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辭》全本免費閱讀
冷宮外,劉瑾公公一大把年紀,抖著一身肥肉,在宮門口走來走去,樣子滑稽得很。
不長眼的小太監添堵道:“公公,一個時辰都過去了,陛下和將軍怎麼還沒出來?不會打起來吧?”
劉瑾連呸了好幾聲,“閉上你的烏鴉嘴,將軍要是和陛下打一架還好,就怕將軍逆來順受,任打任罵,屁都憋不出來一個,陛下肯定更生氣。”
小太監一臉便秘的表情,心道:那可是血屠天下的將軍,手握十萬蘇家軍,戰功赫赫,在陛下麵前至於那樣嗎?
然而冷宮裡的情形比劉瑾預想的好不到哪裡去。
北燕帝負手而立,連背影都透著霜寒之氣,哪裡還有幼時半分溫柔的模樣。
“朕沒想到你真的能贏了離婁,那時的你就像一隻傷痕累累的小狼,明明瘦弱不堪,卻有著飲血食肉的狠勁。”
蘇辭一直垂眸未言,晾著他自己說了半天。
北燕帝繼續道:“後來朕才知道,你之前與朕比武,都是讓著朕的,怪不得師傅每日罵你,卻依舊承認你是他最好的徒弟……阿辭,你一定要這樣嗎?連句話都不肯和朕說?”
有的時候人就像瓷器,因為從來被擁有,所以從未被珍惜過。當有一天脆弱的瓷器被摔得粉碎,它便再也不屬於任何人,即使勉強拚湊起來,也不是原來的模樣。
蘇辭依舊那副恭敬溫順的模樣,“臣無話可說。”
時至今日,到底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們之間沒有誤會,有的隻是直白的事實。
北燕帝突然一陣苦笑,眸子裡藏了三分戾氣,“你隻是對朕無話可說吧。”
蘇辭聽得出他話裡的怒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副陛下息怒、任憑發落的樣子,頭重重磕在地上,偏偏她這般模樣最惹得北燕帝火大。
為什麼?為什麼連看朕一眼都不肯?
帝王怒氣上頭,一腳踢翻了凳子,失態得像個瘋子,拽住她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來,“阿辭,你就那麼恨朕嗎?就這麼喜歡跪著?”
鎏金色的麵具很美,襯得少年皮膚更白皙,蘇辭吃痛得微微咬緊牙關。
北燕帝見她依舊不言,怒火更盛,粗暴將她的頭按回地上,“好,那你就跪著吧。”
說完,闊步往外走。
蘇辭這時才緩緩開口,聲音很輕,輕得人差點聽不到,平淡道:“不恨,不管陛下信不信,臣從未恨過。”
若是不在意,怎麼會被傷得遍體鱗傷?若是真的恨之入骨,怎會為他守這萬裡河山?
北燕帝腳步頓了一下,卻又毫無猶豫地踹開宮門,大走了出去。
劉瑾見皇上一出來,就是一身冷汗,心道:將軍怎麼就不長點心呢?人家都上趕著巴結皇上,就她怎麼缺心眼怎麼來。
果不其然,北燕帝臨走時,冷冷吩咐宮人,讓蘇辭一直跪著,沒有他的旨意,不許起來。
荀老將軍知道後,帶著炎陵、趙雲生等一眾武將,跪在禦書房門口求了半天情,但帝王鐵石心腸是出名的。
直到後半夜,北燕帝與一群文臣商議完了戶籍改革之事,才讓蘇辭回去。
北燕帝是故意的,一瘸一拐的蘇辭與那群文臣一同出的宮門,被嘲笑了一路,右相等人險些笑壞了肚子。
經此一事,北燕帝和大將軍不合之事落了鐵錘。
宮門口,褚慎微一身白衣站在將軍府的馬車旁,他不說話的時候,還真像個溫潤如玉的公子,自帶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蘇辭見到某人,嫌棄地撇了撇嘴,“你怎麼在這兒?”
褚慎微上前攙扶她,“將軍有那麼嫌棄在下嗎?裝得和真的一樣。”
蘇辭:“……”
她沒裝,就是真的。
褚慎微嬉皮笑臉道:“彆人都有官職,能進宮為將軍求個情,褚某身無所長、一窮二白,隻能在宮門口邊喝西北風,邊等將軍了。”
他故意貼近她耳垂,低語道:“將軍,您怎麼跟一群沒教養的狗一起出來,他們一直這樣汪汪叫,您也不上手打?”
蘇辭偏過頭,他的呼吸拍打在她脖頸,癢得很。
褚慎微見她避之不及的模樣,覺得有趣,追著她耳朵說,“我有辦法,讓那群糟老頭子閉嘴。”
蘇辭眉頭一皺,覺得他笑得實在不像個好人。
誰知褚慎微突然手上用勁將她摟入懷中,又將她的手放在他腰上,從旁人的角度看,分明是蘇辭調戲彆人。
本來兩人竊竊私語的樣子就有幾分耳鬢廝磨之態,如今當眾卿卿我我,有些上了年紀、恪守禮法的文臣險些當場被氣暈,有些年輕文官乾脆羞了個麵紅耳赤,有的則一副世風日下、不忍直視的模樣,卻又偷著瞄了幾眼,一大幫子人呼啦啦地都跑了。
蘇辭:“……”
她這斷袖的名聲怕是這輩子逃不掉了。
蘇辭瞪著拋媚眼邀功的某人,“這就是你的辦法。”
褚慎微厚顏無恥道:“正是,多管用啊!將軍不必感謝在下,都是褚某分內的事情。”
宮門口的侍衛沒法跑,隻能目睹了全程,一直盯著蘇辭的腰,心道:那小白臉足足比將軍高了一頭,將軍這小身板可真厲害,難不成說將軍是下麵的?
蘇辭感覺到侍衛們異樣的目光,渾身彆扭,扯著褚慎微趕緊上馬車走了。
將軍府。
黎清為蘇辭處理膝蓋上的淤青,氣得都要上房了,“他到底還想怎樣?上次是砸頭,這次是罰跪,下次呢?姐姐,就當我求你,彆總這樣忍著好嗎?”
屋裡隻有她和蘇辭二人的時候,她才敢這般稱呼蘇辭。
蘇辭接過黎清手上的藥,不痛不癢地敷在膝蓋的淤青上,又開始不說話。
黎清急道:“你四歲遇見他,為他當牛做馬十六年,還不夠嗎?我們辭官好不好?不再管他的破爛江山,外敵不都被你平定了嗎?我們走吧!”
北燕雖然暫無外患,但內憂太嚴重了,謝王兩家絕不是肯安分的主兒,要不是兵權一直被蘇辭緊握在手裡,怕是早出岔子了。
忽然,徐可風捧著醫書破門而入,和屋裡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咦,看書太入迷了,又忘記敲門了。
蘇辭自小認識他,自然知道他的老/毛病,也沒怪罪,“我膝蓋上的是小傷,就不勞煩徐大夫了。”
徐可風收起醫書,拿起隨身攜帶的藥箱,“是陛下讓我來的,就算不看看膝蓋,也要讓我再檢查一下將軍手臂上的傷。”
他擼起袖子,那身破綠袍又多了兩個補丁,堂堂太醫院院正的兒子自然不窮,就是有病,喜歡窮酸樣,生怕走在路上被人打劫。
蘇辭默許,摘下了左臂上的玄鐵護腕。
徐可風見了直搖頭,最怕不聽話的病人,左臂都傷成那樣,怎麼還總裹著那鐵刀片,好在恢複得不錯,他這才放心。
隻是徐可風號著蘇辭的脈,臉色又凝重了起來,“恕在下直言,將軍年方二十,本應是鼎盛之年,隻是將軍身上有積年的舊傷,渾身上下沒有哪塊骨頭沒斷過。若能常年靜養,身上的傷還可以痊愈,但將軍多年鬱結於心,憂思過重,這才是最傷人的,長此以往怕是難享常人之壽。”
黎清當場就急了,“徐白臉,你說什麼屁話呢,什麼叫難享常人之壽?”
蘇辭依舊平靜得像碗陳年的白開水,“無妨,我活不到老的。”
說完,她拾起一旁的披風,走出了屋,“黎清你送徐大夫回去,我還要去趟軍營。”
黎清被她的話弄得一蒙,“將軍,你說清楚,什麼叫活不到老?”
徐可風一把攔住黎清,這丫頭實在太鬨騰了,目送蘇辭離開。
“你就彆煩將軍了,她心裡什麼都清楚。自古以來,哪個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武將是能安享晚年的,彆說安享晚年了,能活到不惑之年就不容易了。放眼朝堂,彆說那些一肚子壞水的文臣,就算是陛下……怕也不希望將軍活太久。”
黎清壓製著心底的怒火,“將軍做錯過什麼?一生精忠報國也有錯嗎?”
徐可風低頭歎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朝堂之上哪裡有對錯,百官各自為營,看誰的利益壓過了誰而已。
年輕氣盛的少年初入官場時,倒確實抱著顆為國為民的心,但時間久了,周圍的官都貪,你不貪嗎?你不貪,就是異類,在官場上活得下來嗎?最後敗給了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落得個“初心易得,始終難守”的下場。
翌日。
蘇辭這人屬於八百年都不著家的,那空蕩的將軍府本就是北燕帝賜給她的一個鐵籠子,都讓她分給無家可歸的屬下住了,再加上她軍務繁忙,褚慎微要見上她一回兒都不容易。
天香酒樓,二樓的雅間。
褚慎微推門進來的時候,都不太敢相信,“將軍這麼摳門的人居然舍得下館子?”
蘇辭本在窗邊安靜地坐著,見那白衣勝雪的人,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褚慎微:“猜的,您閹了右相的侄子,卻不著急為自己脫罪,讓皇帝將案子交給監察禦史徹查,定是留了後手。”
蘇辭:“那你倒是說說我留了什麼後手?”
褚慎微不客氣地夾了口菜吃,“您的目標不是右相的侄子,更加不是右相王寄北,是兵部尚書那老混蛋吧,皇城中所有拐賣人口的黑店都是兵部尚書背地經營的,這天香酒樓就是其中之一。上次跳樓的那位鳳兒姑娘也是被拐來的,奈何還沒來得及運出城,就被右相的侄子看上了,這才有了今日的局麵。將軍可不是要閹了兵部尚書,您這是要斷了他的命。怎麼?將軍終於打算插手朝堂諸事了?”
蘇辭眸子一暗,看著麵前那張比畫還好看的臉,這樣聰明詭譎的人不是仙,就是妖怪。
褚慎微自顧自地飲了口小酒,“不過將軍是不打算給自己留後路了嗎?您要是開了這個頭,就不能停下來,到時候您怕是會將朝野上下得罪個遍。”
蘇辭淡淡道:“我從來沒有後路,也不需要後路。”
從她答應北燕帝上戰場那天起,早就把自己的後路斷得一乾二淨,死是早晚的事,不過死之前做點什麼由她決定。
街道上一陣騷動,兩人立即望向窗外。
一戶富貴人家開倉救濟貧苦百姓,百姓們蜂擁爭搶,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被人推倒在地,不停地有人從她身上踩過。
蘇辭剛要出手,一襲湖藍色衣袍的男子一把抱起孩子,飛身離開了人群,正是昨日在朝堂上瞪蘇辭的那位禦史大人——扶蘇澈,此人長得極為俊逸,與茗妃有幾分相似,就是整個人像被冰封在湖裡,寒不近人。
他將孩子放下,那張冷臉差點嚇壞小姑娘,語氣卻出奇溫和,“可有傷到?”
不知為何,他這樣子讓蘇辭想起了初遇北燕帝時,其實從他一開口,蘇辭便知道這是個外表極冷卻溫柔到骨子裡的人。
褚慎微的目光停在蘇辭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吃味道:“將軍在這兒坐了一個上午,不會就是為了等扶蘇大人吧?”
蘇辭毫不避諱道:“是。”
她伸手從盤子裡抓了一粒花生豆,指尖輕彈,花生豆正打在扶蘇澈的頭上。
公子抬頭,日光落在半張側顏上,比半月山的雪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