
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沒能遇到顏月歌,眼下人多了,還是四下散開去找比較好。
甚至不需要過多安排,跟在顏家大伯身後的一行人已是各自尋向了不同的方向,此地很快便隻剩下顏家大伯與顏玉英。
分開之前,顏家大伯又問顏玉英是不是打算除掉彆法。
顏玉英點了點頭,理由卻與顏家大伯所想不儘相同。
他說:“彆法此人狠毒狠辣,受傷如此慘重之下,待他醒來必然會吞吃殘殺此間同族。”
顏家大伯拍了拍顏玉英的肩,什麼都沒說,直接上劍走了。
有著靠譜的族人們一同尋找,顏玉英較之此前已然沒有那麼急迫,他舉劍指著地上呼吸愈發微弱卻頑強吸收著靈力的彆法,給自己留出了最後的猶豫時間。
但在那一小會兒的時間結束之前,顏玉英又迎來了另一批顏家人。
據他們所說,除了是距離顏家大伯一行更遠近百裡的另一個方向之外,他們經曆的一切皆與顏家大伯一行一致。
這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
顏玉英到底是在思索無果後將劍扣回了劍鞘,將那具破敗的身子裝入了一件鎖靈法寶中。
顏玉英不相信彆法會在距離爭鬥中心這麼遠的位置無緣無故受這麼重的傷,如果他們沒有找到顏月歌,或許還能從彆法口中拷問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至於這遍地的修士,顏玉英升至高處,乾脆利落用留影石給他們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留了個特寫,用籠窗采戶發回給了顏月灼。
如果不出意外,顏家二哥會在合適的時候將其發給經營四海密卷的扶柳宮,用來作為此番輿論戰的一環。
顏玉英發完欲走,卻不想下一瞬就收到了回信。
打開一看,顏玉英登時打了個哆嗦。
【讓那小兔崽子等著】
他二叔祖從未以如此語氣如此快速的回過他的信息,這是怎麼了?
——
此刻,千裡之外,顏月歌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一個賽一個的響,打得淮序都乾脆停下,抬手扶住他的腰生怕他直接掉下來。
顏月歌倒是沒掉下來,隻是他三個噴嚏打完,將攏到口鼻前的胳膊肘放下來時,感覺腦子都好似一同被打了出去,整個人都變得懵懵的。
過了好一會兒,顏月歌漸漸感覺腦子又長了回來,這才低頭看向淮序,問道:“要我下來嗎?”
沒錯,淮序依然將他扛在肩上,他一路上數次想要下去都被拒絕了。
這一次也依然如此。
淮序搖了搖頭,問說:“哪裡不舒服?”
顏月歌否認道:“沒有誒。”
又笑道:“可能已經有人醒了,正罵我呢。”
淮序不置可否,微一頷首複又繼續前行,儘管他清楚知道應該還不至於有人會醒。
不過計較那些也沒有任何的意義,淮序懶得辯駁。
所以顏月歌到底還是繼續被扛在了肩頭,嘴角升起的笑意牢固異常,仍對此般境況充滿新鮮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與淮序的體型差距,淮序扛著他一點兒不顯彆扭與費勁,完全不似他那時顧頭顧尾隻嫌手不夠長個子不夠高。
顏月歌不由發出幾分感慨,這才是他理想中扛著淮序時的樣子啊。
這不現實總是骨感,他也沒什麼辦法,隻能坐在淮序肩頭笑得合不攏嘴。
自不必說,他們早已離開了結界籠罩的範疇,至於前頭顏玉英與顏家眾人不得其解的結界破除當然也是顏月歌做的。
雖然顏月歌不知道自己可以憑借肉身直接無視各類結界禁製,但是淮序知道啊。
淮序是直接扛著他走到了結界處,見果然可以視若無物般自由通過,又試著讓他說了聲“破”。
哪想到“破”字出口,那結合神器構築的強力結界就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登時碎了個徹底。
也是在那時,顏月歌才在淮序的幫助下發現自己居然還有這能力。
所以顏月歌此刻的笑容裡,便也同樣包含著這樣一份自己居然如此強大的飄飄然。
拜托,那結界淮序都沒辦法誒,他一聲“破”就直接破掉了,也完全沒啥後遺症,簡直不要太強好吧。
這樣一來,過去許許多多的狀況就再次有了解釋,真正正確的解釋,隻是在他到底多走了多少冤枉路的反省之前,他已經在迫不及待去辦大事了。
你說,要是有他在他們可以無視各類結界的話,他們有沒有可能在辦完事後被他二哥堵住之前離開聞壽山莊,然後借由他這一能力直接跑到飛霜宗去大鬨一場?
隻是想想顏月歌就覺得激動不已,奈何一陣涼意自後背迅速竄起沒入他的後腦勺,讓他被迫止住了幻想。
顏月歌冷靜片刻,伸出手在淮序麵前指了一下道:“走這邊。”
作為回應,淮序直接微微調轉了方向,朝著他的指向走去。
說來奇怪,淮序居然沒將彆法的儲物袋丟回去,隻將其中那份邀帖遞給他後特意將那個儲物袋整個燒毀了去。
他們翻過的器物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淮序完全沒對其的處置上過心,這一個怎麼看都有些反常。
可是當他問起為什麼要燒掉時,淮序隻是陰沉著一張臉沒有回答他。
當他不死心又問說難道裡麵沒有什麼我們能用得上的東西嗎?有兩塊靈石能用用也行啊的時候,淮序隻是直白說了句“沒有”,語氣也大有不悅的樣子。
顏月歌便不再問了,畢竟是彆法的東西,可能淮序也是嫌膈應吧。
但是顏月歌哪裡知道,淮序在那個儲物袋裡都看到了些什麼。
顏月歌填至水球的靈石、長樂水境沒能挖走的果樹、盛著半隻椰子雞的椰殼、廟外學舌鳥的屍體、固蒙溫泉外遺落的靴子、殘缺的半塊衣料……等等等等,儘是他們一路走來的痕跡。
顏月歌的痕跡。
淮序突然有些後悔,他果然還是應該殺掉彆法,不顧一切的殺掉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