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的奶娘突然咳嗽了兩?聲。
第 116 章
四爺聽見咳嗽聲, 臉立刻就掉了下來?,筷子摔了一半,又被輕輕的放在了碗上。
他斜睨一眼, 一旁的蘇培盛應了一聲, 隨即捂住奶娘的嘴,連拉帶拽的將人帶了出去。
耿清寧心中?一跳, 趕忙扭頭去看?孩子們, 隻見二人均埋首在麵前的小?碗裡,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發生的事。
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沒嚇到他們就好。
徐嬤嬤沉默的跪在一旁,磕頭如搗蒜一般, 耿清寧懷疑再不攔住她,少不得磕出一個腦震蕩來?。
四爺擺擺手,“滾出去領十?板子”。
明明要挨板子,徐嬤嬤卻如逢大赦, 跪著退了出去。
耿清寧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麵前的盤子上, “怎麼回?事?”
四爺給麵子的夾起藕片, “不知死活的東西,身上不好竟然?還敢來?伺候主子”。
嬌嫩的小?生命遇見一場風、幾滴雨,又或是夜裡沒蓋好被子, 說?不定就沒了, 貼身的人若是染了病, 是絕對不能伺候主子的。
耿清寧瞬間就想?起圓明園的事兒, 剛去世的那個小?阿哥,開?始的時候也隻是咳嗽兩聲而已。
她心中?也警醒起來?, 慌忙起身去摸五阿哥的額頭,入手一片溫涼, 才?放心下來?。
五阿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衝著額娘露出無齒的笑容,他的牙齦已經冒出了幾個小?白點,應當是要長牙了,口水充沛得順著咬著的勺子滴在身上。
“小?邋遢”,耿清寧沒忍住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臉,見他癟嘴委屈巴巴的模樣,才?鬆開?手,叫人把他抱下去換衣裳。
一旁的甯楚格也被抱下去洗手淨麵,少了孩子們,屋子裡頓時沉寂的嚇人,外頭,徐嬤嬤領了板子,一瘸一拐的進來?謝恩。
四爺端起漱口的清茶,沉聲道,“小?阿哥若是少一根頭發,爺要你一家子的性命”。
這話不是虛言,弘暉去世的時候,滿院子的人都跟著到下頭伺候了,宋格格的小?阿哥死了,身邊的兩個奶娘並幾個丫頭小?子,也一個沒少的跟著去了。
徐嬤嬤心中?發苦,她是被四爺送來?照顧耿主子與小?主子的,隻是這幾年一直跟在二格格身邊,一不留神,竟然?被家雀兒啄了眼。
“絕不負主子所命”,徐嬤嬤恨不得拍著胸膛保證,過了這幾年悠閒生活,彆人還真把她徐小?燕當成吃素的。
徐嬤嬤一麵應著,一麵退出來?,轉頭就把五阿哥抱到甯楚格的房內,這個時候還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至於其他人,則是分?開?鎖在各自的屋子裡,輪流盤問。
至於咳嗽的那個奶娘,徐嬤嬤親自帶人將她屋裡屋外全都被搜了一遍,衣裳、布料、首飾、銀子全部分?類收好,挨個查看?是否為主子賞賜,又把她拉出去開?解十?板子,再被拖進來?問話。
“老實交代”,徐嬤嬤身上有傷,忍著痛坐在軟墊上,麵上帶霜。
奶娘吳氏趴在條凳上,人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她與徐嬤嬤雖然?都是打十?板子,但徐嬤嬤是主子跟前的紅人,兩個兒子都跟在主子爺身邊做事,打起來?的時候格外會注意些,而她是犯了錯的人,肯定要往死裡打的。
徐嬤嬤皺眉,不知道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她叫人從外頭提一桶冷水過來?,臨頭澆了下去,幫吳氏清醒一下。
“外頭已經有人去你家裡找你男人跟兒子了”,徐嬤嬤往日?笑眯眯的臉上滿是寒氣,吳氏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讓她在主子跟前丟了這麼大一醜,“你若是不說?,都報應到你兒子和男子身上,到時候可怨不得我?心狠了”。
同是女人,徐嬤嬤最知道如何拿捏另一個女人的命脈,十?個裡麵有五個把男人當成自個兒的命,另外五個把兒子當成命。
初冬的天氣有些冷,渾身上下全都濕透的吳氏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臉色青白一片。
“我?,我?沒有背叛主子”,吳氏哆嗦著回?話,“徐嬤嬤,我?真的隻是嗓子有些癢癢,一時沒忍住”。
徐嬤嬤氣得差點站起來?,這麼嘴硬,可見是苦頭沒吃夠,叫人把她綁到夾縫的牆根處跪著,那夾縫有穿堂風,一陣一陣的,如刮骨的刀一般。
於進忠從外頭進來?與她交換信息,“她男人也病了,我?不敢叫人進來?,去拿人的也都隔在後罩房裡了”。
徐嬤嬤心裡一沉,叫人把最近最近一月的小?院進出人員名冊拿出來?一一查看?,這個月才?十?七,吳氏已經出去了三趟,每次都是大包小?裹的帶著一堆東西。
奶娘在小?主子身邊伺候,賞賜豐厚,補貼家中?也是常事,可家中?的男人染著病她還敢回?來?到小?主子身邊伺候,可見是用心險惡。
徐嬤嬤嘶了一聲,隻覺得頭頂一座大山壓了下來?,在若是疫症那所有人都完了,上上下下一個人都跑不了,“她男人病多久了,家裡最近有沒有出什麼事,有沒有特?彆需要銀錢的地方?”
“她小?叔子下個月要成親了,據說?足足給了女方二十?兩的彩禮”,於進忠腦子轉的飛快,心中?也是越想?越沉,“她男人病了將近一旬,藥錢也沒少花”。
徐嬤嬤氣得眉毛倒豎,“這樣背主的奴才?,拉出去打死也不為過”。
這些銀錢定是吳氏帶回?去的,按理說?主子大恩大德,她就是萬死也難報,但她竟瞞報病症,或許她沒有直接背叛主子,可沒有把主子放在頭一位,就是她的過錯。
於進忠想?的更多,“就是不知這病,是天災還是人禍”。
若是有人故意設的此局,隻怕這病,不可小?覷。
耿清寧聽後心頭直跳,去年四爺生病之?事還曆曆在目,缺醫少藥的清朝,傳染病可不是小?事。
有抗疫經驗的她迅速反應過來?,該隔離的隔離,該消毒的消毒,叫人在屋子各處煮醋,又用烈酒將各處一一擦拭。
除此之?外,又叫陳大夫開?了一個預防生病的方子,蘭院上下每人都要喝,就連隔在後罩房的徐嬤嬤、於進忠等?人也是如此。
她自己更是每日?都抱著茶碗喝水,力求每日?喝下兩千毫升的水,加快新陳代謝預防疾病,就連甯楚格與五阿哥也被灌了不少熱水。
蘭院的人每日?都行色匆匆,又有藥味四溢,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裡,康嬤嬤有些心動,“福晉,蘭院最近人手不足,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
以前經常在前院晃蕩的於進忠已經好些日?子不見蹤影,二格格身邊最得力的嬤嬤也沒跟在她身後,蘭院肯定是出事了。
福晉有些動搖,這個時機實在是太好了,蘭院忙不過來?,她作為福晉理應幫扶一把,但前些時候的警告還曆曆在目,她擔心這是引君入甕之?計。
康嬤嬤看?出福晉的心意,趁熱打鐵道,“咱們是幫人,又不是害人”。
福晉猶豫了一會,還是點頭應下,正院太需要一個阿哥了。
四爺來?的時候也是渾身的藥味,福晉行了禮,二人分?主賓坐下,康嬤嬤上了茶又自行退下,屋子裡隻有府中?最尊貴的這對夫妻。
福晉咽了口茶,將心中?那些反複打碎又重組的話試探著說?了出來?,“爺身上有藥味,是哪裡不好?”
四爺聞了聞身上,寧寧素來?最為擔憂他,不叫他去蘭院不說?,還叫前院每日?也熏著避疫香,喝著預防生病的藥汁子,久而久之?,他身上就帶了藥味,隻是他身處其中?不得聞而已。
“無事”,四爺笑了笑,寧寧這些折騰的法子確實有用,他與孩子們都好好的,“不過是熏的藥香罷了”。
福晉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成親二十?載,為何比不過短短的五年,她扯扯嘴角,強露出一個笑容,“想?必爺事務繁忙,妾身願為您分?憂”。
外頭的事務與內院無關,福晉所提隻能是最近蘭院人手不足之?事,他看?了一眼福晉,不明白之?前她害孩子,如今卻又為何要孩子。
二人不歡而散。
*
蘭院的這場抗疫活動持續了半月有餘,好在並無一人生病,也算是有驚無險。
徐嬤嬤養了十?來?天,身上的傷也好了大半,剛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找到耿清寧,她問道,“主子要不要把那些奶嬤嬤的孩子也給挪進來??”
就像她的兩個兒子都跟在主子爺的身邊一樣。
徐嬤嬤恨那些奶嬤嬤眼盲心瞎,都是一塊伺候小?主子的,身邊人有什麼動靜,她們絕對有所察覺,卻未曾報給她或主子,知情不報,也是罪過。
耿清寧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這些奶娘自個兒的孩兒也在這裡同吃同住,無論有什麼招數,五阿哥受了,那些孩子也跑不了。
這……
耿清寧感覺到自己開?始被這個時代同化,她雖然?清楚的知道這樣連坐是不對的,但在她心裡卻忍不住動搖,什麼也比不過甯楚格與五阿哥的命。
徐嬤嬤又勸了兩句,“這對他們也隻有好處,都是包衣奴才?,能與小?阿哥同吃同住,用的東西都是上好的,這是他們一輩子也求不來?的福份。”
耿清寧擺擺手,示意徐嬤嬤不要再勸。
“去辦吧”,她道。
第 117 章
書房裡, 四爺微微點頭,“就按你耿主子說的辦”。
這一聽就不是寧寧的主意,她?素來是個萬事不?愛操心的, 不?喜歡院子裡有生人, 就連下人,也一直是用慣了那幾個。
幸好, 她?身邊還有幾個腦子活絡的奴才?, 多少也能當?個人用,寧寧願意采納他們的法子也是一件好事。
納諫本來就是上位者的優點之一。
蘇培盛低聲應下, 他立刻就出了門,下午的時候, 奶娘的親子全部被抱了進來。
那幾個奶娘見到自家孩子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王府的小阿哥小格格確實住在金窩銀窩裡,也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但這麼精心養著的小主?子們?, 還沒有田間地頭上生下來的泥腿子活得多。
這不?是身子骨弱能解釋的。
人是徐嬤嬤帶進來的, 她?看了一眼這幾個磕頭的人, 放任她?們?將額頭磕成一片青紫,才?不?慌不?忙的勸道?,“能與皇家血脈同吃同住, 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你?們?孩子能有這個造化, 該記得主?子恩德, 日夜稱頌才?是”。
勸完之後,她?又沉下聲音, 問道?,“你?們?這般不?願, 難不?成,是心中有鬼?”
幾個奶娘被唬了一跳,臉都白了,前幾天如死狗一般拖出去?的那個吳氏,聽說她?男人也被打了二十板子,一家子被退回?內務府去?了,眼見著沒了活路。
“不?敢,不?敢”,領頭的那個奶娘怯懦的否認,剩下的兩?個也七嘴八舌的跟著說道?,“萬萬不?敢背叛主?子”。
徐嬤嬤滿意的走了。
剩下幾個奶娘商量著把五阿哥房內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全都過一遍,甚至連她?們?自己的屋子也相互監督搜了一遍,見處處都妥當?才?勉強放下心來。
耿清寧也明顯察覺到上心與不?上心的區彆。
這些奶娘都是包衣家的媳婦,大多數在喂養小主?子三五年?之後,還是會回?去?的,用現代人的說法應該叫育兒嫂更為合適。
因著不?是一輩子的差事,她?們?大多數人都不?願惹事,隻做好自己的事也就罷了,多餘的事,誰也不?願意牽扯進去?。
但如今她?們?親子也在,與小阿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怕是為了自個,也得儘心儘力。
*
頒金節過了離過年?也就近了,趁著喜氣,萬歲爺一口氣給好幾家的孩子起了名字,蘭院的這個小阿哥雖未滿一歲,也得了一個名字——弘晝。
曆史的慣性?果然很強。
四爺倒是對這個名字挺滿意的,晝,日之出入,與夜為界,乃光明之意。他也盼著這個孩子能順順利利、平安長大,再多的,他也不?敢貪心,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沒了,現下他的要求放的很低。
好在寧寧的身子骨壯實,生的兩?個孩子都很康健。
四爺起床後就躲到外室換衣裳,這些日子過年?,他每日都要進宮領宴,起得早,撲撲通通的鬨出點響動,寧寧就睡不?安穩了。
沒一會兒,耿清寧還是從內室裡出來了,身上衣裳穿戴整齊,頭發也是用簪子鬆鬆的挽起來,隻是沒來得及妝扮發飾。
她?接過宮女手?中毛絨絨的暖帽,踮著腳尖,伸手?給他戴帽子。
四爺個頭比她?高?上不?少,他微微低下頭,眼中盛滿了她?。
耿清寧隻覺得心尖發癢,全身如同被電過一般,產生絲絲麻意,沒忍住,揉了一把他毛絨絨的頭頂。
以前看電視劇裡清朝人都是光頭帶著跟辮子,來這裡之後才?知道?他們?隻有剛剃頭的時候是光溜溜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寸頭。
再說了,他們?也不?傻,天氣冷的時候寸頭比光頭暖和多了。
四爺伸手?拽住使壞後就想跑的人,含笑在她?的嘴角輕輕親了兩?口,弄得耿清寧愈發的臉紅心跳,借著看甯楚格的借口慌忙逃開。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感覺四爺越來越帥氣了,而且因他天然的身份地位,更像是泡了一個頂級霸總一樣。
賺了賺了。
耿清寧披著披風,順著回?廊走到閨女屋內,甯楚格剛被叫醒,整個人還迷迷糊糊的,由著奶娘給她?穿衣打扮。
這個點對孩子還說還是太?早了些。
隻是進宮不?能失禮,宮女拿熱帕子輕輕的替她?擦臉,點了些麵霜在手?心化開,輕輕的揉在小主?子的臉上,弄完這一套,甯楚格整個人都清醒了。
“額娘”,甯楚格伸出手?要抱抱,“困”。
耿清寧心疼的摸著閨女的小臉,現代有哪個小孩會在夜裡三點的時候起床,“路上若是困的厲害,可以在徐嬤嬤的懷裡睡一會”。
徐嬤嬤對宮裡相對來說熟悉些,有這樣的老?人跟著耿清寧也放心,隻可惜她?自己雖有側福晉的分例,卻無側福晉的身份,無法進宮陪著孩子。
也不?知那側福晉的冊封何時才?能下來,如今看來,無論什麼時候政府單位的辦事效率都不?太?行。
耿清寧心中吐槽,將閨女裹在自己的披風裡,娘倆一道?回?了正屋,四爺已經洗漱完畢,膳桌也擺得滿滿當?當?的。
早上時間緊,坐下來慢慢吃炒菜是不?現實的,耿清寧就想起公司後門處美食一條街上的雜糧煎餅、手?抓餅、雞蛋灌餅等等。
對劉太?監來說便是有再多花樣,也隻是個餅而已,便宜的很,他按照主?子的吩咐,有表麵塗滿醬料的醬香餅,雜糧綠豆麵做的脆脆的煎餅,又軟又暄的雞蛋灌餅,當?然,也少不?了夾肉的香酥芝麻餅。
主?子說要拿著吃,劉太?監又把餅裁剪成巴掌大小的塊,又將炒的小菜鋪在餅上,拿牛皮紙卷成細長條,個頭不?大,甯楚格也能拿在手?裡吃。
爺倆熱熱乎乎的吃了幾個餅,還喝了碗熱□□,全身上下都暖暖和和的出了門。
四爺府上的內眷仍然是頭一個到永和宮的。
徳妃娘娘挨個看了孩子們?,弘晝年?歲尚小未曾進宮,眼下殿內隻有三個孩子,她?將甯楚格抱於膝上,又去?看下頭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諾大的親王府竟然隻有這幾根嫩苗苗,德妃娘娘神情有些不?悅,這當?哥哥的還比不?上年?歲小的老?十四,可見是福晉沒看顧好內院。
但大過年?的,德妃娘娘也沒有當?眾給福晉沒臉,她?淡淡道?,“以後彆讓宋氏服侍了”。
宋氏生了三個孩子,個個都是夭折,可見是個沒福氣的。
正好又逢大選,沒了這個,再給老?四挑上幾個好的便是。
福晉順從的應下,察覺到過年?確實是一件喜慶的事兒。
晚上回?府的時候,她?特意掀開簾子,對四爺點頭示意。
四爺一頓,才?點頭應下,他本來打算將甯楚格送回?的時候,順便就在蘭院歇下,可福晉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一定是娘娘有事交代。
若是此?刻去?了蘭院再走,難免會下了寧寧的臉麵,在他心裡,寧寧已是側福晉,屬於妻的身份。
四爺叫來蘇培盛,吩咐他務必將二格格好好的送到蘭院。
蘇培盛心中嘖了一聲,他悄悄的瞥了一眼福晉的軟轎,沒想到這位主?兒這個時候發力了,隻是到底有些晚了,不?讓主?子爺去?蘭院,隻會讓他更牽絆而已。
不?過誰得寵與他無甚關係,他低聲應下,抱著小祖宗轉頭去?了蘭院。
正院裡,夫婦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正廳,四爺端起手?邊的熱茶喝了一口,就看向福晉,等著她?開口。
福晉看了一眼內室,裡麵有熱水、帕子還有乾淨的新衣,若是四爺換了衣裳,也能順理成章的歇在正院,但他沒動,還是盯著她?。
福晉輕咳一聲,“娘娘說,叫宋氏挪到後頭去?”。
四爺略一思量便知緣由,宋氏生的孩子一個也沒活下來,想必是娘娘厭惡了她?,不?叫她?服侍了。
他雖也不?願再碰宋氏,但宋氏剛失去?子嗣,又是福晉所為,福晉何必在此?時落井下石。
“聽娘娘的便是”,四爺沉吟了一下,無論如何,那三個孩子總是他的血脈,“彆叫人短了她?的東西”。
福晉微微頷首,算是應下,隻是心中如何作想卻不?得而知。
四爺將茶盞放在案幾上,又去?看福晉,等著她?繼續說。
娘娘就交代了這一件事兒,再多的她?也沒有,福晉心中百轉千回?,她?慢慢說著話,“娘娘還提了選秀的事”。
這也不?算瞎說,今日和娘娘一起打牌的時候,娘娘確實提到了選秀的事兒,據說宮中也打算留幾個鮮亮的。
四爺摸著茶盞思量,三年?一大選,今年?是康熙四十九年?,確實是大選之年?,難不?成皇上未允他請封側福晉的折子?
請封側福晉不?是什麼大事,與家世背景無甚關係,一般折子遞上去?也就行了,可他的折子遞上去?足足半年?有餘。
皇上雖九五之尊,但到底還是個人,德妃娘娘、良妃娘娘等人出身都不?高?,如今卻身在高?位,說起來還是皇上的偏寵,是以皇上從不?會插手?一個皇子的後院之事。
除非此?人後院已涉及前朝。
四爺想得入神,他的後院為何會涉及朝政。
第 118 章
四爺還是沒在正院歇下, 抬腳便回了書房。
隻是他心潮澎湃,實在難以入睡,輾轉反側不知多久之後才堪堪閡眼, 而寅時初刻又得起?身進宮, 最多睡了一兩個時辰而已。
但看上去,他不僅未曾精神萎靡, 反倒是仍舊精神奕奕, 毫無困意,燭光下他眼珠子黑的發亮, 賽過一旁的燭火。
這種亢奮持續了整個過年期間,正月十五領宴歸來, 他甚至不覺得疲累,還有心情一起?看花燈。
元宵節,又稱為"上元節"或"燈節",府中大多數主子都進宮了, 這些燈為誰所製, 匠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還未到?傍晚, 蘭院的廊下、樹上、亭中便掛滿了花燈,有金魚燈、兔子燈、蓮花燈這些常見的,還有做成靈芝形狀的芝草燈, 做成仙鶴形狀的鶴燈。
有給小主子們在地上滾的滾燈, 推著走的各色車燈、轉燈, 看得耿清寧眼花繚亂。
最稀罕的是院內製了一個兩層樓高的架子, 上麵掛了一盞大花燈,一旁的空地上擺著投壺、套圈、煙花此類的小玩意兒。
白日裡裝飾的時候, 耿清寧就在一直看,剛用完晚膳, 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屋子,葡萄笑眯眯的問道,“主子,點燈嗎?”
這還用問,耿清寧使勁點頭?。
廊下的燈第次被點燃,順著廊沿延伸成一條燈線,路的兩側放著精致的蓮花燈,此刻也朵朵浮現,順著耿清寧的腳步向外延生,仿佛步步生蓮一般。
空中還漂浮著數個類似於孔明?燈一般的浮燈,整個蘭院的上空都被照得發?亮,如同白晝一般。
就連旁邊路上的兩個小丫頭?都覺得腳下的路變亮了許多,她們順著光亮的往上看去,畫有吉祥如意的四角宮燈在蘭院的上空處掛著。
那是蘭院內最高處的花燈,掛在足足有兩層樓那麼?高的架子上,架子也是造辦處新做的東西,上午剛搭好的。
“嘖嘖”,提著熱水的那個小丫頭?叫小紅,她咂吧著嘴歎道,“真不愧是那位主子”。
另一個小丫頭?叫小綠,她明?顯膽小的多,此刻被同伴的話唬得縮著腦袋往四處看了兩眼,見周圍無人才鬆了口氣,道,“這位主子也是你我?能提的,小心給主子招禍”。
小紅晃蕩著手中的銅壺,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作為格格進府的,鈕祜祿格格如今連熱水還隻有半壺,而蘭院卻是滿院子的宮燈。
她眼神好的很,那個花燈上麵拐角處還畫了一朵小小的蘭花,那個字她雖不認得,應當就是‘蘭’字。
隻是她到?底是聽從了同伴的勸說?,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二人站在那裡稀罕的看了一小會兒,才忙不跌的回去伺候。
聽見響動,翠兒摔簾從屋內出來,“一個兩個都懶散的要命,提壺熱水提到?了這個時候,怎麼?,是從城外寶龍寺提過來的嗎?”
小紅嘴利些,接話道,“姐姐莫怪,天冷,路上有冰,我?們怕滑倒就走得慢了些”。
翠兒沒空與她們打?嘴仗,這兩日主子精神頭?短,歇的也早,此刻正等著熱水洗漱,她冷哼一聲,直接上前擰了兩把,直把小丫頭?擰的眼淚汪汪的,才親手提著熱水進去了。
等翠兒的身影消失,小紅才敢將袖子擼起?,隻見手臂內側的嫩肉已經青紫一片。
小綠怯懦的道,“你何苦與她爭辯這兩句,平白得了這麼?些傷”。
小紅咬著牙根,“我?說?的句句屬實,不過是她在主子那裡受了氣,撒氣到?我?頭?上而已”。
主子爺一年到?頭?也來不了一兩回,格格心情鬱悶,身邊伺候的人也得不了好,少不得成為格格的出氣筒,而大丫頭?的出氣筒就是她們這些小丫頭?。
“彆?管那種人”,小紅倔脾氣又上來了,“咱們去看花燈,好不好?”
反正已經挨了打?,不如坐實這偷懶的罪過,否則這打?豈不是白挨了。
小綠慣是個沒主意的,小紅求了一會,還是沒抵過她的哀求,低聲應下了。二人磨蹭了這一會兒功夫,等她們再去的時候,蘭院周圍已經圍了好些個看熱鬨的人,裡麵也傳來玩耍的動靜。
耿清寧就著燈光玩了一會兒投壺,隻是光線到?底不如白日,看得不夠清楚,她害怕傷眼睛就棄了投壺,又到?一旁玩起?了套圈。
套圈得有彩頭?,耿清寧也不吝嗇,叫葡萄開了庫房,無論是首飾,布料,玩具,全都往裡麵放,而且蘭院每個人都有五次套圈的機會,誰能套中,誰便能得了這個賞賜。
一時間蘭院眾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果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蘭院內歡聲笑語,耿清寧覺得這個小小的花燈節也有意思起?來。
四爺到?蘭院的時候,就聽見一陣陣的喝彩聲,猜燈謎的,套圈的,好一派熱鬨景象,被圍在最中間的耿清寧更是興奮的紅了臉。
所有人都捧著她一個玩,確實讓人開心。
四爺製止了那些請安的人,他快走幾步,含笑將自?個身上的鬥篷披在了耿清寧身上,“夜裡涼,還是得注意些”。
他個子高,對他來說?剛剛好的鬥篷披在耿清寧身上就拖了地,銀灰色的貂皮在滿院子的燭火下微微閃著光,襯得她的小臉愈發?的瑩潤白皙。
鬥篷還帶著他身上的暖意,耿清寧側頭?蹭了蹭毛絨絨的皮子,滿院燭火彙於一人身上。
人比燈耀眼。
*
正月十五之後,福晉終於不必日日進宮,能騰出手來處理府裡的這一攤子事。
宋格格被叫來正院的時候,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以為福晉又想?出什麼?折騰她的點子,她如今光杆一個,再沒有怕的。
福晉臉上滿是輕鬆與愜意,宋格格如今在德妃娘娘和四爺眼中不過是個活死人一個,膝下也沒有子嗣,後半輩子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府裡要進新人了”,福晉的眼睛緊緊得盯在宋格格的臉上,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沒必要親自?出麵,派個奴才去也就罷了,但是她就是不想?錯過宋氏任何一絲痛苦的表情。
“爺的意思是叫你把院子讓出來”,福晉看到?了自?個兒想?看的東西,她滿意的喝了一口茶,隻覺得茶水甘甜,入口芬芳,“正月裡不宜動土,正好,二月初二龍抬頭?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就定在那日罷”。
宋格格的指甲幾乎紮進掌心,福晉不敢說?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也就是說?,這件事確實是四爺同意的。
她明?明?是第一個進府的人,侍奉四爺多年,還為他生了一子兩女?,如今他卻為了那些還未進府的新人叫她沒臉。
宋格格行?禮告退,一路扶著文秀的手臂,強撐著回了自?己的院子後,立刻叫人扶著她跪在佛前。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仍舊掛著悲憫的笑容。
跪了許久,宋格格才覺得頭?腦清明?了一些,四爺不是個薄情之人,此舉必有深意。
可最近她隻做了一件事。
被發?現了?
一時間,她的心口狂跳,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嗓子也乾澀但無法吞咽,宋格格閉上眼睛開始默念法華經,待到?佛前的香燃儘,她也終於平靜下來。
絕對不會是被發?現了,一來,此事她做的隱秘,繞了好幾道圈子,根本沒有直接觸碰,二來,以四爺眼裡揉不了沙子的性子,若是此事被發?現,她現下已無法安然自?處。
還是得想?個法子探探口風才是。
宋格格想?的很好,隻是自?那日後,康嬤嬤每日都會去她那裡查驗一番,無奈之下,她隻能先收拾東西。
撲撲通通收拾了半月之後,二月初二這一日,康嬤嬤才親自?領著她去了新住所。
新住處是一個一進的小院子,隻有兩間屋子,甚至連個偏房、耳房都沒有,院子裡空落落的,除了一個光禿禿的桂花樹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院落之小,從院門到?屋子門口,隻有十餘步,彆?說?宋格格,就連過慣了苦日子的文秀當時都變了臉色。
“格格”,文秀擔心的看著宋格格,“您……”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陣響亮的狗叫聲打?斷了,外麵也傳來了許多人走動的聲音。
這個小院子一側是下人居住的後罩房,另一側也是貓狗房。
宋格格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刻再吵再鬨已是無用,不用靜下心來以謀後事,“收拾東西罷”。
屋子隻有兩間,裡頭?那間靠牆放著床作為臥房,在中間放了一張屏風,隔出一小塊區域供佛像,外麵那間既要用來會客,還要用膳,若是抄經寫字,還要當成書房。
文秀犯了難,以前的院子裡,她與幾個小丫頭?睡在一個房內,雖說?房間不大,好歹也有一塊立腳的地兒,如今,主子都施展不開,她們又當如何。
“要不,奴婢們回下人房那邊?”文秀一麵拿撣子將角落的蜘蛛網拂掉,一麵輕聲問道。
宋格格盯著文秀身穿丫鬟衣裳也擋不住的妙曼身姿,突然想?起?之前她將四爺請來那回,是一瘸一拐回來的。
“不用”,宋格格微微搖頭?,神色有些微妙,“你就睡在我?房內,打?個地鋪便是”。
丫頭?伺候主子睡覺這也是應有之意,文秀並未有疑,脆生生的應下,忙著將主子的鋪蓋被褥鋪好,那些東西都可以慢慢收拾,但主子每日午膳後都會小憩一會兒,可不敢耽擱主子休息。
文秀鋪好了床,又忙不迭的去領分例、提膳,幸好,雖然住得差了些,但目前看來,吃喝用度並未短缺。
總算還有個好消息,文秀想?。
第 119 章
府裡的日子本就難熬, 搬到那個小院後,更難熬了些。
三五尺見方的院子?,走不了幾步就到頭, 一顆光禿禿的樹, 不見一片嫩葉,看著就讓人心情煩悶。
旁邊的下人房人來人往, 總是喧囂的厲害, 抄經、祈福都會受到影響,若是刮起了風, 貓狗房裡畜生身上那股子腥燥味,便會順著窗戶縫就鑽進屋子?裡, 就連佛香都壓不住。
見格格一日?比一日?的憔悴,睡也睡不好,用膳也不香,文?秀便從花園子圍牆外伸出的枝條上折了幾支黃色的臘梅花, 專夾在窗縫、門縫處, 梅花清香素雅, 與主?子?最為相?配,想來多少能起到一些用處。
除此之外,這處距膳房實在太遠了些, 天氣冷, 膳點提過來的時候已經涼得透透的, 分例中炭火雖是全數給的, 但終究不夠用,月末的時候連火盆也點不起來。
文?秀會將?碳灰中還未完全燃儘的小碎塊一一挑出來, 聚在小爐子?裡,無論是煮茶還是熱菜都十分便宜。
“奴婢今日?提膳的時候, 見花園旁邊的迎春花都開了”,文?秀笑眯眯的把熱好的膳食擺在桌上,“格格,天氣暖和了,您抄經再不會凍著手了”。
小院陰寒,點著火盆去驅除不了那股子?寒意?,宋格格抄經的時候就凍壞了手,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也凍得如同蘿卜一般。
還是前兩年的日?子?太順遂了些,宋格格握著茶碗暖手,有?子?嗣傍身的時候,四爺看顧著,下?頭的人也奉承,哪有?炭火不足的時候。
“文?秀,你跟了我幾年?”宋格格放下?茶盞問道?。
文?秀將?茶碗撤走,又將?用膳的碗碟筷箸擺好,“應當是八年,不過以前奴婢隻是個小丫頭,您可能記不住”。
宋格格搖頭,語氣親昵道?,“怎麼會呢,我當初一眼就相?中你這個傻丫頭了”。
當初‘文?秀’被攆出府,那些心思多的都不敢冒頭,就怕被連累,隻有?這個小丫頭憨不拉幾的,悶著頭往前衝,莽撞又稚嫩,如今年歲大了,人出落的沉穩又漂亮。
“隻是連累你了,如今,與我一同過這樣的苦日?子?”,宋格格歎道?,目光掃過桌上的幾盤子?白菜豆腐。
盤內雖說是白菜,但不見葉片,隻有?咬上去嘎吱嘎吱的硬菜幫子?,豆腐煎至雙麵?焦黃,但破損之處甚多,看上去爛糟糟的,應當是煎壞的那些都聚在這裡了。
宋格格繼續道?,“你若是想走,我不攔你”。
文?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格格珍重自己?”。
宋格格彎腰低頭,伸手扶起地上的人,又拿出帕子?作?勢擦掉文?秀額頭上密密的汗珠,“我知你是個忠心的,不過閒話兩句而已,何至於此?”
文?秀不敢借力,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躲過宋格格擦汗的手,“格格是個金貴人,奴婢不配用格格的帕子?”。
宋格格將?帕子?塞進文?秀的手裡,“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呐,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
三月份的時候,大選差不多就要結束了,皇上自己?沒留多少,倒是給好幾個宗室指了福晉,還給幾個年歲大的皇阿哥賞了人,雍親王府指了一位側福晉的事在裡頭極不顯眼。
德妃娘娘向來是跟著皇上走的,也跟著賞了一個格格。
皇上親封的側福晉是往日?的湖廣巡撫年遐齡之女,如今新任四川巡撫年羹堯之妹,但年家隸屬於鑲白旗漢軍旗,並不是什麼滿蒙大姓,德妃娘娘便指了一位身份更低些的,武氏。
福晉比四爺知道?的更早。
德妃娘娘看出福晉臉上的僵硬之色,歎她還是太年輕,沒有?經過事,宮裡進新人的時候,哪個高位嬪妃不是滿臉的笑意?,看上去比自家辦喜事還要高興。
隻是看在弘暉的麵?子?上,德妃娘娘還是多勸了兩句,“老四是個念舊情的,你且寬心”。
就連皇上後宮三千佳麗,來來去去那麼多人,最後還是她們這些老人,可見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無論後來多少人,隻要有?當初的情分在,這日?子?總歸是能過下?去的。
福晉卻心中發苦,聖上親封的側福晉,若是再得寵生子?,親王府中哪裡還有?她的位置,這般想來,還不如當上側福晉的是蘭院那個。
福晉僵硬著回了府,叫人去前院去四爺,這種大事,她肯定是要與他商量的。
“不必急於一時,交由內務府即可”,四爺道?,“至於那個格格,你看著辦便是”。
側福晉雖為側,但到底占據了一個‘妻’字,進府並非小事,而是迎娶。
這種事情,內務府做慣了的。
福晉鬆了一口氣,內務府那些個人物個個眼高於頂,若是無甚好處,做事如同螞蟻一般拖遝,怕是明年也娶不進來,如此看來,四爺對這個側福晉並未放在心上。
“我是怕委屈了新來的妹妹”,福晉佯裝歎氣,“眼下?的這些院子?隻怕是配不上側福晉的身份”。
眼下?除了正院,最大的就數擴建之後的蘭院最大,甚至比李側福晉的院落還要大一些,但這個也能勉強說得過去,畢竟是親王府擴建的時候順帶的。
四爺轉動?起手腕上的佛串,一粒一粒的似乎能磨滅心中若有?似無的煩躁之意?,在他心中,這個側福晉之位已是許了寧寧的,隻是聖意?不可妄圖揣測,又涉及他心中極為渴求之事,實在讓人心煩。
“這些事毋須問我”,四爺將?佛串摔在桌上,頃刻間,佛珠散落一地,一旁伺候的人全都伏趴在地上撿珠子?,“你是福晉,這些事情你全權做主?便是”。
他的聲音比平時略高,佛珠四處迸濺,福晉嚇了一跳,連忙垂頭恭順應是。
這件事算是交代完了,四爺抬腿便走,他腳步急促,蘇培盛顧不得還沒撿完的珠子?,一路小跑著跟了上去,隻是路過徒弟小全子?的時候,不輕不重的給了他一腳。
小全子?沒跟上去,立在原地等了一會,屋子?裡菡萏撩開簾子?出來了,雙手捧著佛珠和荷包,“全公?公?,勞煩您了”。
全公?公?將?荷包塞進懷裡,忙不迭的攆師父去了,隻是剛走到蘭院,就見主?子?爺立在圍牆外頭,看蘭院上空飄著的風箏。
一牆之隔。
三月,春光正好,正是放風箏的好時候。
在這四方四正被圈起來的府中,人想要活得好,就要想著法子?逗自己?高興,耿清寧向來不會虧待自己?,即便不能出去踏青,也得在府內賞桃看春,順便放個風箏。
風箏線被係在百福的小背心上,小貴子?拿著風箏跟在百福的後頭,甯楚格向遠處扔出一個圓盤,百福就顛兒?顛兒?的往那邊跑。
百福跑的快,三月的風也知趣,不一會兒?風箏就掛在了天空上。
甯楚格在一旁跑一會兒?笑一會兒?,百福激動?的到處亂竄,空中的風箏不知何時斷了線,正搖搖晃晃的往下?落。
四爺駐足看了一會兒?,紙鳶落在他的不遠處,他親自將?這個金魚樣式的紙鳶撿起,轉身往蘭院走去。
耿清寧正坐在秋千上,上次元宵節的架子?她沒讓拆,正好,天氣暖和了,做個秋千也很不錯,她還想在樹下?掛個吊床,等到夏日?的時候用來納涼。
“你回來了?”耿清寧有?些驚訝,剛剛兩個小太監出去撿風箏,沒想到回來的卻是四爺,而且看天色尚早,他怎麼這個時候就在府中。
而且他還拿著她斷了線的風箏,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電視劇裡的反派心機女,特意?放風箏引他過來似的。
“嗯”,四爺將?風箏交於一旁的人,輕輕推起了秋千,“怎麼樣,好玩嗎?”
耿清寧單手抱著秋千繩,任由身後大手推動?,春日?的風吹在臉上都是暖洋洋的閒適。
“挺放鬆的”,她道?,其實對於多種娛樂信息衝擊的她而言,放風箏絕對稱不上有?意?思,但清朝沒有?那麼多種娛樂活動?,放風箏還能遛狗還能逗閨女。
唔,用輕鬆、愉悅形容更為恰當。
甯楚格從遠處跑過來,自從上了前院幼兒?園之後,她再沒有?像小時候那般尖叫喊鬨,她隻是像個小炮彈一樣衝進了四爺的懷裡,把他撞的一趔趄。
“阿瑪!”甯楚格抱著他的腿,“你是不是來陪我與額娘放風箏的?”
一旁的弘晝還不會說話,啊啊呃呃的激動?擺著小手。
四爺含笑摸了一把閨女的小腦袋,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乖,等著,阿瑪給你放紙鳶玩兒?”。
也沒見他怎麼擺弄,不過借了一陣風,略微快走幾步,風箏就徑直飛上了天。
四爺叫人送來一把剪刀,放在耿清寧的手裡,“這是你的紙鳶,剪斷這根線,晦氣就會隨著它?一起飛走”。
他這樣一說,耿清寧確實有?點印象,紅樓夢裡麵?黛玉她們把放風箏叫做放晦氣,有?消災法難之功效。
這都是封建迷信,不足為信。
隻是這話卻難以說出口,他的眼神緊緊的盯著她,眾目睽睽之下?,他將?她環於懷中,引著她的手去剪斷那根繩子?。
緋色爬上她的臉龐,她扭頭瞪了他一眼,隻是雙目含情,目光如水,瞪起來無甚說服力。
四爺忍不住低頭,湊在她耳邊輕輕親了兩下?,熱氣撲在她的耳垂處,耿清寧隻覺腰肢發軟,稀裡糊塗的剪斷了風箏線。
“好高啊”,甯楚格隻顧盯著天上的風箏,見風箏越飛越高,高興的直拍手。
孩子?們還在呢,耿清寧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的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她瞥了一眼,滿院子?人的頭全都垂到了胸口,全當自己?是聾了瞎了。
耿清寧又瞪了他一眼,老夫老妻了,還耍這種花樣。
第 120 章
乾清宮裡, 張泉春正跪著回話,“去年冬日天寒,各色毛衫賣的極好, 關外運進來二十萬擔羊毛, 許多旅蒙商見有利可圖,已開辟了三條新商路專門運貨”。
四爺瞥了一眼張泉春, 他計劃的半個執行者, 由一個小太監一飛衝天,已經成為禦前?的紅人。
張泉春身上穿著暗紅色對襟鑲邊馬甲, 這是?萬歲爺賞的,哪怕眼?下天氣一日日熱起?來, 穿著直冒汗,他也每日穿在身上,根本不舍得脫。
這哪是?衣裳,明明就是萬歲爺給的臉麵!
張泉春不停的拿眼?角瞥皇上的臉色, 口中還在道, “從關外回來的人說, 今春養羊之數比以往多了六成,隻是?如今天熱起?來,是?否還需繼續?”
這幾年毛衫風靡京城, 據說連親王貝勒府上的人都?穿這種東西, 上行下效, 有錢的人家買羊毛、羊絨搓線製衣, 沒?錢的人家去外頭扯蘆花、楊絮,好歹也能充充場麵。
這股風從京城往南邊吹, 就連江南那邊的人也爭相?效仿,南方富庶, 羊毛的價格漲了三成不止。
見有利可圖,不少人出走西口,若是?能帶回來一車羊毛,全家人好幾年的嚼用便儘夠了,若是?能多帶回幾車,嬌妻美妾,屋棟宅鋪,下半輩子算是?不愁了。
隻是?中原地?廣人多,草原上的羊終究還是?供不應求,再三加價也無濟於事,許多人帶著銀錢前?去卻空手而歸,金錢利誘之下,不少部落今年都?不約而同的選擇養更?多的羊。
但羊還沒?長成,羊毛依舊很貴,若是?繼續,這比銀錢亦十分可觀。
皇上沒?說話?,他盯著手中的折子,自康熙四十六年起?,黃河泛濫,賑災得花錢,重修水利更?是?耗費甚重,這折子正?是?戶部叫窮的折子。
他看向四爺問道,“老四,此事,你怎麼看?”
四爺對‘羊毛’之事也算是?了解,府裡專門養了幾個人,有事沒?事就關內關外的來回跑,理由是?現成的,專門在外頭收皮子供主?子做衣裳。
他低頭應道,“兒臣愚鈍,從小便隻知萬事貴之以恒”。
無論寒暑羊毛都?是?貴貨,才能讓那些人因利發狂,忽視其中種種蹊蹺。
皇上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他何嘗不知此計貴在千秋,隻是?國庫空虛無銀,他亦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皇上眯眼?又看了一遍折子,自從過了知天命之年,眼?神?也不如以往好使,西洋進貢的眼?鏡他也試了好些個,可帶著不僅無甚效果?,反覺得頭暈腦脹。
“國庫虧空”,皇上歎了一口氣,“實在無銀”。
大清從太宗那會兒,給官員的俸祿就不多,導致許多官員確實兩袖清風,生活貧困,但這些人都?是?跟著皇上的老人,他們從國庫中借些錢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隻是?這個頭一旦開了,就有數不清的人湊上去,有的人可能隻是?為了些許的銀錢,而有的人則是?通過借銀來體現他們的聖恩,到最?後,不去國庫借銀的反成了特立獨行之人,沽名釣譽之輩。
這個道理,皇上不是?不懂,隻是?這些人陪著他除鼇拜、平三藩、收台灣、征噶爾丹、抵抗沙俄侵略,都?是?依靠這些老臣的出生入死。
而在這些老臣看來,自己當年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跟著皇上乾了那麼多大事,現在花他一點?銀子,那是?天經地?義的。
皇上是?‘仁君’。
這個罵名必然有人要擔的,四爺雙膝跪地?,“兒臣願為漢阿瑪分憂”。
皇上微微擺手,一旁的梁九功接過折子,悄無聲息的遞給跪在下方的四爺。
四爺雙手接過折子,恭敬磕頭道,“兒臣能否向您借一人用?”
雖然十三爺年前?已經被放出來,但皇上再沒?召見過他。
要知道,在這紫禁城中,被皇上厭棄是?最?可怕的事情。
皇上沒?有說話?,伏案看起?了剩下的折子,梁九功弓腰笑道,“四爺,您請回吧”。
*
石廟村裡,李大娘正?拽著她的大兒媳婦曹氏吵鬨不休。
“大家夥兒快來看看啊,哪家的媳婦兒像她這般躲懶,下地?、做飯、喂豬一概不做,家裡的活都?靠我這個老太婆,怕不是?要累死我這個當婆婆的”。
三月的天,野草瘋長,許多人下地?歸來就在一旁看熱鬨,累了大半日了,有笑話?可看也能鬆快鬆快。
李大娘是?地?地?道道的鄉裡人,撒潑打滾樣樣精通,耍賴賣癡信手拈來,此刻她不鬆手,曹氏當真是?無可奈何,看著人越聚越多,羞上加氣,恨不得鑽進地?裡去。
“娘,彆這樣,大夥兒都?看著呢”,曹氏頂著大紅臉說話?,“況且,我不是?不乾活,昨日不是?跟您說了嗎,我娘家弟媳婦生了,我回去瞧瞧孩子,很快就回來了”。
李大娘要的就是?這句話?,她一把?拽下曹氏胳膊上挎的籃子,掀開上麵蓋著的花布,將裡麵的東西傾倒而出。
是?一條二指寬的肥膘肉,還有一包油紙包著的紅糖。
“瞧瞧,這樣的好東西全都?帶回娘家,哪有你這樣當人兒媳婦的”,李大娘將地?上的肉和糖囫圇塞在懷裡,也不嫌棄油膩膩的,挺著鼓鼓囊囊的胸口,上去就要擰曹氏的胳膊。
曹氏慣是?被婆家磋磨的,隻不過去歲冬日她給彆人搓線製衫掙了不少銀錢,再沒?得過這樣的辱罵與撥打,她還以為自己的好日子來了,沒?想到今日回去給娘家弟媳婦添喜,婆婆又是?這般不給臉麵。
婆婆為什麼這般對她,去年冬天掙的銀錢她可是?一分沒?剩的給了當家的,今日買東西的錢也是?當家的給她的。
“娘,娘,您彆這樣”,曹氏雙眼?含淚,她素來嘴笨,按照婆婆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悶鱉,此刻挨打受辱,心?中氣憤極了,也說不出什麼狠話?,“求您了。”
“我這樣怎麼了?你偷我們老李家的錢補貼娘家還不叫人說了是?吧”,李大娘沒?理也有三分底氣,何況現在的她自認為占理,一時間,手擰的越來越狠,曹氏很快就紅了眼?眶。
“我沒?偷錢”,曹氏忍不住辯解,偷東西的名聲若是?落在她頭上,以後若是?有了孩子都?會受人白眼?,“是?當家的給我的”。
李大娘根本不聽,在她心?裡,曹氏花李家一分錢都?是?罪過,“走,跟我回家,不然我叫老大打死你”。
老大雖然也是?個悶葫蘆,但還算孝順,肯定不會跟她對著乾的。
李大娘吃的膀大腰圓,曹氏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被她拽著直往家裡走。
不遠處,剛到石廟村的紅果?看得眉頭緊皺。
曹大姐是?她的師傅,她理應幫上一把?,隻是?多年在馬九後院做紅姨娘的經曆,讓她知道有些事情不過是?願打願挨,外人若是?插手,反遭埋怨。
曹氏幾乎是?被拖著,她環顧四周,無人在意她的處境,反倒是?各種指指點?點?。
鄉下嘛,婆婆打兒媳婦,男人打老婆的,都?不算什麼稀罕事,看熱鬨罷了。
紅果?擋在了李大娘身前?,“哎大娘,您知道曹大姐家怎麼走嗎?胡掌櫃的叫我來找她收貨來著”。
李大娘上下打量了幾眼?,見來人衣裳還算是?光鮮,又聽胡掌櫃之名,到底還是?停了下來,她狐疑的問道,“胡掌櫃不是?說最?近天熱,不乾了嗎?”
正?是?因為天熱,曹氏再沒?法掙這個銀錢,她才要治治這個小娼婦,等治個一年半載的,明年冬天的銀錢曹氏才能繼續乖巧的交上來。
紅果?臉上笑意不變,她做了一個往上麵指的手勢,又很快收起?來,她道,“胡掌櫃說,有人要了許多,讓咱們趕緊做起?來,這不,我得去附近好幾個村子呢”。
李大娘不是?好糊弄的人,一大家子十幾口人,沒?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全靠她這雙利眼?,但是?來人一副坦蕩模樣,身後還有騾車,實在沒?必要欺哄於她。
她鬆了嘴角,露出浮誇的奉承之色,將身後的曹氏推到人前?,曹氏被她推的一趔趄,差點?摔到在地?,隻是?她完全不在意,徑直說道,“是?不是?找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媳婦?她慣是?個偷懶滑頭的,你們可要看好她才是?”。
胡掌櫃那裡的活計是?計件給錢,多做多得,若是?來人能聽進她的話?,多多督促曹氏,說不定掙的銀錢會更?多。
紅果?矜持點?頭,好幾年姨娘生活讓她身邊有人伺候,多少有些主?子的派頭,當真把?李大娘給唬住了,放任曹氏離開。
*
騾車內,紅果?將帕子遞給曹氏,“曹師傅,擦一擦罷”。
人與人相?交最?忌交淺言深,曹氏向她求救,她願意幫上一把?,但再多的,也沒?有了。
曹氏木然的擦拭眼?淚,她本以為自己習慣了這種生活,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上了人的生活,再經曆這般,竟然痛苦到難以承受。
紅果?扭頭看了一會窗外,蒲公英正?在隨風搖曳,她估摸著時間覺得曹師傅應當整理的差不多了,才扭頭道,“我剛才說的不是?假話?,胡掌櫃讓我們繼續乾活,彆忘了,明日辰時”。
曹氏怯懦的應下,下了車,也忍不住眼?神?追逐不放。
紅果?姑娘人長的美又能乾,搓線製衣也學得很快,胡掌櫃從外頭弄來的機子她也上手最?快,還能在毛衫、毯子上繡上精美的花紋。
聽說,她還立誌終身不再嫁,就連皇莊莊頭也不看在眼?裡。
曹氏木木的想著,若是?大清能像前?朝那般有女戶,紅果?應當更?自在些。
不像她,困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