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辭,不要走,不要像母後一樣拋棄我……”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冷宮,讓他想通了很多,他放下了太子的尊嚴,從狗洞逃出冷宮,瘋了一樣奔向長公主的宮殿。
玉人一般的長公主看到自己蓬頭垢麵的皇弟,著實一愣,差點沒認出來。
小太子跪在她麵前,“救救阿辭,我欠你一個人情。”
那時,長公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這個沒有任何親情可言的皇弟,也許隻是因為小少年倔強又可怕的眼神吧。
她總覺若是拒絕了麵前這個人,日後他會毫不猶豫地一刀殺了她。
太醫院沒有哪個太醫敢救冷宮的人,除了十四歲的醫癡徐可風,太醫院院士的兒子,還沒有正式入職太醫院,不算太醫,關鍵是醫術不錯,拉去救人足可。
於是,蘇辭的命就這麼被徐可風從閻王手裡討了回來,隻是徐可風號脈的時候,好幾次懷疑了自己的人生,心道:這是個小太監吧,脈象怎麼摸像女的呢!
他是個實打實的缺心眼,一門心思撲在治病救人上,不到片刻,就忘了男女的問題。不過自那以後,他倒是時不時從狗洞溜進冷宮,因為冷宮的雜草堆裡有不少稀罕的藥材,把他樂壞了。
但長公主讓太醫去冷宮的事被新太子知道了,這位新得勢的太子差點都忘了還有一位皇弟,第二日就帶人直奔冷宮。
“皇後嫡子?天縱之才?我的好皇弟,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摔下來感覺怎麼樣?你從出生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麼樣?遭報應了吧?”
三四個太監將小太子按在地上,新太子一腳一腳踩在他臉上,他手邊還有剛被打翻的藥碗。小太子連反擊都沒有反擊,這時逞英雄無異於自尋死路,一頓毒打而已,他忍了,隻是可惜了蘇辭的藥。
“殿下?”
蘇辭剛醒過來,赤著腳站在門口,眼睛都急紅了,不管不顧地拿頭朝新太子撞去。
新太子一巴掌將她扇倒在地,病中蒼白的小臉瞬間紅腫了起來,“找死,給我打。”
小太子瞬間發力,掙脫開按住他的太監,拿身子護住小蘇辭。
他心裡喜,謝天謝地,蘇辭終於醒了,他心裡也怒,她這小身子骨衝出來乾嘛?不知道方才撞傷了沒有。
“阿辭,彆怕。”
蘇辭被小太子罩在身下,拳打腳踢沒一下落到她身上。
那是蘇辭顛沛流離的一生中,第一個會拿身體、拿生命護著她的人,她不由濕了眼眶,哭得和淚人一樣,心卻是暖的。
——殿下,阿辭今日起誓,願拿餘生報答你。
少時承諾最輕最重,又最是可貴。
小蘇辭那時還不知自己會為了這句承諾付出多少,多少甘之如飴,多少千瘡百孔……
但從那以後,蘇辭除了和小太子一起讀書,還一同習武,小太子花一倍的功夫,她花兩倍。沈涵對小太子還會留幾分情麵,對蘇辭可完全不會,恨不得照死了折騰她。
徐可風來冷宮偷藥材的時候,還會順帶著給她帶點跌打損傷的藥,這小孩兒實在傷得太慘了,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十年,冷宮十年兩個孩子相依為命,吃糠喝稀,受儘欺淩,把“苦”字嘗了個裡外,好在太子終於平安長到十六歲,個子高了蘇辭不止一個頭。
砰的一聲,蘇辭的劍又被太子挑飛了,整個人摔了個大屁蹲。
她逆著光,看著眼前破衣爛衫都難掩風采的少年,不由地傻笑,“殿下真厲害。”
太子收劍,聲音早沒了兒時的柔軟,是冷冷的味道,“阿辭,你功夫又退步了。”
十四歲的蘇辭身子骨依舊單薄得很,身上的破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洗得發白,十分不合身,笑著說道:“阿辭怎麼可能打得過殿下?”
太子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那時的蘇辭還尚未察覺,冷宮十年改變了很多,太子在沈涵的幫助下謀略武功都突飛猛進,培養了不少勢力。
但他從不需要廢物。
沈涵一直在旁觀,待到太子走後,才開口訓斥蘇辭,“你沒必要讓著殿下。”
蘇辭低頭,“可那樣受傷的便是殿下。”
一個人心中有弱點,便無法成為強者。
沈涵厲聲道:“混賬東西,你給我記住,劍是你的命,不可脫手。即便是殿下,也不可,你怎麼知道……”
將來他會不會拿劍對準你的心口。
話沒說完,沈涵便拂袖走了,似乎氣得不輕。
……
轉眼到了初春時節,恰逢景泰帝南下祭天,要捎帶上所有皇子,冷宮的廢太子不知是不是撞了大運,意外地被景泰帝赦免隨行,一路上廢太子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的待遇,不過蘇辭和太子都已經習慣了。
因為隨行的原因,蘇辭難得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太監服,“殿下,我去給您打水。”
太子望著蘇辭臉上乾淨溫暖的笑容,心中時常會有不解:冷宮十年磨礪為何這個少年還能如初見般純粹良善?而他自己早已冷得像深潭裡的水。
沈涵負手走了過來,“殿下,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拉攏關內侯,他手握皇城五萬精兵,若能得他支持,大有裨益。”
太子收回落在蘇辭背影上的視線,諷刺道:“此人酒色財氣無一不沾,貪得無厭,若說拿什麼籠絡他,還真不知從何下手。”
“啊……”
不遠處,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宮女從戰馬前經過,不知何故戰馬突然發狂,鐵蹄毫不留情地朝她踩了過去,馬上的侍衛早被甩了下來。
小宮女嚇得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根本不知道跑。
千鈞一發之際,蘇辭扔下水袋,飛身上馬,纖細的小手不知哪來的力氣,拉住韁繩,硬把馬脖子往回拽,鐵蹄錯開了身下的小宮女,不到片刻便讓那匹戰馬安靜下來。
身如浮萍,卻英姿颯爽。
眾人看著馬上纖瘦的少年皆是難以置信,唯有帳篷外一個身著戰甲的中年男子見了,露出貪婪的目光,“想不到宮裡還藏著這等絕色。”
長公主的車駕路過,車內美豔的女子已無十五歲那年的青澀和甜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端莊沉穩,她望了一眼降服烈馬的少年,“她便是當年冷宮的那個小太監吧。”
貼身宮女:“回公主,正是。”
長公主:“幸好是個太監,若是女子,怕是父皇要把皇後換一換了。”
那樣美的臉,就算是個太監,怕是後宮的娘娘們都會嫉妒得發狂吧。
蘇辭回去後便被太子和沈涵輪番罵了一頓,罰跪在帳篷外,不許吃飯。她也不是不知道白日的一番“壯舉”會惹來多少目光,徒增多少麻煩,但終究是一條人命。
半夜,白日蘇辭救下的小宮女偷偷跑了過來,還帶來了半個饅頭,哭哭啼啼道:“小哥哥,你沒事吧?都是我連累了你。”
蘇辭見小宮女唇紅齒白,生得十分清秀,不由心生親近,“放心吧,我經常被師……沈先生罰,習慣了。”
“小哥哥,這是我今天的飯,都給你了。”
蘇辭見那半個饅頭,不由皺眉,“他們一天隻給你半個饅頭吃?”
小宮女乖巧地點了點頭,有些不明所以,半個饅頭已經很多了,平時她連半個饅頭都沒的吃,“小哥哥,你是不是嫌少?沒關係的,明天我得了饅頭,也給你吃。”
蘇辭心裡發酸,“你吃吧,我不餓,出來前我偷偷吃飽了。”
小宮女半信半疑地看著她,蘇辭隻好轉移話題,“對了,我叫阿辭,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黎清,是浣衣局的下等宮女。”
“黎清?名字真好聽,以後小心點,離那些馬遠點。”
“嗯,謝謝阿辭哥哥。”
誰會想到後來名震天下的機關師曾是北燕宮裡的一名小宮女,又有誰會想到之後血洗諸國的將軍曾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太監?
最後黎清還是把半個饅頭塞到了蘇辭手裡,然後急衝衝地跑了回去,說回去晚了,她會被教訓的。
不知為何蘇辭看到黎清小小的身影,總會想到自己小時候,大抵是命運相似吧。
翌日。
祭天大典前,太子毫無意外地被新太子堵在了前去的路上。
新太子:“喲,怎麼著?父皇把你從冷宮裡放出來,你還真敢出現在祭天大典上?告訴你,祭天大典上父皇身邊的位置,是母後和本太子的,你連看一眼都不配,給本太子打。”
廢太子是個懂得藏拙和隱忍的人,當年能忍著不還手,今日亦能,動手暴露自己有武功,隻會死得更快,隻是今日換成了蘇辭護在他身前。
蘇辭扛著身上的痛,在他耳畔低語道:“殿下彆動,讓他們打完就好了,踹在我身上,總比臟了您的衣服強,您還要去祭天大典呢。”
他看著蘇辭忍痛的眉目,不是沒有掙紮過,隻是最終輸給了利益。
世態炎涼,人總會變的,當年的太子可以為了蘇辭,放下尊嚴,去求自己最厭惡的人,如今的他心裡裝了太多,早已不止一個蘇辭。
“參見太子殿下。”
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領著個八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過來,恭敬地行禮。那小男孩兒肉嘟嘟的,長得白胖白胖的,五官卻極為精致,看著格外可愛。
新太子挑眉道:“言夫人?有何貴乾?”
機關城城主言淵的夫人,哪怕是一城之主的夫人說白了也不過是一介草民,但機關城不同,北燕所有的兵甲裝備皆是出自機關城,乃是一國軍隊運轉的核心,皇親貴胄哪個敢不給幾分薄麵?
也正是因為機關城的特殊性,先帝才命言城主將妻子和最小的兒子送來皇宮做人質,就算出門祭天都要將二人帶著,嚴防逃走。
言夫人生得溫婉如水,柔和道:“草民隻是想提醒太子殿下,祭天大典要開始了。”
隨後,祭天開始的鐘聲響起,新太子看了一眼地上狼狽的二人,算他們今日走運,這才匆匆離去。
蘇辭趕緊扶起太子,為他拍打身上的塵土,卻被太子推開,冷冷道:“你回去吧。”
說完,便往祭天神壇的方向快步走去。
言夫人身邊的孩子看著太子遠去的背影,一開口帶著像糯米糕一樣柔軟的童音,氣呼呼道:“步伐輕盈,吐納如羽,明明是個武功高手,還要讓彆人給他當人肉墊子,真不知羞。”
他說著,還做了個鬼臉。
蘇辭詫異地看著麵前年僅八歲的孩子,“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這有何難?我六歲就會……”
言夫人厲色道:“簡兒,不可胡說。”
機關城小少主言簡,明明送進宮來時說是個癡兒。
蘇辭不由一笑,這般資質怕才是沈師傅口中的武學奇才吧。
小言簡胖嘟嘟的身子突然蹦躂到蘇辭跟前,奶聲奶氣道:“你叫什麼啊?長得真好看,可以陪我玩嗎?”
蘇辭一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好看,以前宮人們見了她這張臉,都恨不殺了她。
“阿辭,我叫阿辭。”
小言簡一笑,踮起腳尖,嘟起嘴親在蘇辭的下巴上。
蘇辭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股栽地上。
小言簡:“爹爹說,親了之後就是我的人。小阿辭,我長大娶你好不好?”
言夫人氣得險些吐出二兩血來,抱起丟人的言簡,撒腿就往回走,拍著他的屁股教訓道:“你那個混蛋爹爹都教了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