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倚窗道:“請公子樓上喝一杯。”
扶蘇澈眉目依舊清冷得很,沒有回應,大步離開了。
褚慎微看熱鬨不嫌事大,興致勃勃道:“居然還有人敢駁了將軍的麵子。”
蘇辭也不惱,“你不就經常數落我嗎?走吧,扶蘇大人要我們跟他走。”
褚慎微眉頭一皺,“他何時說的?”
蘇辭未言,隻是輕笑。
褚慎微看著朝街角走去的扶蘇澈,那家夥從出現開始就擺著張臭臉,有說過半句人話嗎?
一炷香後,蘇辭和褚慎微坐在扶蘇家夜明珠鑲頂的馬車裡,隻能說扶蘇家確實富可敵國,簡直都流油了。
褚慎微直接動手去摳人家車上的夜明珠,絲毫不嫌丟人。
蘇辭也不管,硬逼著扶蘇澈開了口,“素聞將軍治下甚嚴,難道就是這麼教導屬下的?”
“他不是我的屬下,故而例外。”
褚慎微終於停止了丟人的動作,似乎還嫌棄那夜明珠,擦了擦手,“能讓扶蘇大人主動開口說話真不容易。”
扶蘇澈若此時還看不出這兩人一搭一唱,是故意的,那就白活了二十多年。
褚慎微聳了聳肩,笑得花枝亂顫,“誰讓禦史大人這般冷漠?我家將軍以前也如此,還不是讓褚某收拾得服服帖帖。”
說著,他還邊拋媚眼邊往蘇辭身旁靠了靠。
蘇辭則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反正她這名聲都被褚慎微敗光了,連挽救都不想挽救了。
扶蘇澈彆扭地看著二人,異常嫌棄地往旁邊坐了坐,扯開話題,“將軍出門就帶了這麼個……先生。”
蘇辭不鹹不淡道:“是他硬跟來的。”
扶蘇澈突然不想說話了,這股的膩歪勁是怎麼回事?傳聞果然不虛,蘇辭絕對是個斷袖。
馬車一路顛簸,總算來到了皇城外的宗正寺。
宗正寺本是國寺,但自從前朝開始大興道教後,就連宗正寺也從皇城遷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扶蘇澈下車後,看著麵前破爛的寺廟,“這就是將軍說的地方?”
“正是。”
蘇辭帶頭往裡走,推開那隨時都會掉落的寺門,徑直走了進去,似乎對這裡格外熟悉。
廟中一個臟和尚正在露天做飯,褚慎微透過炊煙看過去,這不就是那日武神街上給跳樓女子當肉墊的和尚嗎?
臟和尚見到來人,雙手合十,行禮道:“貧僧純一見過諸位施主。”
蘇辭接過和尚手裡的炒菜勺,“你帶這位扶蘇大人去見後院的客人,飯我來做。”
純一和尚點頭,遂而領著扶蘇澈去了後院。
不得不說這宗正寺極大,院中沒有一棵雜草,顯然是有人經常打掃,但寺院窮得叮當響,破磚漏瓦,連個好一點的板凳都沒有。
等純一和尚領扶蘇澈從後院回來時,蘇辭已經做好了飯,寺廟裡的孤兒一個個排好隊過來盛飯,大約有十六七個,從四歲到十二歲都有。
褚慎微留在蘇辭旁邊給她打下手,實為添亂,“將軍把半年的俸祿都捐寺裡了吧,你就不能勤儉持家一點嗎?真是敗家,好歹留一點。”
蘇辭:“我要錢沒用。”
扶蘇澈看著蘇辭動作熟練地拿著鐵勺,似乎沒想過她那雙持劍的手還會乾這種粗活,“將軍時常來嗎?”
純一和尚:“貧僧是在武神街上結識的將軍,自那以後將軍日日都來,送些糧食蔬菜。若是得空,便會哄著這些孩子玩會兒再走。”
蘇辭喂完一個四歲孩子吃飯,便起身朝扶蘇澈走去,“見過鳳兒母女了?”
武神街一事後,蘇辭便將鳳兒母女藏在了破廟,不然早在事發當晚就被右相的人給殺了,為此純一那黑心和尚坑了她半年的俸祿。
扶蘇澈點頭,“但證據過於單薄,若是能查到城中黑店具體有哪些,再一舉查抄,把握大些。”
“貧僧知道,”純一笑意昂然說到。
扶蘇澈:“你知道?”
“貧僧每日在城中各大街巷乞討,對城中之事了然於心。”
扶蘇澈拱手道:“煩請大師告知。”
純一和尚等著就是這句話,笑眯眯地伸出手,“一千兩銀子。”
扶蘇澈一愣,而蘇辭完全熟悉他這個套路,她上次就這麼栽溝裡的。
在世人的眼裡,和尚大多是清心寡欲、淡然無求的,而純一可謂和尚界的一股泥石流。
他滔滔不絕道:“若是施主嫌多,也可以不給。不過施主從進院門到現在,觀賞了舍寺不少良辰美景,看在您是將軍朋友的份上,貧僧給您打個折扣,一百兩如何?”
扶蘇澈:“……”
純一和尚:“想必扶蘇家的少主不會缺銀子,更不會做出不給錢便跑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吧。”
於是乎,扶蘇澈出宗正寺的時候,荷包裡足足少了一千一百兩銀票,任誰白白被坑了這麼多銀子,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更何況是扶蘇澈那種臉本來就很臭的人。
蘇辭難得謙遜有禮,“我本以為扶蘇大人不會管這種閒事,不過還是要有勞扶蘇大人了。”
扶蘇澈:“此事涉及朝中黨派之爭,我本不願多管,但舍妹前日告知我,將軍曾在宮中幫過舍妹一次,就當還了人情。”
蘇辭:“在下幫得了茗妃娘娘一次,卻幫不了一世,扶蘇大人也是。茗妃娘娘在宮中過得艱苦,即便我不說,你也知道,與親生骨肉分離的滋味不好受……”
扶蘇澈眉頭一皺,“將軍到底想說什麼?”
蘇辭:“我想茗妃娘娘知道如何做才能在後宮中不被欺淩,並且骨肉團聚,扶蘇大人若想幫娘娘,勢必要做好卷入黨爭的準備,畢竟決定一切的人是陛下。”
扶蘇澈揮袖而去,似乎極為不悅。
茗妃隻有問鼎皇後之位,才能在後宮母子平安,這就意味著她在前朝必須有強大的支持,那她哥哥的官職就絕不能僅僅是一個監察禦史,而扶蘇澈素來對朝堂暗爭反感,那麼冷的一個人讓他與百官打交道著實困難。
褚慎微從寺門後麵悠哉地走出來,分外欠揍道:“嘖嘖,那可是北燕首富,將軍這麼快就把人家得罪了。”
蘇辭:“他會想清楚的。”
褚慎微:“扶蘇家雖出身江湖,但四年前陛下登基時,可是出了不少財力人力,光是陛下私下裡養的軍隊就是扶蘇家一手出的銀子,又派出不少武林高手相助,難道隻是因為茗妃娘娘一人?”
蘇辭:“扶蘇家主愛惜女兒,扶蘇澈疼愛妹妹,這很正常,可惜扶蘇家再有錢,亦是在士農工商之末,沒有權勢,扶蘇澈入朝為官,也隻是為了妹妹能在後宮好過點。”
褚慎微突然靠近她,一臉的八卦樣兒道:“話說四年前陛下隻是個沒權沒勢的廢太子,是怎麼勾搭上扶蘇家的小姐的?”
蘇辭眸子一暗,“我不知道。”
褚慎微的眼睛何其毒,一眼便看出蘇辭的異樣,隻是未道破。
當年先帝駕崩,諸皇子奪位,十六歲的蘇辭剛當上了邊關的大將軍,帶著三千精兵趕回皇城,這三千精兵亦是燕狼衛的前身,她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替北燕帝開路,一路殺進皇宮。
那一戰中,關內侯本是站在北燕帝一方的,但他擔心蘇辭的功勞大過他,以假玉璽設計蘇辭,那裝著假玉璽的機關盒淬了毒,隻要有人伸進手去,刀齒便會卡住那人的手,毒也會隨之入骨。
一幫子機關大師拆了兩日,才拆開機關盒,徐可風雖然保住了蘇辭的一條命,卻沒有保住她的左手。刀齒上的毒腐蝕了骨肉,即便皮肉可以再生,可是浸了毒的骨頭無法再生,而且極為脆弱,動輒便會折斷。
在蘇辭麵臨著斷手之痛的那幾日,北燕帝新皇登基,連下幾道聖旨,其中一道便是迎娶扶蘇茗。
那時若不是沈涵給了她一巴掌,告訴她左手廢了,右手就不能用了嗎?她怕是真的會廢了。
傍晚。
蘇辭忙完了一大堆破事,急匆匆進宮,北燕帝今日準她入宮探望沈涵,她自然要抓緊。
“師傅,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她隻有在沈涵麵前才會像個孩子一般笑,偶爾有些幼稚。
沈涵本來在園裡給大白菜澆水,看到那跑得滿臉汗的人,不由一陣心疼,“混賬東西,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還不趕快進來。”
蘇辭推進一個特製的輪椅,“這是黎清新做的,整個輪椅都是由機關齒輪控製。你坐上去,隻要按動這幾個按鈕,便能前進和改變方向。對了,我還給溫姨買了些胭脂水粉……”
沈涵將毛巾扔到她臉上,“彆廢話了,趕緊擦擦汗,進屋吃飯。”
溫姨趕緊端著菜從廚房出來,“阿辭,你來了,陛下這次特意提前告知你何時會來,你師傅下午就把菜做好了,一直溫在鍋裡呢!”
蘇辭對溫姨笑了笑,沒說什麼。
北燕帝永遠這樣,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蘇辭何時能進倚梅園由他決定,能待多久也由他決定,是賞是罰都在他一念之間。
熬了四年,蘇辭終於和師傅吃了頓飯,飯桌上說的儘是這些年的軍中趣事,未提及半分苦楚,大抵是長大的孩子都是這般。
沈涵無意間提了幾次家鄉金陵的風光,他雖然嘴上不說,但蘇辭知道他想離開皇宮,被囚在皇宮四年,誰不想回家鄉看看?
她低眉無言,沈涵心疼她,她又何嘗不心疼自個的師傅?
待到半個時辰後,蘇辭出了倚梅園,劉瑾已等在門外。
“大將軍,陛下要見你。”
……
禦書房。
書案前,半明的燈火照在帝王的側臉上,無有溫和,隻有冰冷。
蘇辭看完劉瑾遞來的折子,向來無所波瀾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凝重,“臣不同意。”
北燕帝一日勞累,揉著頭,有幾分倦意,低沉道:“朕不是在與你商量。”
蘇辭:“但陛下知道,沒有臣,此事無法施行。”
北燕帝差點又掀了桌子,“蘇辭,上次罰得還不夠嗎?”
劉瑾哆哆嗦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