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年(1 / 2)

將軍辭 在下本無良 15193 字 2024-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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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皇城外,一處破屋漏雨又灌風,一個四歲大的孩子衣衫襤褸躺在地上,高燒不退,兩個人販子推門而入,將破舊的蓑衣隨手扔在地上。

麻子臉:“這孩子快死了吧,真晦氣,本以為綁來個男娃,沒想到是個不帶把兒的。”

刀疤男:“宮裡正缺小太監,五十兩銀子一個,不如我們……”

麻子臉踹了一腳地上的孩子,“大哥,這是個女娃娃,沒錢賺的。”

刀疤男一巴掌糊在他頭上,“你傻啊,裝扮裝扮,就說我們提前已經閹好了。我打聽過了,管事的公公是個色痞,就喜歡長得俊俏的。這丫頭彆看小,長得真特麼好看。”

兩個人販子商量一番,覺得可行,下了血本,給四歲的蘇辭買了套富貴家小少爺穿的行頭,直接拉進了宮。

管事的公公見到蘇辭,喜歡得緊,這輩子就沒見過生得這般美的,色令智昏的老太監聽了兩個人販子的忽悠,連身都沒驗。

四歲的孩子能有記憶嗎?能,若是從有出生以來都是痛苦,怎麼能不記得呢?蘇辭是個孤兒,無父無母,乞討的老大爺把她撿了去,和狗搶食長大的,好不容易長到四歲,又被人販子擄了去,賣進宮裡當太監。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蘇辭進宮的第二日,管事公公因為得了小美人,高興得多飲了幾杯,半夜掉進井裡淹死了。他這一死不要緊,他生前的死對頭上了位,看見蘇辭那張美得過分的小臉就來氣。

“小賤人,讓你提桶水都能灑了,看我不打死你的……不許躲!嘶,小畜生還敢咬人……跑了,給我抓回來……”

四歲的蘇辭什麼都不懂,唯一能感知的便是這世間的惡意,在漫長的宮路上不停地跑,朱紅的宮牆仿佛沒有儘頭,好疼,身上好疼。

“啊……”

那孩子不慎被絆倒,膝蓋磕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板上,哭得稀裡嘩啦,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她跑不動了,要被人打死了。

“你怎麼了?”

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兒站在她麵前,穿著明黃色的小衣袍,係著翡翠鑲嵌的腰帶,聲音軟軟的。

小蘇辭逆著陽光看去,那人真好看,是個看一眼便讓人覺得很暖的人。

追趕蘇辭的太監罵罵咧咧、喘著粗氣跑到跟前,驚恐地跪了一地。

“拜見太子殿下。”

那一年,蘇辭還不知道“太子”是什麼意思,隻知道麵前的人掏出手絹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樣子很溫柔。

之後,蘇辭被小太子領回了東宮,破格成為了小太子的跟班,為此小太子求了皇後好久。

不過四歲的蘇辭哪裡會伺候人,小胳膊小腿的,私下裡經常是小太子反過來照顧她,宮裡的下人們都紛紛羨慕蘇辭,也不知道她哪裡好,讓小太子這麼偏心地護著。

一日,小太子下了學堂,急匆匆地跑著去找蘇辭,“小不點,我知道該給你起什麼名字了,沈涵先生今日教了我《楚辭》,我覺得‘辭’這個字特彆好聽,叫你‘阿辭’好不好?”

一個六歲的孩子自然想到什麼便是什麼,隨意得很,連起名字都是一時興起。

蘇辭卻甜甜地應了,“好。”

隻要是殿下起的都好。

小太子為此欣喜了好幾日,而小蘇辭連這個“辭”是哪個字都不知道。

老天爺似乎故意和蘇辭過不去,她待在小太子身邊過了不到三個月的好日子,厄運便降臨了。

皇上受寵妃迷惑,聽信讒言,以行巫蠱之術、謀害聖上為由,廢了皇後和太子,皇後被打入死牢,太子被關入冷宮。

一朝萬人之上,一夕俎上魚肉,你道人生無常,我道世間常態,日子久了,習以為常,心都被磨冷了。

冷宮裡。

一個廢太子哪個宮女太監還會願意留在身邊伺候?六歲的孩童目光呆滯地坐在破爛的門檻上,望著殘陽和荒蕪的宮院——寒,身寒,心也寒。

他蜷縮著,用小胳膊抱住自己,不住地顫抖,

人世無常四字席卷了一個小太子的童年。

“殿下、殿下,阿辭終於找到你了!”

小蘇辭滿臉歡喜,磕磕絆絆地跑到小太子麵前。

她是偷偷從後牆的狗洞爬了進來的,弄了滿身汙泥,狼狽得很。

小太子頹廢地坐在石階上,看了她一眼,聲音依舊軟軟的,卻沒了生氣,“你還來乾什麼?”

蘇辭:“來伺候殿下。”

小太子:“我已經不是太子了。”

蘇辭呆呆地笑了,“可你永遠是阿辭的殿下啊。”

其實到今天,蘇辭還是不懂“太子”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宮人都說那是以後天下最尊貴的人,有最高的權勢、最多的金銀財寶,可蘇辭不認權,不認錢,隻認人。

蘇辭的小胳膊熊抱住小太子,一副頂天立地的表情,奶聲奶氣道:“殿下,彆怕,阿辭會永遠陪著您。”

“阿辭……嗚嗚……”

那日,小太子在蘇辭懷裡哭到半夜,蘇辭都佩服他居然能哭那麼久,大概那天小太子哭光了一生的眼淚,所以後來的北燕帝從未哭過。

冷宮裡隻有小太子和蘇辭兩個孩子,宮人們每日遞進來的都是餿了的飯菜,要不是沈涵時常接濟他們,怕是早死了。

沈涵出身世家大族,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少年得誌,是景泰帝親封的翰林大學士,專門指定為太子的老師。

不過,有才之人多是年少輕狂,沈涵給太子授課的時間不長,但心裡斷定太子日後定能為一代明君,多次為廢太子請命,差點被景泰帝斬了。後來他白日為新太子授課,晚上潛入冷宮教導廢太子。

沈大學士也是個實打實的奇葩,眼光獨到。

小太子年幼,還沒有培養自己的勢力,因此宮內宮外全靠沈涵張羅,隻是沈涵拚儘全力,還是沒能救下小太子的母親。

“殿下,臣無能,皇後娘娘她已經被賜死。”

沈涵跪在小太子跟前,良久沒有等來小太子的動靜,那孩子甚至連哭都沒哭。他不傻,即使隻有六歲,姬家的人天生聰敏,又自幼便見這宮中悲歡離合,早在被關入冷宮時,就猜到了結局。

小太子空洞的眸子望著夕陽,涼得如水,“勞煩先生日後繼續教我讀書習字,另外……還請先生教我武功。”

沈涵聞聲抬眸,他知道那個溫柔和煦的太子已經不在了。

日月如梭,兩年後。

“小賤人,又來禦膳房偷吃的,看我不揍死你。”

幾個年輕力壯太監對著一個小小的身軀拳打腳踢,那孩子依舊緊緊護著懷裡的饅頭,怎麼也不撒手。

新太子生性暴虐,喜怒無常,沈涵也不知怎麼得罪了他,被罰在府中思過,已經幾日未入宮了。沒有了沈涵的接濟,小蘇辭不忍心看太子咽那餿了的飯菜,這才出來偷。

“住手。”

也不知蘇辭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長公主今日肚子餓,特意來廚房尋吃的,這才救了她。

長公主雖和太子是一母所生,但自幼/交給太後撫養,當年的宮鬥可是一絲一毫都沒有牽扯到她,這姐弟從出生也沒見過幾次,感情比白開水還淡。

蘇辭抬頭看她,一襲櫻桃粉的羅裙,玉簪螺髻,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女孩兒,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溪水。

據說長公主今年過了及笄之年,就要下嫁蘭陵蕭氏的長子蕭風清,那可是北燕第一美男,武功文采皆是頂尖的,真讓人羨慕。

長公主看了看蘇辭臟兮兮的小臉,又看了看一眾打他的太監,“你們為何打她?”

“回長公主殿下,這小子日日來禦膳房偷吃的,專挑貴的菜吃。”

長公主瞧了眼蘇辭護在懷裡的饅頭,又掃過一眾太監油亮的嘴角,怕是禦膳房近日丟失的貴菜都是這群家夥吃的,找了個替死鬼,這在宮裡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常事。

貼身宮女在長公主低語了幾句,長公主目光暗了暗,又吩咐人給了蘇辭一食盒飯菜,便離開了。

貼身宮女追在後麵,急道:“公主,您都知道那小太監是冷宮的人,為何還要幫她?您馬上要出嫁了,最好彆和廢太子扯上關係。”

她提醒公主,是為了讓公主彆管這閒事。

長公主歎了口氣,“終究是本宮的親弟弟,告訴禦膳房的人日後若那小太監再來偷東西,不許追究,欠下多少銀兩本宮出。”

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當蘇辭提著沉甸甸地食盒回冷宮時,小太子依舊在木蘭樹下練劍,餓得手都有些軟。

她歡天喜地道:“殿下,我找到吃的了。”

小太子一眼便看出蘇辭手裡的食盒不一般,皺眉道:“哪兒來的?”

蘇辭高興地笑著,“長公主殿下賞的。”

啪的一聲,小太子一劍便掀翻了食盒,嚇了蘇辭一跳,惶恐地站在原地。

小太子這年紀還不懂得隱藏喜怒,氣得咬牙切齒,“以後那個女人的東西不要再拿回來。”

“可是她是殿下的姐姐啊。”

“我沒有她這個姐姐,母後死的時候,她在哪裡?這些年來,她管過我嗎?”

在蘇辭的印象裡,小太子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如今盛怒的模樣嚇得她哭了出來。

小太子也是氣昏了頭,蘇辭一哭,這才注意到她一身傷。

他心裡慌了,手忙腳亂地想為她擦眼淚,半氣半擔憂道:“你身上的傷哪來的?”

蘇辭哪裡敢說是從禦膳房偷東西被打的,沈先生教的文章裡清楚寫著“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更何況還是偷的。

小太子見她低頭不言,頓時陰了臉,“說。”

蘇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殿下,這饅頭是我從禦膳房借、借來的,不是長公主賞的,你能不能吃點?沈先生說你在長身體,不能餓著。”

小太子一愣,禦膳房那些腸子裡流油的家夥焉會輕易施舍飯食,巴不得他餓死呢,這些日子的吃食莫不都是蘇辭偷來的?

小太子看著眼前格外愛哭的瓷娃娃,剛燃起的小火苗立馬被澆滅了,手足無措地安慰道:“莫哭莫哭,我吃就是了。”

他接過饅頭啃,心中酸苦,嚼都沒嚼就往下咽。

蘇辭見他肯吃,也不哭了,滿眸欣喜,像一灣閃耀的銀河星光,一時不察竟讓空空如也的肚子叫出了聲。

她頓時羞紅了臉,抓耳撓腮地低下頭,轉身灰溜溜欲跑,卻被小太子一把拽住領子,提了回來。

“吃,”小太子強勢地將還沒吃完的半個饅頭塞到蘇辭嘴邊,藏住滿眼的心疼。

小蘇辭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這是殿下的。”

“你可是嫌棄我吃剩的。”

“怎麼會?阿辭永遠不會嫌棄殿下。”

“那就吃。”

小太子就這樣威逼利誘地讓蘇辭吃了剩下半個。

奈何禍不單行,半夜裡蘇辭就發了高燒,身上的傷太多了,好多都流膿了。

小太子忙活了一夜,也沒能讓蘇辭降下溫來,他抱著床榻上越來越熱的小人兒,恐懼像深淵黑不見底,他什麼都沒有了,唯一能抓住的也要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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