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菈就這麼稀鬆平常地閒聊著。卓曼卻是自從她來?了就一言不發,目光一直停留在花草上?。
我猜,她們的關係處在一個微妙的階段,這從她們的表情?和舉動就能猜個大概。
真的好想說句“珍惜眼?前人”——但這會顯得我在賣慘。喜歡的人離世了是不幸,但不幸不是貿然規勸他人的倚仗。
艾菈買的下午茶一直放在桌上?,三杯,顯然是三人份,但卓曼一直不過來?,艾菈就也沒動它?們。
水已經澆好了,卓曼拿著剪子在修整枝葉,不知打算持續到什麼時候。我想我可?以調節一下這氣氛,便過去?拿了一杯咖啡,又?遞了一杯遞給卓曼,說休息一會兒,趁熱喝。
卓曼打開咖啡喝了一口,艾菈沒說什麼,隻?支著右手托腮看她。
咖啡才喝了兩口,我電話響了。是林樂喜說她快到了,今天也是練習劍道的日子。
離開小花園前,回頭看一眼?還是各據一邊不說話的兩人。
我想我沒什麼能摻合的,還得看她們自己。
···
林樂喜說我一個人悶著不好,該多與人接觸,拓寬人際。我問?她怎麼拓寬,她就帶我去?酒吧。
看得出她是酒吧的常客,社交性好的人嘛,在這些地方都是如魚得水的吧。林樂喜的人緣很好,特?彆是女人緣。每次去?酒吧,隻?是坐在吧台喝酒而已,遲早就會有女人跟她搭話。有時是一個人來?的陌生人,有時是兩三個朋友一同來?的。
然後林樂喜就會帶上?我,介紹新認識的朋友。我不是不能跟陌生人聊天,那些沒什麼營養的話題我也能跟上?,甚至讓我找新話題都可?以。隻?是我覺得有點沒意思,酒喝完,出了酒吧門?,陌生人還是陌生人,即使加了微信,也不會有什麼可?聊的。
不然,還能怎樣?像她們明示暗示的那樣,找個地方“續攤”嗎?像林樂喜那樣借機推銷私家偵探的生意嗎?我隻?是一個拿固定工資的助理而已。
因此,隨林樂喜去?過幾個酒吧後,我也不怎麼想去?了。反正我書?架上?還有很多書?,可?以打發時間。
···
袁苑桉的電腦裡有她最後寫?的策劃案,策劃的是吳霜的婚禮。儘管是未完成狀態,但我還是把它?原樣發了給吳霜。
幾個月後,吳霜結婚了,婚禮比原計劃推遲了兩個月。我自認在守喪期間,自然不會出席。
吳霜婚禮那天,我就陪林樂喜喝悶酒。林樂喜敲著桌子說她才不想當小三,以後都不會再見吳霜雲雲——說了十幾遍!
大半瓶威士忌下肚,她又?搖搖晃晃衝出去?了。我擔心?她出事,當然跟著。結果她就是去?找吳霜——大半夜把公寓的門?砸得砰砰作響!
彆人今天結婚,怎麼可?能在平常獨住的公寓?
然後?
然後吳霜竟然在!
開門?,罵她神經。
再然後,門?又?大力關上?,她倆在屋裡,我在門?外。
我以為林樂喜會馬上?被?趕出來?,但沒有,她是第二?天下午才回家的。
反正應該是下午吧,吳霜還在休假中沒來?上?班,打電話叫我去?看看狀況——去?的當然是林樂喜的工作室。我去?到時,林樂喜才剛回到,正把門?上?的亞克力牌翻過來?,還捏著鑰匙努力開鎖。
其實她也沒啥,就是宿醉頭痛得很,人像虛脫了一樣,水杯都拿不穩。
我向吳霜彙報了情?況,吳霜歎了口氣說:行吧,給她煮點粥。
老實說,我有點羨慕她們,隻?要人還活著,多狗血的關係都叫人羨慕。
···
永無鄉遊樂園損毀的部分重建了,新的更大的摩天輪已經在修建,人們都想儘快忘掉那天恐怖襲擊帶來?的傷痛。二?期的項目也已經開始招標設計方案,它?依然是瑞築地產今年的重點項目之一。
吳霜談業務時,偶爾會帶上?本該在外麵等著的我,於是我也有機會接觸甚至參與一些打雜以外的工作。我知道她仍為那天讓我去?遊樂園而感到內疚,想借工作上?的提拔作為補償。
這挺好的,多參與一些業務,就會更忙,可?以填掉更多閒暇。
可?還是有一些空餘時間,於是買了一堆教材,自學點大學課程,也好彌補學曆上?的不足。
吳霜得知我在自學,直接給報了一個名牌大學的在線課程,順利畢業的話還能拿到學位。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在線課程不簡單的,彆人得考試擇優錄取,是吳霜動用了關係才把我作為插班生加進?去?。
既然是好意,當然要認真學習,進?度也得自己趕上?。
作業很多,有時甚至淩晨兩三點還在趕論?文。
至於吳霜為什麼會知道我在自學,當然是林樂喜說的咯。她依舊時不時出入吳霜的公寓,我忍不住再次提醒她,吳霜已經結婚了,聽說吳家老爺子敦促他們快點生下繼承人。
儘管吳霜一直就像結婚前那樣,住的地方沒變,工作生活也沒變,我甚至都沒見過她丈夫。
但當助理時間長了,有些事還是不難看出的。吳霜心?裡的權衡很清晰,情?愛終歸飄渺,壓不下一點重量,事業才是實打實看得見摸得著的。
那麼大一個吳氏集團等她繼承,離婚對她沒好處。
我問?林樂喜對這段關係有什麼打算。
“她想怎麼打算就怎麼打算唄。我管不著,也無所謂。”
說得像真的無所謂。
···
另一方麵,周醫生和林警官的進?展依然卡在瓶頸。
突發的恐怖襲擊事件暴露了雙胞胎互換身份頂替的把戲。其實周醫生並不是懵然不知,她也有所察覺,甚至可?能早就看出些端倪。
那麼,為什麼她一直不點明?我猜,也許她也分不清自己喜歡的是雙胞胎中的哪一位。
這些本輪不著我知道,是無意中聽到的。
那天艾菈約了幾個朋友在樓下花園燒烤,大概是慶祝什麼的小聚餐來?著,反正也包括了周醫生和雙胞胎姐妹。
雙胞胎在遠處透爐子,艾菈和周醫生邊擺桌子邊聊天,我剛好在陽台,便聽到一些樓下的對話。
艾菈說:“為什麼非要選一個就放棄另一個呢?如此非黑即白麼?”
“她們是兩個人,兩個不同的人。”
“人性可?是灰色的哦。道德上?我們必須選一個,但感情?上?,誰說心?裡隻?能裝一個人呢。”
“感情?怎能模糊?!再說,黑白分明也是人性。”
……
桌子擺得差不多,艾菈開了瓶飲料遞給周醫生,並說:“知道為什麼取舍往往是困難的?因為人很難理清自己真正的想法。就像我以前也搞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喜歡你。”
“以前你……絕對沒有。”周醫生非常肯定,“說這些,還要不要繼續當朋友了?”
“是是是。那是以前嘛,現在我更想知道卓曼是怎麼想的……”
“叫她下來?燒烤啊。”
“叫過了……”
……
我的人際圈還是那麼小,就像連線遊戲,幾個人,連出了錯綜的聯係。
每個人都有不是孤立存在的,都有自己理不清的頭緒。旁觀她們的熱鬨,也算種調劑,畢竟生活還要繼續。
第47章 一年零一天
轉眼一年過去, 我的頭?發已經長到可以紮起來的長度了,修剪成紮短馬尾的發型,就跟以前的一樣。
袁苑桉忌日那天, 是個星期天。我早早起來把自己收拾整齊, 去拜祭她。她的骨灰就安置在公墓, 其實我經常去看望,都熟門熟路了。
一同前往的還有林樂喜,她準備了一大堆燒的拜祭品, 稀奇古怪什麼都有。
我倒是想,袁苑桉生前的身外物那麼簡潔, 突然塞給她那麼一大堆,會不會被嫌棄太累贅。林樂喜卻說,東西不嫌多,少了可不好。
反正燒了半個多小時才全部化成灰。
···
拜祭完, 我們去了趟永無鄉樂園。
一年前的慘劇的悼念日,摩天輪附近的路邊已經放了好些鮮花, 我也把帶來的那束花獻上。
新的摩天輪已然建好,緩緩旋轉, 不知情的新遊客歡笑著乘坐其上, 與?路邊那些悼念的白花形成對映。
“時間?過得真快。”林樂喜說。
“嗯, 一年了。”
天氣晴朗,我倆仰頭?看著高聳的摩天輪沒?再說什麼。林樂喜沒?說“人要朝前看”之類的話,但我知道她是這?意思。人走?了就是走?了, 沉溺在創傷裡不是一個好選擇。
···
晚上,我再次打開袁苑桉的手機, 翻看那些已經看過無數遍的照片。過去這?一年,我努力把生活填滿, 可還是埋不住對她的思念。有無數次我都不禁想:如果她還在,那該有多好。
——好想見她,再不濟,聽聽她的聲音也好啊……今天燒了兩台最新型號的“手機”給她呢,如果能通話就好了……
旋即便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側身躺倒在沙發上。
無甚意義地左右劃著她手機的頁麵,忽而在意起一個圖標。這?個圖標一直存在於某一頁的左上角,黑色的底,正中一個綠色的環。大概是個應用吧,應用名寫著“O”,不知道是字母還是數字。
話說,這?到底是乾嘛用的?遊戲?辦公應用?
點開它,出來一個界麵。界麵還是黑色的底,僅正中間?有個淺綠色的圓。它抖了抖,然後圓圈中間?就出現了正在撥打電話的動畫。
——難道是打給某個人的快捷撥號?
我猶豫該不該馬上退出,但又?好奇。
就在猶豫間?,它竟突然接通了!
圓圈裡變成了音頻的圖形,波形一卡一卡的,顯然信號不好。
但聲音還是能勉強能聽到的,手機裡傳出一把男聲:“喂?誰?……誰在那邊?”
我試探性地應道:“你好,我是袁苑桉的朋友,叫趙肆勉……”
“趙肆勉!趙肆勉!你你你,你等等……”那人大喊一聲,然後又?傳來一堆雜音,之後就是匆匆走?遠的腳步聲。
信號實在差,我把手機移動了好幾?個方位,企圖找個稍微能安靜些的角度。
足足過了半分鐘,雜音中才傳出一把女聲:“趙肆勉!是你?!喂……喂,是趙肆勉嗎?”
即使卡頓得再厲害,我也認得那聲音!——是袁苑桉!天哪!難道這?是打去天國的電話嗎?!
我抓著手機就往陽台走?——信號實在是太差了,好怕突然斷掉!
“袁苑桉!袁苑桉!是你嗎?真的是你?!太好了你還活著……爆炸後她們都不讓我看,追悼會也見不著……什麼鬼,信號好差……”
我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急得肩膀撞上陽台門邊,差點沒?把手機掉地上。
“是我,我是袁苑桉。”她的聲音還在,“我們隻有90秒的通話時間?,長話短說。你是怎麼撥通的?”
“你手機裡的APP,綠色圓圈那個,我好奇點開,就變這?樣了。”
“我手機?”
“林警官在爆炸現場找到的,林樂喜把它修好了……這?是怎麼回事?你在哪?”
“喂?喂?你說什麼?……”
雜音很?是影響通話,但我更怕那雜音時不時忽然消失半秒——這?信號怎麼這?麼差!
“你在哪?”我又?大聲說了一遍。
“我在……挺遠的地方。啊,時間?不多了!你先聽我說。撥通電話這?事要保密,APP也保密,必須保密,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
“為什麼?”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無論如何先答應我,好嗎?”
“好,我答應你。”彆?說保密,她此時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
“24小時之後,就能再通話90秒,隻能由你那邊發起聯絡,我無法找到你。明天,明天一定要再打來,好嗎?”
“一定!”
“我等你電話。”
“袁苑桉,我很?……”
雜音完全消失,通話中斷了。
綠色的圓圈暗淡下來,中間?出現24小時的倒計時。我對著屏幕說完被?掐斷的後半句——很?想念你,想見你啊……
退出,再點擊,無反應,還是那個靜默跳動的倒計時。
···
我雙手捧著手機完全不能平靜!難以言喻的喜悅令心臟砰砰直跳!——就在袁苑桉死於爆炸一年後,竟然撥通了一個能聯係上她的電話?!
是否忌日這?種矯情的事無關緊要,重點是她還活在某個地方!該不是天國這?種鬼扯的可能,顯然她知道這?個APP,而且早就安裝在她手機裡了!
···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一年前的今天,我親眼看著摩天輪爆炸。儘管沒?有正麵看到遺體,但我知道棺木裡還是放了僅有的小部分遺體,DNA檢驗過,火化後的骨灰也是我捧的。
那麼,到底袁苑桉是如何在那樣爆炸中活下來,並且躲過了所有人的耳目?
還有,一開始接電話那個男人是誰?他好像也知道我?
翻遍她手機裡的其它所有應用,都很?普通。
對了,我該再查看一遍她的電腦。
她的房間?還是原本?的樣子,我有時常打掃灰塵都不會落下。手提電腦依然在桌上,儘管已沒?人使用,但電源還是一直連著。
我打開瀏覽,很?遺憾,遍尋都沒?有類似的神秘應用軟件。她的電腦我早在一年前就整理過,隻有最基本?的辦公軟件,硬盤裡也隻存有她給客戶寫的一些方案。
——總之毫無頭?緒。
反正那天我又?失眠了,琢磨了一晚上也沒?琢磨出個合理解釋。第二?天上班也心不在焉,隻盼望這?24小時快點過去,然後就可以再與?她通話。
···
晚上十點,我已經給手機充滿電,盯著那倒計時一點一點減少。
儘管隻是語音通話沒?有圖像,但我還是把自己?收拾整齊了,端坐在桌前。
好慢!
時間?一到,我就迫不及待摁下撥打!不一會兒,果然接通了!
“喂。”是她的聲音!“通話時間?隻有90秒,我們長話短說。”
90秒,才90秒,有那麼多話想對她說,我該先說哪句啊?!
“袁苑桉,你還活著的吧?”
“嗯,活著。”
“太好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也不回來啊?你的房間?我還留著原樣,隨時都可以回來……”
“肆勉。”她打斷我的話,畢竟隻有90秒,“一年了,是嗎?”
“是的,一年又?零一天。”
“你……過得還好嗎?”
“我努力想過好,可是你不在,很?難好。”
“對不起……我沒?辦法,暫時還沒?辦法回來見你。”
“那我去找你。”
“恐怕現在辦不到。但你等我,我會想辦法的。”
“不能說?”
“……不能。”
可我有很?多疑問迫不及待想問她!
她是如何在那樣的爆炸中死裡逃生的?這?一年來都在哪?為什麼活著卻?不告訴我?為什麼要保密?這?個神秘的APP是哪來的?昨天一開始接電話的那個男人是誰?
可是她的回答全都是暫時無法透露。至於原因,也不能說。她僅告訴我,昨天那人是值班的同事。
“肆勉,我知道這?會令你很?疑惑。但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我想懇求你相信我,保持與?我通話。”
她竟然用了“懇求”這?個詞——對我不必懇求的,太見外了!
“沒?關係,我等你。不能說就不說,我不敢奢望太多。能再聽到你的聲音已經像奇跡一樣了。”
那邊沉默了一秒。
“喂?喂?”
“我在的。”
“嚇死我,還以為信號斷了。”容不得這?90秒再多半秒空白,我連忙接著說,“你知道麼,我記憶恢複了,就在爆炸那一瞬間?,我就一下子想起認識你那天,還有後來再見到你那天,很?多很?多天,都想起來了。”
“你記憶恢複了?!”
“大部分吧。近期的事情倒還沒?恢複,譬如我遇襲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就還是沒?記起。”
“還有呢?還想起什麼?”
當然還有很?多,但通話時間?不多了。顯然她也看到了逼近零的倒計時。
“明天,”她說,“明天再告訴我,我等你電話。”
“一定!”
然後,這?次通話的最後一句話是袁苑桉說的,她說:“肆勉,我也掛念你。”
……
原來,她也想我。而且——我才發覺——她已經隻叫我的名,把姓省去了。
抹一把臉,竟然是濕的。
真是的,明明是開心的事啊!哭什麼呢?
第48章 真的是你嗎?
就像做夢一樣, 袁苑桉真的還活著!她還讓我跟她保持通話!
是真的嗎?必須是真的啊!
可是啊,人總是不敢相信太過突然的事情。就像一年前,爆炸發生?後, 我對她的“死”遲遲沒有真實感;而今, 又對她還活著遲遲沒有真實感。
某些瞬間甚至神經?質地懷疑, 也許那並?不是她,隻?是什麼人模仿了她的聲音,以解我走不出來的思念之苦……
懷疑——這種念頭很討厭, 總叫人患得?患失。
···
早上七點?鐘,敲響偵探工作室的門。
“林樂喜!”
“乾嘛呢?一大?早的。”
“你幫我修手機時, 有沒發現什麼特彆?”
“哈?什麼手機?”
“袁苑桉的手機。”
“哦,損壞特彆厲害唄。我那朋友說修這個比做個新的還費勁。”
“有沒有加裝東西?”
“哈?你沒提這種要?求呀——有什麼要?加裝?”
“不是我要?加裝,是指維修的過程暗中動了手腳那種。”
“哦,那不能。我找的那家夥在業界出了名技術好手腳乾淨, 說白了就是摳門,給了維修的錢就隻?管維修, 彆的一丁點?都彆指望她會附贈。”
“你隻?是讓維修?沒彆的了?”
“沒啊。”林樂喜看來坦蕩蕩,“怎麼?出問題了?”
“沒, 沒啥……”
答應過保密的, 我總不能直說手機裡有個神秘應用, 撥通它就能與袁苑桉通話。
我話鋒一轉:“昨晚十點?,你在哪?”
“哈?為什麼要?告訴你?”
“在哪?”我想要?一個不在場證明。
“……吳霜那兒。”
“真的?”
“不信你去問她。”
“在乾嘛?”
“還能乾嘛……”
“怎麼沒有過夜?”
“過什麼夜,又不是談戀愛……”
儘管林樂喜回答了, 但過分?直白的問法,令她有點?不耐煩。
“哎!你一大?早跑過來, 又問手機又問昨晚我在哪?怎麼回事?”
“沒什麼。”
是沒什麼。
我不過是懷疑林樂喜假扮袁苑桉與我通話。但其?實,這個假設本身就是荒謬的。一年前修的手機, 又是我無意中撥通的電話,怎麼可能刻意為之呢?
再說,這一年間,林樂喜都勸過我多少次放下過去了。
於是我又忽然轉了話鋒:
“你是不是有辦法找人?”
“想找什麼人?”
“失蹤的人,怎麼找?”
“整理失蹤前的行蹤,查看遺留物品,查看監控,詢問相關人員,留意附近發生?的案件……你要?找誰?”
“你說有沒可能,其?實袁苑桉在爆炸前就逃出來了,待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我想林樂喜在懷疑我的精神狀態。
“那天你親眼看著的,後來的……遺體?,也是周溢彩親自去確認的。DNA檢驗報告你也看了……”
可是,我跟袁苑桉通話了啊!我真想把這好消息說出來!
——但不能。
“能幫我再調查一次袁苑桉嗎?調查她的過去。”
“之前就說了查不到啊。”
“再試一次?不可能什麼痕跡都沒有,對不對?費用我付,翻倍、三倍,五倍十倍都行。”
林樂喜歎口氣:“這個委托我拒絕。已經?過去一年了,趙肆勉,人死不能複生?,放下朝前看好嗎?”
——但偏偏就是能!
“不可能放的!我會找到她。”
林樂喜愣愣看了我,沉默一陣,又歎一口氣:
“好吧,我幫你。具體?需要?調查些什麼?”
“兩年前,不三年前,從她大?學畢業到三年前再遇到我的這段時間,都在從事什麼。”
“活著的時候都……行吧,我再試試。”
···
接下來的連續四?五天我都有點?恍惚,反複看著那界麵上的倒計時。每天都隻?想晚上十點?快點?到來,立即撥通那個電話。與袁苑桉通話短短90秒,然後徹夜咀嚼她說的每一個字。
我不敢輕易入睡,生?怕這些都隻?是一個夢,一覺醒來發現沒有什麼綠色圓圈APP,沒有袁苑桉,什麼都沒有!
從理性?上分?析,也許袁苑桉正在做些什麼必須保密的事,又或者卷進了什麼麻煩,不方?便透露。
我當然會耐心等她。但無論如何,都已經?過了整整一年了,多少想知道多點?信息,所以也叫林樂喜重啟調查。
又但是,我仍時而神經?質地不敢相信,電話那頭真的是她。
或許,我該想辦法確認一下。
譬如,說一件隻?有我和她知道的,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跟彆人提起的事……對,若非記憶恢複了,就連我也不知道。
誰都不知道,在過去一年裡,這件往事已經?在我腦子裡回放過無數次。
···
再次與袁苑桉通話時,我似是不經?意地、輕鬆地提起往事:
“……當年你那一巴掌都把我打懵了。”
她沉默了一秒有餘,我非常害怕她對不上!
沉默過後她才說:“對不起……很痛麼?”
“哈哈,印象中沒多痛,就是太突然了,完全搞不懂。”
“當時我挺生?氣的。”
我沒讓自己表現出忐忑,流暢又語氣很輕快地接話:“明明是你突然要?我抱你在先。”
“我隻?是要?你抱我……沒讓你做後麵的事!”
“啊?抱,不就那個意思?嗎?”
“不是!……而且還在車庫這種地方?……”
——對得?上!是她本人!我安心了。
如今我可記得?清楚。
兩年前,也就是她搬進來的第二年,當時我們雖然同住卻甚少交集。有一天晚上,接到電話叫我去接人,然後就在酒吧接到了醉得?東倒西歪的她。
很難想象袁苑桉居然會喝醉,對不?事實上我也是就見過這一回。去到時,她是獨自待著的。
我連她喝醉的原由都沒過問。
一路無話接回來,停好車,又下去副駕那邊,解安全帶,把人扶出來。
她有點?不穩,需倚靠才能站住。就這樣離得?近了,迷糊中她竟親了我嘴角!還低語著,要?求我抱她……
當時我覺得?可以啊,她看起來如此誘人怎能拒絕呢?
然後就照辦了……
好吧,就算我理解錯“抱”的意思?,可是——後來的哪一步她都沒有抗拒啊!
其?實,整個過程不過十來分?鐘,顯得?匆忙且潦草。事後,她平靜下來,倚坐在還有餘熱的車前蓋上,冷著臉問:這算什麼?
叫人分?不清她的態度。
我怎麼回答來著?噢,我說:你想算什麼都行,我可以不較真,也可以……
是挺混蛋,然後就得?了一記耳光。
在那之後,我不太敢麵對她,她也能躲則躲。這情況,不知不覺就持續到我遇襲昏迷也沒有改善過……
就算如今事過境遷,我想我有必要?解釋一下:
“雖然當時很亂來,但若沒有一點?喜歡,我也絕不會隨便……”
“一點?喜歡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點?,以前我搞不清楚。”與其?堆砌言辭,不如實話實說,“但以為你死了的這段時間,我明白了,是十分?喜歡。”
“嗯……”
“真的哦。”
“……我知道。”
……
還是90秒。
真想她快點?回來啊!聊過了這樣的話題,讓我怎麼睡得?著?!
第49章 不完全
日子有了新的期盼, 每天我都等待晚上十?點的到來?,這90秒的通話是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倒計時?一歸零就馬上打過去,隻要接通了, 袁苑桉那邊就會馬上接起。
晴天時?信號會?好?一些, 陰天時?會?稍差, 但?總歸勉強能保持通話通暢。
每一天,我都跟她說一點我想起的事。時間有限,隻夠說?個小片段, 一點點累積起來?,卻像又再重新經曆了一遍。大部分時?候, 我們談論的都是平常事。但即使再瑣碎的小事,與她說?也是饒有趣味的。
她問?我,樓下的雞蛋花謝了嗎?
我說?沒有,一年到頭總有新的花在開, 可?神奇了。
她便說?,你的記憶隻恢複了一部分。
雞蛋花與我的記憶會?有什麼關係?
她的聲音聽起來?笑了笑, 說?,她隻是忽然想起而已。
是啊, 其實?我也察覺到了, 記憶真的隻恢複了一部分——大多都是跟袁苑桉有關的。還有很多時?間上的空白, 我依然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不記得的大概就不重要了吧。”我說?。
“可?你現在記起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
“不啊,重要的。”關於你的事都重要。
頓了頓, 她才說?:“既然恢複了一部分,或許可?以嘗試記起更多。”
“你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我不能, 我也不清楚。”
“那你希望我記起嗎?”
“希望。”
自從再次聯絡上,她總是這樣隱晦曲折, 不直說?。
她不得不保留著她的秘密,那我就不問?。我告訴自己,要有耐心,要相信她,我不能再次失去她。
···
但?是呢,也不能就此守株待兔般等待下去。於是我又敲開了林樂喜工作室的門。
“我需要心理醫生。”
“哈?怎麼回?事?”她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穿著睡衣,隻隨意在外頭披件大衣。
“我想恢複記憶。”
“不是已經恢複了嗎?”
“隻是一部分,我想全部恢複。”
“怎麼這麼突然。”
“你是不是有可?靠的心理醫生朋友?介紹給?我。”
“現在?”
“現在。”
“行,稍等。”
她去打了個電話,然後梳洗,換上外出的衣服。
心理診所不算遠,十?來?分鐘車程。
在候診室等了半個小時?,上一位來?訪者的谘詢才結束。
心理醫生在她辦公室見我的,姓楊,楊柳琳,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的樣子,有著一張知性的臉。
辦公室有著素雅的色調,叫人平靜。
“趙肆勉,你好?。”她看看了看手頭上的資料,“你失去了記憶,醫院診斷推測是由頭部外傷引起的。”
“是的。”
“受傷大約是一年半前的事,在這期間你從未尋求過專業幫助。能告訴我,現在尋求幫助的理由嗎?”
“楊醫生,想恢複記憶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但?我想初步了解一些行為的動機,好?提供更有針對性的幫助。”
她的笑容很專業,叫人覺得可?信。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在失憶之前,我有社交障礙,基本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沒有人能告訴我。”
“林樂喜概述過你的情況。那時?你隻有一位同住的朋友,叫袁苑桉。但?很遺憾,她在一年前不幸離世。這對你來?說?,是難過的事情吧?”
“是的……”我可?不能說?袁苑桉還活著,這是要保密的,“不瞞你說?,她是我喜歡的人。之前我不清楚,也覺得她不像會?接受同性……可?就在摩天輪上,我確認了。”
“能否具體說?說?確認了什麼?”
“確認了自己的感情所向,想和她在一起。”
“不幸發生之前,或是之後回?想?”
“爆炸發生之前……十?分鐘。而且,她也回?應我了。”
楊醫生在紙上記下些什麼,然後抬眼看我。
“所以,你想找回?關於戀人的點點回?憶?”
“不,關於她的事情大部分都記起來?了,就在爆炸發生那一瞬間。我想知道的是其餘被遺忘的部分,也許與她有關,也許與她無關,沒想起之前誰知道呢。”
“也就是說?,爆炸發生時?,你部分記憶就恢複了?”
“是的。”
“在此之前,有恢複過嗎?”
“沒有。”
“之後呢?最近一年,有再陸續恢複嗎?”
我想了想。
“大概沒有。”
“那麼,為何你認為記憶隻是恢複了一部分呢?”
“因為還有空白的時?間。比如我記得自己在家裡?打遊戲,但?不記得自己打過什麼遊戲。又比如,我遇到襲擊那天的一些細節,也記不起來?。”
“事實?上,每個人都會?漸漸遺忘很多細節。這些記憶上的缺失,會?影響你的日常生活?”
“其實?也不怎麼影響,就算完全失憶那段時?間,也沒有太?大影響。”
“那麼,為什麼仍覺得有必要找回?記憶?”
還是繞回?同一個問?題。我總不能說?袁苑桉讓我想,於是我說?:
“我想了解完整的自己,找出生活的真相。”
楊醫生溫和地笑了:“這個命題有點大哦。”
我也笑了:“那收回?後半句,我不希望記憶是破碎的。”
“很多時?候,遺忘是一種自我保護。”
“嗯,我看過一些相關書籍,明白你所說?的。可?是遺忘不代表不存在,何不攤開來?看看呢?”
“好?的,那我們一起努力吧。”楊醫生的微笑很和煦,“你放心,谘詢室裡?所說?的一切均會?保密,除非你本人同意,否則不會?透漏給?任何人。”
···
首次麵談順利,走出辦公室,一直等在車裡?的林樂喜問?如何。
“約好?了下次正式谘詢的時?間。”
“楊醫生不錯,很專業吧?”
“嗯。”
“她總能讓人平靜,不知不覺敞開心扉——天生的——無論麵對的是誰。”
我多看了林樂喜一眼,她說?起楊醫生時?,竟神情特彆柔和。
“乾嘛?”她瞪我。
“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你介紹的,為啥你在車裡?等不上去?”
林樂喜眼神滑向一邊。
“幾?年前,我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很迷戀她。追求過,但?是被禮貌拒絕了。”
“啊?”
“啊什麼,誰沒個年少時?,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奇怪不奇怪。現在呢?”
“早就從谘訪關係變成?普通朋友了。”
鬼才信,普通朋友乾嘛躲躲閃閃。
所謂的谘訪關係,就是指谘詢師和來?訪者,這麼說?來?,楊醫生也曾經給?林樂喜做過心理谘詢。至於具體是什麼事,當然不是我該八卦的,況且我也沒那閒工夫。
但?朋友的感情生活還是得稍微關心一下。
“吳霜知道麼?”
“關她什麼事?”
“你幾?乎每周都會?去她公寓。”
“她還每周都回?吳家吃飯呢。”
對,問?題就在這裡?,我覺得林樂喜對感情一團漿糊,挺叫人擔心的。
我一時?不知道話該怎麼說?合適,她又說?:“就算現在她也管不著,更何況是那麼久的以前。”
“這樣不清不楚的狀態真的好?嗎?”
她倒是笑了:“我拎得清,吳霜也拎得清。她當她的大總裁,我過我的日子,隨時?可?以撇清。你就彆操心了。”
是不是如此簡單不好?說?,但?我想,對於一個連好?幾?年前的喜歡都依然在意的人來?說?,並不是她說?的那麼輕巧。
···
去見心理醫生這事跟袁苑桉說?了,她也表示讚成?,隻提醒彆把與她通話這事抖出去。
其實?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大不了楊醫生會?認為這是我的幻想。
接下來?的日子,心理谘詢進?行了好?幾?次。我坐在谘詢室那張單人沙發上,回?答了很多問?題,把恢複的部分記憶說?了個遍——除了那個每天90秒的神秘通話。
每次楊醫生都是坐在左手邊,椅子擺放的角度是經過設計考慮的,無論我想目光落在遠處的花瓶上,還是想與她對視,都隻需要微微側過些許角度,都顯得很自然。
楊醫生確實?能給?人一種安定的信任感,覺得說?出心底話也是安全的。如果?仔細瞧,甚至發現她雙眼與袁苑桉有幾?分相似呢。
有時?我想,如果?當初再早一點接觸楊醫生,說?不定就能更早恢複記憶了吧?
在楊醫生的幫助下,我一層一層分析了自己的內心想法,用她的說?法,就是認清自己——過去的、現在的,表麵的、深層的。
青春期的我,生活無憂,自負、自我中心,隻遇到過兩?次稍大的挫折,一次是被取消三段資格,另一次是在劍道比賽中狼狽落敗。真正給?予我打擊的,是父母突然事故離世,以及半年後外婆也病逝。這直接令我陷入消沉,變得逃避現實?、得過且過。自這次打擊之後,我就大部分時?間閉門不出,除了打遊戲就乏善可?陳……
這些都是在麵談過程中逐漸梳理的——但?在描述的過程中,我也搞清楚了,我討厭那樣的自己——從這個層麵來?說?,失憶確實?是個帶來?轉變的好?契機。
但?,隨著一次一次的心理谘詢過去,自我分析、自由聯想、情景模擬、角色扮演……楊醫生幾?乎把能用的治療手段都試過了——無果?,仍舊沒有新的記憶出現。
袁苑桉依然隻存在於電話中,每天隻能說?一會?兒話。她占滿我的心,卻不能說?、不能提。
我又從平靜慢慢變得焦躁起來?。
···
最後,楊醫生提議嘗試催眠,我考慮了好?一陣才同意。
遺憾的是,嘗試了好?幾?次,我都無法進?入催眠狀態。楊醫生說?,大約有10%的人幾?乎無法被催眠,而我在那10%之中。
第50章 流失的真實感
為期八周的心理谘詢已接近尾聲。
林樂喜在劍道場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得益於這一年的晨跑鍛煉, 現在我體能好得很。
“停停停停!”她喊到,“你給點麵子讓讓我行不?”
之所以要給麵子,是因為今天楊醫生也在場。時隔一年多, 這裡?終於又再次有了“觀眾”。
“你最近缺乏鍛煉?”我說。
“是你進步了好嗎?原本?你實力就比我強那麼一點點。”
說著她眼神?不自?覺地往旁邊滑了滑, 楊醫生就坐在那兒?。
於是我糾正她的說法:“是你沒集中注意力。”
其實自?從再次聯係上?袁苑桉, 我就沒多少精力分給劍道練習了。今天會再次來這裡?,是楊醫生提議的。緣於我第一次和林樂喜對打時,被喚起?了潛意識裡?的恐懼。既然溫和的談話?不行催眠也不行, 或許我需要更強烈的刺激。
這兩個月,我真切感受到了人的貪心會漸漲。
一開始, 隻要能聽到袁苑桉的聲音就滿足,漸漸的,每天那90秒顯得愈發?不夠用,簡直像才說了兩句就時間?到。我一日一日更迫切想?見到她, 卻見不到碰不著。她與我談生活談日常談過?去,卻避而不談她在哪裡?, 這個神?秘APP是什麼,為什麼每天僅有90秒。
她說過?她有不能說的理由, 我也答應不問的, 但我抑製不住心裡?漸生的焦躁——關?於她的真實感正在漸漸流失。
還要等多久, 才能再見到她?!除了等待,我還能做什麼?
昨晚她跟我說什麼來著?她給了一個提示:你要自?己想?起?來,自?己發?現, 然後擬定一個條件,執行它——也許我們就能相見了。
擬定什麼條件?她不說, 她說她也不知道。
——到底還遺忘了什麼?!
真讓人氣急!
“用突刺!”我對林樂喜說,“向著喉嚨或臉, 全力攻過?來。”
“不好吧……中學那場比賽你也記起?了啊。”
“沒準能刺激起?什麼記憶呢?沒事,有護甲,楊醫生也在。你認真點,要出其不意,我可不會傻站著。”
“真的啊?”
“真的。”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之前?為了遷就我,林樂喜一直很自?覺地從不使用突刺。可當她終於可以頻頻使用時,就會發?現這才是她最擅長的打法,速度超快,刀尖又穩又狠,角度刁鑽。
氣合的吆喝聲和擊打聲響徹整個空間?——我已經被刺中很多次了——些許的恐懼是有,但遠不及那天的十分之一。
……
到後來,林樂喜單手?撐著膝蓋直喘氣:“到底行不行,有喚起?什麼你就說呀……累死人了。”
“奇怪,怎麼就不怕了呢?”我乾脆一把?摘了麵罩,“護甲保護得太好了,直接這樣試試!”
“不行!”她拒絕得很乾脆,“你不要命了?!我可不想?送你去見袁苑桉。”
“我倒希望你能送我去見她。”
也行因為無意中提到了袁苑桉,也許因為我的話?有點嚇人,林樂喜怔了怔,轉頭就對楊醫生說:“楊柳琳,她沒事吧?該不會有那個什麼傾向你沒發?現?”
——畢竟她們都不知道袁苑桉還活著。
“再來一遍。”我很堅決。
“不行。”林樂喜沒有讓步。
“不逼到絕境有什麼用?”
“把?麵罩戴上?。”
“不戴!”
……
如此這般拉扯幾個來回,我火氣上?來了,用力把?麵罩擲到地上?。
“你到底幫不幫我?!”
麵罩滾到一邊,林樂喜依然沒順我意,空氣中隻餘僵持的沉默。
好像,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無理地發?脾氣?
楊醫生彎腰撿起?麵罩,柔聲說:“我們都明白?你焦急。先歇會兒?吧,樂喜也累了。”
——她們明白?我焦急什麼嗎?不,她們不明白?。
但這不怪她們……
···
我確實過?分心急了,乾脆結束了今天的練習,去道場的浴室衝個澡冷靜冷靜。
出來時,林樂喜和楊醫生站在道場外的樹下。走?近些,就能聽到談話?的內容,她們背朝著我,並未知覺。
“……未經來訪者同意不得透露任何谘詢相關?信息。”楊醫生在重申保密原則。
“我不是要你透露信息,隻是作為趙肆勉的朋友,想?了解一下情況。我總覺得她狀態有點不對勁。之前?她挺沒有精神?的。表麵看起?來很積極生活,但我知道她一直過?不去袁苑桉這道坎。
按理說人都走?了一年多,節哀順變,怎麼著也得想?辦法過?去吧。可她卻忽然又要再次調查袁苑桉的過?去,又要看心理醫生恢複記憶。
你說她難過?吧,最近看起?來卻心情挺好——可又會偶爾暴躁一下,就像剛才。”
“雙相障礙?我不這麼認為。”
“也不是說這種啦。不是心理方麵的……”
“你認為她隱瞞了一些事?”
“你也這麼覺得?!”
“隻是一種出於直覺的猜測。那你的調查有什麼發?現?”
“我就沒有職業保密原則了?”林樂喜半開玩笑地還給楊醫生類似的話?。
“啊,抱歉。”
“告訴你無妨。根本?什麼都查不到!”林樂喜背靠到樹乾上?,“連父母家人的名字都找不著。袁苑桉應該是2014年大學畢業;2016年回到本?市,搬進啟墩路的房子,換過?幾次銷售或服務員之類的零工;直到去年,2018年,跳槽到生前?所在的公司任職。”
“也是有點信息的嘛。”
“這些根本?不需要我調查,本?來就是趙肆勉也知道的事。可是,2016年之前?卻是一片空白?!遠的不說,光是2014到2016年這兩年她在哪從事什麼就完全未知。隱私無從隱藏的現代社會,人怎麼可能活得這麼毫無痕跡呢?簡直就像沒存在過?!唯一能反駁這點的,僅是學校名冊裡?有過?這個學生。”
“你真的見過?那位袁苑桉?”
楊醫生問得奇怪,顯然林樂喜也覺得疑惑。
“什麼意思?”
“聽你的描述,我會覺得……袁苑桉就像趙肆勉想?象中的人,現實裡?並不存在。這些幻想?對於幻想?者本?身來說非常真實,與現實無異。”
“那不可能。袁苑桉也是我朋友,我見過?她很多次,甚至在認識趙肆勉之前?就見過?她。”
楊醫生的話?,挑明了一個我不願細想?的猜測——某些瞬間?,我也曾有過?類似的念頭。
深呼吸定定神?,從她們身後走?出來。
“呃,抱歉,偷聽了一部分談話?。”我說,“林樂喜的意思是:我所知道的袁苑桉有跡可循,但我不知道的部分,卻找不到任何線索。是這樣嗎?”
林樂喜遲疑了好一陣才緩緩點頭。
我打開手?機裡?的合照展示給楊醫生:“有照片,林樂喜能證明,她公司的人也能證明,醫院還有她的DNA檢測報告。有這個人,她真實存在的。”
楊醫生說:“當然,這點毋庸置疑,否則我早就建議你轉介去精神?科了。”
“彆往奇怪的方向想?。”林樂喜說,“在我看來,查不出信息,是因為她僅讓你看到她打算讓你看到的。她生前?可能有特殊身份,特殊職業。”
那麼,被隱瞞的是什麼?
然而,她們談論的是她“生前?”。撇除這部分——我非常非常不願意這麼想?——每天與我通話?的袁苑桉,存在嗎?!
···
晚上?,帶著這些疑問,又開始了與袁苑桉的90秒通話?。
——看,她在的,彆胡思亂想?!
“……苑桉,再給我一些提示好嗎?我實在無計可施了,我想?接受催眠,但根本?進不了那個狀態。到底還有什麼方法能讓遺忘的事情恢複?難道要再經曆一次爆炸衝擊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她才說:
“也許時間?過?去得有點久,但你儘量想?想?醒過?來後的一些事情。比如說,為什麼我不直接介紹林樂喜,而讓她自?己去找你;你想?找工作就馬上?能找到合適的;爬山那晚我說謝謝你帶我來;吃火鍋那天我非要在戶外等你到了才上?去,後來又叫你回來接我;在水族館想?看什麼魚就會有什麼魚,抽盲盒也能抽到自?己想?要的……”
——這叫我怎麼想?啊?這些事之間?有什麼關?聯?!
“或者,”她說,“我總說林樂喜像以前?的你,而她還恰好擅長你最害怕的招式。你遇到的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她們之間?都有感情糾葛。肆勉,看看周圍,找找那些容易忽略又不合理的細節,答案都在你腦子裡?。如果……如果你找到一個能同時解釋這些的原因,就會知道雞蛋花為什麼不會凋謝,就能……”
她這長長的一番話?,就像一個極其隱晦的謎語,叫人無法理出頭緒。
可是,90秒的時間?到了,我還沒來得及再多問一個字,通話?就戛然而止。
又要再等24小時!
···
我想?了一個晚上?又加一整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那些都是一年多前?發?生的事了啊,如何能在記憶裡?翻出更多細節?!
第二天晚上?,9點55分,我如常守在電話?旁,卻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倒計時停止了!停在23小時59分的時刻!
我連忙點擊那個圓圈,電話?打不通!
退出,重啟,關?機,重啟,都不行!再點擊,應用直接閃退,然後就根本?無法打開!
也就是說——我忽然失去了與袁苑桉的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