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顏月歌其實睡得很不踏實。
儘管因著淮序的陪伴與安慰, 他在入睡前的心情已經說得上是輕鬆,可當他真正入睡時,夢裡便又是紛亂的追殺與逃亡了。
被一個變態盯上就已經不容易, 更何況現在盯上他們的變態都不止十個八個了,莫大的心理壓力總是會趁虛而入。
他夢到淮序被搶走,神器被奪去,還有、顏家被燒毀, 成為另一個絕日宗。
這是他最大的不安,也是最大的惶恐, 此刻卻一一化為夢魘,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頸, 讓他難以呼吸,難以呼救。
可緊接著, 一道淡淡的溫和氣息忽然將他包裹,很快便驅散了磨人的噩夢。
此後也再無夢境。
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與祥和,直到顏月歌悠悠轉醒。
依偎著的軀體清香淡淡, 配合著柔軟的衣料將他輕攏, 舒適非常。
顏月歌剛剛睡醒的大腦尚顯遲鈍,便隻在這份安逸中迷迷瞪瞪醒覺。
片刻視線才稍稍聚焦,讓他看清了眼前那件薄紗般的法衣。
花紋眼熟,是他買給淮序的漂亮衣服。
可他卻在不清醒間忘記了他早已將衣服買下, 這件法衣也早已穿在了淮序的身上。
混亂的頭腦衍生出混亂的感知, 顏月歌隻當這件衣服還沒到手, 下意識便將胳膊收緊,心下念頭突起, 登時覺得一定要把這件衣服給淮序穿。
可是衣服,應該是這樣紮實的手感嗎?
在顏月歌的混亂消退之前, 頭頂卻突兀響起了熟悉的慵懶音色,“醒了?”
是淮序的聲音。
是淮序的聲音沒錯,可是……
顏月歌茫然抬頭,視線與以手支頭向他看來的淮序對上的一瞬,便就突然理解了他們此刻的姿勢——淮序正將他攬在懷中,而他也正緊緊抱著淮序的腰。
明亮的夜色照耀著,落在淮序雪色的發,落在淮序半眯的赤色眼瞳,落在了法衣上閃閃的紋樣,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
淮序微涼的體溫早已被他稍稍暖熱,卻終於燙到了他似的,大腦嗡的一聲,伴著心口守宮砂絕讚的亮度,顏月歌瞬間紅了臉。
混沌的頭腦瞬間裡變得清晰,顏月歌飛快鬆開手試圖遠離淮序的懷,卻不想淮序的手臂沒有絲毫的鬆懈,牢牢將他固定在了原地。
淮序隻是看著他,緊接著道:“天這才黑,再睡會兒吧。”
淮序的音色很淡,聲音很輕,似是帶著些誘哄意味,引得他再要沉沉睡去般。
但顏月歌還是忍住了。
大半個下午的睡眠於他已經足夠,況且比起有沒有睡飽的問題,此刻他是怎麼躺到淮序懷裡去的問題顯然更重要一點。
被守宮砂壓過一輪的理智終於上線,顏月歌也終於發出了醒後的第一個音節,“你怎、怎麼……”
聲音聽起來有些發顫,顯然對現狀仍是不解,卻怎麼也沒法將疑問完整說出口。
淮序恍然,應道:“你一直喚我,還不讓我走。”
有關噩夢的記憶早已被遺忘腦後,夢境的碎片卻在此刻浮現與腦海,顏月歌隱約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什麼,麵上登時更紅。
“對、對不起哦,我可能睡蒙了。”
聞言,淮序隻是淺淺應了聲“嗯”,似乎並沒有在意什麼的樣子。
顏月歌鬆下一口氣,再度試圖離開淮序的懷,“那啥,我睡好了,淮序你要不再睡會兒,我去邊上打坐。”
這一次,淮序並沒有再去攔他,乾脆將他鬆了開去。
可不等他高興,坐起來後顏月歌才發現,自己非但抱著淮序的腰不撒手,甚至還將淮序那條頎長的魚尾夾在了腿間,一整個就是側身摟著大抱枕的形容。
顏月歌石化當場,似是讓淮序察覺,又出聲對他道:“午後天確實熱了些。”
言下之意,分明是他將淮序當了涼枕抱著取涼。
顏月歌緩之又緩的抬手捂住了臉,無聲發出了無助的尖叫。
或許的或許,確實是他睡時不安喚出了淮序的名字,引得淮序湊近安慰,卻在那之後貪戀淮序身上的那份涼意,才一直抱著淮序沒有撒手。
而淮序,居然就任由天生體熱的他將熱意浸染。
他真的是,該對自己說些什麼好,又該對如此這般慣著他的淮序說些什麼好啊。
可偏生就連此時此刻,捂著臉尖叫不已的顏月歌,也依然感受到了自身後之人遞來的溫柔。
淮序輕問道:“可是腿麻了?”
顏月歌心下瞬間感動得一塌糊塗,下意識搖了搖頭,飛快從淮序尾下將另一條腿抽出,噌就站起道:“沒,我去洗把臉。”
說著就要往旁側的溪水處衝,卻是當真腿麻了,跑得跌跌撞撞的。
淮序扭頭追著他的身影看去,見他及時穩住了腿腳,沒有一頭紮進溪水裡去,便就移回了視線,放下支撐起來的胳膊將自己整個平躺在了地麵。
赤色的眼眸倒映著晴朗的星空,平靜的攪動著已經持續了月餘的波瀾。
清晰的熱意自他的身體漸漸散去,淮序卻意料之外的,想要抓住那份溫暖。
水聲濺濺,片刻又歸於平靜,顏月歌在洗把臉之後便確實開始了打坐。
淮序閉上了眼睛。
——
充足的休整之後,顏月歌又一次帶著淮序回到了陸上,上一次離開時標記了傳送符的位置。
在沒有被發現被追殺的情況下,他們大都會選擇通過傳送符來進行移動,節省靈力不說,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控製想要傳送的位置。
這還是從顏月歌第一次離開小島的時候保險起見在小島上留了一張定位符開始的,那之後他們從陸上回到小島的主力就是通過傳送符了。
若是提前被發現被追殺,那便是用千裡珠與影日密抄的組合短距離傳送一段後,再用傳送符將他們送回小島。
若是平安無事,便就選擇一個隱蔽的位置留下定位符,休整完畢後直接用傳送符從小島傳送過來,隻要往來的過程順利,顏月歌體內的靈力就可以支撐他們更長時間的逗留。
正如這一次一樣。
如果正常來說,就算時不時會被發現,時不時會靈力不足,在儘可能保有靈力的情況下往返於小島與陸地,一個多月的時間應該也足夠顏月歌帶著淮序走遍陸上大部分地方了。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即使他們當真把陸上每一個地方走遍,也不一定能找到聞壽山莊。
聞壽山莊的位置是會變動的。
比起說其是一個山莊,不如說其是一個巨大的移動型法器,想要湊巧碰到,而且還得是對外開放的狀態簡直難如登天。
顏月歌對這種純靠運氣的東西不抱什麼希望,尤其在這個時間裡,原文中也沒有說明聞壽山莊會在哪裡,所以他這些天來四處亂跑不過是為了尋一份聞壽山莊的邀帖。
正規途徑是不用想了,可不正規的途徑他也摸不到路子,這兜兜轉轉也沒什麼進展。
倒是聽聞顏家也派出了不少三兩組隊的修士,分散在各個地方,試圖在他和淮序出現後搶先在其他勢力之前保護他們。
顏月歌聽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分明他搶神器是為了更好的保護顏家,現在卻讓顏家為了保護他分散了許多實力。
但換句話說,現在他隻要一落地就去找顏家人接頭,或許就能帶著神器安全回到顏家了。
可他能想到這一點,其他勢力不會想不到,任由顏家隊伍在各地亂轉大抵從一開始就存了放餌的心思。
所以,他還是先去找聞壽山莊的邀帖吧,至於把神器送回顏家的事,就再找找機會吧。
時間眨眼就來到了二月二,恰逢龍抬頭的日子,顏月歌帶著淮序躲躲藏藏儘可能避開了各個勢力的巡查隊伍,依然在城鎮中尋找著邀帖的線索。
循著最新聽來的線索一路找去,兜兜轉轉找了半天,最後竟讓他發現完全就是誤傳,根本沒有他想要的邀帖。
正尋思著要不趁天色還早去下一個地方看看時,一個熟悉的人影自街尾一閃而過,恰恰入了他的眼。
雖晃了一下沒能讓他看清臉,可那高大結實的背影以及頭頂缺了一角的駝鹿獸耳,分明與他熟知的那個獸族人彆無二致。
可是沒有主人的獸族甚至不能獨自上街,就算是已經被贖的自由身也有可能會因此被再度綁走奴役,那人又怎會獨自出現在這種地方?
顏月歌實在放心不下,總歸他已經打算帶淮序離開這裡,去確認一下是不是熟人也不會耽誤什麼,就算一下子沒法把人救出來,也得先知道人在哪兒不是?
想到這裡,顏月歌當機立斷追了上去,也不忘壓低聲音對牽在手中的淮序解釋道:“剛剛那邊走過去的人有點眼熟,我想去確認一下。”
淮序聞言順著指向看了過去,隻道:“好。”
顏月歌不由彎了彎嘴角,腳下更是加快了幾分。
到底是鑽入了小巷子裡,顏月歌拉著淮序七拐八拐轉了半天,都要以為把人給跟丟了的時候,一旁突然傳來了一聲淺淺的吱呀聲。
聲音太輕,沒入到尚顯喧囂的夕陽中,顏月歌都沒聽到,還是淮序拉了拉他的手,給他指了個方向。
顏月歌毫不猶豫飛快跑過去,正見到那人正被一雙手蠻橫拉入一扇小小的木門,幾乎要摔倒當場。
顏月歌頭腦一熱,閃身衝過去扭住了門內拐子的腕,“喂,乾什麼呢!”
拐子吃痛,卻與門口的獸族一起,急急看向了聲音的來源,更是呲牙咧嘴間直接對著空無一物的空氣喚道:“十四?”
顏月歌懵了一瞬,嘩啦就鬆了手。
“胡奉?”
第 62 章
“哎呀, 誤會誤會,我這不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們嘛。”
顏月歌沒敢撤去影日密抄,隻是帶著淮序擠入院子後在三位熟人麵前顯了形, 此刻正在被胡奉摟著脖子大訴委屈。
因著不知道那“拐子”居然就是胡奉,顏月歌下手可不輕,加之他也早已不是剛剛跑路時的修為,一把抓下去可是直接捏紅了胡奉的腕。
也不怪胡奉委屈, 顏月歌眼中那雙要把人扯著摔倒的手,分明就是胡奉好心去扶不小心絆倒的朱藍詞。
啊, 對了,這裡除了胡奉這個早先出現過的狐朋狗友之一, 另兩人一個獸族啞女朱藍詞,一個瘦削書生連和景, 就都是尚還沒有出現過的角色了。
不過對於顏月歌而言,也同樣是格外熟悉。
這件事解釋起來稍顯複雜,簡單來說二人都是原主曾一時興起藏到外頭的美人, 當然也不止這兩個, 原主喜好美色的程度遠比想象中更為驚人。
顏月歌也是穿來之後才發現原主居然還藏了那麼多美人,好在一番旁敲側擊後確定原主雖然喜好美色卻並不淫|亂,還有守宮砂坐鎮,都是連人小手都沒摸過。
一整個似乎比起美人環繞, 更喜歡拯救美人並將其打扮漂亮並珍藏起來的架勢。
好吧, 聽起來依然很是造孽, 嚇得他戰戰兢兢挨個跑去謝罪,結果發現這些美人一個個皆是眼神空洞形似木偶, 愣是沒能說出放他們離開的話。
感覺若是離開那幾間屋子,他們是活不下去的, 雖然如果他們沒有進入那幾間屋子大抵也活不成。
這不罪沒謝上,顏月歌反而慌慌張張又給人打起雞血,想著在放人走之前,先得讓人燃起對生活的希望來。
然後顏月歌就走到了連和景的住處,哪想到讀書人清高又剛烈,生活窘迫之際被原主趁機搶了,三天兩頭的鬨,顏月歌一進門就見人正在上吊,當場嚇得七魂少了三魄,都不知道怎麼把人摘下來的。
鬨騰一通,連和景倒是啥事沒有,卻給顏月歌自個兒摔得胳膊肘烏青一片,最後還留了道疤。
但當時的顏月歌勸著勸著,乾脆就把原主原先的藏嬌小院變成了一個學堂,什麼都教,大家會什麼就互相教些什麼,隻希望大家能先充實起來。
連和景自然是被聘做了學堂的教書先生,一直至今。
該說不說,這學堂還是很有用的,這短短一年來,學堂中眾人已經基本改造完全,甚至已經有數人離開了學堂獨自去外頭生活了。
想到這裡,顏月歌心中那團名為疑惑的火又燒了上來,乾脆問道:“可是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胡奉此時已是被淮序斜斜瞪了一眼,瞬間隻覺後背涼颼颼的,下意識就將胳膊從顏月歌脖子上撤走,嘴巴倒是不受影響直接道:“還能乾嘛,找你啊。”
顏月歌懵了。
胡奉便向他解釋了一切,一旁還有朱藍詞與連和景兩人跟著補充。
按照三人的說法,就是雖然顏家人被盯得緊,但是因為學堂成前成後都沒上過台麵沒什麼人知道,反而沒人關注。
至於狐朋狗友的三人,因為同屬紈絝不成氣候,竟也意料之外沒人在意,當然這裡的人指的是外人,胡家苟家都跟顏家親著呢,是完完全全的同一陣營。
所以其實,學堂中的所有人和另兩位狗友也都出來一同加入了找他並試圖幫助他的行列,隻是現在身在彆處而已。
說到這裡,胡奉不由感慨道:“你彆說,我還真沒想到我們居然不受監視,光是怕那些人釣魚執法我們就已經按捺了許久,沒想到那些人居然當真那般高傲狂妄。”
這確實是難以置信,不管是學堂還是狐朋狗友的三人,顏月歌與他們的聯係都足夠稱得上是緊密,甚至狐朋狗友的三人還曾大刺刺在四海密卷上發布了賞金不菲的尋人帖,隻為能把他安全找回來。
正常來說除過顏家之外,這些人就應該是重點的監視對象啊。
畢竟不能回顏家的話,他想要找尋援助就隻能通過這些人才對,莫非那些人當真是狂妄到了離譜的地步?
總覺得不太可能。
可偏偏他們說話也都說了一會兒了,顏月歌腕上的聚星鐲仍沒能探出附近有什麼暗藏的修士或是變化的靈力光點,所以也並不是按兵不動等著一鍋端了他們。
顏月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遇事不決推給他二哥。
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們是不聰明,可是顏家胡家苟家的聰明人一點兒不少,或許是他們在背後想了什麼辦法吧。
看這意思他二哥也沒有派人接觸過胡苟三個和學堂眾人,胡苟兩家也沒有限製他們的行動,大抵一開始就想孤立他們好讓他們自由行動,約莫是想著以防萬一。
這不趕巧,還真就讓他們給碰上了。
世界真大,世界也真小啊。
於是顏月歌臉上那點兒微末的困惑都消失了,甚至現出了幾分瓜兮兮的狡黠,明顯是對近來陸上暗中發生的事情們好奇不已,等著日後有機會狠狠盤問誰了。
在場幾人無一不是對他熟悉又了解,見狀都不由得同步沉默了一下。
尤其是胡奉三人,本以為顏月歌這家夥在外逃亡多可憐多委屈,結果彆說讓他們瞧見什麼委屈樣了,甚至這還有閒心想著吃瓜看樂子。
真不知道該說是沒有壓力不當回事兒,還是壓力太大都給孩子逼瘋了。
心疼自然是心疼的,可是無語也同樣是無語的。
但在三人之外,淮序可並沒有陷入沉默,他對顏月歌的習慣早已熟悉與接受,這會兒也是帶著一股子慵懶氣息湊到顏月歌耳邊,低聲喚道:“小寶在想什麼?”
顏月歌登時回神,正要將想法全部抖露出來,才剛轉過頭就撞入了淮序的視線,距離太近,艶麗的赤眸清晰倒映著他的眼睛,使得他當場怔在了原地。
哪想到不等他多怔愣片刻,一旁的胡奉已是見勢不妙刷地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往自己那邊拽了半步,急道:“乾嘛呢,都快親上了,乾嘛呢?”
顏月歌被胡奉拽了個趔趄,扭頭一看,正見胡奉還在拉著他往身後藏,一雙眼睛鷹一樣盯著淮序,明顯的護犢子樣,又道:“公子你跟他在一塊兒可得小心,這家夥最好美色了,他真會親的。”
嗯?怎麼好像哪裡不對?
尤其是朱藍詞和連和景,你們倆點什麼頭又在附和什麼啊,他哪有哦!
顏月歌茫然眨了眨眼睛,旋即抬手掐住了胡奉的腰,在胡奉吃痛的吸氣聲中趕緊回頭對淮序解釋道:“不要聽他們胡說,我很有原則的。”
淮序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彆樣的神情,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無他,光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那守宮砂亮來亮去的樣子,就足以證明顏月歌的清白。
當然,胡奉也同樣不信顏月歌會隨隨便便親上去,顏月歌是喜好美色沒錯,可在他眼中的淮序,尚還有不知名的禁製在臉上擋著,根本看不出來丁點兒的美麗。
胡奉相信顏月歌的審美,便就相信顏月歌的清白。
但說還是要說的,尤其當著另兩個顏月歌曾經確實喜歡過的美人麵。
雖然兩位美人也確實沒跟顏月歌有過什麼實質性的接觸。
插曲就此結束,顏月歌鬆手站直,不經意間又貼到了淮序身邊,淮序垂眸看去,麵上神色不變,卻不覺甩了甩尾巴尖。
胡奉瞥見,險些打出個口哨來,一旁的連和景乾脆搖起了頭,還是朱藍詞念著正事,拉了拉胡奉的衣袖。
胡奉回頭一看,見朱藍詞指著他的懷,瞬間恍然大悟,趕忙從懷裡掏出個儲物袋就往顏月歌手裡塞。
還不等顏月歌升起疑惑就已是解釋道:“差點忘了正事,以後有的是機會聊,我們現在趕緊走,天黑前應該能回到錦城坊,你先去學堂躲躲,我們之後再想辦法讓你回家。”
一旁的朱藍詞身形已然開始變化,本就高大的身軀愈顯強壯,棕色的皮毛撐出皮膚,眼看著馬上就要完全駝鹿化了。
顏月歌懵了一瞬,趕忙製止道:“等下,這是乾嘛?”
朱藍詞的變化並未停止,連和景已經轉身去一旁拿鞍,胡奉則是解釋道:“藍詞腳程快,她帶著你們先走,你們用那些把氣息藏好彆亂動,我們速戰速決。”
顏月歌這才去看了一眼儲物袋,裡麵滿滿當當都是靈石。
胡奉不是無緣無故塞給他一袋靈石的,他們知道他的處境,知道他隱藏氣息需要耗費巨量的靈力,所以他們也一早就做好了把他悄悄帶走的準備。
或許除了胡奉的隊伍之外,其他三兩人組成的小隊中也都帶有這樣的一袋靈石,隻為了能將他安全護送回家。
念及此,他的眼底突然就有些泛酸。
自始至終,胡奉三人完全沒有過問過一句關於淮序關於神器,與淮序唯一的對話居然還是提醒淮序要小心他亂親,明明他們早就知道淮序的身份,也早就知道他身上帶有著神器。
二者無一不是所有人在夢寐以求的,可是他們非但沒有奪取的想法,甚至毫不關心。
好吧,主要是毫不關心。
對於朱藍詞或者連和景還好說,可是作為一起吃喝玩樂倒大黴的好兄弟胡奉居然也是如此,簡直讓顏月歌一顆想要炫耀的心毫無安放之處。
顏月歌當然也知道這會兒並非能讓他安心炫耀的好時機,就是吧,在麵對好兄弟的時候,想要炫耀的欲望是控製不住的。
然而不等他的酸澀與糾結有個什麼結果,胡奉就見他沒有動作,著急間直接上手要把他往寬厚的駝鹿背上推。
強橫得顏月歌一下子什麼心思都沒有了,趕忙道:“等等等等,你們彆急,我還不打算回去。”
空氣都短暫凝滯了一瞬,緊跟著,胡奉與連和景一同出聲,不解道:“為何?”
就連無法出聲的朱藍詞也是帶著一雙疑惑的大眼睛向他看來,同樣寫滿了“為何”二字。
顏月歌不禁被他們一氣的質疑驚得後退半步,略微思索了一下,覺得也不能告訴他們自己在為拿取下一件神器做準備,或者是在外吸引火力之類,於是便神秘兮兮道:“我另有安排。”
幾人的視線再變,愈發咄咄逼人,就連一旁神遊的淮序都不由轉過了視線,卻是稍稍飄到了顏月歌身前,幫他瞪向了三人。
神色淩厲,寒意逼人。
在場四人一道懵了,還是顏月歌的笑容忍不住最先跑出來。
緊接著,笑容愈發放肆。
第 63 章
顏月歌沒敢放肆太久, 飛快收斂了笑容將淮序往自己身後拉,稍加施力捏了捏淮序的大手,“沒事沒事, 大家都是好朋友,沒有惡意的。”
淮序當即垂眸向他看來,方才還鋒利的視線登時便柔和了下來,一如既往的懶洋洋氣質。
見狀, 顏月歌不由得彎了彎唇角,聚起的梨渦看起來甜甜的, 乖巧也滿是安慰。
兩人間的氛圍看起來格外好,也滿得再不容第三人插足, 空氣中都好似冒起了粉紅泡泡般。
胡奉不由打了個哆嗦,嘩啦啦甩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得不說, 他也不是沒見過顏月歌沉迷到哪個美人身上的情況,可是沉迷到這種程度屬實是他沒有見過的,沒想到居然這麼肉麻。
而在胡奉意識到之前, 他已經一手一個, 將自己的手掌攤開來擋在了朱藍詞與連和景眼前,皺著眉頭發出了“哦呦”一聲。
也是這一聲“哦呦”,將才被顏月歌哄好哄順不再瞪人的淮序的視線又重新拉了回來,卻與先前不同, 似是帶了些挑釁意味。
胡奉直直接了, 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片刻反應過來,差點沒當場把套在自己腦門上的電燈泡三個字給摔下來。
不是, 雖然他剛剛就想說了,所以其實, 沉迷更深的並非顏十四?
顏二哥,你家十四要被拐跑了呀!
一瞬間,胡奉腦子裡想了很多,卻飛快堅定了想法,“不行,你們還是先回去,有什麼安排都等之後再說。”
說完,胡奉也不管淮序身上那極具壓迫感的氣息,伸手抓住顏月歌的腰就把人啪地甩上了朱藍詞的背,又遞給朱藍詞一個眼神。
可還不等朱藍詞啟步,顏月歌就轉手將牽著的淮序扛到肩上又跳了下來,同樣堅決道:“不行,我沒法等之後的。”
胡奉的神情幾度變化,卻最終定格在了難掩的驚慌與無措,幾乎是撲到顏月歌麵前上下打量著:“你、你傷哪兒了?我們能治的,你彆放棄啊!”
顏月歌被胡奉的驚慌打到,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聯想到這裡的,在另兩人被帶起來的驚慌之前趕忙道:“彆瞎說,我好著呢,隻是我確實有事要在回去之前做。”
胡奉明顯不信,直勾勾看著他。
顏月歌不由歎出口氣來,將淮序的魚尾轉移到左手上去,空出右手舉起到耳邊豎起了三根手指道:“我發誓,我真的一點兒事都沒有,而且把要辦的事情解決了我就回家。”
半晌,胡奉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卻是道:“太危險了,我要跟你一起,有危險我先幫你抗。”
顏月歌懵了一瞬,“啊?”
一旁的連和景聞言,急忙道:“我也要一起。”
甚至就連朱藍詞也是抖了抖毛茸茸的駝鹿獸耳,表示了想要一起的意願。
似乎是哪裡讓淮序感到了不快,在幾人的請願聲中,淮序愈發摟緊了他的脖子,散發出的冷意清晰可見。
顏月歌將幾人挨個看過,又抬頭看了看淮序,最終醞釀出了真情實感的一聲疑。
“啊???”
——
顏月歌自然是不會讓一個築基紈絝一個獸族駝鹿和一個凡人書生跟自己一起在刀尖上亂跑的。
彆說什麼遇到危險了丟下他們讓他們去抗,抗不抗的下是一回事,顏月歌根本就不會讓他們送死是另一回事。
他們背後可沒有強大的顏家和強大的神器撐腰,那些人殺死他們根本就不會有所顧忌,就算有千裡珠在手,他們也根本不會有充能和發動的機會。
況且除了背後撐腰的存在,顏月歌手裡可是實打實有著一件神器啊,就算他實力不行沒法發揮出其的最大作用,可是拿出來把追兵困住一時半會兒還是沒問題的。
那段時間足夠他逃跑了。
但要是帶上這三人可就說不定會是怎樣的狀況了。
所以最終,顏月歌還是做出了妥協,表示願意讓朱藍詞帶他和淮序先回錦城坊。
皆大歡喜。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隻是在那處院子中時,他要麵對的是極不好說話的胡奉,執拗異常的連和景,特彆會附和的朱藍詞,還有莫名不高興的淮序。
顏月歌願稱其為世界上最難攻破的組合之一,他也確實說不過,除非他強硬的直接一個千裡珠或是影日密抄下去走人。
能嗎?不能。
而一旦他答應回家,路上的時候就能剔除掉前兩個最不好應對的,因為他們是不會跟著朱藍詞一起走的,會拖慢朱藍詞的速度。
至於朱藍詞,朱藍詞就容易策反多了。
也正因如此,在他答應回家之後,胡奉就跟連和景拉著朱藍詞在一旁使勁嘀咕囑咐,大抵意思就是不管他之後怎樣折騰,讓朱藍詞都不要停下來。
確實是非常有用的叮囑,畢竟朱藍詞聽不到也說不出,悶頭跑的話根本不會留給他策反的機會。
而他們也相信他不會心狠跳車跑路去傷害一個小姑娘的心,尤其是朱藍詞的心。
好吧,事實也確實如此。
所以說這三個人的組合才可怕啊,哪怕他今天遇到的是其他小隊,恐怕都不會這麼難纏的情況。
可是他們忽略了一點,朱藍詞對他的心軟程度不是幾句叮囑就可以忍住的。
漸漸西沉的陽光與飛速略過的清風中,疾馳的駝鹿背上,顏月歌的肚子一聲比一聲叫得大,咕嚕嚕都快要餓得失去理智般。
眼見著距離顏家所在的錦城坊越來越近,再不做點什麼恐怕就沒機會了。
顏月歌有意讓朱藍詞察覺到,乾脆將懷中打橫抱著的淮序挪到一邊,稍稍俯身貼近了朱藍詞,試圖讓朱藍詞感覺到的動靜更大,也更加符合自己快要餓死了的狀態。
一眼瞥過冷眼看他的淮序,心虛笑了笑,便就誒呦誒呦嚷出了聲。
朱藍詞聽不見,其他的感官就會更加明顯,很快便察覺到了後背傳來的震動,扭頭去看,就見顏月歌苦著一張小臉抱著淮序的大尾巴亂嚷,馬上要哭出來似的。
這可把朱藍詞嚇壞了,幾乎是當場刹住了腳步,險些讓顏月歌順著慣性飛出去。
堪堪穩住身體,顏月歌扭捏一陣,才比劃著手語道:“對不起哦,我沒想讓你知道的,但我真的太餓了,身上也沒有食物。”
剩下的都不用他說,朱藍詞已經心疼起來,當場四處看過一眼,便就馱著顏月歌走向了僻靜處,看樣子是打算先把人放下來弄點吃的了。
很快,朱藍詞停了下來,顏月歌大刺刺抱著淮序往下跳,落了地才想起自己應該虛一點,趕忙就蔫蔫的就地坐了下來。
朱藍詞當場從兩米來高的高大駝鹿一點點縮小,變回了人形,頭頂一雙獸耳耷拉下來,急切跟他用手語道:【少爺,我去打獵,你在此地稍等。】
顏月歌蔫噠噠點了下頭。
眼看著朱藍詞一陣風似的走遠,顏月歌計劃得逞,笑容根本就忍不住一點兒,察覺到淮序的視線抬頭看去,略帶心虛與得意的悄悄比了個耶。
淮序眸底的情緒被長睫投下的陰影遮掩,隻輕輕眨下了眼睛,攬在他頸間的手卻緊了緊。
顏月歌會錯意,對著淮序堅定一點頭,飛快從地上爬起就要跑路,可還不等他站穩,朱藍詞就一陣風似的又刮了回來。
見著他起身更是當場疑惑道:【少爺起來作甚?】
顏月歌怎麼也沒想到朱藍詞能回來的這麼快,當場僵了一下,又轉瞬恢複正常道:“人魚不能長時間脫水,我給他加點水。”
朱藍詞掃了一眼淮序那條碩大的魚尾,恍然點了點頭。
淮序的視線卻一直落在顏月歌身上,直勾勾盯著他,想看看他這張嘴到底多能胡謅的架勢,給顏月歌看得心裡毛毛的。
這、這不形勢所迫嘛。
可就在顏月歌嘴巴裡吃著棗子等著飯吃想著遊說朱藍詞的時候,前時被放到水池中的淮序突然出聲道:“小寶,有人,不止一個。”
顏月歌登時警覺,淮序的聽力向來比他好上太多,在這幾個月間也在方方麵麵派上了用場,他沒法不認真對待。
他趕忙起身拉住朱藍詞,抬起食指豎到唇前比了個噓,得了朱藍詞頷首才趕忙去看腕上的聚星鐲。
聚星鐲上卻並沒有明顯的光點,隻有一個略暗的光點停在了附近。
但淮序說不止一人,也就是這唯一的光點之外,還有其他人隱藏了氣息,追兵來了?
按理說來,他與淮序此刻仍在被影日密抄籠罩,不會被人察覺到氣息,隻有朱藍詞的氣息為了避免忽然的消失引起察覺所以仍在原地。
顏月歌拉著朱藍詞悄悄靠近了淮序,卻沒敢將淮序從水池中抱出來,那樣一定會發出聲音的。
現在他們隻需要等,等待光點離開,等待追兵離開。
顏月歌也將靈力集中到耳朵,試圖聽到更遠的動靜,可這一聽,顏月歌不淡定了。
“……附近有一落單的獸族人,我去看看情況,小友在此稍等片刻。”
是寧正平的聲音,看來是察覺到了朱藍詞的存在。
但朱藍詞是個無主的自由身,還是個聾啞人,口中堅持著什麼保護與平等的寧正平保不準會強行將其帶走。
可不管寧正平到底是什麼想法,寧家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獸奴窟,他決不能讓朱藍詞再跟寧家人碰上。
就在顏月歌意欲開口之際,他突然聽到了顏玉英的聲音:“前輩,不如不去打擾如何?”
顏月歌懵了。
不是,玉英你怎麼跟完彆法又跟寧正平的啊,那些人都是大變態你不要跟他們混在一起啊,不安全的!
不對,等下,有顏玉英在場的話……
顏月歌當場看向了朱藍詞,飛快用手語道:“藍詞,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第 64 章
顏玉英本身不是多麼厲害的角色, 即使小有名氣也不至於有多大的影響力,加之年歲尚小也不掌權,對修仙界的事基本都插不上嘴。
對於獸族自出生起就開始被奴役的現狀, 他與顏家大部分族人的看法一致,那便是不用獸奴並去儘力幫助受苦受難的獸奴。
而麵對身在野外的落單獸族,或許其本身就是自由的,或許是其已然逃出想要尋求自由的, 亦或是遵循其主的命令在外跑腿辦事的。
不管是哪一種,顏玉英都不想讓將獸奴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寧家人去查看落單獸族的所謂情況。
但很顯然, 麵對著寧家的三執事和數個寧家子弟,顏玉英也依然插不上話, 他說服不了寧正平。
儘管如此,他也依然沒有放棄, 仍在試圖勸說,這也間接為顏月歌爭取了時間。
顏月歌大氣都不敢喘,一邊豎著耳朵仔細聽那邊動靜以防顏玉英敗下陣來讓他們突然找來, 一邊飛快打著手語跟朱藍詞說明情況。
“藍詞, 外麵有追兵,他們可能很快就會過來,我去引開他們,你把這個帶回去, 一定要親手交給我二哥。”
說著, 顏月歌摸出一枚圓潤的寶珠, 塞到了朱藍詞手中。
朱藍詞隻是緊緊拉著顏月歌的衣袖搖了搖頭,【少爺, 我去引開他們,你們繼續回去。】
即使是朱藍詞也明白, 顏月歌與淮序身上有著隱藏氣息的法寶,不應該被誰發現,那些人很快要過來完全是因為她,因為她是獨自在外的獸族。
所以,由她來引開追兵是最合適的。
可是顏月歌同樣按住了她的腕,終於還是在糾結之後繼續用手語道:“是寧家,你不能去。”
朱藍詞微微怔忪,她知道寧家,她以前就是在寧家的一處靈礦中為奴,若非將近病死之際被族人偷偷帶出來又被顏月歌買下,她早就死在了礦井之下。
但即便如此,朱藍詞還是將寶珠重新塞回到顏月歌手中。
【少爺,當初是你將我贖下,讓我沒有像其他生了病的獸族一樣死去,你救了我的命。一年前,是你執意問我的姓名,才讓我拋棄了那噩夢般的編號與記憶,你給予我新生。】
顏月歌察覺到什麼,急忙打斷道:“可是……”
朱藍詞卻繼續道:【少爺,過去幾個月,我們嘗試了很多,連和景也寫了很多文章散布出去,可是對於修士來說,凡人的力量太小了,所以我們跟隨胡公子來到這裡。】
【少爺,讓我幫幫你吧,你知道的,我力大無窮速度也快,我會努力爭取時間的,你回家去,好嗎?】
顏月歌搖了搖頭,“不瞞你說,我本就打算在路上甩掉你的,我還有事沒做完。”
然後,顏月歌猛地甩開朱藍詞的手丟下寶珠,扭頭抱住水池中的淮序發動了千裡珠。
片刻,顏月歌帶著淮序出現在了不遠之外的另一處地方,撤去了影日密抄。
與此同時,顏玉英牽扯不住已經向著朱藍詞方向飛去的寧正平一行猛地頓住,瞬間掉頭向著突兀出現的新鮮氣息駛去,與周邊無數察覺到變化的勢力一起。
一時之間,四下大亂。
朱藍詞心頭一慌,趕忙從藏身處探出頭來張望而去,視線之內卻全然沒有顏月歌的身影。
起風了,她聽不到,卻看到被重重壓彎的新枝與嫩芽。
她抬手撫過耳畔被風吹亂的發,終於還是回到石壁之下,撿起了掉落在地的寶珠轉身。
駝鹿的身形很快再次顯現,朱藍詞卻躊躇回頭,她看著熄滅的火堆與火堆上逐漸冷卻的濃湯,突兀落下了一滴淚。
蹄聲伴著風聲揚起塵土,太陽也要落山了。
——
另一邊,顏月歌絲毫不敢懈怠,落地之後就扛著淮序開始了狂奔。
為了能夠切實引開寧正平的注意,他必須得在眾人的視線中多待一會兒。
趁著有足夠的靈石補充靈力,顏月歌禦劍猛衝,隻求先儘可能遠離他撤去影日密抄時靈力突現的位置。
在不確定是不是他以及他跑向了哪裡的情況下,那些人會先衝向那裡,然後才會繼續向他追來。
饒是此刻跑得緊急,顏月歌還是在對著聚星鐲確定好逃亡方向後分出一份精力想起什麼突然道:“哎呀,我沒把水池帶上。”
懊惱之色分明。
他七姐當初給他讓他用在淮序身上的水符前一陣子已經用完了,這段時間在外都是靠著當初在長樂水境時摘到的那些猶如瓶裝水的果子和水池將就,要麼就是回到遠洋的小島靠著溪水過活。
屬實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越過越狼狽了。
好在隻要將這陣子挺過去,他就又能回到顏家去當他的小紈絝了,淮序也能不用再跟著他飄搖在外,能從顏家尋求庇護獲得自由了。
當然那都是後話,首先他還是先挺過近在眼前的圍剿吧。
至於水池,折返回去拿顯然不現實,隻能之後另想辦法了。
隻希望朱藍詞能有機會把那裡的痕跡都擦除乾淨,彆他主動暴露了一通,最後還是沒能撇除朱藍詞的嫌疑。
淮序將他的擔憂都看在眼裡,想想還是出聲道:“會好的。”
顏月歌怔了一瞬,旋即抬頭看向淮序,和著彎起的眉眼重重點下了頭。
對於顏月歌而言,淮序的安慰總是有效,焦躁也好、不安也好,都會隨著那帶著慵懶氣息的話音歸於平靜。
淮序是他的定心丸。
顏月歌深吸一口氣卯足了勁去跑,不時低頭看一眼聚星鐲好避開光點更多的方向,也確保所有的光點都在追著他的方向跑。
朱藍詞說得沒錯,她跑得極快,隻要他能爭取到朱藍詞離開這一包圍圈範圍的時間,他就可以一道傳送符回到小島,甩開所有人再重新進入陸地了。
可事實證明,事情並不會如同預期般順利。
五分鐘?不,或許就連三分鐘都不到,顏月歌猛地一個哆嗦,下意識就降低禦空的高度。
下一瞬,燃燒著洶湧靈力的符紙就自他的頭頂飛過,砰一聲炸開,化作靈力網直直朝著他們襲來。
事關人魚和神器,寧正平也不得不改掉了往日的作風,決定先抓人再勸人了。
而顏玉英,可憐的顏玉英因為跟在彆法身邊時有過前車之鑒,已經被寧家幾個小輩早早擋在了遠處,就連聲音都碎在了風裡,根本沒法靠近。
顏月歌瞥過一眼就趕忙轉向,但靈力的大網依然追在他的身後,寧正平又接連放出幾張符紙,同樣化為大網將他包圍。
好在顏月歌早有預備,在天羅地網收緊的一瞬,千裡珠當場發動,靈力的波紋擋下了攻擊與束縛,千鈞一發。
寧正平氣急,厲聲質問道:“你還要跑到什麼時候去,為何不能接受我的好意?”
聲音已經形似鬼魅,帶著恐怖的陰毒與狠厲。
顏月歌當場嚇得一個哆嗦,下意識抱緊了淮序,都不敢多看寧正平一眼,隻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這還用得著他去解釋嗎?這就是原因啊!
好在眨眼間顏月歌與淮序就被傳送走,遠離了寧正平的視線,便又定定神馬不停蹄開始了逃亡。
因著身上的誘餌屬性,顏月歌沒有傳送太遠,儘可能保持在了一個依然能被這些人感知到的距離範圍。
也正因如此,顏月歌一點兒沒能察覺,一張更為可怖的網正在向他圍攏縮小。
不管如何,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捕獲顏月歌與他身邊的人魚與神器。
針對千裡珠的阻斷陣法緩緩啟動,各方勢力的傳送符與傳送法陣不斷亮起,無數修士加入了包圍圈。
他的懷中,那張定位著遠洋小島坐標的傳送符忽然閃了兩閃,其上的符文消失了。
風越來越大,顏月歌的心跳也愈發混亂。
對追捕勢力數次短暫也激烈的遭遇戰後,顏月歌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就意欲動用傳送符回到小島。
可也在這時,顏月歌才發現傳送符失效了,他所有的傳送符都失效了,也,他終於發現千裡珠的傳送範圍被鎖定在了一定的區域內。
而這個區域,正在不斷縮小。
千裡珠因其傳送位置無序也隨機,被認為有用也無用,又因為在尋常法寶中位於最高階,至今無人可解。
但若是法寶之上的神器呢?
是飛霜宗還是玄冥府?哪家手中的神器可以做到此般效果?
顏月歌百般嘗試,卻因著不知道自己向來可以無視陣法禁製,隻將注意力放在了千裡珠與傳送符,百般挪轉之下也毫無作用。
堵到他麵前的修士越來越多,他的逃跑範圍也越來越小,待到他的靈力耗儘或是那個範圍將他鎖死,他就再也無處可逃。
天黑了,風壓著樹梢哭嚎。
若是按照朱藍詞的腳程,或許已經回到錦城坊,隻要能將寶珠交給顏家,隻要能將神器交給他二哥,顏家就會安全。
但淮序呢?淮序該怎麼辦?
忽然,顏月歌從劍上摔了下來,他的靈力用儘了。
他護住了淮序,卻依然在坐起後愧疚不已道:“對不起哦老婆,我應該提前降落的。”
淮序隻是搖了搖頭,依然是那個處變不驚的淡漠神情。
顏月歌還欲說些什麼,可是數不清的修士轉眼就密密麻麻圍在了他的身邊,似乎是顧忌著他手中的神器與周邊眾多心思各異的勢力,皆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可認識的不認識的修士皆是死死盯著他,有人率先出聲,喊著讓他交出神器,以及一些冠冕堂皇的口號與私心。
他隻覺吵鬨,起身將淮序護在身後,終於還是深吸一口氣,在眾多勢力的麵前,將與他七姐約定保守的秘密公之於眾。
“飛霜宗宗主手握九元混一飛升陣,意欲獻祭全修仙界助成其一人飛升——”
第 65 章
九元混一飛升陣是早已在上古時期遺散的邪陣, 本身邪門又偏頗,幾乎所有關於其的記載都隻剩陣法的名字與功用。
就這,也並非是尋常修士能夠接觸到的秘辛, 在場年歲尚小資曆尚淺的修士聞言皆是毫無反應,不知道顏月歌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說出一些無厘頭的事情來。
可是因著顏月歌百折不撓的逃竄,距離第一批察覺到顏月歌氣息變化趕來的修士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各個勢力該趕來的厲害人物也都趕了過來。
這些人中有不少人知道九元混一飛升陣是怎樣的存在。
因為根本就沒有在原文中出現過, 又被他七姐稱之為是絕密,顏月歌本還擔心他這豁出去打算再拚上一把卻沒人知道, 讓他白說一通還給在場飛霜宗的人透了信。
那樣的話就簡直不要太過糟糕,非但沒法拖延時間讓他再想想辦法帶著淮序跑路, 還會讓多疑的飛霜宗再給顏家製造困難。
於是在親眼見到有人當場變了麵色後,顏月歌控製不住的心頭一喜。
但不管是那微末掠過心頭的高興也好, 還是牢牢盤踞心底的擔憂也好,都不是此刻能夠麵向眾人表露出來的。
顏月歌深知這一點,強裝鎮定繼續道:“沒聽過這道陣法的先不要質疑, 你家中總會有人知道, 先聽我說。”
到底沒人知道神器已然被轉移,也無一人知道顏月歌是靈力耗儘才摔到這處,隻當其是反正被攔住跑不出去,乾脆趁著眾多勢力在場, 要麼是打算將眾人一網打儘, 要麼是先抖露出些什麼再將眾人一網打儘。
過去的追捕中也不是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像是將眾人溜到一處再動用神器打倒一片什麼的。
雖不是家家都有神器,但是神器的使用條件苛刻也不好控製這一點卻屬於是人儘皆知, 若說顏月歌的做法是為了成功率與省事,簡直是再合理不過。
總之各種前情與巧合之下, 顏月歌卑劣的紈絝性情早已為眾人所知,在場修士還真無一人上前。
即便有不服的打算開口嗆人,也都被自家長輩攔了去,這會兒他們才意識到,顏月歌所言可能乾係重大。
當然眾人也都不傻,事關飛霜宗與整個修仙界,誰也不會斷然相信顏月歌,畢竟顏月歌對顏家本就特殊,萬一就算他毫無建樹也毫不靠譜卻偏偏從族中長輩口中得知了飛升陣的存在呢?
自有人開口,遙遙與顏月歌對線道:“依據何在?空口白牙就想挑起我等與飛霜宗的矛盾是否太過狂妄?”
該說不說,顏月歌還就等著有人問出這樣一句呢,當即循著聲音看了過去,“九元混一飛升陣需要九大神器與五族神魂,你們好好想想之前的飛霜宗已經聚齊什麼又想找到什麼。”
人、獸、魔三族自不必說,收集起來可謂是輕而易舉,就連與人族交惡被驅逐的魔族也不會完全在這片陸地失去蹤跡。
而避世的羽族與飛霜宗達成了聯姻,世間僅存的人魚作為了賀禮,在顏月歌搶走人魚之前,飛霜宗確實已經足以聚齊五族神魂,也隻有飛霜宗可以做到。
然後就是神器。
那麼也就是說,不管顏月歌的說法是不是屬實,飛霜宗在這場鬥爭中拿到人魚與神器都會是極度危險的情況。
在場眾人各有心思,但無疑已經在心中將飛霜宗拉到了對立麵。
飛霜宗已經有一件神器,再多一件極有可能會打破現今各大勢力力量相近從而相互牽製達成的微妙平衡,更遑論九元混一飛升陣本就需要神器與人魚的神魂。
變動的人心中,最不好受的顯然就是飛霜宗的人了。
對外飛霜宗可是不管能不能把神器拿到手,都一定要活捉人魚的架勢,他們的宗主更是親口說過,那條被作為賀禮的人魚是飛霜宗的臉麵,絕不容有任何差池。
聽起來可能是沒什麼毛病,換做任何人任何勢力,都會覺得婚禮前夕賀禮被搶是一件極其丟人的事,不管被搶的到底是什麼。
可眼下結合顏月歌的話細想,那就哪哪兒都不對勁了啊。
神器無法當場拿到手可以日後再搶,可是人魚若是被他人拿走,再要是對觀賞稀奇玩意沒興趣剝了煉器煉丹,可就再沒有另一條了。
要知道在這之前,早早就有一份需要人魚作為原材料的高階丹器名單流通在了整個修仙界,其價值清晰可見,人魚落到他人之手直接被剝的概率簡直不要太大。
這條人魚的存在決定了九元混一飛升陣有沒有可能實現與完成,飛霜宗宗主自然會優先取得人魚。
但這同樣代表著,飛霜宗的野心或許當真不止是一條人魚或是幾件神器,而是整個修仙界的靈力與氣運。
空氣詭異陷入了沉默,飛霜宗卻清晰被孤立了起來,即便是已然達成了合作的大小勢力也同樣如此。
然而隻片刻,晚來一步的彆法厲聲喝道:“一派胡言!”
很快,被眾人視線包裹的彆法走到了前排,森然鬼麵上憤怒的線條亂跳不止。
“吾等宗主最是傾心天下蒼生,數百年來全然沒有半點私心,絕不會為求所謂‘飛升’以邪道亂紀,遑論涉及整個修仙界。”
又揮袖看向眾人,“豎子妖言,汝等何以自亂陣腳,竟是連近在眼前的神器都失了心,難怪汝等一個個皆為人下,醃臢。”
旋即,彆法看回顏月歌,卻向著身後招招手,“既然汝等因這畜生對飛霜宗多有猜忌,不妨讓吾等在此殺掉它,由吾親手碾碎它的神魂,看能不能堵住汝等的嘴。”
說著,彆法身後一眾的飛霜宗弟子就已是擺出了架勢,個個拿出武器對準了顏月歌以及他身後的淮序。
顏月歌將淮序拉在背後的手都在發抖,顯然沒想到彆法那股子變態勁兒上來說要殺人就要殺人,一定要為自家宗主證明清白。
顯然,彆法也對自家宗主的計劃毫不知情,不然以彆法對自家宗主那近乎偏執的崇拜與信任,此刻絕不會有殺掉人魚這種可能阻礙自家宗主的想法。
顏月歌咬牙止了聲音中的抖,忍不住罵道:“人魚族與獸族同為天下蒼生,他們才不是你口中的畜生與奴隸,他們也有權利活在這個世上!”
但同樣因為他的挑撥,信與不信的眾多勢力反而更願意在此時與彆法站在一隊,支持著人魚的死亡。
就算神魂被碾碎,人魚的身體依然是上好的丹器素材,並不妨礙他們的爭搶,還徹底的破除了飛霜宗宗主意圖通過飛升陣獨自飛升的狀況。
不會有人同樣對飛升有想法嗎?
當然會有,但飛升陣的事情已經在大小勢力麵前泄露無遺,在此刻表露出來絕非明智之舉。
殺死人魚似乎已成必然,人魚的神魂就成為了下一個搶奪對象,暗中的。
一時之間,數不清的刀劍出鞘,直直指向了顏月歌,以及,他身後的人魚。
“顏月歌,念在你年歲尚小,交出人魚與神器,我等儘可放你一馬,回家去繼續當你的小少爺吧。”
又一聲勸麵向了他,出聲之人是與顏家有過來往的勢力中人,此番出聲大抵是覺得這些人已然陷入了癲狂,會在爭奪過程中連帶著他一起殺掉。
而這刻意的一聲勸,則是在那樣的情況發生之前,留給眾人一個借口放過他罷了。
或許是好意沒錯,但是顏月歌卻完全無法接受。
他沒能在拖延到的時間裡找到離開這裡或是送走淮序的方法,也沒能在拖延到的時間裡等到突破眾多勢力趕來保護他的顏家人。
此刻他的身上,隻有數件早先充滿靈力的法寶可以供他攻擊與防禦,可是麵對這麼多修士,這麼多強者,他或許就連一輪都抵抗不下。
甚至直到這些人徹底不再顧忌他手中的神器直接攻擊而來的前一刻,他都無法將其拿出來暴露自己已經無法動用神器隻能借助其他法寶的事實。
還會有什麼辦法嗎?
但在那之前,修士們已經開始了靠近,為了防止他突然動用神器一下子帶走所有戰力,各個勢力皆是先派出了一部分人打頭陣,打算先消耗掉他使用神器的次數。
避無可避,顏月歌慢慢鬆開了淮序的手,卻在淮序的掌心留下了數張護身符。
“做夢!”
第一把劍揮動的瞬間,匆匆趕來的寧正平遠遠高聲道:“不能殺它,它已經是最後的人魚,一定要被保護好。”
無一人聽從,反而猶如施發的號令般,尚留在後方的寧家人登時轉身攔住了寧正平,第一波上前的修士也儘數開始了動作。
數不清的攻擊密集落向了顏月歌,數道法寶的影子陡然升起,卻在可怖的攻擊中迅速消耗。
神器已不在他身上的事實當場暴露,攻擊卻絲毫沒有停歇。
顏月歌沒有避開一步,撿起掉在一旁的長劍擋在身前,默念一聲“月青姐姐保佑”,勢要保護淮序直到最後一刻。
但在那之前,身後之人伸手將他推向了後方。
那條始終躲在顏月歌身後溫順懶散的美麗人魚似是感到無趣般打了個哈欠,終是撕去了覆在麵上的禁製,抬手間便就揮散了近在眼前的重重攻擊。
一紅一藍兩段綾綃法寶脫體而出,瞬息間襲向在場所有人。
嘩——
在意識察覺到之前,眾修士已是倒地不起,儘數喪失了行動能力,再無一人能戰。
而淮序,則是在兩段綾綃歸來的破空聲中回身抱住了已經徹底驚呆的顏月歌,淡淡道:“加點水……”
第 66 章
暗紅略顯黏稠的綾綃離火與淡藍鋒利似冰的綾綃斷水終於第一次出現在了顏月歌麵前。
許久不見, 離火表現得很是興奮,在本應隨著斷水一同沒入淮序體內之前乾脆停了下來,扭動著粘膩的身體在顏月歌眼前現眼。
儘管此刻的顏月歌已經是徹底的石化狀態, 根本都沒有注意到它一點兒。
但顯然,離火想要出現在顏月歌麵前很久了。
還是斷水又從淮序的體內冒出來,硬是把這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拖了回去,好一頓暴揍。
顏月歌便是在兩條綾綃回去之前打的不可開交中回了神, 畢竟兩條靠著扭動與糾纏占據了他視線中心打架的綾綃實在很難忽略。
也在這時,斷水飛快取得了勝利, 拖著委委屈屈的離火沒入到淮序體內消失在他的眼前,顏月歌的視線這才重新聚焦, 不可置信的看著散落一地的眾多修士。
那些修仙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們,那些強大堪比彆法甚至遠超彆法的修士, 皆是就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便都儘數摔落在地陷入了昏迷。
空氣中安靜得厲害,好似隻剩咆哮的風聲與他錯亂的呼吸與心跳, 仿佛前時那些叫囂的尖銳殺意與熱鬨聲響都不曾存在過。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危急關頭把他推到身後的、抬手間揮散了無數強橫攻擊的、一瞬間便將無數修士擊落在地的, 竟然是淮序、嗎?
此刻這個攬在他頸間平靜的、毫無所謂的、仿若隨手彈去了無害小蟲般的淮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