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黎清一邊為蘇辭清理傷口,一邊問候了北燕帝的祖宗十八代。
“陛下也真是的,每次都這樣針對將軍,他到底幼不幼稚?虧你從小和他一起長大……”
蘇辭隨手拿起桌子上一塊布,就朝黎清嘴裡塞去,“聒噪。”
黎清趕緊吐了出來,呸了好幾下嘴,“本就是,你為他奪江山,守江山,到底哪裡對不起他?”
屋門外,雪戮狼發出了幾聲委屈的低吼,時不時用大爪子撓門,一副想進門又不敢硬闖的模樣。
之前蘇辭被茶杯砸傷時,這家夥獸性大發,差點衝上去咬北燕帝,被蘇辭一個眼神製止了。
故而一回府,蘇辭就罰它麵壁思過,不過思了不到半盞茶,就跑過來撓門了,赤紅色的眼睛裡滿是擔憂。
以前蘇辭在戰場上受傷,連瓶止血的藥都沒有,全靠雪戮狼幫她把傷口舔乾淨,這大家夥的唾液有促進傷口愈合的功效。
可此一時彼一時,又不是沒藥,黎清哪裡還肯讓雪戮狼給蘇辭舔傷口?
黎清打開門,捏著狼耳朵教訓道:“裝委屈也沒用,把你從邊關帶回來,是為了讓你幫忙,你倒好差點弑君,明天那幫文臣還指不定怎麼參將軍呢!”
雪戮狼極通人性,賊得很,知道朝黎清撒嬌沒用,就委屈巴巴地看著蘇辭。
果然不到片刻,蘇辭就衝它招手,“進來吧。”
這家夥記仇得很,進門前還不忘用後腿踹了黎清一腳,然後花枝亂顫地搖著尾巴撲向蘇辭。
黎清臉如黑鍋底,這真的是隻畜生嗎?這要是能說話,怕是和褚慎微那狐狸精一樣,把將軍勾引得一愣一愣的。
“小不點!不許舔將軍的左手!!一會兒徐大夫會來給將軍治傷。”
蘇辭身上大傷小傷都不打緊,除了左手,街巷中蘇辭用左臂上的玄鐵護腕擋下了攻擊,隻是對方用的也是利器,玄鐵護腕被劈的凹進去一塊,陷進了肉裡。蘇辭這截臂骨本就受過傷,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會再斷一次,黎清不敢動手,隻能去請徐大夫。
奈何徐可風提著大包小包的藥箱剛趕到將軍府,就被小不點嚇了個大馬趴,是被家將架著兩條胳膊拖進屋子的。
“將軍,你怎……怎麼把它也帶到皇城來了?”
徐可風,太醫院首席禦醫之子,常年一身滿是補丁的綠袍,從小和藥材打交道,標準詮釋了什麼叫弱不禁風,一直在蘇家軍中擔任軍醫一職,蘇辭從軍以來的傷病都是由他接手的。
蘇辭:“怎麼?你不喜歡小不點?”
徐可風:“……”
大概是因為此人過於文弱,小不點每日除了陪蘇辭上陣殺敵,最喜歡乾的事就是捉弄徐可風,上個月還將這位承受能力不大的大夫扔上了樹。
家將退下,徐可風也不耽誤,趕緊給蘇辭看傷,隻是他處理傷口的手一直在抖,笨手笨腳地拆那玄鐵護腕,惹得蘇辭“嘶”了一聲。
“徐大夫,您乾脆利落點行嗎?等著下聘成親嗎?”蘇辭無奈道。
她的傷口陷進去得太深,肯定又傷到了骨頭,徐可風怕一個不慎,這條左臂連玄鐵護腕都再也固定不住。
小不點本來一直縮在屋裡的角落裡,突然在徐可風身後一吼,嚇得他差點被凳子絆倒,轉眼小不點一口咬住蘇辭手臂上的鐵護腕,乾脆利落地咬了下來。
蘇辭心道:果然這年頭,狼都比人靠譜。
徐可風見狀,擦了擦一頭冷汗,趕緊上止血的藥,“還是傷到了骨頭,將軍這幾日最好彆再戴那玄鐵護腕,緩幾天。”
“不行,”蘇辭出了一頭汗,戴著鬼麵具不舒服,就隨手摘了下來。
朝中上下多少盯著她,沒有玄鐵護腕支持,她連個東西都拿不住,傻子才看不出她左手有問題。
徐可風看著蘇辭那張摘下麵具的臉,忽然愣了,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但依然……他是大夫,脈象不會說謊,故而他從始至終都知道麵前這位名震天下的將軍是個女子,什麼在戰場上毀容,怕是世人見到她這張臉,不管是男是女,隻要能一吻香澤,死都願意。
“你再看,我不介意替將軍閹了你。”一旁的黎清忽然伏在他耳畔冷冷說道。
徐可風這才回過神,羞得麵紅耳赤,“在下失禮,失禮,將軍贖罪。”
蘇辭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皮相而已,“無妨。”
這邊傷口剛處理好,院中就傳來一陣吵鬨聲。
荀老將軍拎著軍棍追著一名少年滿院子跑,“讓你小兔崽子寸步不離地保護將軍,你都乾了什麼?將軍被圍攻的時候,你跑哪兒去了?”
荀家是武將世家,滿門忠烈,在朝中威望極高。荀青是這一代的家主,三個兒子,兩個為國捐軀,唯剩三子荀子深,年方十六歲,是個武學奇才,可惜少年心性。
荀子深一身煙雲紫的勁裝,飛簷走壁,“爹,那時候四周街巷突然爆炸,我們被爆炸衝散了。”
荀老將軍氣得牙根癢癢,“還狡辯?分明是你貪功,去追魏忠北。老子問你,是將軍的命重要,還是你揚名立萬重要?”
蘇辭聞到動靜,緩步出門,卸了金甲的她僅穿了一身紅衣立在門口,單薄得很,“荀老將軍,是我讓子深去追魏忠北的。”
蘇辭隻有上陣殺敵時,才會帶那張猙獰的鬼麵具,如今換了張簡單的鎏金麵具,形如蝴蝶翼,遮住了上半張臉,露出來白皙的下巴和緋紅的唇瓣。
荀老將軍羞愧道:“將軍,你就彆為這逆子開脫了,我都問過炎陵了,當時是個什麼情況,我一清二楚。子深,你要還是個男兒,就給我滾下來認錯。”
荀子深頓時蔫了,從屋頂飛身下來,噗通一聲跪在蘇辭麵前,“將軍,是我不好,你罰我吧!”
荀老將軍掄起軍棍,就要朝荀子深後背打去。
蘇辭手中一枚暗器飛出,打偏了軍棍。
荀老將軍急道:“將軍你彆慣著這孩子,不打不成器,他若能有他大哥二哥半分懂事,今日將軍的手也不至於受傷。”
蘇辭:“受傷是我學藝不精,與子深無關。”
那孩子聽了,心裡反倒更不是滋味。
蘇辭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子深,讓你留在我身邊做暗衛,是我和荀老將軍的決定,從未問過你的意願。如今你也長大了,我給你一次給自己做主的機會,到底想做什麼,士農工商皆是出路,想清楚後再告訴我,去留隨你,我絕不阻攔。若有需要我幫忙的,我亦可相助。隻是你要想清楚,人活一世究竟所求為何?有人求仕途通達、榮華富貴,有人求保家衛國、馬革裹屍,你呢?你求什麼?”
荀老將軍活了一輩子,沒服過什麼人,隻有麵前這個年僅二十歲的少年將軍,他兩個兒子為保護這樣的人戰死沙場,值得。
褚慎微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身雪貂比冬日的雪還白淨,手裡的披風準確無誤地落在蘇辭肩上。
“嘖嘖,將軍,你還有精力管彆人呢?出門也不知道加件衣服,你當自己是鐵打的嗎?還能不畏冷熱了?瞧把你能耐的!”
蘇辭瞥了他一眼,軍中隻有此人敢這般數落她。在場的其他人都默默佩服褚慎微,這要是換成他們,早被將軍一劍掀飛了吧。
褚慎微掃了一眼眾人,有禮道:“各位都回去吧,將軍也該休息了。”
眾人還能說什麼,紛紛告退。
大家一走,褚慎微便更加肆無忌憚,拽著蘇辭就往屋裡走,一通數落:“我問過徐大夫了,他說讓你彆戴那破護腕,你就彆戴了,較什麼勁?嫌自己好胳膊好腿,還是嫌棄自己的命太長?”
“……”
“明日彆上朝了,徐大夫說你傷口發炎了,估摸著會高燒。”
“……”
蘇辭心道:這人是怡紅院出身嗎?怎麼能比老鴇還囉嗦呢?
“將軍,你到底有沒有聽在下說話?等一下,你的手怎麼這麼燙?”
褚慎微眉頭一皺,伸手就去摘她的麵具。
蘇辭燒得有些糊塗,也沒攔著,反正褚慎微知道毀容是假的,倒是看到她那張燒紅的臉,眉頭又深了幾分。
一隻冰涼涼的手掌落在蘇辭的額頭,“這麼燙?小童,徐大夫跑哪兒去了?”
小童從走廊柱子後麵探出個小腦袋,“徐大夫回太醫院了,就他那弱不禁風的腿腳,慢得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派人告訴他,若是他一盞茶的功夫趕不回來,便讓小不點將他叼過來。”
還在院角麵壁思過的小不點聽了,虎軀興奮地一震,兩眼放光。
……
蘇辭一直到次日清晨才退燒,可把褚慎微累慘了。
蘇大將軍不愧是北燕的一股清流,將軍府清貧得很,連根蠟燭都是褚慎微叫小童現買的,更彆說下人了,黎清等人都去處理皇城埋藏的火琉璃了,不然哪個不長眼的隨便一踩,就是一場驚天動地,故而照顧蘇辭的重任,便落到褚慎微頭上。
小童打著哈欠,“先生,您下去休息吧,不然被爺爺知道了,又要訓斥我了。”
明明自己就是一個病秧子,還要照顧彆人。
褚慎微借著晨光,看著床榻上的人,目光漸漸柔和下來,褪去了以往的不正經,淡淡一笑,“幸虧她平時戴著麵具,若是以真麵目示人,不知會有多少人趨之若鶩。”
他的手剛伸向蘇辭的臉,就被醒來的某人緊緊抓住手腕,“你乾什麼?”
褚慎微一笑,又恢複了沒皮沒臉的花狐狸模樣,“給將軍戴麵具。”
蘇辭要是那麼好騙,就不會活到今天,於是乎褚慎微出門時就多了個拳頭大的黑眼圈,半路上還遇見個同命相連的人。
荀子深那熊孩子被荀老將軍揍得鼻青臉腫,捂著臉直嚎,隻是待他見了對麵走來的人,差點喜極而泣,“褚先生?蒼天有眼啊,將軍終於揍您了。”
褚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