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府內又重新吃上了素, 不是守孝,隻?能算是替小阿哥積福,畢竟他死的時候年歲實在太小了些。
雖說未滿三歲還不算是人, 但京中的人眼睛利得能將人剜下一層皮, 如今萬歲爺對雍親王的?榮寵之?盛,賞爵位賞園子, 這些眾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便如同蒼蠅逐臭一般,聞著味就過來了。
府中掛白了三日, 青石磚的街上幾乎都被磨出車轍印,熱熱鬨鬨的?不像是辦喪事, 倒是把隔壁八爺的府上襯托的?格外冷清。
萬歲爺金口禦言,說八爺‘柔奸成性,妄蓄大誌’,又說他‘辛者庫賤婦所生’, 眾人都看明白了, 皇上看重的?還是漢人的那套嫡長子繼承製, 而不是滿親貴胄的?推舉製。
自此,八爺的?貝勒爵位也就此沒了,譽滿京城的?‘八賢王’成了一位閒散宗室, 雖說大封皇子的?時候又把這個貝勒給撈了回來, 但萬歲爺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明白, 一時間自然沒有人會去碰那?攤渾水。
外頭鼎沸的?人聲穿過重重圍牆, 離得還有段距離,但八福晉仍能聽得一清二楚, 八阿哥則是麵?如金紙的?躺在榻上。
“禮可送去了?”八爺強忍著咳嗽,每咳一聲, 他的?心口處都震的?發痛,隻?能強忍著喉嚨間的?癢意?。
隻?是咳嗽是強忍不得的?,話還沒說話,他胸口便有一股子鬱氣?從喉嚨蓬發而出,脖子上的?青筋一條條的?繃著,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八福晉忙撫著他的?胸口輕拍,又捧著一盞熱水讓他潤喉,“你?放心便是,一大早就讓人給送去了”。
八爺點點頭,福晉向來是妥帖的?,這回宮裡的?良妃娘娘生病,也是她進宮求惠妃娘娘照拂一二,求醫問藥,細致入微。
“人不到,禮數更?要周全”,八爺囑咐了一句,現下多少人等著尋他的?錯處,好做給萬歲爺、太子爺等人看,他更?要小心謹慎才是。
太子雖然複立,但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太子了,被廢一次就可以被廢第二次。
而大阿哥因太子之?事已經?被廢了,畢竟萬歲爺一直標榜自己‘寬厚賢德’,哪能生出這麼一個‘不仁不義?,喪儘天良’要殺兄弟、魘鎮兄弟的?兒子?
而揭露此事的?三爺雖因此被萬歲爺封為誠親王,但這個‘誠’字反而更?像是諷刺他之?意?,畢竟這也是‘謀害’兄弟之?舉。
如今看來,乾乾淨淨的?那?個人隻?有老四。
屋子裡咳嗽聲不停,八福晉也一直沒走,親力親為的?照顧著,夏天天本就熱,八爺生著病也不敢用?冰,不過一會兒功夫,八福晉朱紅色的?旗袍就被汗水蔭出一團暗紅色出來。
八爺扯著福晉的?手,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語氣?中有些歉意?,“還沒過兩天好日子,又讓你?受苦了”。
八爺有些不明白,人心都是肉長的?,八福晉對他這般,他也對福晉這般,但是他從小就孺慕漢阿瑪,娘娘對萬歲爺更?是一心一意?,為何萬歲爺對他、對娘娘都是這麼狠的?心。
八福晉將頭輕輕的?靠在他胸前,“一家人何必說這樣外道的?話,我?小時候苦日子是過慣了的?,眼下這樣已經?很?好了”。
雖然沒有前些日子的?時候那?般吐氣?揚眉,但對比大著肚子奔波的?十三弟妹,她又覺得自己日子好過許多。
*
宋格格院子中的?佛堂燃起了久違的?佛煙,她身份低,即便是她的?親生兒子的?喪禮,與?她也並無乾係,隻?能跪在蒲團上虔誠念著往生經?。
都說往生經?能在奈何橋上護著人,小阿哥年歲小,她多念幾遍才能保佑他順順當當的?過去。
文秀從外頭進來,一直悄悄的?守著。
許久之?後,宋格格才睜開雙眼,靠文秀架著坐在了凳子上,她飲了一杯清茶,問道,“福晉對我?兒可儘心?”
死後榮哀亦極其?重要,福晉即便是為了親王府的?麵?子,也應該對她的?小阿哥儘心儘力。
文秀欲言又止,小阿哥還不算是人怎麼大辦,但格格已經?自苦許久,她不願雪上加霜,隻?撿了些好聽的?來說,“外頭來了好些人,都是為著咱們?小阿哥的?”。
宋格格念了一句佛,又問,“蘭院如何?”
文秀更?是為難,蘭院那?邊如鐵桶一般,裡頭伺候的?人還多是前院那?邊過來的?,他們?的?人連套個近乎都難,如何才能下手。
“之?前福晉那?般折磨您,您如何就認定了是耿格格?”文秀著實有些疑惑,格格已經?跟福晉不對付了,眼下又添一個盛寵的?耿格格。
宋格格錘著雙腿,“離當年之?事過去這麼久,福晉都沒有再提抱養小阿哥之?事,何必去害他”。
一個活著的?阿哥比什麼都重要,除非那?人膝下已經?有子。
定是耿氏。
正院,福晉卸下釵環,滿麵?的?哀戚隨之?而去,隻?有深深的?疲憊,這幾日迎來送往,她確實累的?不輕。
小丫頭提來熱水,輕輕褪下福晉的?花盆底,試了溫度後,小心翼翼的?將主子的?腳放進熱水中,輕輕的?揉捏起來。
一刻鐘後,小丫頭額頭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浸透,福晉的?小腿都已泡得微紅,小丫頭將福晉的?腳抱在懷裡,拿細棉布拭乾後才行禮退下。
福晉靠在迎枕上,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滿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隻?有康嬤嬤端了一盞燕窩過來,“福晉,多少用?些罷”。
一整天福晉都在忙,中午的?時候隻?撿了兩塊乾點心配著茶水咽了,晚間的?時候可能是餓過了,更?是沒有一丁點兒胃口,此刻緩過來勁之?後,當真有些餓了。
福晉伸手接過鵲橋仙渡青瓷小碗,拿著湯匙慢慢的?攪著,銀耳燉的?黏膠膠的?,被扯出細絲,“宋氏那?裡如何?”
康嬤嬤又端來一盞清茶,預備著漱口所用?,她道,“應當是有些懷疑的?,但大頭還是在耿格格那?邊”。
福晉慢慢的?用?著這碗銀耳羹,甜膩膩的?讓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嘴角慢慢的?就掛上了微笑,“那?就好”。
等到耿氏熬不住的?時候,這般不記事的?小阿哥就是她的?了。
*
早在弘暉去世的?時候,耿清寧就學會了不落人口實,她就著滿桌子的?素膳吃了半碗米飯,夏日裡吃素比冬日好熬一些,這時候瓜果蔬菜極多,天氣?又熱,人也沒有胃口,大魚大肉也吃不下,吃些素食反而舒服些。
這幾日府裡忙,幼兒園隻?能暫停幾日,前院此時人多又雜亂,甯楚格隻?能暫時搬回蘭院,此刻正抱著一碗蛋羹吃,她年歲尚小,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吃些蛋類還是可以的?,但往裡的?肉沫沒有了,換成了拿鮮菌子吊的?高?湯,吃起來倒也鮮鹹味十足。
“額娘,為什麼不能吃肉?”甯楚格拿著小勺子將蛋羹刮的?乾乾淨淨,桌上的?菜色沒有一道是她喜歡的?。
小孩子舌苔極為靈敏,對味道敏感?,蔬菜類中的?那?些芳香類物質對他們?來說味道極重,難以接受,甯楚格也是這般,讓她吃根青菜難於上青天。
耿清寧並不介意?小朋友挑食,她以前看過一種科普,說是小朋友討厭什麼,可能是身體會對這種物質過敏,因此會下意?識的?排斥該物質,況且可代替的?東西非常多,不是必須攝入類的?東西沒有必要讓孩子硬吃。
“彆的?院子的?弟弟去世了”,耿清寧叫人炒一盤子蛋炒飯過來,裡麵?放的?有青豆、極碎的?胡蘿卜末,這種挑不出來,又不怎麼能看見的?,甯楚格還是願意?吃的?,“這是我?們?的?心意?”。
“什麼叫去世?”甯楚格有些似懂非懂,在她的?世界裡還是頭一回碰到這種事情。
耿清寧想了一會,“比如說百福,有一天它會躺在小盒子裡,吃不到骨頭,也不能和你?一起玩,隻?能永遠的?躺在那?個盒子裡了”。
甯楚格應該是設想了那?種場景,眼眶中迅速積蓄了眼淚,飯也不樂意?吃了,一麵?往外走一麵?喊著百福,百福聽見小主子的?身影,搖著尾巴就衝了過來,激動的?圍著小主子轉圈。
真是小孩子,聽風就是雨的?,耿清寧失笑,又趕緊收了笑臉,這幾日府中有喪事,上上下下所有人無論是心中如何作想,麵?上都是一副哀戚的?模樣,畢竟小阿哥去世了,誰能不傷心呢。
她除了有些唏噓之?外,還有著隱隱的?擔憂,畢竟這孩子算是在她管轄的?時候去世的?,難保四爺覺得此事與?她有乾係,或者認為她能力不足,不足以匹配這側福晉的?位置。
她當不當這個側福晉與?她自己影響不是很?大,畢竟已經?有了側福晉的?份例,但對於甯楚格而言影響卻極深,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總是要出門見客的?,格格所出與?側福晉所出,決定了她以後的?朋友和圈子。
在這出身決定一切的?時代,她已經?這般了,但是她不想叫甯楚格被人看不起。
甯楚格還小,自然不懂這些彎彎道道,她隻?知道自己的?玩伴這幾日不在府裡,她被額娘拘在蘭院不讓出去,大家臉上的?笑臉都消失了,好在額娘還是香香的?,百福還是那?麼有精神。
四爺是帶著滿身的?疲憊來的?,下巴上滿是青須,頭上也是毛絨絨的?,他沒有剃須剃發。
耿清寧心中突然像是被紮了一下。
小阿哥去世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就像是網上看見病重去世的?小孩,雖然同情、唏噓、捐錢,但看過也就過去了,甚至還會讓她更?加珍惜當下的?生活。
但對於四爺來說,這是他的?親子,如同兩踝夾擊,痛徹心腑。
而她,在替他心痛。
第 112 章
她為他心痛。
耿清寧立刻便意識到, 她對四爺有情。
許是好?幾年的陪伴,熱河的生死?相依,還有他們倆共同擁有的兩個孩子, 心便慢慢的被蠶食了。
她心中有些抗拒, 來到清朝這裡已經很倒黴了,若是再愛上一個人, 在後院沉淪爭寵之事, 豈不是慘上加慘。
說一句矯情的話?,以前她隻是身體受製於這個時代, 但?是她的想法、她的思維,她的心總是自由自在的, 可若是當真愛上四爺,身?心都會受製於?人,從而?被困在這個時代。
她甚至沒有時間糾結,四爺進?來了, 她得立刻伺候他。
耿清寧心裡有疙瘩, 就讓小宮女去伺候四爺換衣裳, 過了一會兒?,葡萄先?從內室出?來了,她湊過來低聲?道, “四爺身?上起了好?多痱子, 都醃著了”。
這幾日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 偏偏一撥又一撥的客要見, 兄弟們之間也總是要見的,四爺講究, 夏季也不肯在外穿紗製的衣裳,他嫌棄不規整, 穿的仍是緞子做的長袖長褲,一天下來,衣裳至少汗透好?幾回。
外間,耿清寧叫人趕緊去煮金銀花和馬齒莧,又叫人提熱水,搬浴桶,她則是轉回內室親自將四爺剛上身?的衣裳脫下,“爺先?泡個澡罷”。
伺候的人動作很快,浴桶裡熱氣蒸騰,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四爺或許是累得狠了,任著她將自己整個人塞進?浴桶裡。
人對水的喜愛是寫在基因裡的,生命起源於?海洋,胎兒?在母體中也是泡在羊水裡,水還具有一定?的支撐力,可以讓人體的各樣器官放鬆。
耿清寧歎了口氣,勸慰彆人她真的很不擅長,況且喪子之痛也無法靠幾句乾巴巴的話?來緩解。
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她就覺得男主傷心的時候女主角去勸慰,從此產生愛情的橋段很假。
人會在不甘的時候傾述不公,會在傷心的時候尋求安慰,但?真正傷心到極致的時候,彆人的話?全都聽不進?去。
時間會治愈一切,隻有時間能治愈一切。
耿清寧悄悄的退了出?去。
葡萄從進?人的立櫃中找了蘭院給四爺做的夏天寢衣,紗製的短袖和七分褲,又輕薄又透氣,這個天氣穿最好?不過。
耿清寧則是一直盯著西洋鐘,見分針走了兩?個格子後,就立刻捧著衣裳進?去了。
四爺靠在浴桶裡睡著了。
耿清寧看著他眼?下的青黑,應當是前兩?夜為小阿哥跪經祈福所致。
“水裡涼”,耿清寧極輕的拍了拍他放在外頭的手,手熱乎乎的,應當沒有受涼,“咱們到榻上睡”。
四爺睜開眼?,眼?神中還有些水霧,他回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表示自己無事,才從水中起身?。
等他穿著寢衣坐在床上的時候,人看著終於?精神了一些。
耿清寧拿著“痱子粉”,裡麵是藥材加上冰片和滑石粉,撲在四爺的身?上,脖子、腋下甚至還有股溝處,全都沒有放過。
四爺就乖乖的呆在床上讓她撲粉,就像甯楚格那般,就在耿清寧懷疑他睡著之時,他長臂一揮,將她摟在了懷裡,手中裝著痱子粉的盒子掉落在地,粉末灑的到處都是。
耿清寧沒收拾,也沒叫人,兩?個人就默默的靠在一起,直到外麵傳來五阿哥的叫聲?。
四爺坐起身?清了清嗓子,五阿哥就被抱了進?來。
床上是不能呆了,一家子都轉移到外間的榻上,五阿哥被放在榻上,耿清寧也是出?去安排今晚的膳點。
五阿哥正是好?玩的時候,因天氣熱,身?上就隻穿了一個青色的肚兜,露出?胖乎乎如?同藕節一般的小胳膊小腿。
他剛學會翻身?,像是打開了新世界一般,剛被放在榻上就樂此不疲的開始翻身?,但?是他隻會翻過去趴著,還不會翻回來。
他翻身?之後趴在床上,仰著小腦袋好?奇的四處好?,隻是他力氣小,很快就沒了力氣,隻能就衝著一旁的人哼哼唧唧,發出?求助信號,想叫人幫他翻回去。
奶娘急得一身?汗,見四爺皺著眉沉思,也不敢上前,隻不停的拿眼?角去掃視門口,盼著叫膳的主子趕緊進?來。
五阿哥累得不輕,哼唧的聲?音變成了嗷嗷的叫聲?,四爺被他的叫聲?喊回神,看見趴著直流口水的五阿哥,小手臂的肉都累得直晃悠。
四爺大手一撥,五阿哥便順順利利的翻了回去,像個殼朝下的烏龜一樣,小胳膊小腿都在空中揮舞著,片刻後,又變成了趴著的小烏龜。
爺倆一個翻身?,一個回正,周而?複始,樂此不疲,直到五阿哥耗儘了全身?力氣。
耿清寧一直在旁邊守著,見二人消停下來,才吃奶的吃奶,用膳的用膳。
沒有葷腥,素三鮮菌菇湯吃著也很適口,耿清寧嫌熱隻喝了一碗,就拿炒的三絲卷餅吃。
吃一口卷餅配一碗井水澎的綠豆湯,又清爽又爽口。
耿清寧見四爺隻用了兩?張餅,心中忍不住提起來,事多而?食少,非長壽之像,曆史上雍正帝壽命本就不長,他更要愛惜身?體才是。
“甯楚格”,耿清寧特意找上閨女,剛好?她卷的那個餅中放的菜太多,壓根包不住,“額娘給你卷個小些的”。
四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親自動手給甯楚格卷了一個細長條,方便她小手拿著的,才將她失敗的卷餅拿過來,三下兩?下的吃掉。
耿清寧鬆了一口氣,肚子裡有東西,晚上再祈福念經的時候人也好?受些。
*
這邊府上剛忙完,四爺又不見了蹤影,每日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很晚,他也沒往內院去,徑直在書房歇下了。
耿清寧聽了心中倒是放心了些,忙些好?,人忙起來就不會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心中自然就開闊了。
她自己則是回到了每月打卡一次的時候,還在正院那裡碰到了十三福晉兆佳氏。
聽青杏說,這一段時間,兆佳氏倒是經常來,明眼?人都知道是為著十三阿哥的事。
太子出?事後一直住在上駟院那裡,隨行的十三爺則是在封府三個月後住進?了養蜂夾道。
後來太子都被放出?來,還複立了,但?十三爺仍被圈著。
萬歲爺的心思難猜,下麵的人卻樂此不疲,有人說他是被太子牽連,還有人說他是在舉薦新太子時惹怒了皇上。
兆佳氏在府裡,對外麵也是兩?眼?一抹黑,隻能跌跌撞撞的琢磨。
十三爺生母敏妃早逝,僅有的妹妹也送去和親了,宮中無一援手。
兆佳氏先?是往宮裡遞牌子,說想去給德妃娘娘磕頭,可自從四爺封了親王之後,娘娘就低調的病了,什麼人都不見。
爺們被圈著,兆佳氏哪能放下心來,相熟的府上都去了一遍,但?實在是牆倒眾人推,能聽上一兩?句含糊不清的勸慰話?都算是有良心的。
為了十三爺,也是為了孩子們,兆佳氏也不怕丟了臉麵,每日裡拚命鑽營,一心想走出?一條路子來,去的最多的就是四、十四兩?位爺的府上。
一方麵是有些皇阿哥們剛被放出?來,自身?都已難保,另一個則是十三爺曾經被養在永和宮裡,與這二位的香火情最厚。
十四福晉完顏氏與兆佳氏前後腳嫁進?阿哥所的,二人也算是相熟,但?麵對這種?情況,她也無能無力,“我們爺隻是個光頭阿哥,四伯封親王以後,娘娘都不讓我們爺進?宮了”。
這在宮中幾乎是定?例了,畢竟他們二人一母同胞,一人已然得勢,另一個肯定?隻能低調三分,否則就是落人口實。
最後連宮中的娘娘都閉門謝客,畢竟這個時候跳出?來的人太多,是忠是奸難以分辨。
兆佳氏隻能去求四福晉,四福晉倒也客氣,好?茶好?點心的招待著,雖然兆佳氏一口也吃不下,此刻也捺著性子陪坐一側,最後才得知,四伯帶著兩?個格格去萬歲爺新賞的院子去了。
她一個嫡福晉沒有去拜訪兩?個格格的道理,隻能在京中等著,好?不容易等到人回來,卻辦起了喪事。
兆佳氏揪著心,眼?睛都快哭瞎了,若是再這樣下去,辦喪事的就要是自個府上了,隻能強撐著來了一趟又一趟。
耿清寧每次看見都要歎一聲?,十三福晉已經完全瘦成了一把骨頭,整個人在旗袍裡晃蕩,一陣風都能吹走似的。
雖說她知道十三爺在雍正朝是肱骨之臣,可外頭的事情她也不了解,十三爺有沒有和四爺搞在一起她都未知,自然是有心無力。
按照她以前的想法總覺得死?了丈夫也沒什麼,反正守著爵位俸祿也能過日子,膝下若有親生孩兒?,更是喜上加喜,可來清朝久了,她也知道這極不現實,若無有權勢者的庇佑,什麼爵位、俸祿全都到不了自個手上。
十三爺這回進?去,人還沒死?呢,萬歲爺就停了他的俸祿,若無以前的積蓄,一家老小餓死?都有可能。
萬歲爺真是狠心。
耿清寧默默吐槽兩?句,又叫人收拾東西去了,之前四爺一直特彆忙,沒想到他再來蘭院的時候,就叫她給十三爺收拾些東西。
衣裳、吃食、藥物、書本,甚至還有冬天的皮草。
養蜂夾道這麼陰冷的嗎,夏天還能用到皮草?不過後世確實說十三爺腿腳有寒症,有說是遺傳病的,也有說是落下的病根。
因此,她特意叫葡萄用皮草、棉布、紗布縫製了護腕護膝,又叫陳大夫製了一些去濕的藥丸子,也不知曉有沒有作用,反正聊勝於?無吧。
不過,一般這個活不是應該福晉來做嗎?耿清寧邊乾邊嘀咕,不是她躲懶,關鍵是兆佳氏一天三趟的往正院福晉那裡跑,最後叫她收拾東西這算是什麼事。
摘福晉的桃子?
四爺這是想讓她與福晉打擂台呢,還是嫌棄福晉的手爪子太長了,都伸到府外去了。
耿清寧搞不懂這些彎彎道道的,反正他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隻能相信他不會故意害她。
第 113 章
四爺帶著滿滿一車的東西?去了養蜂夾道, 東西?重,車走得慢,他也勒著韁繩, 讓胯下駿馬慢慢踱步。
太陽曬在臉上, 他眯著眼想著最近的事情。
皇上始終都在打壓旗權和貴族外戚之權,而老八放棄此種原則對八旗貴胄輸送利益才換取彼之群體的?稱頌, 隻是, 以老?八所為,大清必將重回關外貴族共治之舊習。
但老八擁躉已深植朝野, 皇上隻能唾麵?自乾,複立太子, 壓製群臣。
太子被接回東宮,眾人仿佛集體忘記了當日的?情形,重歸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場景。
然而,表麵?一如?往常無法掩蓋背後的?異樣, 皇儲之尊已?如?麋鹿曝於荒野, 周圍, 群狼環顧。
野心如?同星火燎原,比外頭夏日的?太陽還要滾燙。
正?想著,養蜂夾道已?近在眼前, 狹窄的?胡同過道, 騾車走得十分艱難, 四爺有些不耐煩, 他擺擺手,車立刻就停了。
雖然車過不去, 人是沒問題的?。
蘇培盛帶著幾?個?小太監將車上的?包裹抱在懷裡,包裹太重, 不留神趔趄一步竟閃了腰,他僵著身?子跟在後頭,鼻尖聞到了若有似無的?藥物,還有一股濃濃的?尿騷味,尿堿味太重,刺激到眼睛,幾?乎讓人流下淚來。
天氣熱,夾道內沒有一絲風,悶得讓人喘不過來氣,牆角的?青苔不知是乾的?還是熱的?,早已?變成黃色,一絲火星子就能燒起來。
一股子邪火從心頭騰的?一下升起來,四爺的?臉立刻陰沉下來。
領頭的?太監腰幾?乎與地麵?齊平,都說雍親王是位冷麵?閻王,如?今看來,果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破舊木門?上的?銅鎖帶著一絲油亮,應當是有人反複開鎖所致,門?剛打開,便一股騷燥之氣迎麵?撲來,四爺一撩袍角,抬腿走了進去。
屋內昏暗,他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從側麵?開的?小窗戶透過的?光看清了榻上之人。
十三爺撐著胳膊坐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四哥?”
小屋子裡隻有一扇支摘窗,從裡頭開著,也能透氣,但隻有兩本書大小,外間陽光明媚,而落在榻上的?隻有一個?光斑。
光斑落在麻灰色的?鋪蓋上,給它加了一層瑩潤的?光,看上去不像是破麻布,倒像是進貢的?緞子。
四爺心中邪火越燒越旺,這些人通通都該死,他們怎麼?敢這般作賤一個?皇阿哥!
他坐到榻上,也不敢問彆的?,隻問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十三爺麵?上激動之色稍減,換成了鄭重的?模樣,“包衣大和飯茶上人均行退去,交給他們各自的?佐領、管領當差行走了”。
這是皇上的?旨意,沒有任何人置喙的?餘地。
四爺臉上的?血色也漸漸褪去,指使蘇培盛將包裹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其餘的?幾?個?小太監已?經滿屋子忙活起來,有打水抹桌子的?,掃地倒尿壺的?,四爺則是親自扶著十三爺起身?,叫人換鋪蓋被麵?。
早上出門?的?時候還覺得寧寧準備的?東西?過了些,如?今看正?是剛剛夠用。
十三爺順著他的?力道起身?,沒想到卻直接摔回了榻上。
四爺低頭一看,隻見十三爺雙膝上滿是白泡,還有破後形成的?瘡,稀膿水與血水混成一片,順著膝蓋滴至床鋪上。
他麵?上風雲變色,那股子火氣,再也按捺不住,一腳踢在旁邊看門?太監的?心窩處,“這都沒報給老?三?”
那太監額頭砸在地上砰砰作響,“報了,報了,真不是奴婢……”
真的?不是他沒報,而是三爺沒報給皇上,但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攀扯三爺。
滿宮裡都知道三爺跟十三爺早就不對付,當年敏妃娘娘去世三爺未滿百日便剃頭,被十三爺告到皇上麵?前,三爺也因此削了爵,降為貝勒,在眾兄弟跟前丟了臉麵?。
一旁的?十三爺搖了搖頭,乾澀道,“罷了,四哥,都是聽命行事”。
若是皇上關心、在意,給這些小兔崽子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瞞報,但皇上舍棄的?人,誰都會過來踩上一腳。
*
四爺是冷著臉回來的?,渾身?上下都冒著寒氣。
他在書房裡龍飛鳳舞寫?了好一會大字,那股子寒意仍舊圍繞身?側,不曾消懈,小全?子進去送茶,也被拉出去打了十板子。
蘇培盛守在門?口,即便是門?外,他僵著閃著的?腰,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板子落在自個?身?上。
拐角處,於進忠伸頭縮腦的?看著打板子,蘇培盛正?想上前叫住他,就見他身?影一閃而過,竟扭頭跑了。
“這小兔崽子”,蘇培盛撮著牙花子,這小子眼見著越來越滑頭,明明都睡在前院裡了,見主子爺此刻心情不好又?溜了。
不過,雖然於進忠怕主子爺想起蘭院,但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總得讓主子爺把這股邪火發出去,不然受苦受難的?就是他們這些人了。
蘇培盛打定主意,叫人用天藍釉杯裝了一盞冰鎮的?酸梅湯,這套瓷器與蘭院的?那套洋紅釉彩隻有顏色不同,這酸梅湯也是耿主子愛用的?東西?。
他躡手躡腳的?將茶碗放在桌上一角,又?悄無聲息的?門?口守著,果不其然,不過一會兒功夫,就見主子爺摔簾子徑直出去了,正?是去蘭院的?方向。
蘭院內,耿清寧已?經從於進忠那知曉前院之事,心中也在祈禱四爺不要來蘭院。
二人地位不平等,怎能不讓人戰戰兢兢,她苦中作樂的?想著,就這她都能產生感?情,說不定還有些斯德哥爾摩症。
以前網上說,穿越相當於拐賣,但是是拐賣到另外一個?時空去……她還沒想完,外頭已?經傳來葡萄大聲喊吉祥的?聲音,耿清寧在心中哀歎,難不成身?為四爺的?滅火器就是她的?宿命?
問題是,她也不知該如?何滅火啊,以前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哪能次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來不及細想,她急忙下榻,趿著繡鞋就是一福。
耿清寧這一福身?,倒是讓四爺愣了一下,熱河行宮隻有他們二人,她又?懷著身?子,自那就免了她的?禮,今個?倒是怎麼?了?
沒人扶她?耿清寧不停的?從眼角瞥著四爺的?臉色,難不成還在生氣?
見她一臉的?驚惶,連頭上的?流蘇簪子都在微微晃動,四爺心中的?邪火就消退七分,他歎了一口氣,伸手扶住她,又?將簪子插的?緊一些,才攜手坐在榻上。
此刻也不嫌棄熱了,耿清寧將頭輕輕的?靠在他的?身?上,想起早上搬走的?那一車東西?,還有未來十三爺的?壽數。
“彆難過”,耿清寧伸手環住他的?腰,“以後你補償十三爺便是”。
反正?曆史上他倆的?關係就很好,雍正?帝給了十三爺鐵帽子王,還留下旨意,命子孫後代不允許削減,可以稱得上是掏心掏肺,君臣想得。
四爺摟著懷中人,若有所思道,“補償?”
耿清寧不敢說了,現下她有了甯楚格和五阿哥,為著他們,她也得管好這張嘴。
她轉而說起其他的?,“藥夠不夠,要不要讓陳大夫多製作一些?”
四爺把玩著她的?手指頭,“現下這些足夠了”。
剛才怒急攻心,幾?乎失智,眼下平靜下來,靈台倒清明許多,人雖是皇上關的?,但若當真放棄十三,直接同大阿哥一樣,終身?圈禁便是,如?今這般對待,應該是還有用處。
皇上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老?十三廢了的?。
耿清寧感?覺自己抓住了重點,她側頭詢問,“苦肉計?”
四爺微微頷首,沒回答她的?話,又?道,“你叫人多收拾些東西?,送到十三的?府上,他還未分戶”。
耿清寧這下是真的?有些唏噓了,這哪是苦肉計,明明就是真苦啊。
未分戶就是手中沒有糧莊園子,十三爺還是個?光頭阿哥,沒有爵位就沒有俸祿,也就是說他現在每年的?銀錢,都得是內務府向上打報告,由宮中來撥款。
無論什麼?年頭,沒錢都沒法過上好日子。
十三福晉兆佳氏真可憐。
耿清寧感?慨完彆人,又?想起四爺給她的?差事,“由我一個?格格出麵?是不是不太好?”
她跟兆佳氏的?身?份差了兩個?級彆,論常理來說,她連湊到人家跟前的?機會都沒有,如?今還要上門?幫忙,怎麼?感?覺都有些怪異。
其實四爺也有些驚訝,他請封側福晉的?折子早就遞了上去,按理說兩個?月前就理應能批複下來,可如?今連個?影子都沒有,寧寧以格格身?份出門?交際,身?份還是低了些。
但也沒有大伯往弟妹的?府上送東西?的?道理,這事情還得是女?眷出麵?才行。
“沒事”,四爺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就不必出麵?,直接將東西?送過去便可”。
外間蘇培盛見二人靠在一起說話,氣氛很好的?樣子,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扶著腰坐到茶房去了。
茶房裡,於進忠正?跟陳大夫在裡頭說著話,見他進去,於進忠笑眯眯的?打了個?千,“蘇爺爺,叫陳大夫給您瞧瞧?”
這老?東西?,書房人前腳挨了板子,後腳就把主子爺送來了,沒安好心,他等著,以後有他受的?時候。
蘇培盛眼睛一眯,嘿,這滑頭的?小兔崽子,眼睛竟然這麼?利,想著自己挨了板子的?徒弟,又?看著麵?前笑眯眯的?人,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當然被小全?子按著打的?人,如?今竟到這地步了。
他也露出個?笑臉,“那我就多謝於老?弟和陳大夫了”。
一旁的?陳大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頭撓的?如?雞窩一般,一個?叫爺爺,一個?叫弟弟,也不知道這兩人知不知道自己亂了輩分。
第 114 章
四爺發了話, 耿清寧第二天一早就起來準備了,老公上班,孩子上學, 她則是?帶人?開了庫房。
當?初她隻帶著一個箱籠、一個包袱來了這裡, 如今東西多?的,三間屋子也裝不?下。
耿清寧看著?帳冊子, 布匹料子、金銀首飾、珍稀古玩等全都單獨成冊, 個個都是?好東西,這些東西來得容易, 她也不?小氣,滿滿的裝了兩車。
送東西的由頭是十三福晉病了, 是?以藥材放在最上頭,然後是?吃的、用?的,最下頭還壓著?銀子。
連續收拾了好幾天,一切都準備好了, 耿清寧叫人?去書房那?邊報備, 又跟正院那?邊打了個招呼, 於?進忠就帶著?東西出了門。
門口,莊子上的管事馬九正在等著?,見於?進忠出來了, 親親熱熱的迎了上來, 口稱‘於?老弟’, 將?車轅處的座位讓給於?進忠。
於?進忠快速上下打量了一下, 隻見來人?滿臉的皺紋,花白的頭發, 小手指粗細的辮子,此刻雖說笑著?, 但臉上仍帶著?些凶意,看著?不?太?好相處的模樣。
“馬爺爺”,於?進忠也笑開了花,“怎麼是?您老親自來了”。
雖說莊子上的人?每日都要往府裡送東西,但都是?送往膳房,與彆?處並無聯係,於?進忠為了這趟差事還專門請膳房的劉太?監喝了兩回酒。
據劉太?監所說,馬九此人?極為摳門,明明是?一個皇莊的莊頭,吃喝用?度都是?儘夠的,偏偏人?節儉極了,據說他?用?帶線的大?頭針穿過鹹鴨蛋,舔著?線繩上的鹹味吃窩窩頭,一個鹹鴨蛋吃了整整一年。
他?不?僅對自己摳門,對身邊人?也是?這般舍不?得花費銀錢,據說他?前頭那?個媳婦是?病後舍不?得花錢買藥,最後被活生?生?熬死的,還留下個七八歲的孩子,在後娘手裡頭討生?活。
劉太?監還額外透露了一個讓人?不?得不?警醒的信兒,據說馬九後頭娶的這個是?正院康嬤嬤的內侄女。
這樣的人?哪配給主子辦事,於?進忠瞥了一眼馬九身後跟著?的沉默男子,拉著?馬九一同坐在車轅上,二人?稱兄道弟,馬重五還被叫過來磕了一個頭,認了於?進忠做乾爹。
距離不?算太?遠,二人?還沒敘完話,十三爺的府上就近在眼前了,於?進忠拍了拍馬九的肩膀,道,“馬老哥,我就先進去了,照顧好咱兒子”。
他?是?個太?監,不?用?忌諱,內院自然是?可以進的,況且,他?還代表了耿清寧的臉麵,可以到福晉主子跟前磕個頭。
馬九笑眯眯的目送他?進去,轉身就唾了一口,“狗仗人?勢的東西”。
還是?以前好啊,弘暉阿哥在的時候,正院勢大?,誰都得喊他?一聲‘馬爺爺’,如今這樣一天閹狗也配與他?稱兄道弟了。
一旁搬著?東西的馬重五深深地往這邊看了一眼,轉身沉默乾活。
二門處,兆佳氏的奶嬤嬤已經恭候多?時了,一路引著?於?進忠進了內院,兆佳氏已經被人?扶在榻上靠著?了。
於?進忠心中念頭轉的飛快,雖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但十三爺府上的小阿哥都是?由側福晉瓜爾佳氏所出,若是?十三爺有個好歹,這位無子的十三福晉可就要一輩子在瓜爾佳氏的手底下討生?活了。
於?進忠撩起袍子跪下磕頭,滿屋子的嬤嬤丫頭一窩蜂的湧上去將?他?攙扶起來,還給他?搬了個繡凳,硬要將?他?摁在座位上。
於?進忠麵上帶笑,討饒了幾句,腳下卻像生?了根,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
兆佳氏強撐著?坐起來,又吩咐左右叫人?賞他?,一時間屋子裡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
於?進忠重新跪下,“我們主子說,外頭天熱,瓜果蔬菜不?好買,正好府上的莊子有多?的,不?是?什麼金貴東西,還望福晉彆?嫌棄”。
兆佳氏不?在意這些東西,她出身鑲白旗,家族雖不?太?顯赫,但阿瑪馬爾漢是?吏部尚書,給了她不?少嫁妝,若是?隻有她自己,一輩子也吃不?完。
於?進忠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頭也沒抬的繼續說著?,“我們主子說,給您府上送五個月應當?儘夠了”。
為何是?五個月,不?是?三個月或是?半年,又或是?一整年,難不?成……
兆佳氏坐直了身子,滿麵的青灰都散去不?少,臉上出現一絲激動之色,顫抖著?聲音不?敢置信的問道,“真的?”
這麼久了,沒有哪處肯給一句準話,她幾乎已經萬念俱灰了,如今得了這樣一個好消息,實在難掩激動。
於?進忠多?的話也不?敢多?說,況且,他?本?身就什麼都不?知道,隻是?個傳話的。
兆佳氏緊緊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擺擺手叫人?拿荷包給他?,“替我多?謝、多?謝謝你主子”。
她求爺爺告奶奶這麼久,終是?從?四伯府上得了一句準話,雖說這位當?下隻是?個格格,但能幫她的,就是?好的,已經顧不?得論出身了。
於?進忠得了賞,是?個極為瑩潤的玉石扳指,看上去價格極為不?菲,他?將?荷包塞進懷裡,又掏出塊銀子扔給跟在騾車旁行走的馬重五,“乖兒子,去買點好吃的罷,瞧你瘦的,乾爹看著?都心疼的慌”。
馬重五瞥了一眼雙眼直冒精光的親爹,默默的將?銀子塞進懷裡,“多?謝乾爹”。
於?進忠擺擺手,“甭謝,下次送東西的時候若是?沒胖,乾爹饒不?了你”。
馬重五低聲應下,亦步亦趨的跟在馬車後頭,幾輛車在十字街口分開,於?進忠帶著?人?回了親王府,馬九調轉騾馬去往莊子的方?向。
“拿出來罷”,馬九回望了好幾眼,見沒有了於?進忠的身影,才攤手放在馬重五麵前,“那?閹狗給你的銀子”。
馬重馬木訥的在懷裡摸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遞過去就被親爹一鞭子甩在身上,黑色的鞭子上好像帶了暗紅的顏色。
“怎麼,不?想給我?”馬九眯著?眼睛,又是?一鞭子甩了過去。
這個兒子眼見著?就大?了,早都該娶媳婦了,可是?娶媳婦要給彩禮、要擺酒,但是?他?可是?一個銅子都沒有。
而且這個兒子一直念著?他?那?沒福氣的娘,在鄉下,誰生?病不?都是?熬過來的,她沒熬過去,就是?她沒福氣,怨不?得旁人?。
馬重馬雙手將?銀子捧出,向來都是?這樣,他?身上是?沒有銀子和銅板的,不?對,整個家裡隻有馬九和繼母身上是?有銀錢的,其他?人?什麼都沒有。
銀子是?軟的,能被咬出牙印來,馬九看著?上麵的牙印,珍惜的用?袖子擦了又擦,“你那?乾爹還真大?方?”。
足足二兩銀子,就這麼大?方?的賞了剛認得乾兒子,馬九將?銀子裝進荷包,打算回家將?銀子埋起來,他?就是?這樣的性?子,雖喜歡銀子,得了銀子卻不?愛花,隻喜歡攢著?,每天跟銀子睡在一起都行。
馬重五默默的跟在後頭,他?低下頭,夏日衣薄,胸前似乎有金屬的涼意。
莊子上最好的屋子是?主子的,其次就是?馬重五家,馬九已經哼著?小曲兒進了屋子,馬重五也是?牽著?騾馬往後頭走去,後頭是?畜牲的地兒,那?裡有一間小屋,就是?他?睡覺的地兒。
莊戶人?家,沒那?麼講究,馬重五往後頭走的時候,還看見紅姨娘在窗戶邊上繡花。
他?知道她,是?康熙四十六年黃河泛濫的時候逃荒過來的,身邊還帶著?老娘和生?病的弟弟妹妹,後來為了給弟弟妹妹治病不?得不?自賣自身。
馬九其實舍不?得花這個錢買人?的,但紅姨娘繡藝好,他?算了一筆賬之後,發現把人?買回去還能一人?多?用?,就美滋滋的買下了她。
白日裡,她做繡品賣錢給馬九,夜晚,她就是?馬九的紅姨娘。
馬重五目不?斜視的過去了,紅姨娘的妹妹好像去年死在了莊子上。
她應該是?恨的吧。
馬重五在家乾了兩天活,照例又跟著?騾車進城送東西,這回於?進忠沒出來,自然他?也就沒得到賞錢,因著?這事還被馬九抽了兩鞭子。
連續送了幾次之後,馬九貪財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叫馬重五去十三爺府上送東西,自己則是?帶著?車上的肉、螃蟹、鱔魚還有一些瓜果蔬菜,去了城西的鋪子裡。
今日得了不?少銀錢,馬九心情極好,他?藏了銀子之後,哼著?小曲去了紅姨娘的屋子,見美人?正喝著?清水稀粥,不?知怎的就動了惻隱之心。
“去,拿個鹹鴨蛋給你主子”,馬九大?方?道。
紅姨娘身邊的丫鬟都驚訝的瞪大?了雙眼,老爺可是?一個鹹鴨蛋吃一年的人?,如今竟如此大?方?,可見是?真心愛重紅姨娘。
紅姨娘也是?個貼心的,將?鹹鴨蛋的殼撥了之後,將?整個鹹鴨蛋黃獻給了馬九。
片刻後,莊子上響起慌亂的人?聲:“老爺,老爺被蛋黃噎死啦”。
莊子上雖辦著?喪事,但主子吩咐的事兒是?萬萬不?可耽擱的,十三爺府上必須三天去一回。
繼母正忙著?找馬九藏的銀子,指派了最惹人?厭煩的馬重五去做這件事。
馬重五不?願去,他?長跪不?起,“我是?爹的長子,哪能在這個時候離開爹”。
繼母柳眉倒豎,心中明白馬重五是?起了爭奪家產的心,必須將?他?給攆出去。
她冷笑一聲,護院拿著?棍子站在她身後,雙拳難敵四手,馬重五隻得去做本?該馬九所做之事。
第 115 章
“蘭院做的?”
正院裡?, 福晉正看著外?頭送的帖子,自蘭院的人去了十三爺府上一回之後,她再也沒收到過十三福晉的帖子。
人是不可能兩?頭都要的, 親王府上十三福晉隻能靠一人。
十三福晉與她是妯娌, 又同為福晉,二人天然就親近, 她本該是十三福晉最好的選擇, 而?如今十三福晉卻選擇與蘭院親近,隻能說耿氏定是給出了什麼有用?的信兒。
但耿氏那個出身, 背後不過一個新提的佐領,再沒彆的消息來源, 隻能是四爺透露的。
福晉端起茶,碗中茶葉舒展,茶湯清澈,是上好的翠眉, 隻是泡的時候可能久了些, 滿嘴的苦澀。
“還能有誰?”康嬤嬤看見福晉微皺的眉頭, 她接過茶碗遞給?一旁的小?丫頭,叫人換一盞新茶過來。
“莊頭都被換上了他們?的人”,康嬤嬤看著有些氣惱, 畢竟涉及到她的內侄女, “聽門房說, 都認上乾爹了”。
那馬重五能有什?麼本事, 不過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若不是借著蘭院的勢, 怎可能越過她的侄孫成為莊頭。
這個馬九太不爭氣,事兒還沒辦完, 竟被塊鹹蛋黃給?噎死了,福晉眉頭微皺,康嬤嬤的侄孫年歲還小?難當大任,看來這活計隻能落到蘭院手裡?了。
福晉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不甘心都吸入肺腑之中暗暗壓製,她還有些其他的疑慮,她作為當家福晉,出門交際應酬都強過耿氏萬倍,耿氏甚至眼下都沒個身份出門,四爺為何要這般偏幫耿氏。
二人成婚二十載,她對他也算了解,絕不是個寵妾滅妻之人。
難道,是在警告她?!
四爺究竟發現了什?麼,為什?麼不說?
福晉想了一會,忍不住苦笑?了兩?聲,她做事的時候從來不需要與下麵的人商量解釋,四爺是她的丈夫,更是皇家的阿哥,她雖是他的福晉,可也是伺候她的奴才。
一瞬間,福晉心中的不甘都變成了擔憂,她捏著康嬤嬤的手臂,“把我們?的人都給?收回來,記住,什?麼都不要做”。
*
最近有很多人來蘭院給?耿清寧磕頭。
很奇怪,讓人壓力很大。
這一日?,於進?忠也進?來說,他新認的乾兒子想給?主子磕個頭。
於進?忠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府裡?多少認乾爹乾兒子的他都沒應下,如今卻為一個聽都沒聽過的乾兒子說項,她還當真還有些好奇。
“是誰?”耿清寧靠在榻上,手邊是水果碗,裡?麵是各色的水果混著酸奶,吃起來清爽解膩,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再不吃,就吃不著這樣的冰碗了。
於進?忠回道,“是一個叫馬重五的,我瞧著這小?子是個好的,剛頂替他老?子成了莊頭,現下往十三爺府上送東西的就是他”。
怪不得最近給?她磕頭的人這麼多,原來是因為認於進?忠做乾爹的人都得到好差事了。
耿清寧瞥了一眼於進?忠,見他滿臉的憨厚之色,“說吧,怎麼回事?”
四爺將往十三府上送東西的事交給?了她,也就是說,這小?子當下是給?她辦事的人。
可不能出了差錯。
於進?忠摸著光溜溜的腦袋,他不好意思的笑?出一口白牙,“奴才就知道瞞不住主子慧眼,這小?子的後娘跟正院那邊有些關係”。
後娘是正院的人,馬重五又頂替了老?子的莊頭之位。
耿清寧瞬間就明白了,這是,在跟福晉悄悄打擂台呢。
她一個小?格格,雖然有側福晉的分例,但是哪裡?配與福晉爭鋒。
耿清寧想不明白。
她雖然穿越一場,但智商真沒有怎麼變,還是以前那個榆木腦袋。
她坐在那裡?想了好一會兒,雖然仍然不明白四爺為何突然這般做,但他都把台子搭好了,她自然也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她點點頭,“把人請進?來罷”。
於進?忠高興的哎了一聲,片刻後,馬重五跪在院子裡?砰砰就是幾個響頭,屋內的眾人都能聽見悶悶的聲音。
耿清寧透過窗戶看了兩?眼,發現二十多歲的於進?忠有了一個二十歲的乾兒子。
於進?忠還在屋子裡?,他解釋說,馬重五確實年歲不小?,早就到娶妻的年紀,隻是一直以來沒人替他操持,也就耽誤到現在。
他嘿嘿笑?了兩?聲,“主子,我這個當乾爹的看不過去兒子受罪,求您幫他一把”。
耿清寧是主子,能指派身邊人的婚事,滿院子裡?都是嬌嫩的宮女丫鬟,賞一個出去也不妨事。
而?且,裙帶關係就是這麼來的,若是馬重五娶了她身邊的人,身上就打上了蘭院的烙印,再沒有彆的人敢用?他,隻能一心一意侍奉蘭院。
道理耿清寧都懂,但這樣拉配郎隨意婚配的事,她當真做不出來。
宮女都是包衣出身,一般需要乾到三十歲才能出宮嫁人,府裡?寬鬆很多,隻要主子點頭就能出府嫁人,但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因此求到她跟前的。
蘭院可是滿府裡?除了擔心福晉那裡?外?最好的去處了,誰能舍得離開一個福窩窩。
耿清寧皺著眉,她正為難,葡萄悄悄從外?頭進?來了,說是馬重五今日?來的時候,帶了一些新鮮的河蝦,個頭不大,隻有小?拇指大小?,但都養在桶裡?,活蹦亂跳的,有精神的很。
耿清寧瞬間被蝦吸引了注意力,她特意叫劉太監裹麵衣炸了一份,再撒上辣椒麵和胡椒粉,乾脆焦香的,可以直接當成零食吃。
甯楚格年歲小?,吃不得辣,耿清寧特意叫膳房做了蝦糕來吃,香嫩彈滑。
耿清寧還特意叫人把剩下的都養著,河蝦是春天的東西,放在秋季就是稀罕之物了,等四爺回來的時候,也叫他嘗嘗鮮。
膳房的張二寶犯了難,這東西可不好養,個頭不大,個個都愛蹦噠,一不小?心就蹦噠到外?頭乾死了,不僅如此,它在活水裡?才能養住,若是用?桶怕隻有幾日?功夫。
劉太監見徒弟這憨樣就來氣,主子又認不出是哪隻蝦,以後每日?都讓馬重五來送就是,正好還能給?那小?子送個人情,省得他巴結主子都找不到地兒。
*
一場秋雨一場寒,院子裡?打算做冬裝了。
冬天的時候,耿清寧喜歡給?閨女穿紅色,大紅、銀紅、粉紅,這些都既鮮亮又襯人,穿在甯楚格身上好看極了。
當然,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可以借著穿母女裝的由頭給?自己也做這些顏色的衣裳,畢竟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額娘了,獨自裝嫩還有一丁點心裡?壓力。
除此之外?,冬日?的鬥篷也是必不可少的,耿清寧打算今年換個鬥篷的樣式,以前的鬥篷中間沒有扣子,那條縫總感?覺有些透風,不夠暖和。
她正在屋子裡?寫寫畫畫,四爺從外?頭進?來了。
最近他忙得連府裡?都很少回,今日?天還亮著,竟然就到蘭院了。
不得不說,耿清寧是有些驚喜的。
四爺站在她後頭看她畫畫,口中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畫風還是這般……唔,寫實”。
他其實想說匠氣,寧寧這手畫畫的能力,畫什?麼就是什?麼,缺少了許多意境和讓人聯想的空間。
耿清寧翻了個白眼,衣裳的設計圖紙肯定?要寫實啊,難不成還要像山水畫派一樣煙雨朦朧?
四爺今日?當真心情不錯,他拿起筆,伏案作畫起來。
耿清寧湊近一瞧,紙上有各式各樣的衣裳樣式,有立領對襟琵琶袖長衣、合領對襟半袖長衣等等,有大有小?,應當是給?她與甯楚格的。
耿清寧嘁了一聲,指著紙上道,“還說人家,你這不也是寫實?”
寧寧肯定?是看不出線條飄逸之美了,四爺無奈暗歎,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好好好,你說的對”。
蘇培盛小?心翼翼的捧著紙,叫人立刻送到針線房去,主子爺親手所繪製,一定?要在立冬前做好,讓耿主子與小?主子穿上。
晚膳的時候,那些養了頗多時日?的蝦終於有機會上了主子的膳桌。
秋日?天乾物燥,耿清寧沒讓膳房炸、炒之類的,就簡簡單單的放點鹽、蔥、薑、酒,煮過一滾便可。
河蝦肉質細嫩鬆軟、味道鮮美,鹹津津的,配飯、配酒都很不錯。
見四爺也捏了幾個慢慢悠悠的吃著,耿清寧這才鬆了一口氣,任誰天天吃素,身子也受不住的。
甯楚格也喜歡吃這個,她身邊的丫頭剝一個她就吃一個,就像等待喂食的小?花貓。
小?阿哥也得了一碗蛋黃米粉,正拿著握著勺子一個勁的舔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