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走到側間裡,換下了官服,從?屏風裡走出來的時候就聽到家令這麼說。
他舒了一口氣, 接過?家令捧來的溫水,又就著溫水狼吞虎咽地?吞下了一旁準備著的糕點, 這才?感覺那?種餓得胃痛的感覺好了一點。
金闕一抹嘴,歎氣, “國帑不知所蹤,那?家夥之前一直在?軍中,肯定沒聽說過?這個傳言,但是現在?知道了,他來找我?估計是來問?個清楚的吧。”
家令跟著金闕已經幾十年了,與其說是家令,不如說是值得信賴的家人?,所以他和金闕說話?也?比較直接。
聽到金闕這麼說,家令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國帑是真的丟啦?”
金闕苦笑,“我?寧願是假的呢。”
說著便抬腳朝正廳走去。
蒼梧已經在?金闕的官邸中等待許久了,他身上還穿著武官的袍服,嘴角甚至都起皮了,看樣子是一下朝就跑過?來了。
“國帑真的不見了嗎?”
金闕沒有立刻回答,他揣著雙手,餘光略過?桌麵,上麵擺著一盞茶,明明自?家的仆從?給?他送了茶水,但是這家夥卻絲毫沒有享用的意思。
茶水雖已冷了,但是空氣裡還能嗅到茶水清雋的香氣。
是上好的雲霧茶啊。
“真是暴殄天物。”
金闕一臉心痛地?推開窗戶,將桌上的茶水潑到後窗的夜來香叢裡,“這茶葉還是當年主上找到的一處茶山中出產的呢,本來給?你?喝就是如牛飲水,結果你?還不喝。”
蒼梧本為金闕這拉拉雜雜的一堆話?感到煩躁,但聽到這茶和茶朔洵的關係之後,原本擰成一個疙瘩的眉心也?鬆了下來。
“——這是主上尋到的茶葉嗎?”
金闕白?了蒼梧一眼,打開櫃子取出茶葉和茶具,又呼喚仆從?拿小風爐來,將風爐點燃,燒起了一壺水,這才?慢悠悠地?說道:“對,說起來十二國中如今流傳的好茶幾乎都是主上所作。”
說著,自?己都慨歎了。當初被助月輝受令去組建商隊的時候,真感覺是晴天霹靂,以柳國當年的情勢,能夠自?給?自?足都是說夢,更不要說拿國內那?點東西去其他國家換物資回來了,他當時在?被迫接下這個任務的時候都以為自?己要辭去官職回鄉下做個農夫了。
而且當時被派來組建商隊的人?全都是助月輝不喜歡的人?,隻看人?員組成,一個被排擠的天官,一堆被排擠的武官,這領頭的居然還不是自?己這個最?有經曆的官吏,而是個海客出身的男人?,任誰看這樣的組合都是個笑話?。
想想都叫人?唏噓。
水吊子嗚嗚作響,一大蓬白?煙在?爐子上結成雲霧,水開了。
金闕拎著水吊子坐到桌邊,清洗了茶具後,便用滾水又重新衝了一壺茶。
將一杯推到蒼梧麵前,金闕自?己麵前也?倒了一盞。
被滾水激發的茶葉爆發出了驚人?的香氣,那?濃翠的茶湯配和著香氣,金闕情不自?禁地?放鬆了下來。
蒼梧看著自?己麵前的茶盞,碧綠的茶湯裡倒映著他自?己的麵容。
那?是憔悴又疲憊的。
“主上他,真是天才?啊。”
逆境也?能玩成順境,三年前的布局卻能讓這個群龍無首的國家在?敵人?的手裡也?能變好。
現在?這樣互為犄角的形式,恐怕是他預料到了的吧。
在?蒼梧望著茶水不知想什麼的時候,金闕突然說道。
蒼梧抬起頭,悲傷地?說:“主上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嗎?”
如果現在?有主上在?的話?,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主上總是能看得很遠,無論多麼壞的情形,他都能把它變好,當初的商隊是這樣,如今的國家也?會是這樣吧。
金闕搖了搖頭。
“那?麼台輔呢?”
金闕也?還是搖頭。
蒼梧頹然地?垂下頭,好久,才?抬起頭問?道:“你?覺得國帑在?誰手裡?”
雖然主上無法視事?,但是他們也?不能就這樣放棄,必須要振作起來,在?主上蘇醒之前,繼續支撐下去。
“不在?你?手中的話?,可能就是在?樂羽手裡了。”
但是蒼梧卻皺了皺眉,搖頭,“應該也?不在?他手裡。
金闕揚眉看他,蒼梧道:“國帑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給?軍隊發糧餉。如果按照常規,從?國庫中用國帑發糧餉的話?,軍需官們拿到手中的軍需單子上是要蓋帑印的,但是從?三年前開始,軍需的單子上就隻有國璽了。”
“這樣也?未必是因為國帑不在?他手中——”
“不,你?不明白?,不用國帑而另外籌措軍需是多繁瑣的事?情,如果能名正言順地?使用國帑,他為什麼要自?找麻煩呢?”
“也?許他是想用國帑來另外養一支軍隊?”
蒼梧搖著頭笑了,問?道:“你?覺得他和逆賊恒光是一樣的人?嗎?”
逆賊恒光會因為野心而另外養一支軍隊,因為他需要用這支軍隊來保護自?己,他恐懼而膽小。但是樂羽卻不是這樣的人?,樂羽膽大包天,傲慢又自?視甚高,他根本不屑於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一直自?詡忠臣,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謀逆的事?情的。”
金闕沒想到會這樣排除了樂羽的嫌疑,但是他還是道:“話?雖如此,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我?還是會暗中派人?調查。”
蒼梧點頭,對金闕的這個決定沒有異議。
“國帑不在?樂羽的手裡,那?麼你?也?說了,軍餉的變化是在?三年前,這樣看來,國帑很有可能是被主上藏起來了。”
蒼梧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攥緊,開始微微發抖。
“——是主上的安排?”
金闕看向蒼梧微笑,“所以我?才?說主上是天才?啊。”
伏線千裡,在?三年前下下一個個暗棋,讓他們適時而動,從?而把局麵一步步引導到想要的樣子,這樣的心機和籌謀,怎麼能不算是天才?呢?
第106章 離開
在朱旌們的營地?裡, 阿難在帳篷裡對文光大禮拜下。
“台輔,祝您萬壽無疆。”
文光無奈地拖住阿難的手臂,“不必這樣。”
阿難卻?依舊結結實實地給文光磕了一個頭。
“禮不可廢。”
行禮完畢後?, 阿難激動地?說道:“台輔, 您失蹤的消息傳遍的十二國後?,大家因為?您的失蹤都感?到悲痛無比,恕小人無禮, 請問您這些年去了哪裡?”
一絲痛楚在文光的臉上一閃而過, 他喃喃地?說:“我——我忘記了。”
阿難驚訝地?看向文光, 這才發現文光的發色和瞳色似乎與從前不太一樣, 發色微微泛茶, 而瞳孔則類似於琥珀的顏色。
“怎麼會這樣?您還記得當初發生了什?麼嗎?”
他因為?在外國,所以並不了解文光失蹤時發生的事情,等到消息傳到慶國的時候,已經?是聽說劉王重傷,麒麟失蹤了。
文光坐在收藏道具的箱子上,目光看著遠方?,艱澀地?開口,“我還沒有想起來, 而且, 要不是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連這個都忘了。”
正如茶朔洵所料,在阿難喚出了“文光”之後?, 文光的腦海中就?好像被衝開了什?麼枷鎖似的,一大堆的記憶湧了出來。
雖然還是有很多?記不清楚了, 但是他已經?回憶起了很多?東西。
“彆的都記起來了,隻有這個還想不起來, 然後?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在沮城附近的落鳳山裡遊蕩了。”
文光這樣對阿難解釋著。
他的記憶就?像是被淩空挖去了一塊,在關鍵的地?方?消失無蹤。
阿難張了張嘴,心中一片混亂,無法猜想文光到底遭遇了什?麼,最後?隻是說:“我聽聞,您當年是在長亭山消失的,那?時主?上正帶領禁軍在長亭山和逆賊恒光作戰,之後?逆賊伏誅,但是主?上卻?被重傷,您也消失不見,這段記憶您能回想起來嗎?”
文光似乎在跟隨阿難的敘述回想,他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到底沒有說話。
阿難失望地?說:“想不起來嗎?”隨後?他又打?起精神道:“沒關係,總而言之,您能回來就?好了。”
文光笑?容苦澀,會好麼?
經?曆了那?麼多?之後?,他的心已經?像是在苦水中浸泡透了。
最重要的人受了重傷昏迷了數年,自己則失去了記憶,又在路上被人追殺,這樣算是好嗎?他不知道。
在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他和茶朔洵以及付出了太多?,他們隻能走下去,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柳國的百姓。
“阿難,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文光將這沉重的思緒壓在心底,打?起精神對阿難說。
阿難見文光鄭重其事,不由正色道:“請說。”
“我想要見到景王,可以嗎?”
“景王——陛下?”
“是。”文光從箱子上站起身,“我就?是為?此?而來。”
阿難的臉上神色變換,許久,他才定定道:“我知道了,我會為?您聯係金波宮的。”
應下了這件事情之後?,阿難就?匆匆離去了。
文光在營地?等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有一個少?女到了營地?中。
後?台,蓮花的臉上還畫著表演的油彩,她看著少?女微微睜大了眼睛,“——您要找人?”
“是,”少?女攏著雙手,微笑?著說道:“有一個少?年和你們一起的吧?”
蓮花眼神閃爍,抿了抿唇,否認,“我不知道您說的是誰。”
這時素裹也抱著道具到了後?台,看見少?女的時候嚇了一跳。
她的目光從少?女的綢袍上掠過,疑惑道:“這裡是後?台,您是?”
少?女微微一笑?,就?要開口,而蓮花則搶在她說話之前道:“這位小姐說要來找一個人,但是我們這裡沒有她要找的那?個人,她走錯了。”
素裹臉上的疑惑變成了嚴肅,她將慌忙走到身邊的女兒護在身後?,揚高了聲音說:“小姐快些離開吧,這裡是朱旌們表演的後?台,並沒有你要找的人。”
母女兩個都戒備地?看著少?女,好像她是什?麼可怕的野獸似的。
少?女無奈地?笑?道:“彆害怕,我是景王的女禦,我叫作祥瓊,我是奉了景王陛下的命令,前來迎接柳國的台輔,文光大人的。”
這下子母女倆都愣住了。
與此?同時,帳篷之外,因為?發現有陌生人進入後?台,所以趕忙拿著匕首趕來的浩烈也一愣。
他把手中已經?出鞘的匕首一收,抬手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他是柳國的台輔?”
名為?祥瓊的少?女看到突然進來的男人也並不害怕,視線平靜地?從他手中的匕首上滑過。
“是的,所以可以請您帶我去見那?位大人嗎?”
說著,祥瓊從袖中取出一塊金牌,展示給三?人看。
三?個人看清了金牌上雕刻的金波宮三?個字,互相對視了一眼後?緩緩點頭。
文光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了,在浩烈三?人帶著祥瓊來找他的時候,他就?站在了帳篷口。
祥瓊在看見少?年的時候便向他行禮叩拜,“見過劉台輔。”
“請不要多?禮。”
祥瓊的膝蓋還沒有碰到地?麵,文光淡淡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這是祥瓊第一次聽到文光說話,清風一樣清越的聲音瞬間就?讓祥瓊耳目一新。
——是個和景麒完全不一樣的麒麟呢。
祥瓊想著。
雖然文光這樣說了,但是祥瓊還是向文光鞠了一躬,才說:“小女是祥瓊,忝為?金波宮女禦,今日是奉主?上之命,邀請劉台輔往金波宮一敘。”
文光點了點頭,然後?對素裹三?人和營地?裡其他聽到動靜出來看的朱旌們頷首道:“這些時日多?謝大家的幫助,給大家帶來了很大的麻煩,抱歉了。”
素裹在知道少?年是柳國的宰輔之後?就?想明白了一切,她攔住似乎有話要說的女兒,對少?年說:“能幫助到您,是小人們的榮幸。”
少?年的臉上閃過一抹愧疚,“並不是什?麼榮幸,不過總算,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了。”然後?他轉向祥瓊,說道:“因為?我的緣故,一直都有一夥人在追殺這隻朱旌,這支人馬在路上被我消耗了一些,剩下的現在也跟著我們進入顧繼了,女禦,請你告知這裡的官府,將他們全都抓起來吧。”
聽到少?年的話,祥瓊和朱旌們先是一驚,隨後?祥瓊認真地?點了點頭,“請您放心,我會告訴這裡的官府的。”
少?年這才道:“那?麼,我們走吧。”
祥瓊吹響了口哨,數息之後?,一隻天馬從天而降。
第107章 金波宮
“小女是騎天馬來的, 台甫是與小女同乘還是——”
文光道:“我有使令,請女禦帶路就行。”
他的話音剛落,一隻巨大的妖魔便?從他身後的影子中衝出。
那是一隻仿佛發出淡淡光芒的虎形妖魔, 巨大的身形仿佛一座小山, 長了黑條紋的白皮毛隨光線微微變色,色澤不像珍珠那麼淺,又不至於太深。一雙黑色的翅膀在陽光下折射出金屬的光澤。
那雙翅膀展開的時?候甚至掀起了一陣小小的疾風, 讓祥瓊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以此躲避揚起的塵土。
“抱歉, 因為進城之後就被我拘束在影子?裡, 博丘太興奮了。”
麵對異國的宰輔這樣善解人意且愧疚的話, 祥瓊不以為意地笑道?:“沒關係。既然台甫您已?經做好準備, 那麼我們就出發吧。”
在盛夏的傍晚,赤色的潮汐在天空之上席卷,橘黃色的斑斕光芒為兩?個飛馳在雲海之上的人披上了一層明豔的光彩。
文光騎在博丘的背上,濕潤的海風從他的發間穿過,在他們的背後,巨大的月亮正在顯露它的光輝,白晝和夜晚在文光的頭頂交替,一半藍紫, 一半橘紅, 壯麗的色彩在無窮的天幕上鋪開,仿佛是兩?個世界在這一刻融合。
在向堯天前進的路程中,祥瓊情不自禁地將目光向身旁同行的少年?身上投注。
關於柳國這位宰輔的事情, 她已?經聽說了很多,但是真?正見?到了他, 她還是忍不住好奇。
身邊人的目光並沒有遮掩,在月亮正式取代了太陽, 成為了這片天空的主角後,文光的視線也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沉靜得好似天上明月灑下的銀輝。
“聽說,您是白麒麟?”
接收到了少年?目光中的疑問,祥瓊緩緩開口。
但是少年?的發色卻並非銀白,而?是一種?類似於茶色,但是卻比茶色還要淡,像是夕暉的瑰麗之色。
“啊,這個啊。”
文光對祥瓊的疑問恍然大悟般笑了笑。
“原本是銀白的,現在因為某種?緣故變成了這樣,很奇怪嗎?”
“不,很美麗的顏色,就像是傍晚的餘暉一樣呢。”
祥瓊的話像是戳中了什麼,文光的臉上露出了極溫柔的笑意。
“餘暉啊,真?是很美麗的東西?。”
隨後他的目光漸漸虛茫,像是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喃喃地說:“……就像是他一樣。”
少年?的聲音被夜風攪碎,祥瓊並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
在祥瓊疑惑的時?候,少年?的聲音抬高了一點,讓他的聲音得以穿過夜風傳到少女的耳中。
“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曾經去?過兩?個國家的國都,恭國的連檣以及柳國的芝草,或是絢麗繁華、或是縹緲壯觀,都是讓人感到驚豔的地方,慶國的國都堯天,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被問到堯天,祥瓊的神色倏地柔和了許多。
“那是一個很有活力的地方,生活在堯天的人,每一個都有自由?的靈魂。”
文光沒想到祥瓊會這樣形容慶國的首都。
祥瓊自豪地說:“我主曾經頒布初敕,要讓國土上的每一個百姓都能成為自己?的王,所以生活在慶國的百姓每一個人都非常自豪,大家都會抬起頭堂堂正正地生活著。”
沒有誰比文光更知道?堂堂正正地生活的重量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連心跳都因為這個美好的願望停了一瞬,他也露出了笑容,“了不起的宏願,景王,真?是一位明君。”
祥瓊爽朗的笑聲在夜空中回響,“我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雲海之中,星星點點的光芒已?經亮起,那萬家燈火,便?是一位君主最好的傑作。
星河如練,流淌的是一國的繁華與昌明。
這絕倫的夜色之中,文光的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曾經的一個夜晚。
也是在這樣的雲海之上,有一個人指著海中恒河沙數的燈火對自己?說,有一天他也會在芝草送給?自己?一片這樣的盛景。
“——台甫,前麵就是金波宮了。”
祥瓊的聲音把文光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撞入兩?人眼簾的便?是一座巨山。
夜色之中,仿佛是一道?巨大的陰影,沐浴著半輪月光,在雲海波瀾之中如同中流砥柱。
金波宮到了。
星星點點如同撒了金粉一半盤旋在巨山之上的,是金波宮中的燭火。
無論?多少次見?到這個世界的國都,都會讓人感到震撼。
那螢火般的燈光和巨山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人類真?是渺小啊。
祥瓊在看見?巨山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地鬆了一口氣,順利地完成任務真?是太好了。
她帶著文光從山的背麵飛上去?,降落在一處削平的石台上,文光知道?,這裡是禁門。
禁門其實就是宮中的後門,這裡隻有王和宰輔可以任意通行,所以當王或者宰輔並不想驚動太多人前往下界的時?候,他們就會從這裡走。
當然,如果獲得了王與宰輔的允許,其他人也能從這處門中通行。
已?經是晚上了,如果從路門進入未免太過興師動眾,所以對於祥瓊選擇從禁門進入金波宮,也是無可厚非的。
朱紅的大門在夜色之中是暗沉的,巨大的門扉上銅釘有著低調的光澤,祥瓊走到禁門邊,將金牌舉高,大聲道?:“小女奉主上之命迎接劉台輔歸來,請開門。”
和岩石相連的巨門從裡麵打開了,兩?個穿著皮甲的士兵低著頭站在門邊。
“麻煩了。”
祥瓊向兩?名士兵鞠了一躬,隨後便?做出邀請的手勢,請文光進入。
搏丘低低嗷了一聲,化作一道?黑光投入了文光的影子?裡,士兵去?牽走祥瓊的天馬,他們走進了巨門之中。
慶國的首都堯天,是一個沒有高高的丘陵,地勢平坦寬廣的城市,這座巨山位於堯天的西?北,在平坦的土地上一柱擎天,山頂之上便?是景王的居所——金波宮。
雲海之上環顧四周,堯天就好像隻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個島嶼,高聳的山峰獨立於懸崖的斷麵之上,像在空中建成的樓閣,這就是金波宮的全麵。
月色下的金波宮就像是落在了一麵水晶鏡上,文光幾乎能夠想象,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這座在巨大湖麵上的宮殿該有多麼驚豔。
“許久不見?,劉麒。”
當文光跟著祥瓊走下台階,迎接他的是一個金發的男人,他身後是提著燈籠的女官和下官們,低著頭,恭敬地站在兩?邊,燈籠的光芒將白玉露麵照亮,上麵雕琢著細細的紋路,正是金波宮一脈相承的精致。
文光在看清男人的一刻有種?恍如隔世的恍惚,他輕輕地喚出了男人的名字,“許久不見?,景麒。”
雖是故人如麵,卻已?物是人非。
第108章 小裡
盛夏是柳國最好的季節。
尤其是今年?, 自開年?以來,節氣?都很順服,盛夏時節的一場場雨, 讓橫貫整個中南部的融水水量充沛, 乃至長亭山脈附近,植物全?都長了出來,山中的綠樹苗木自不?許說, 便是雜花野草都長到了山下的羊腸小道中。
這附近原本破敗的小裡也悄悄地恢複了生機, 從前被燒毀、朽壞的房屋不?知什麼時候被人修好, 在新樹立起的裡坊大門內靜靜地矗立著?。
這個世界中官府的最低級彆就是裡府。
一個村落即為?一個裡府。通常來說, 裡府都是正方形的, 四周用高牆圍起來,內側有一條環形的大路。村子的北麵會設置村祠,以及裡家?。
村祠是舉行正式儀式的地方,也是裡木生長和祭祀天?帝的地方。
村中的民居都散落在田地的四周,田地之間阡陌交通,連通著?村落外圍的大路。
據說在更?繁華的地方,那裡的裡府已經沒有圍牆和大門了,隻有一座懸掛了裡府名稱的牌坊。
但是在長亭山附近的這個偏僻小裡, 圍牆和大門還是村裡最早被建立起來的東西。
對生活在這裡的人來說, 這是能夠保障他們生存的必要之物。
因為?在山邊上,所以這個裡隨時都有被野獸拜訪的可能,更?不?要說這裡曾經因為?山中的土匪而毀於一旦。
也因此, 這個小裡的門並沒有像其他地方的那樣,清晨打開, 傍晚關閉,它一直的關閉著?的。
在村裡勞作的人們, 隻要看?見那扇緊緊關閉的大門就會感到安心。
但此刻,這個安心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破了。
埋首田間的村民們紛紛從田裡探出頭,麵麵相覷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膽小的人甚至連手裡的農具都不?要了,立刻就躲回了家?裡。
在情況還沒有變得更?壞之前,一個卷高了褲腿,雙腳上還沾著?泥巴的老爺爺從田裡走?出,他握緊手裡的鐮刀,揚聲問道:“是誰啊?”
門外也揚聲回道:“是過路的人,能否借口水喝?”
老爺爺蒼老的眉頭擰起,走?到門邊,借著?門縫朝外看?,隻見門外立著?一個戴著?鬥笠的青年?,有鬥笠擋著?,麵容看?不?清,但個子頗高,痩臒臒,肩上斜挎著?個包裹,一手裡還牽著?匹馬,倒是沒帶什麼銳器。
老爺爺看?他獨身一人,這心便放下?了一半,又見他體態並不?壯碩,思量著?村裡還有數個青壯,便是起了衝突也不?怕他,這心便又放下?一半。
“原來是個過路客。”
老爺子抬高了聲音,這話是安撫村裡的人的,果然在聽?了老人的話之後,原本有些驚惶的村民們便又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那些從家?中探頭探腦的人也不?見了。
“你退退,我來開門。”
這話是對外麵的男子說的。
外麵的男子聽?了老人的回話,當即道:“好,多謝老人家?。”
老人從門縫裡見他牽著?馬走?遠了些,這才將裡的大門推開一扇,讓他牽著?馬進了這個小裡。
老人讓他把馬拴在門邊的柱子旁,自己則帶著?男人去了旁邊的一個小小穿堂。
男人在穿堂裡把鬥笠取了下?來,老人這才看?清男人的麵貌。
老人在心裡當即喝了一聲彩,好一個神氣?的青年?人!
男子雙手接過男子端給?他的一大碗水,仰頭痛快喝了下?去,感覺自己火燒火燎的嗓子被甘霖解了患,男子才一抹嘴,長長紓了一口氣?。
老人撫著?胡須笑看?年?輕人喝水,問道:“年?輕人從哪裡來,怎麼渴地這樣?”
男子向老人抱拳道:“我從芝草過來,本來身上帶了一壺清水,但是天?熱,在路上就喝掉了,從前我也常走?這裡,因此記得這附近有一條小溪,便打算在那裡灌了水再上路,結果尋到了那裡,發現溪水早就乾涸掉了。”
老人撚著?須聽?年?輕人自敘,便說:“哦,那裡三年?前便斷流了。”
年?輕人聽?到三年?前,神色微動,問道:“這幾年?並不?缺雨水,為?何?那條溪還沒恢複?”
“這——老漢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三年?前地動的時候把那溪水的源頭給?堵住了吧?”
年?輕人聽?了,似乎不?以為?意地點點頭,說道:“沒有水源還是不?太方便,要是能進山去看?看?怎麼回事就好了。”
“那可去不?得!”
聽?到男人的話,老人臉色都變了,“這山裡封印著?妖魔,尋常人可不?能進山。”
“妖魔?”
男人皺眉看?向老人,嚴肅的神情嚇了老人一跳。
見老人有瑟縮之態,男人忙道歉,“嚇到老丈了,我隻是聽?到山裡有妖魔被嚇到了。”又問:“您說這山裡有妖魔,是怎麼回事?三年?前這裡不?是有土匪嗎?怎麼現在變成了有妖魔,還不?讓進山了呢?”
老人將信將疑地看?了男人一眼,說:“三年?前的土匪已經被主上剿滅了,而這妖魔便是主上剿匪之後出現的。”
“那——這妖魔究竟是如?何?出現的,老丈您知道嗎?”
男人聽?到老人這樣說,有些急迫地問道。
“這——這我也不?清楚。”
老人的眼神有些閃爍,忙退了好幾步否認道。
很可疑。
男人在心裡立刻便把老人的話打了個問號。
但是他也不?能繼續追問下?去了,因為?村落裡的人已經漸漸朝著?這個穿堂中張望,還有好幾個壯年?男子手裡拿著?農具,假裝來驅趕因為?好奇聚集到馬匹附近的孩子,實則時不?時用戒備的眼神掃向自己這裡了。
這裡很可疑。
男人將這個小裡在心裡蓋了一個戳,麵上依舊裝作爽朗的樣子道:“原來是這樣,我不?過一時瞎想,覺著?能把溪水疏通了,也好方便大家?。不?過既然有忌諱,那就算了吧。”
說著?,便站起身對老爺爺抱拳行了一禮謝道:“多謝老人家?的水,能否麻煩您把我這水囊裡也灌些清水,我還要趕路,不?能再耽擱了。”
聽?男人要走?,老丈臉上立時就鬆快了下?來。
“不?煩事,不?煩事。”
這樣說著?,老人接過男人手裡的水囊,去旁邊的水缸裡舀了清水灌滿才還給?男人。
男人拿回自己的水囊係在腰間,一麵朝著?栓馬的地方走?去,笑著?說:“孩子們,我要走?啦,你們喜歡馬的話,以後可以去朔州城看?看?,那裡有芳國運來的馬,全?都是良駒。”
原本聚在馬兒附近看?個不?停的小孩子頓時一哄而散,偶有幾個實在舍不?得馬兒的小孩躲在父親的身後,不?住地含著?手指探頭來看?男人。
男人笑眯眯地任由小孩兒盯著?馬和自己,這番親和的姿態也讓原本警惕的村中青壯們略對他放鬆了些。
“多謝大家?的清水,告辭!”
男人牽著?馬走?出小裡,老丈站在門內,看?著?他翻身上馬,馬鞭揮甩,便打馬離去了。
直到確定男人騎著?馬消失在遠山之間,這個裡的大門才再次關閉,村落裡的人又各行其是去了。
而男人在離這個小裡十裡路外的一處山坳中下?了馬,迎接他的是數十個與他同樣打扮的男人。
其中一個壯漢走?上前來問道:“飛鴻,如?何??”
飛鴻,也就是男人從馬上跳下?,嚴肅地對自己的同伴點了點頭,說:“這個小裡有點問題,可以盯一盯。”
第109章 玻璃宮
金波宮南麵的宮殿叫作玻璃宮, 乃是金波宮主殿的附屬宮殿。這座宮殿並不大,小小巧巧的像是一朵玻璃花,依偎在宏大精妙的金波宮主殿旁。
這座宮殿究竟是哪一代景王建造, 已經不得而知, 但是自建成後便一直是最受王喜愛的彆宮配殿。
除了前代予王的時代,那位女?王在位時間太短,且不愛在金波宮中居住, 更多的時候她總是流連於山下的彆院之中, 所以不做參考。
如今的這位女王也如從前的那些王者?一樣, 甚是喜愛這座彆殿。
因此, 她常常用這座宮殿來招待貴客, 比如說雁國的延王與延台輔,便曾經在這座宮殿中留宿。
而現在,文光也被安排在了這座宮殿之中。
清晨,遠比下界要更加柔和溫煦的陽光穿透了玻璃宮的窗戶,清脆的鳥鳴在庭外的園林之中傳到?了因為帷幕遮擋還尚且昏暗的內室,喚醒了沉睡之中的少年。
意識還未清醒,少女?嬌俏的聲音便先傳入了耳中。
“……祥瓊大人,聽說劉台甫是您奉命迎來宮中的, 那位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少女?的話音剛落, 還未得到?那位名為祥瓊的女?官的回應,便被另一個女?聲嗬斥道:“真是無禮啊,小小婢女?竟然私下議論?劉台甫, 不恭敬!”
“啊,奴婢知錯。”
少女?的聲音當即便惶惶低迷許多。
而後那女?聲又?低聲斥責了少女?幾句, 少女?唯唯諾諾地?應下,聲音便聽不真切了。
這個時候, 祥瓊才輕輕敲響了內室的門,問道:“台甫起了麼,小女?是否可以進來呢?”
寢台裡的桌子上?已經提前準備好了替換的衣服,文光穿好了衣服,走出寢台,道:“請進來吧。”
祥瓊這才低聲應是,帶著侍女?捧著洗漱的東西進了房間。
坐在鏡台之前,祥瓊帶來的女?官們為文光束起頭發,看著柔順的發絲在女?官的手中穿過,清越的晨光之下,淡茶色流瀑般的頭發間閃爍著絲絲縷縷的銀光,祥瓊不禁“咦”了一聲。
文光微側過頭詢問地?看向祥瓊,祥瓊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女?失禮,但是台輔的發色似乎與昨日有些不同。”
文光怔了一息,用手撚起自己肩頭的頭發看了一眼,裡麵夾雜了不少的銀色,就像是摻和在淡茶色的發絲之間,就像是褪色了一樣。
他?的長?睫扇動,像是靈蝶的翅膀,隨即抬眼看向祥瓊,笑了笑解釋道:“我身上?的禁錮又?削弱了一層,所以原本的發色就要露出來了。”
祥瓊看向文光的雙眼,當即便落入了一片銀色的泉水之中。
她心念百轉,多年的宮廷生?活讓她猜測著文光此話的意思,嘴上?最隻是最恭敬地?回道:“那麼,要恭喜台輔了,祝賀您。”
兩個女?官也同時垂著手,微微躬身向文光道:“祝賀您。”
文光的嘴唇彎了彎,像是上?弦的月亮。
被人祝賀自然是開心的,哪怕祝賀的人並不知道自己為何事?而賀。
文光抬眼,望著祥瓊,笑道:“女?官,你祝你事?事?順心。”
在文光說完這句話之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響應,祥瓊也心頭一動,眼中流露出了某種激動的情緒。
她有一種近乎荒唐的預感,她最近一段時間的運氣會?很?順利。
仙的預感從來不是無緣無故,莫非……
胡亂地?瞎想了一通,祥瓊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起伏的心潮,才對整理完畢的文光說:“劉台輔,吾主說,若您方便,她會?和台輔在玻璃宮的庭院中與您相聚。”
長?長?的發絲被飄逸的帛帶整齊地?束在身後,隨著文光站起身,那發絲與帛帶糾纏垂下。
“請女?官帶路吧。”
文光的聲音和煦。
“是。”
在祥瓊的帶領下,文光走到?了玻璃宮的庭院之中。
走到?了庭院之中,才算看到?玻璃宮的全貌。
白?色的石柱支撐著琉璃寶頂,玻璃幕牆覆蓋了整座宮殿的外壁,將陽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輝。
玻璃宮的庭院是一片小小的園林,當中有一個個水池,清澈的池水模仿出河流的蜿蜒,能聽到?潺潺的水聲在玻璃之中回蕩。
遍植在園林之中的林木各有姿態,在陽光之中恣意地?舒展著自己的身姿,林中雖看不見鳥兒,但清脆悅耳的鳥鳴卻?時不時從樹蔭雜澗中傳來。
漫步在曲折的水上?遊廊之上?,色彩斑斕的錦鯉悠遊自在地?在水中穿行,景王和景麒已經到?了,兩人一站一坐,正在西北角的一座八角亭中含笑看著來人。
“好久不見哪,文光。”
景王穿著家?常的杏色大衫子,內裡隻穿了一條白?色的襦裙,手中把玩著一隻團扇,斜倚在遊廊之上?,向文光打招呼。
祥瓊等人在曲廊的起點便止步不前了,她們在遙遙看見亭中之人時,便雙手垂著退了下去。
文光一個人走到?亭子近前,他?垂下眼向景王恭敬地?舉袖行禮道:“祝您萬壽無疆,景王陛下。”
“不必多禮,叫我陽子啦。”
文光輕輕搖了搖頭,道:“必須要感謝您的恩德才是。”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陽子。”
景王陽子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
隨後文光抬頭,兩隻麒麟這才看向了對方。
景麒才看了一眼,便皺起眉頭,“你究竟是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氣息這麼弱?”
麒麟之間相互看待對方的標準與人看待他?們的標準並不一樣,人看外貌,而麒麟之間卻?主要看氣息。
在景麒看來,文光的氣息已經微弱地?近乎於臨死邊緣。
景王臉上?閒適的笑容消失,驚訝地?看向文光,目光中透露出擔憂。
文光淡淡地?笑了笑,輕柔的笑容在陽光之下像是透明的泡沫般虛幻,“我並不在此處。”
“分身?”
景麒在麒麟的知識之中搜尋到?了一個疑似的可能。
文光點點頭,“這是白?麒麟的能力。”
這般打啞謎一樣的對話,聽得景王一頭霧水。
“所以,文光你沒有大礙吧?”
文光道:“還能繼續活下去,總而言之算是沒有大礙吧。”
景王半懂不懂地?點點頭,“雖然麒麟是神獸,但要注意身體健康哪。”
文光謝過了景王的好意,才對景王說出了本次的來意。
“柳國的國帑已經寄存在貴國數年了,我這次前來,想要為吾主拿回國帑,希望景王陛下準許。”
第110章 夜探
日已西?沉, 長亭山脈的陰影奪取了山坳之?中的光亮,這片天地來到了日夜交割的時候。
月輪在西?邊露出了半透明的輪廓,飛鴻抬起頭望向將黑的天空, 之前跑來迎接他的那個壯漢也抬頭看著。
“天馬上就要黑了, 我打算趁著夜色,潛進那座小裡中去。”
壯漢皺著眉看向他,“你有把握嗎?”
飛鴻摸了摸下巴, 說:“隻是潛進去看看, 不會驚動他們的。”
壯漢道:“那我和兄弟們便在不遠的地方接應你們。”
飛鴻點點頭說好, 於是他們又召集了在場的其他人, 將二人的打算說給大家聽。
大家商量完畢後, 升起了一堆火堆,簡單吃了點東西?,等到月亮完全取代了太?陽的時候,便趁著月光,摸向了那個?小?裡。
到了小?裡的圍牆之?下,飛鴻找到他白天看好的一段圍牆處,那裡有幾?塊凸出的石頭,他後腿了幾?步, 接著便借住那幾?塊石頭, 躍進了圍牆之?內。
其他人在不遠處的柳樹後看著飛鴻進了小?裡,才重新藏好,等著接應他。
飛鴻像是一片輕盈的羽毛一樣落在了一片草叢之?中, 除了輕輕的窸窣聲,便沒?有任何動靜。
他落地之?後迅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月色之?下,這個?偏僻的小?村落之?中大多數的建築裡都是沒?有光亮的, 阡陌之?間坐落著一座座低矮的茅簷草舍,牆壁基本都是夯土,窗戶開得很小?,隱約能聽到幾?聲咳嗽和低語聲。
這樣看來,這個?裡除了更窮之?外,幾?乎和彆的裡沒?有什麼?區彆,但是飛鴻的直覺卻一直告訴他,這裡並不簡單。
他按照白天驚鴻一瞥時在腦海中記下的布局,提著腳便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裡祠在村落的東北方,這是村落中唯一的石質建築,遠遠看去,這裡也是村落之?中唯一亮著燭火的地方。
因為裡祠的特殊地位,這裡通常都會成為村民議事?的地方,但是已經這麼?晚了,村裡還要討論什麼?事?情呢?
飛鴻心中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貓著腰溜到了某個?窗口之?下。
窗戶裡透出來的燭火在地上打出一片暖黃的光,飛鴻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影子遮擋住這片光芒,耳朵附在石頭牆麵上,凝神聽著裡麵的動靜。
“……白天的那個?人沒?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一個?人在問。
“沒?有,沒?有,他隻是借了一口水便離開了,前後在這裡也沒?多少時間。”
回答的是白天的那個?老人的聲音。
“還是很可疑啊,無?緣無?故到我們這種偏僻的地方來,還提到了要進山。”
又是一個?聲音在懷疑。
聲音一時靜了下來,突然安靜下來的室內隻有不同的呼吸聲都此起彼伏,氣氛似乎有些焦灼。
這時,老人才恐懼地說:“他是不是——是不是——”他咽了一口口水,呼吸急促了起來。
“你,你不要嚇人!”
忽然拔高的嗓門有種虛張聲勢的慌張。
而?此時,老人忽然壓低了聲音,飛鴻皺了皺眉,雖然聽不清楚,可是他心中的疑雲愈加濃重。
有什麼?話是在安全的地方都要壓低聲音的?
這個?地方真的有秘密!
而?在裡祠之?中,聽著老人說完之?後,大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一個?男子抱著頭就蹲了下來,控製不住情緒地哭出聲來,“早知道就不貪圖——”
“更錯,住嘴!”
這個?叫更錯的男人已經六神無?主了,恐懼擊潰了他,他猛地抬起頭,因為無?能而?產生的憎恨的眼神在室內的人們臉上掃過,大吼大叫:“明明怕的連說都不敢說,那當?初又為什麼?要答應那個?男人去害麒麟啊!”
一道驚天霹靂頓時劈在了飛鴻的心頭。
雖然已經有所?猜測,但在聽到這句話時,飛鴻的瞳孔還是一瞬間猛縮,隻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地撞擊了。
無?窮的怒火在他的心頭翻湧,像是要把他的五臟內府都燒成灰燼,他隻能奮力?把牙冠咬住,狠狠地,幾?乎要浸出血來。
而?裡麵的爭論還在繼續。
那老人蒼老的聲音壓低嘶吼道:“當?初答應那個?人的時候,我們還不是想過得更好些?這個?世道已經壞成了這樣,麒麟也好,王也好,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什麼?時候在乎過我們這些小?民的死活?”
“那時候王和麒麟才剛登位,難道您能未卜先知?就知道他們一定不會去管我們的死活麼?!”
“這話你相信嗎?”
老人嗤笑了一聲,視線在室內的人身上轉了一圈。
這些人雖然沒?有附和更錯,但他們也並不是沒?有在心中暗暗讚同更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錯的話就是他們心中的話,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將希望寄托在那些大人物身上,盼望著某一天或許會被拯救。
但是老人的回話仿佛數九天的寒冰,冷得能把人的心臟凍穿,一下子便將人們心中那一絲絲幼小?的希望給掐掉了。
他蒼老的聲音在室內回蕩,像是一把生鏽的鐵鋸,在人的心頭拉出了刺耳的噪聲,震碎了動搖的人——
“狠心拋下自己的百姓十幾?年的麒麟,心狠手辣、完全不顧及百姓的新王?柳已經走向末路了,就算他們在位也不過是下一個?錯王或者?謬王,能依靠的隻有我們自己而?已!”
“那是——那是——”
更錯的聲音已經徹底失去了辯解的力?度,他隻能混亂無?序地嘟囔著不成體統的話,他已經完全混亂了。
老人從鼻孔裡噴出冷哼,陰刻的目光逼向已經心生畏懼的人們,乾脆地結束了在他看來根本無?意義的話。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派人去紙草向那位大人報告山裡的異動,山裡的封印也要加固才行!”
飛鴻眉峰一肅,忙定下神,細細地聽著裡麵的話。
……
營地的人等到天色泛起了魚肚白才看到了一個?騎馬奔來的身影。
迎接的人忙走上去,“怎麼?樣,探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飛鴻把手裡的韁繩交給隊伍中的其他人,麵沉如水,定定地點點頭,“聽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啊。”
“什麼??”
飛鴻抬頭望向熹微晨光中宛如匍匐巨獸的長亭山,慢慢地說道:“也許,我們能找到台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