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李懷仁怎會在此?
四?爺眉頭緊皺, 莫不是莊子上出了什麼事?
他心中?一沉,剛才因烏雅氏的話生出的十分惱怒,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擔憂, “可是莊子上有什麼難處?”
李懷仁心中反複琢磨著剛才徒弟透露的信兒, 隻是時候太短,他還沒弄清楚這烏雅格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隻能盯著地麵規規矩矩的答道, “耿主子一切安好,小主子們?也安, 並沒有什麼難處”。
四?爺習慣性的去摸手腕,入手之處空空如也, 他這才想起佛珠已在剛才丟棄,隻能坐到書桌後,以指節輕叩桌麵,“那你來所為何事?”
李懷仁剛要說?話, 就?察覺到從門口吹來一陣風, 眼角還瞥見一隻米白?色珍珠並著翡翠珠子裝飾的鞋麵。
他認得這雙湖色緞繡荷花紋嵌珠元寶鞋, 府裡繡娘耗費整整三個?月才得了?這麼一雙。
這上頭的米珠和?翡翠,更是他親手從主子爺庫房裡頭找出來的好東西———大塊的豆綠翡翠原是用來做首飾也是極好的,竟然做成珠子鑲在鞋上。
來人正是耿清寧。
她在院子逛了?一整圈, 並沒找到甯楚格的身?影, 那些?天天陪在二格格身?邊的人也一個?未找到。
沒了?辦法, 她隻能去而複返來尋四?爺, 但到底是有些?心虛的,畢竟來此處是她腦子一熱做出的決定, 並未得到他的允許。
因此,眼下見了?他, 她隻敢立在門旁,伸出來頭跟他打招呼,“嗨~?!”
這聲嗨剛開始的時候還透著十分的心虛,可緊接著就?變成了?調。
四?爺素來是規規整整的,盤扣永遠係到最上顆,衣衫容不得一絲褶皺,一天換三套也是常事。
但此刻,坐在書桌後頭的人身?上半披著袍子,胸口、胳膊上係著細棉布,上麵還透露出嫣紅的血色。
耿清寧顧不得心虛,一手攏著胸前的繈褓,一手提著旗袍的下擺,急急忙忙的跑進屋子裡,氣都沒喘勻便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怎會受傷?甯楚格是怎樣?”
四?爺驚訝極了?,眸光微閃又暗,最後聚在她懷裡裹著的怪模怪樣的繈褓。
他顧不得回答她那一連串的問題,隻伸頭看那個?繈褓。
果不其然,在裡頭看見了?一張睡得正香的小臉。
是小五。
好大的膽子!
身?後的椅子被巨力帶倒,發出一聲巨響,四?爺站起身?,受傷那個?胳膊甚至被氣的微微發抖。
“胡鬨”,他完全黑下臉,不知是擔憂還是後怕,“耿氏,你簡直太過胡鬨”。
他甚少這樣稱呼她,可見當真是氣急了?。
若是在平時,耿清寧肯定就?慫了?,但此刻見了?透著血色的繃帶,她顧不得心虛與害怕,一手扶著他顫抖的胳膊,另一隻手上來就?要去解他的衣裳。
這青天白?日的,門還沒關呐。
一旁的蘇培盛瞠目結舌之餘,又忙拽著還跪在地上的人一道出去,還不忘關上書房的大門。
透過門縫,他瞧見桌上的茶盞不小心被人碰倒,碗蓋轉了?兩個?圈兒在書桌上躺倒,發出清脆的嗡鳴聲,而書桌後兩個?人影已經逐漸重合成一個?。
得嘞,門口守著罷。
四?爺還在氣頭上,一把擒住她作亂的手,“耿清寧!”
他怒極,聲音帶著十分的火氣,外頭的蘇培盛與李懷仁都不自覺縮了?下肩膀。
二人對視一眼,一個?擔憂,一個?害怕。
但耿清寧仿若未聞,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她已經扒開了?他的衣裳。
隻見胸口處一片青紫,甚至中?間有一塊紫到發黑,黑的發亮,甚至腫脹到有些?反光。
她抿著嘴半晌沒說?話,最後還是吸了?吸鼻子,問道,“給你做的披風怎麼不穿?”
給他和?甯楚格製的那些?披風都是內有玄機的,縫製皮毛的地方嵌入了?細細的銅絲網,不說?刀槍不入,到底是能起到些?阻擋的效果。
聽出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四?爺抿了?抿唇角,手中?的力道稍微放鬆了?些?,“爺問你話呢,你哪來熊心豹子膽,竟敢偷跑出來?!”
耿清寧沒有收手,反而伸出手戳了?戳他胸口處的青紫,雙眼不知不覺就?含上了?淚,質問道,“為什麼不穿披風?”
她素來帶著笑意?的杏眼瞪得圓溜溜的,眼底通紅,眼珠就?掛在下睫毛上要掉不掉,但說?話的聲音比他還要高上八度,“問你話呢!啞巴了??”
她看著竟然比他還要生氣。
四?爺愣了?一下,隻見一串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在她臉上衝出一道淺淡的灰色痕跡。
路上塵灰多?,這是還未來得及洗漱便急急忙忙的尋他。
還有幾滴眼淚順著臉頰翻滾墜落下來,燙得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不知為何?,心口像是被這滴淚燙出個?洞,那些?氣惱不知不覺的就?逸散了?,隻剩下一個?個?裹著霜糖的小氣泡在咕嚕咕嚕的上升。
他抿了?抿唇角,努力冷聲冷氣的道,“穿著呢”。
幸好那日裹著寧寧給的披風,那箭矢力道雖大,但並未射進皮肉之內,隻是受了?些?內傷罷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尖又軟成了?一灘水一般,手不自覺的握住她的,聲音也軟了?三分,“這隻是看著嚇人,豈是並無大礙”。
“並無大礙?”耿清寧顧不得翻白?眼,用手背抹去令視線模糊的淚水,“難不成把人從中?間穿個?窟窿才算是受傷?”
若是那樣,彆說?在清朝,便是在醫療條件發達的現代社會也神仙難救。
四?爺原本的那些?訓斥不知不覺中?啞了?火不說?,突然他還有些?許的心虛,仿佛沒有保護好自己便是犯了?天大的錯。
耿清寧把淚水抹在他衣裳上,氣道,“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叫甯楚格、小四?、小五”。
“………還有我,又該怎麼辦!”
四?爺被她問的發懵,他清咳一聲,左右看了?兩眼,又低頭看向小五,“小聲點,彆把孩子吵醒了?”。
耿清寧一滯,見懷裡的小五揉了?揉眼睛,小嘴巴動啊動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長大嘴巴哭泣。
真的把孩子給吵醒了?。
她氣呼呼的,心裡頭還有許多?話未說?,隻能憋著氣白?他一眼。
等著,這事兒沒完。
四?爺摸了?摸鼻子,他想做些?什麼,經過剛才,此刻他隻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想要噴湧而出。
這種?感覺新鮮且奇妙,這半生以來從未見過———滋味倒是不壞,隻是恨不得立刻做些?什麼,好緩解一下砰砰直跳的心口。
他背著手圍著哄孩子的人走了?幾圈,想了?想,伸手打算接過小五,卻?被素白?的指尖在胳膊的傷處戳了?一下,又隻好作罷。
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低聲哄孩子的聲音。
溫柔且安定,像是冬日泡在溫泉水裡一般懶洋洋的舒服。
四?爺站定,靠在她身?側,前兩日緊繃的肌肉全數放鬆下來,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看小五。
這孩子睡足了?精神,此刻大眼睛正滴溜溜的滿屋子看。
四?爺眉眼放鬆,唇邊帶笑,他低聲哄著,“小五,是阿瑪,見到阿瑪高不高興?”
小五盯著阿瑪看了?一會,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無齒笑容。
果然,大家都很高興。
除了?蘇培盛。
他一路小跑著出了?院子,吭哧吭哧的跑到行宮總管處去尋奶娘。
隻是這行宮裡頭不是太監,就?是未成親的大姑娘,有奶娘才是怪事呢,那總管也跟著蘇培盛一起發愁。
眼下這位雍親王可是炙手可熱的貴人,總管也想辦好這個?差事,想來想去,他提了?個?主意?,“要不,去周圍尋一個??”
行宮裡頭的宮女嫁了?人,那也是包衣的身?份,若是能給雍親王辦事,那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蘇培盛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沒有查過,誰知道身?家清不清白?,家裡有沒有生病的,但五阿哥這邊就?要餓肚子,他也沒法子,隻能點頭應下。
好不容易尋了?個?剛生產的婦人,天色已然擦黑了?,蘇培盛又哼哧哼哧的帶著人回了?春好軒。
正房裡,五阿哥正在四?爺懷裡啊嗚啊嗚的喝著羊奶,弘晝阿哥也在一旁抱著小碗,咕嚕咕嚕的喝得正香。
見他回來,四?爺斜了?他一眼。
蘇培盛雙腿一軟,主子爺這是嫌棄他動作慢了?,隻是他也沒辦法,隻能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等著伺候。
耿清寧倒是沒注意?到這場眉眼官司,小五已經將近五個?月,煮沸的羊奶、輔食都可以用,縱是奶娘晚上兩日也無大礙。
四?爺不讚同?的歎道,“孩子們?真是受委屈了?”。
耿清寧嘴角抽搐,他管羊奶、牛奶管夠,點心菜色滿桌,叫受委屈?
嗬嗬,跟這種?權二代當真沒有共同?語言。
她端起手邊的熱牛乳,小口小口的喝起來,濃鬱香醇的奶香溢滿整個?口腔,不僅沒有膻味,還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果然,人家說?產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甯楚格呢?”她放下空空的杯盞,都是晚膳的點了?,閨女怎麼還沒有回來?
便是沒受傷,也不能在圍場玩到這個?時候罷。
蘇培盛在一旁陪笑道,“郡主陪著萬歲爺呢”。
他說?著就?忍不住誇讚起來,“咱們?郡主的恩寵眼下可是獨一份,整個?營帳裡頭,除了?禦帳,就?數咱們?郡主的帳篷最大”。
耿清寧視線移向蘇培盛,見他臉上滿臉的笑意?和?奉承,可見不是假話。
不是,甯楚格才來熱河幾日,怎麼就?混上郡主了??
來到清朝多?年,她對這裡的製度還算有些?了?解,比如說?,公?主,乃是皇帝之女,嫡女為固倫公?主,庶女為和?碩公?主。
太子、親王之嫡女才可封郡主。
便是大格格快要出嫁了?,也才在年初剛封的郡君,就?這,還是四?爺為了?大格格出嫁時的體麵跟萬歲爺求來的。
耿清寧將懷疑的目光轉向四?爺。
他在瞞些?什麼?
第 192 章
飯後, 四爺沒寫大字,也沒看書,許是因為胳膊上有?傷, 拿筆、拿書都不大方便。
耿清寧也沒進行常規的飯後散步, 因為她這兩?日騎馬的時間太長,累得慌。
蘇培盛更是不?用人吩咐, 早早的提來了?熱水, 又把各色人等攆地遠遠的,院子裡隻有廊下的宮燈和天上的明月在相望。
四爺身著寬大的紗衣靠在床頭, 一旁用熱水泡腳的耿清寧瞧了?兩?眼,隻覺得他身上的衣裳樣式十分眼熟。
隻是稍微舊了?些。
四爺倒是並未察覺身上的舊衣有?何不?妥, 他習慣了?這個樣式,總覺得穿彆的差點意思。
他整個人倚在大迎枕上,看她齜牙咧嘴的擦腳,再慢悠悠的將雙腿挪上床———她這樣拚命跑了?兩?日, 大腿內側的嫩肉應該是磨破了?皮。
平時嬌氣的不?得了?, 遇到事兒倒是一聲?不?吭的受著。
許是覺得她齜牙咧嘴的表情?太不?莊重, 四爺起?身從旁邊的博古架上拿下來一個黑檀木的盒子。
打開後,裡頭是一水的甜白瓷,他挨個聞了?聞, 又從裡麵選中一個, 倒出些粉末放在手心?。
濃鬱的藥香立刻充滿整個床帳。
耿清寧一個沒注意, 素白的小腳就被?人撈在手心?裡, 滾燙的大手順著小腿一路向上,帶來絲絲麻癢之意。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覺掙紮之間靠近腿心?的嫩肉愈發的疼痛,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用另一隻腳胡亂的去踢那隻強硬的手臂。
手臂上綁著的白色細棉布又透出幾絲血色。
四爺沒動,用上了?三分力道打了?她一巴掌,“彆動,給你上藥呢”。??原來是上藥??
耿·小臉通黃·清寧訕笑一聲?,尷尬之餘倒是老實下來,任由那熱燙的手心?隨意擺弄,隻是她用儘意誌去抵抗那手帶來的感覺,吐出的卻是細小的嗚咽聲?。
昏暗的燭光下,四爺的耳朵也爬上了?可疑的紅色,他用指腹一點點擦過磨紅的部位,臉上仍舊一本正經,“下次必不?能這般胡鬨了?!”
耿清寧沒答話,開始想念現?代?社?會的便利,隻覺得古代?的騎馬跟高鐵、飛機差的真不?是一個檔次。
正想著,又察覺到沒有?抹藥的地方也被?人輕輕摩挲著,她忙收回受傷的腿。
也不?對啊,上回來熱河的時候腿可比這回嚴重多了?,她記得沒有?這麼痛的呀。
真是怪事。
痛意逐漸褪去,她將自己整個人摔在大迎枕上,“足足六日沒有?信,也沒有?消息,你說,我還能坐得住嗎?”
在現?代?的時候,彆說六日沒聯係,便是連續三個電話沒打通,人就該著急了?。
而且以四爺強迫症的程度,超過三日就顯得格外嚴重。
她怎麼可能放心?的下。
四爺歎了?一口氣,不?知是該訓斥還是該寬慰,最後隻能長臂一揮,將人摟在懷裡,慢悠悠的說起?這些日子的事情?。
耿清寧一麵聽著,一麵翻了?個身,還悄悄將臉貼在他胸口處蹭了?蹭,片刻後,又往後挪開了?些,他胸口有?傷,還是得小心?著些。
他用完好的那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兩?個人貼的更近些,“這次······甯楚格確實立了?大功”。
若不?是甯楚格,兩?支箭連擊之下,銅絲網必毀,他很難逃離如?此迅速的箭矢。
耿清寧恍然有?一種不?真實感,在她看來,九子奪嫡這個著名的曆史事件,就應該像所有?的曆史那樣,默默無聞的發生、消散,最後隻留下勝利者書寫史書。
換句話說,哪怕現?在她一轉身就看見蘇培盛在三呼萬歲,四爺身著龍袍登上皇位,她都能很快的接受,並且適應良好。
這本就是曆史的走向。
但,她不?能接受甯楚格出現?在這個曆史的舞台上,哪怕隻是一個若有?似無的配角。
四爺似乎明白她的擔憂,大手一遍遍撫過她的脊背。
進化完全?的人類脊背與大腦深處的垂體有?著莫名的聯係,垂體後葉矜矜業業的釋放激素,安撫著緊繃的身軀,催生些依戀出來。
耿清寧又翻了?個身,支起?手臂撐在他身體上方,“那皇上的意思是……”
是為了?賞甯楚格,還是為著四爺造勢?
她有?些想不?通。
燭光下,她的發絲垂在微微皺起?的臉頰旁,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她盯著他看,亮晶晶的眼睛裡盛滿了?他的身影,仿佛他是她最重要?的那部分。
他耳邊突兀的響起?烏雅氏的話。
四爺微不?可見的搖頭,用胳膊撐起?身軀,起?身堵住了?她的嘴,又蜻蜓點水般連啄了?好幾口,最後懲罰似得咬著她的唇瓣,才微喘著氣道,“寧寧,常懷敬畏之心?,方能行有?所止。”
這裡是熱河行宮,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哪怕是睡覺之時,說不?定床底上都有?人盯著。
絕不?可輕言政事。
耿清寧麵色潮紅,眼睛亮的幾乎滴水,腦子裡如?同一團糨糊一般,已然忘記剛才自己說了?什麼,她喘了?兩?口氣倒回他懷裡,“那,咱們什麼時候回京?”
等回了?京城,甯楚格自然不?用陪伴在皇上身側,遠離紛爭的中心?,就會淡出旁人的視線。
再者,牛痘、土豆等都在莊子上等她,總得看著才放心?些。
“快了?”,他輕拍她的脊背,“總要?回去過頒金節的”。
況且,太子······
太子二廢之事需得經朝臣的商議,並非皇上一言能定。
四爺沉思起?來,當日太子衝進營帳,守衛勢必首當其衝被?問責,而隆科多領著善撲營的人前來救駕,少不?得要?一飛衝天。
至於太子,除了?跟著他的那些人之外,兵部尚書等人亦要?受到牽連。
說不?定,步軍統領就要?換人了?。
隆科多,隆科多······
四爺的眼睛亮的嚇人,無論在什麼位置上,至高之人掌控武力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就像這回,若是太子兵力強於聖上,或許一切將大不?相同。
他心?裡百轉千回,但這些話一個字也不?能向旁人吐露,隻能死死的藏在心?底,隻待時機成?熟之時。
耿清寧見他出神的想著事情?,就捏著他的手指把玩,四爺一米八幾的個頭,手自然也不?會小,手掌厚而有?肉,手指卻又細又長,還有?不?少繭子。
一些繭子是寫字磨出的,另一些應當是射箭所致。
不?得不?說,四爺真的很勤勉,耿清寧默默的想著。
因滿人重騎射,他的大拇指上便終日帶著扳指,之前是個牛角的,後來見她喜歡佩戴翡翠,也換成?了?同款的翡翠扳指———和她的正是一對。
再往上,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她不?喜歡這個,總覺得佛珠一帶上就滿身的佛性,喜怒哀樂都被?壓製。
她一把將佛珠禿嚕下來,塞進枕頭底下。
總不?能扔掉,這佛珠通身圓滑,還帶著香味,說不?定是什麼名貴的木材所製———人總不?能跟銀子過不?去。
四爺被?她的動作驚醒,隻見蘇培盛新找出來的一串奇楠沉香珠不?見了?蹤影。
不?過寧寧在這裡,他也不?需要?佛珠。
他微微笑起?來,“等回了?京,你也多出去走動走動”。
甯楚格如?今是禦口親封的郡主,同齡人中應當沒有?比她身份更高貴之人,寧寧作為甯楚格的額娘,自然該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再者,十?三的府上,富察氏的家裡頭,還有?隆科多的那個妾室。
都是親戚,自然該多走動走動。
耿清寧知道他在說正事,但此刻她卻什麼也聽不?進去。
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味,像是寺廟裡的雪鬆,眼前是斜睨她的一雙笑眼,連單眼皮看上去都十?分有?味道,讓人心?裡頭癢癢的。
她盯了?片刻,乾脆順從心?意的親了?上去。
她也學?他,如?同小雞啄米一般,輕啄他的唇形,又去舔舐他的唇尖,見他有?起?身的意圖,又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尖牙研磨他的唇瓣。
四爺一愣,說正事的心?思被?全?然打斷,全?身的血液直充一個不?可言說的地方而去。
他閉了?閉眼,似在忍耐什麼,但片刻後,便微微用力把作怪的人掀下來壓在身下,額頭抵著她的,“乖,彆鬨”。
她大腿內側的嫩肉還有?傷,實在不?宜做些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音調溫柔繾綣,她的身體又被?他鋪天蓋地的籠罩著,一瞬間,耿清寧隻覺得全?身如?同過電一般,泛起?絲絲癢意。
他環著她腰肢的手掌滾燙,惹得她腰又軟了?幾分,滿眼水霧的瞧他看去。
她真的不?是故意招惹一個傷患,隻是驚恐之餘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隻有?挨著他,汲取他身上的氣味方覺得心?安。
她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將兩?個人湊得更近,又將鼻尖湊近他的頸窩深吸了?一口氣。
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
四爺察覺到有?斷斷續續的呼吸灑在他的脖子上,熱氣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身下之人整個都在發燙。
手臂比大腦更快的做出決定,他將人摟得更近了?些,二人已經緊緊的貼在一起?。
耿清寧混沌一片的腦中扔記得他身上有?傷,便反客為主,一把將人推倒在身下壓著,她看著他,用眼神詢問。
行嗎?
四爺挑眉,輕而易舉又將得意的人壓在身下,堵住她所有?的喘息聲?和嗚咽聲?。
帳內,有?人影起?伏。
帳外,長明燈的火芯拿燈罩遮住自己。
哎呀,可羞死個人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耿清寧從起?床便扶著腰,其實腰也不?見得多痛,主要?是肚皮上的那些肌肉群,在昨夜裡得到了?很好的鍛煉。
若是再這樣鍛煉幾次,說不?定她會成?為有?馬甲線之人。
四爺倒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他含笑看著身邊人忙來忙去。
寧寧果真超級在意他,連這點微末小傷都在放在心?上,他暗歎一聲?,可惜這樣的情?愫,彆人無從欣賞。
總不?能寫本書昭告天下罷。
那成?什麼人了??
第 193 章
兒女無事?, 四爺亦安全,又正值中秋佳節,耿清寧心安之餘, 倒生了幾分過節的心思。
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她就喜歡這樣, 解決完一個大單就肆意的休息幾?天,有時候出門旅遊放鬆, 有時候好幾天都不出門。
直到心身完全放鬆下來。
看著眼巴巴的人, 四爺沉吟片刻,沒反對, 隻是交代道,“莫要動靜太大”。
耿清寧應下?, 餘光卻瞥見一旁有些戰戰兢兢的紅秀,以前紅秀可不是這樣?,哪怕身?處時疫之時也是沉穩又能乾的。
什麼事?會讓她嚇破了膽子。
她頓時聯想到?昨夜四爺提到?的事?情,也明了他話中未說明之意————太子之事?尙在眼前, 萬歲爺的心情指定不會太好, 萬歲爺都沒興致, 下?頭的人自然不會不長?眼的去戳皇上的肺管子,提什麼過節之事?。
畢竟,這可是闔家團圓的中秋, 太子不在, 怎說團圓。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直白, 四爺靠在迎枕上笑了好一會兒, 才輕拍她的手,道, “莫要擔憂,咱們自己在院子裡熱鬨一下?還是可以的”。
太子被關著, 太熱鬨總歸是不好的。
耿清寧歎了口氣,大老?板的兒子奪權未成功,底下?的員工肯定是要老?實待著。
此刻跳出來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出氣筒。
是以,雖然得了四爺安慰,但她確實半點過節的心思也沒了。
吃點好的算了。
一旁的紅秀見她百無聊賴的模樣?,心中著實想奉承幾?句。
前幾?年頭一回伺候這位主子的時候,還是個勢弱被人推出來侍疾的格格,如今雖是同樣?的身?份,但膝下?已有二子一女,又與王爺同住,眼見著是個極為受寵的。
當?年若是應了這位主子,如今也不必為婚事?發愁,這院子周圍就有數不清的侍衛———便是不婚配,瞧著王爺對她的態度,也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了。
一想到?這裡,她的神色格外熱切,“主子可想焚香?或者拜月?”
這些都是極雅致的消遣,煙霧繚繞間盈盈對月一拜,仿佛下?一刻便會如同嫦娥一般飛入月宮,成為九天之上的神女。
耿清寧設想那個場麵?,隻覺得像是現代舞台還帶著乾冰效果,她搖搖頭,與其指望成仙,還不如許願早日穿越回去。
不過,若是當?真回到?現代,她豈不是成了一拖三的單親媽媽,便是隻有一個,又要工作,又要養育,她尚且沒有信心給孩子最好的條件,何?況三個?
紅秀沒聽?到?回話,偷偷拿眼去瞧見耿清寧麵?上的神色,見主子麵?色消沉,便識趣的轉移話題,她又道,“或是像奴婢這些民間女子一般,去旁人的菜圃裡偷瓜摘菜?”
“偷菜?”
耿清寧起了三分興致,當?年某空間內的偷菜遊戲風靡,定鬨鐘半夜三更?爬起來隻是為了偷菜之人也不在少數。
“不是真的乾那偷雞摸狗的事?兒,”紅秀拘著手笑道,“都是鄉下?人的玩笑,剛新婚的那些婦人‘偷’些冬瓜、南瓜的,不拘什麼,在上麵?畫上娃娃模樣?,這便是早生貴子的意思了”。
她還道,“若是那沒成家的大姑娘,在旁人的菜園子裡摘顆蔥蒜,便可覓得良婿”。
與當?下?的風氣當?真無比契合。
但是耿清寧不太喜歡,她擺了擺手,“我已嫁人生子,自然是不需要這些的,還有沒有其他什麼好玩的?”
紅秀苦思冥想,當?真在腦袋的犄角旮旯裡找到?一個點子,“奴婢聽?說江南那邊的女子會在中秋夜裡走月亮,至少走過三座橋,被人稱作‘走三橋’,有的甚至腰過更?多的橋,還不許走回頭路”。
若是按照平時,耿清寧絕對不會選擇這種既要耗費體?力,又需耗費腦力的活動,但相?比於燃燈觀天,焚香拜月,還是這個法子更?低調,更?適合眼下?的情形。
還能和四爺與孩子們一起提花燈遊湖,也是件樂事?。
四爺並不阻她,隻叫她多帶些下?人去頑,自己卻待在榻上不動,手邊擺著書冊,炕桌上還擺著棋盤,一副標準的休養生息的養生模樣?。
耿清寧看著有些不是滋味,甚至將自己代入現代社會裡那些前呼後擁,還著保姆和孩子出門快活的瀟灑媽媽。
雖然真的很爽,但多少還有點小小的愧疚。
四爺手中執棋與自己對弈,“爺身?上有傷,若是加重了,心疼的還是你”。
耿清寧囧,總覺得他意有所指,但見他已經找到?樂子,便丟下?心中微末愧疚。
她這邊正收拾好準備出門,就見院子裡燈火通明,小全子氣虛喘喘的過來稟告,說是皇上那邊來人了。
耿清寧連忙避到?內室,透過屏風,隻見外頭梁九功親手捧著托盤進來,其上各色珍寶在燭光下?熠熠發光,幾?乎亮瞎她的眼睛。
梁公公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帶著不少太醫裝扮的人,根據他們身?上的補子和頂戴來看,應當?是院案,院判那一個層次的。
這些人通常隻陪伴在皇帝左右,隻為皇上的身?體?負責,便是上回四爺那麼嚴重的時疫,耿清寧也未曾見到?這幾?位,如今竟全數來了。
四爺掙紮著從榻上下?來,他感動極了,淚灑當?場不說,更?是朝著萬歲爺的方?向磕頭謝恩,被雙眼通紅的梁九功攔住,二人一道感念皇恩浩蕩。
幾?個太醫挨個摸過脈搏,又聚在一起商議了好一會兒,才開了方?子,交給藥童熬藥,梁九功還親自看著蘇培盛替四爺換了傷口處活血化瘀的膏藥,才說出此行的目的。
大意就是皇上感念自己年紀大了,身?子還不好,這次又被人傷透了心,眼下?身?邊隻有四爺這一個貼心人在,老?四你得趕緊好起來,還得指著你替阿瑪撐起一片天。
四爺自然又感動得淚灑滿襟,他不顧傷口強撐著謝恩,表示萬歲爺龍神馬壯,精神頭比他這個年輕人還要好,定能指引大清千秋萬代,綿延萬年。
他還表示自己隻要能爬起來,就會一直為皇父鞠躬儘瘁,哪怕眼下?爬不起來,每天也會給漢阿瑪祈福,盼著漢阿瑪萬歲萬萬歲。
避在內室的耿清寧此刻又犯了替彆人尷尬的毛病,隻覺得自己的腳趾頭能再建造一個熱河行宮出來。
但外頭的兩個人都感動極了,甚至連一旁的蘇培盛、太醫等?人都用?袖子擦著雙眼———全然一副被父子君臣情誼感動得不能自己的模樣?。
好吧,不是很懂他們這些情感外放的古代人。
耿清寧本以為按照四爺這個卷王的性格,定是會帶傷爬起來工作,說不定還會暈倒在工作崗位上,然後被皇上評選一個優秀員工代表,最後全朝政表揚,樹立為先進典範。
沒想到?他當?真修養起來,苦藥汁子一天三頓的往胃裡灌,足足躺了三日之後,才咳嗽著起身?,去了木蘭圍場當?麵?叩謝皇恩。
但那日之後,四爺便明顯忙碌起來,幾?乎看不見人影,二人明明同住一屋,也甚少看見他,偶爾半夜裡察覺到?身?邊的暖意,醒來之後又是空蕩蕩的床鋪。
還真有些不習慣。
還沒等?她尋到?彆的樂子,就見蘇培盛急匆匆的回來稟告,說是要回京城了。
葡萄等?人隻好又開始收拾行禮,她們本就是三日前剛到?,主子的東西又多,收拾了兩日才收拾妥當?,今日又要將這些東西收拾起來。
滿屋子的人都忙活起來,隻有耿清寧這個鹹魚坐在一旁思索,四爺到?底有多忙,竟然連親自回來一趟的功夫都沒有。
還有甯楚格,這麼些天過去了,她連閨女的麵?都沒見上。
皇上是要把這對父女綁在他身?邊不成?
她歎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離空巢老?人也差不了多少,她正感慨間,就見葡萄從外頭進來了,說是烏雅格格身?邊的翠喜求見。
耿清寧實在不願意見,任誰不遠百裡來找異地?戀對象的時候,發現他身?邊還有一位年輕靚麗的小美女,都不會太開心的。
她覺得自己已經十分克製,但四爺還笑話她眼下?醋性越來越大,都不知道藏一藏。
不過,烏雅氏是不是犯了什麼錯,以前挺愛蹦躂一個人,怎麼這麼多天都沒見她出過屋子?
“讓她進來罷”,耿清寧點點頭,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況且這會子過來,說不定真有什麼事?呢。
葡萄引著一個低眉順眼的人進來,正是翠喜,她雙眼通紅,麵?容蒼白,剛進來就跪下?了,還結結實實的磕了幾?個響頭,“耿主子,求您帶上我們格格罷”。
整個院子都在收拾東西,卻沒有任何?人通知她們主仆二人,難不成是要將她們二人丟在此處行宮?
格格本就壞了嗓子,眼下?話都說不出來,又好幾?日水米未進,若是再被丟在此處,隻怕性命不保。
耿清寧按著額角發愁,她又不是福晉,還得為下?頭的侍妾格格操心,況且烏雅氏還是四爺的表妹,無論從哪個角度,也輪不到?她來出這個頭。
再說了,社畜的原則是什麼,多做多措,少做少錯,不做不錯。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更?不要插手,說不定就被沾上了。
“求求您了,我們格格真的快不行了”,翠喜涕淚交流,麵?前的青石磚上蔭出兩團水跡,“格格已經三日水米未儘了”。
那日格格過了嘴癮,當?晚蘇培盛便親自灌了藥,這兩日更?是連個送膳的人都沒有,若不是靠前些日子剩下?的點心熬著,莫說格格,便是她也不成了。
今日院子裡的人都忙活起來,看守她們的太監見她們主仆如爛泥一般,才放鬆警惕自去收拾行李去了。
這是她們最後的機會。
翠喜咬著牙,死命的磕起頭來。
屋子裡很安靜,額頭撞擊在青石磚上的聲音格外的擾人心弦,甚至還有回聲,看著翠喜幾?乎磕出腦震蕩的架勢,頓時讓耿清寧想起當?年的葡萄和於進忠對著李側福晉磕頭的景象。
都不容易。
“知道了,”她歎了口氣,“我會跟王爺提及此事?,隻是,我也不敢保證結果”。
翠喜已然驚喜交加,苦主願意原諒格格,想必王爺便能饒過格格一命,她抹了一把眼淚,真心實意的謝道,“多謝耿主子大恩大德,奴婢和主子必將早晚為您祈福”。
得,耿清寧嘴角抽搐,這個謝法還是算了罷,總覺得怪怪的。
既然答應了人家,她便不好食言,特地?寫了信叫李懷仁送去,四爺應當?特彆忙碌,隻說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麼意思啊,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謎語人果真討厭。
一直到?出發前,耿清寧都在糾結這個問題,眼看著騾車都要裝好了,她乾脆眼一閉,叫李懷仁在最後頭為烏雅格格主仆二人準備一輛馬車。
她本不是個糾結的人,但是做完這件事?之後,往後幾?天的路上都在猶豫自己到?底該不該這樣?做。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爛好人?
隻是人都帶上了,也不能虐待人家,總不能不給飯吃,至於生病了需要大夫,陳大夫不在此處,她也沒有資格請太醫,隻從黑檀木的盒子裡找了幾?瓶對症的藥送去。
生死有命,造化在天,反正隻要不上演農夫與蛇的戲碼,她就心滿意足了。
等?出發後,耿清寧就沒空想這些了,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看前麵?皇帝的儀仗什麼時候停下?來。
隻要前頭一停,後頭這些也立刻停下?來安營紮寨,不僅僅有耿清寧她們,還有身?後的各色商販。
他們不敢靠的很近,大概離禦帳三五裡左右,各色各樣?的商販自發的聚成一個集市。
不知道這些行走的商販從哪裡運來的螃蟹、石榴、梨、棗、栗子、葡萄,甚至還有剛上市的橙橘,甚至還有人在原地?架起小彩樓,在門口掛上‘醉仙’像的錦旗。
這是有新酒的意思。
耿清寧已經喝到?新釀的桂花酒、社酒、菊花酒等?等?,有時候若是去晚了,門口的錦旗就會被扯下?,這是酒水賣光的意思。
這個時候,她便隻能看其他的熱鬨,有打?天平鼓的,耍猴戲的,跑旱船的,戲棚等?等?。
她還捧場的叫人賞了一個銀花生,在師傅的指揮下?,那個小猴子立刻朝她作揖,倒是可愛極了。
弘晝也是被迷得挪不開眼,每次去集市都要買個麵?具,眼下?他的馬車四周全都掛滿了不同的麵?具。
四爺百忙之中抽空帶著甯楚格來了一趟,見了這一車子的麵?具就笑,眼下?的青黑被微微的細紋擋住,反而不那麼顯眼。
耿清寧難免有些心疼,這種心疼在看見瘦了的甯楚格之後達到?了巔峰。
被額娘緊緊摟在懷裡,還被從上到?下?摸了一遍,甯楚格臉色爆紅,她一麵?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孩子,不該如此,一麵?又舍不得額娘溫暖的懷抱,最後隻能指著弘晝的麵?具轉移注意力,“小四,你的麵?具分姐姐一點”。
弘晝顯然是分不清姐姐口中的一點是多少的,最後隻能看著光了大半的車廂癟嘴。
耿清寧一麵?覺得慶幸,幸好弘晝沒有繼承四爺的強迫症,不是一水兒同樣?的擺得整整齊齊的麵?具,但是另一方?麵?,她又發現弘晝這孩子好像有集郵的愛好。
就像是現代社會有些人會買各種各樣?成套的小卡,有些女孩會買全係列的包和首飾,有些男孩會買全係列的鞋子。
嘶,真是個燒錢的愛好,耿清寧歎氣搖頭,算了,算了,權N代嘛,集個麵?具郵應該沒什麼大礙。
第 194 章
這趟回程, 耿清寧總算是領略到了公費旅遊的美妙之處。
每日裡欣賞沿途的風景與人土風情不說,還是深度慢遊,甚至還可以找個當地人?做導遊, 而?且不急不緩的, 一日最多隻走二十裡路,若是天?公不作?美, 十裡路也是常事。
熱河到京城攏共才?一百多公裡路, 放到現代也就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在清朝卻硬生生的走出兩個國慶假期。
結果, 車架還未進京,日子就流進了九月。
外頭秋高氣爽, 耿清寧卻?又犯了難,如?今她?跟著大部隊一道走,等進了京,她?是該回府呢, 還是獨自回莊子上。
莊子上有那麼多牽絆她?的事兒, 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隻是, 她?該如?何同四爺說?他不會小心?眼的生氣……吧。
好吧,有可能。
一時間,耿清寧隻覺得額角都是痛的, 若是二人?還在生氣吵架中, 她?也不懼, 不打招呼直接回莊子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眼下二人?明顯是和好的狀態,再這般行?為就有些不大妥當。
無論是現代還是清朝, 兩個人?在一起,無論是誰都不能太過執拗, 應當適當的尊重另一半的意見。
要不跟他好好商量一下?
畢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遠,四爺有能力、也有條件做托舉她?的巨人?。
再說了,牛痘、土豆等物本就是功在千秋的東西,甚至可以是皇帝寫在史書的功績。
四爺不會虧本的。
打定了主意,耿清寧反而?輕鬆了許多,叫葡萄拿來毛筆宣紙擺在小桌上,集市也不再去?逛,終日裡不是待在馬車上勾勾寫寫,就是在帳篷裡塗塗畫畫。
她?還學著四爺的方法,將莊子上的諸多事務一條條的列在紙上,按照輕重緩急排了個順序———立誌將寫出一份完美的階段工作?彙報,力求能夠吸引住四爺這個天?使投資人?。
還彆?說,鹹魚偶爾卷起來,也是相當有實力的。
這是,耿清寧正埋首沉思,隻見葡萄撩開簾子一頭鑽了進來,她?麵帶難色,“主子,烏雅格格就在外頭,說是要給您謝恩”。
那主仆二人?臉皮相當厚,她?嘴皮子幾?乎磨爛,二人?就是不走,非要當麵給主子道謝才?行?。
不過在她?看來,王爺並不在此處,是以烏雅格格便?是有什麼歪心?思也使不到王爺身上,應當是真心?的。
帳篷外,烏雅格格和翠喜俱是等得心?焦,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躊躇與惶然之色。
求人?辦事,本就很難張口。
翠喜扶著搖搖欲墜的烏雅氏,自從上回灌了藥,又餓狠了之後,格格的身子便?壞了大半,如?今連這秋天?的日頭都受不住。
她?按耐下心?中同樣的焦急,儘量溫言勸慰道,“格格莫要擔憂,耿主子既然救下您,定不會扔下您不管的”。
烏雅氏不抱希望的搖搖頭,對於耿氏她?還算了解幾?分,這人?雖看著得寵,但素來是個不愛出頭,也不喜歡惹事,這事若是發生在府裡,耿氏定會躲得遠遠的。
說來也是她?的運道,若是換成府中任意其他人?在此,她?怕是就要葬送在這皇家行?宮裡,做了那屈死的冤魂。
想到這裡,烏雅格格不禁自嘲的苦笑一聲,捫心?自問,前世?若是有人?挑撥她?與那不成器丈夫之間的情誼,她?都恨不得叫那人?早早死了為算,根本不會出手?相救。
更何況這還是王爺下的令———蘇培盛出現的那一瞬間,她?就明白是表哥想要她?的命。
翠喜看著自家格格,隻覺得心?疼極了,格格嗓子壞了且不說,王爺還那般狠心?,若是再不找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大樹,隻怕要在後院悄無聲息的沒了。
當然,論理來說福晉與兩位側福晉都比這位耿主子的身份要高,但無利不起早,誰會出手?庇佑一個惹了王爺生氣的格格呢?
極有可能好處沒落著,便?先得了王爺的遷怒,得不償失。
至於一直與格格交好的鈕祜祿格格,那人?自己在府裡都站不穩腳跟,更彆?提照拂旁人?。
無論怎麼看,都是選擇耿主子更為妥當,畢竟這位可是能在王爺手?底下救命的人?物。
無論外頭的主仆二人?如?何做想,馬車中的耿清寧都能確認自己是被纏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不可能放任同為格格的烏雅氏在帳篷外一直站著,傳出去?,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可畢竟要為孩子們?考慮。
耿清寧忍不住歎息一聲,怪不得網上都說,遇到難事的時候跟幫助過自己的人?求助,更有可能獲得幫助。
經曆此事之後,她?才?大概咂摸出這裡頭的意味,對於幫過一回的人?或事,若是這回收手?,豈不是之前的投資全都打了水漂。
“把人?請進來罷”,耿清寧把手?邊的東西都攏起來,全都塞進桌下的小抽屜裡,“對了,再上些牛乳茶和軟和些點心?過來”。
這些日子烏雅格格好像隻要了清粥和軟和的麵點,若是再這樣下去?,人?還沒到京城,就營養不良到被一陣風刮走了。
外頭的主仆等的心?焦膽顫,好不容易見門簾晃動,葡萄臉雖沉著,但到底是請人?進去?了,二人?才?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烏雅氏拍了拍翠喜的手?,揚起最大的笑容進了帳篷,經過葡萄時,還對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嚇得葡萄急忙避開。
她?一個奴婢可萬萬沒有受主子禮的道理,不過話?雖這般說,但葡萄的臉上卻?是柔和許多,還帶了點笑模樣。
懂禮數的人?,誰能不喜歡呢?
身後,翠喜徒勞緊追幾?步,到底不敢靠近帳篷,格格對耿主子身邊的丫鬟都這般客氣,她?又是個什麼牌麵上的人?物。
還是老老實實在外頭等著吧。
帳篷內,白梨已?經備好茶點,耿清寧剛坐定,就見外頭進來一個身穿厚厚幾?件衣裳的人?斜著身子進來了。
剛九月的天?氣,細棉布和綢緞都很好,來人?竟然穿上了夾襖,但即便?如?此,她?臉上也並未無一絲汗意,蒼白的臉頰微微向內凹陷,隻有高聳的顴骨處浮浮的懸著兩團紅暈。
耿清寧努力回想半年前曾經見過的那一麵,當時眾人?都在亭中聽話?本,那時的烏雅格格有著與德妃娘娘如?同一撤的鵝蛋臉,粉白粉白的嬌嫩皮膚,吃東西的時候鼓起來一點粉腮,鮮嫩的像是一顆小荔枝一般。
這幅如?同槁木一般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耿清寧還在回憶,烏雅格格已?經深深的蹲下去?,她?恭敬且努力的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見過姐姐”。
為什麼說努力,耿清寧甚至可以看到她?脖子上因為用力而?鼓出的青筋,顴骨處的紅暈擴大到整張臉上。
耿清寧還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渾身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後的往外冒,這聲音根本不像是人?的嗓音,更像是指甲不小心?劃過黑板,又像是鐵叉子用力刮玻璃。
不對啊,烏雅氏明明是嬌滴滴甜滋滋兒的聲音,便?是揚高嗓音,也是嬌俏的可愛。
這是怎麼回事?
她?悄悄的摩挲手?臂,讓葡萄將人?扶起來,又叫來人?坐到自己身邊來。
好人?做到底,大約就是這麼回事吧。
烏雅氏應當是知道自己的聲音難聽,因此除了請安和道謝,旁的並不開口說話?,隻端著牛乳小口小口的喝著,點心?也用了兩塊。
不用尬聊耿清寧著實鬆了口氣,見烏雅氏已?經第三塊點心?下肚,她?便?端茶送了客。
烏雅氏並不糾纏,又是一個深蹲才?出了帳篷,倒是讓留在帳篷裡的人?滿心?疑惑。
耿清寧問葡萄,“你說,烏雅格格這是個什麼意思?”
不說話?也不找事,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待上一會兒,又能做什麼?
嘖嘖,古代人?的心?思可真多呀。
葡萄一麵將主子之前寫的東西燒掉,一麵得意的嗐了一聲,“還能是怎麼回事,不過是想巴結您唄”。
主子人?不在府裡,但雍王府上到處都是她?的故事,明眼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耿清寧被她?逗笑,這些日子過得,她?都忘了葡萄對她?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了。
不過,團隊凝聚力高總不是壞事。
二人?正說著閒話?,四爺從外頭進來了,他神?色倦怠,麵容憔悴,眼下的青黑比前些日子又加重了不少。
來不及細細思索甯楚格為何沒回來,耿清寧趕緊叫他靠在榻上,又吩咐葡萄煮一碗加了蜂蜜的熱牛乳。
四爺應當是累極了,任由她?擺弄,乖乖的喝完一整碗熱牛奶,不一會兒榻上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就這麼片刻功夫,竟然已?經睡著了,看來。當真是累得不輕。
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大人?小孩都要待在皇上身邊,耿清寧一麵吐槽,一麵去?看外頭的天?色,一時覺得太陽下山太晚,照得帳篷內太亮,一時又覺得帳篷裡點了太多的火燭,擾的人?無法安眠。
但眼下再在榻前擺個屏風顯然是不現實的,她?隻好輕手?輕腳的熄滅蠟燭,隻留下一盞長明燈備用。
耿清寧本想去?弘晝的帳篷裡呆一會兒,但好幾?天?未見,一時之間,她?竟有些舍不得離開,乾脆拿起寫了一半的‘工作?彙報’湊在長明燈下細細琢磨。
時間一點一點的溜走,帳篷內長明燈的光芒越來越亮,一鉤彎月也悄悄的爬上了天?空。
四爺這一覺睡得沉極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正搭著線毯,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溫泉水裡一般,那些讓人?手?腳發沉的疲憊通通都被這股暖意攆走。
他閒適的伸了個懶腰,又養了一會兒神?,才?慢悠悠的睜開眼,隻見一旁長明燈下坐著一人?,她?的影子正巧落在他的臉上,替他擋住這刺眼的光芒。
“寧寧”,四爺喚了一聲。
耿清寧聞聲看去?,昏暗的帳篷裡也能看出他神?采奕奕的模樣,她?放下心?來,一麵叫人?點燈擺膳,一麵笑問,“餓了吧?”
四爺點點頭,剛才?累的時候不覺得,如?今聞到香味,胃像是餓穿了似得。
一旁的小太監們?動作?加快了不少,片刻後,膳桌上便?擺得滿滿當當的。
四爺披著袍子坐下,麵前擺了碗熱氣騰騰的羊肉麵片湯。
耿清寧自己也端了一碗,“先喝點湯,暖暖胃”。
他連覺都不夠睡,用膳肯定不會準時的,先喝點麵片湯養養才?好,再說了,秋冬本就是滋補的季節,多點些湯不是什麼壞事。
羊肉湯熬的奶白,裡頭還放了不少胡椒,四爺熱乎乎的喝了一碗,鼻尖逼出許多汗來,他暗道一聲痛快,才?饕餮進食一般將桌上的東西用了大半。
看來是餓的很了。
一旁,耿清寧端著湯慢慢喝著,隻夾麵前的那碟子涼拌蘿卜絲吃,羊肉燥熱,蘿卜是降火氣的,二者正好相配。
她?一直看著四爺,見他放下碗筷,她?也立刻跟著放下,磨蹭了半晌,連膳桌都已?收拾妥當,她?才?將懷裡的東西遞給他。
四爺見她?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樣,唇邊笑意更甚,他伸手?接過那張輕飄飄的紙,低頭隨便?掃了兩眼。
內容還沒看清楚,字的功底已?經儘收眼底,他含笑看著,寧寧的字自從那年之後再未曾有過進步,看來還得他親自看著練字才?行?。
隻是片刻後,他臉上笑容不知不覺便?消散了,手?也越來越沉。
這張紙重逾千金。
耿清寧頗有些忐忑,雖然這項科研項目的前景非常好,但畢竟眼下沒有階段成果,確實不夠讓人?信服。
她?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揚起大大的笑容,試探問道,“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到莊子上看一看?”
第 195 章
按照慣例, 皇帝的車駕應當停在城外十裡的?地方等待百官覲見,當然,說不定周圍還會有許多?百姓, 他們‘自發的’前來跪拜皇帝, 感念天恩。
第?一批召見的?通常是那些與皇帝最為親近的王公大臣們。
留京的?這?個皇子們自然不甘落後?,況且皇父回來了, 做兒子的?自然是想念的?, 都早早地遞上了折子求見。
但皇上未宣,即便天潢貴胄也隻能在十裡外的正陽門?候著。
正陽門?乃是皇帝進?出?紫禁城的?必經之路, 若是皇上召見,便能第?一時間?出?城迎接。
三爺是這?群阿哥裡頭來得最晚的?那個, 連行動不便的?十三爺都被人抬上了樓,他才慢慢悠悠到了,跟眾位弟弟打過招呼之後?,一屁股坐在了頭一把椅子上, 長臂撈起一盞茶碗, 用碗蓋細細撇走所有的?浮沫之後?小小的?抿了一口。
他微微皺起眉頭, 這?水雖然是玉泉山上的?好水,但是茶葉卻過了夏,有一股子陳味兒。
算了, 這?幫子粗人能有什麼好東西。
一旁的?九爺撇了撇嘴, 悄悄使了個眼色給身邊人。
第?一把椅子若是放在以前, 那可是要留給直郡王的?, 雖然如今直郡王被圈了,但大家也不約而?同的?留了個空位, 隻?有那蔫壞的?老三毫不客氣做了,也不看看自個兒能不能服眾。
八爺衝他微不可見的?搖搖頭, 喉嚨又泛起癢意,隻?能捂著胸口輕輕咳了兩?聲,心?口傳來的?痛楚讓他的?眉毛微微皺起,與良妃娘娘如出?一轍的?白皙臉龐爬上了絲絲紅暈。
這?次風寒引發的?咳嗽格外的?嚴重,不得整夜安眠不說,每一次咳嗽都會讓人恨不得把腰彎成剛煮熟的?蝦子那般來緩解痛意。
但這?是外頭,又有這?麼多?兄弟們在,總得注重些體麵。
九爺麵上的?調侃之色變成了擔憂,將杯子往他身邊推了推,示意他喝口熱茶緩緩,十爺更是勸道,“八哥,不如你回家歇著吧,反正········”
反正皇上不會召見他們的?。
“八哥,”坐在末尾的?十四爺沒讓十爺把話說下去,這?正陽門?上四麵開闊,周圍有不少侍衛兵卒在此,而?且都隸屬於?九門?提督,那可是萬歲爺心?腹中?的?心?腹。
“我府上有個不錯的?大夫,回頭給您送去”,十四爺關心?道,“可千萬彆硬撐著,自個兒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
三爺嗤笑一聲,沒說話又低頭喝起茶來,都是千年的?狐狸,在這?演什麼兄弟情深。
五爺、七爺對身邊的?一切恍若未聞,二人已經走到外頭的?柵欄處,說起了城牆建造之事,又說這?磚稀罕,工藝極為複雜。
十二爺也湊過去炫耀幾?句,“這?工藝複雜,能有爺辦喪事的?流程多?不?”
五、七、十二這?三位皇阿哥就?如何辦喪事,如何將喪事辦得體麵等等說得熱火朝天。
若不是當哥哥的?要莊重些,三爺此刻都快要樂出?聲了,有人兄弟情深,有人裝傻充愣———跳出?來之後?,才發現眾人的?心?思這?麼直白。
萬歲爺慧眼如炬,是不是早就?明察秋查,把他們這?三兄弟當成猴來耍呢。
三爺又沒心?情笑旁人了,沒滋沒味的?喝完這?一盞陳茶,站起身來告辭,“今日時候也不早了,那邊修書還有事兒,我就?先走一步”。
皇上若是想見他們,早就?把人宣去了,就?像當初的?直郡王一樣,那邊聖駕剛停下,這?頭宣人的?小太監就?把人請走了。
他們哪怕等到太陽落山,任憑肚皮造反,萬歲爺看不會看在眼裡的?。
三爺要走,剩下的?這?些年歲小些,都得站起來送他,他擺擺手不叫人送,但見十三也掙紮著起身,反而?站住了,完整了受了十三的?禮,才笑眯眯的?離去。
當初若不是十三,他的?誠親王早都到手了,哪至於?去年才跟著老四混到親王位。
看到十三落魄,他就?快活。
三爺走了,剩下的?人沒了談興,徒留一室寂靜,隻?有偶爾的?咳嗽聲響起。
穿過窗戶的?光從眾人的?腳邊溜到窗邊,最後?完全消失,有人輕手輕腳的?過來問話,要不要送一桌席麵上來。
問話的?人盯著地麵,半點也不敢抬頭,這?些皇阿哥從大早上天剛亮到眼下的?半下午,連茶水都沒用幾?口。
當真是思念皇上啊。
眾位阿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有些愣住了,以往在宮裡的?時候,都怕去淨房不體麵,素來都少吃不喝的?,如今都出?來了,竟恍然以為還在宮裡頭。
眾人都看向五爺,剩下的?人當中?他歲年最高,理應出?來說話,五爺卻仿若未聞,將桌上的?點心?推給一旁的?七爺,張口就?是幾?句蒙語。
好家夥,這?人竟然裝聽不懂。
十爺摸摸肚皮,又從懷裡掏出?個東西,看都沒看徑直扔給問話的?人,“快去,爺要華膳樓裡最上等的?席麵”。
那人點頭哈腰的?去了,剩下幾?個人喝茶用點心?,熬了大半天早都前胸貼肚皮了,誰也甭笑話誰。
伺候的?人正要添上二遍茶,外頭突然有了動靜,一個小太監麵色嚴肅的?進?來了。
眾人心?中?都是一咯噔,這?太監他們都認得,是梁九功的?小徒弟,平常見誰都是笑眯眯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死了爹的?模樣。
那小太監清了清嗓子,“爾等的?孝心?朕都看在眼裡,朕心?甚慰,隻?是朕事務繁忙,明日來暢春園便是”。
他帶來的?是萬歲爺的?口諭,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跪下聆聽聖上之言。
“不過,自七月以來,朕,一直身子不適”,那小太監說著,麵上的?神色更厲,應該是模仿萬歲爺當時的?神情。
他提高了聲音,又尖又利的?聲音吵得眾人皺起了眉頭,“老八你如今身染病症,還要見朕,莫不是想讓朕早死不成?”
那小太監傳完口諭,立刻將腰弓了下來,麵上也掛上了慣常有的?笑容,隻?是眾人再也不能注意到一個小小的?太監,都盯著跪在一旁的?八爺看。
他麵色通紅,脖子上鼓出?幾?條青筋,按在地上的?手用力到發白,此刻正劇烈的?咳嗽著,又像是胸肺中?有氣在遊走,發出?齁齁的?聲音。
許是因?為疼痛,他每咳嗽一聲,身上便劇烈的?抖動一下。
漸漸地,他肩膀佝僂起來,直挺挺的?腰也塌了下去,活像是隻?被大火煮熟的?蝦子一般。
*
雍王府許久未打開的?大門?正敞著,門?上紅通通的?滿是喜氣,應當是近幾?日剛刷過漆,門?房眾人整齊的?排在兩?旁,翹首期盼著王府的?主人歸來。
小杜今早上換上了最近剛發的?秋日衣裳,站在眾人的?後?頭,見無人注意到他這?個角落,悄悄地活動了一下肩膀。
王爺終於?要回來了。
說實話,王爺不在府裡,府裡沉悶悶的?活像是一座活死人墓,隻?有李側福晉的?院子裡還有些鮮活氣————那裡人來人往的?,正在準備大格格的?嫁妝。
有時候門?房的?人幫忙運些東西進?去,還能得到不少賞賜,上回搬那重死個人的?拔步床之時,那裡的?姐姐還給他們一人抓了一把銅錢。
小杜舔了舔嘴唇,拔步床多?重他已忘了,但那日的?燒雞確實好吃。
他看了看頭頂上的?大太陽,悄悄的?將全身重量從左腳換到了右腳,隻?盼著主子們能早點回來,他們也能回去歇歇腳。
正想著,就?見一匹快馬從街上奔來,馬兒在大門?處勒停,那人跳下馬,顧不得拍掉一頭一臉的?塵灰,忙道,“王爺的?車駕到城外五裡了”。
門?房迅速動了起來,管事的?指著自己的?乾兒子,“去,麻溜點,快去給主子們報喜”。
小杜羨慕的?看著那人的?背影,這?種好差事怎麼就?落不到他頭上呢,指不定有多?少賞賜呢。
王爺進?城了。
王爺去了宮裡。
外頭一趟趟的?傳來消息,門?房便一遍遍的?往內院裡傳話,小杜求爺爺告奶奶的?,還送出?去懷裡的?一個荷包,終於?得了個機會進?去。
他欣喜若狂,直奔正院而?去,隻?可惜在二門?處就?被太監給攔住了。
那太監仔仔細細問了前頭傳來的?話,扭頭便進?去,將小杜孤零零的?落在原地。
哎、哎,還沒給賞賜呢。
小杜張了張嘴,到底是不敢將人喊住,隻?敢氣狠狠地往二門?裡頭連看好幾?眼。
好熱鬨啊。
小杜來不及細看,便被守門?的?攆雞崽子一般給攆走了,他一麵往回走,一麵思量著內裡的?場景,以前也不是沒有來過二門?,但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庭院深處偶然閃過一個人影,看上去還怪嚇人的?。
但今日,府裡的?各處院子像是泥塑的?菩薩廟褪去了金身,從院子到人,都開始鮮活起來。
嘖嘖,不愧是府裡的?主心?骨回來了。
小杜感慨著往回走,剛到大門?就?見又是一匹快馬過來,他快手快腳的?往人後?一縮。
哼,沒有賞賜,他才不繼續犯傻。
沒去過的?人眾多?,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頭去,小杜見一個平時與自己不對付的?人被派去了內院,他不禁心?中?一樂,去吧去吧,光溜溜的?回來。
隻?是他樂完了,還是免不得有些傷心?,可惜了剛才的?荷包,裡頭還有一錢銀子呢。
太陽走到正空,眾人開始輪換著用午膳,但每次隻?有半柱香的?時間?,輪到小杜的?時候,他跑的?比誰都快,彆人到的?時候,他已經端著麵條碗蹲在飯堂門?口了。
他喝了一口麵條,眼睛亮了不少,看見相熟的?人過來神秘兮兮的?道,“趕緊去盛飯,今日裡有肉哩”。
眾人都吃得笑眯眯的?,看來,王爺回府確實是一件讓上上下下都高興的?事兒。
用過午膳,眾人又開始靜靜地等著,一直到金烏西垂,門?口的?大街上終於?出?現了印著雍王府印記的?馬車。
小杜羨慕的?看了好幾?眼,烏蓬的?頂,桐木的?車身,根本不怕雨水淋著,還有那拉車的?馬,肥膘體壯的?,看著就?精神。
“愣著做什麼”,管事的?一巴掌拍在小杜身上,“還不快去給貴人搬凳子?”
小杜連忙應了幾?聲,又慌不迭的?去搬凳子,回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那馬車的?身影了,門?口的?眾人也散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麼回事,人都去哪兒了?
烏雅氏從角門?進?了府,慢慢悠悠的?往正院走去,她久未歸府,理應給福晉磕頭請安。
翠喜扶著主子,心?中?著實十分擔憂,“格格,您真的?要這?樣做嗎?這?樣您會成為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的?”。
烏雅氏腳步微滯片刻,又繼續堅定的?往前走去,以往她所求之事不過是榮華滿屋、富貴一生罷了,但時過境遷,如今她的?心?願十分樸素。
活下去。
她真的?沒有信心?。
王爺既然已經賞藥,肯定是不再顧慮姑母的?臉麵,是以,她隻?能跟著毫不知情時把她救下來的?耿氏。
翠喜仍舊放心?不下,“可耿主子身份不高,又是漢軍旗出?身,咱們跟著她能有前途嗎?”
烏雅氏拍了拍翠喜的?手,放心?,耿氏可是以後?的?裕妃娘娘,膝下又有五阿哥,肯定有這?個能力庇佑她的?。
五阿哥?
烏雅氏突然停下腳步,可眼下蘭院有四、五兩?位阿哥。
“格格,格格?”翠喜小聲呼喚著烏雅氏,不知她為何突然發起呆來。
烏雅氏回過神,還沒養回肉的?臉上突然煥發了幾?分光彩,“走罷”。
以雍正帝子嗣稀少的?程度,未來的?太後?娘娘是誰,還真的?不一定。
正院裡,所有的?人都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隻?有李側福晉不在,她聽說王爺往圓明園去了,又忙著給大格格置辦嫁妝去了。
反正留下來也見不到人。
其他的?人自然也是知道這?番道理的?,但不甘心?充斥在整個屋子裡,也布滿每個人的?臉上,再被硬生生的?壓下去。
烏雅氏進?來的?時候,隻?覺得眾人的?視線幾?乎將她盯出?一個洞來,她摸了摸鬢角,嬌笑兩?聲道,“妹妹回來遲了,眾位姐姐勿怪”。
屋內眾人均皺起眉毛,一是為著烏雅氏矯揉做作的?做派,而?是為著她的?嗓子。
這?破籮一樣的?嗓子是怎樣回事?
福晉叫人扶起跪在地上的?烏雅氏,關切道,“唉,塞外苦寒,我瞧著你似乎清減了不少”。
烏雅氏找到原本屬於?自己的?那個椅子,這?才點點頭道,“福晉所言甚是,妾剛去那裡不久就?生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