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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朔洵再?也不?能壓抑自?己胸中湧動的情緒,他一把將文光拉靠在自?己的胸口。

麒麟的額頭因為觸碰到他的王的心口而?感到發熱,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有力?的心跳聲環繞著他的耳畔,因為理智和情感而?分割的靈魂也倏然安寧了下來,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依偎著度過了這一刻。

他們都很清楚,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像是這樣,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機會不?多了。

……

大司馬的人選實在是出人意?料,夏官已經很久沒有麗園這樣更偏向內政的長官了。

太保成浩拍打著身上的積雪,走進了為三公準備的官署之中,門口的下官替他挑起厚厚的門簾,成浩才走進裡?麵,便?被迎麵而?來的暖氣撲了一臉。

“謔,好暖和。”

“都是托了你的福,”太師和韻靠在熏籠旁,手裡?捧著一把瓜子,嬌聲向成浩笑道,“這些炭火是夏官署送來的給你的冬日份額。”

成浩濃密的眉峰揚起,臉上露出一個粗豪的笑容,“這樣看來,這個大司馬換得是真?不?錯呀。”

說著,他便?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才坐下,他便?看向了窗前的那張堆滿了書卷但?是卻沒有主人的座位。

成浩摸了摸下巴,沉吟地問道:“那家夥還沒有來嗎?”

和韻嗑瓜子的動作一頓,挑眉,“是呀,自?從主上宣布了親征,這家夥抗議無效,他就一直鬨彆扭呢,你瞧,他的案上都已經積灰了。”

成浩臉上的笑意?隱沒了,深深歎息了一聲。

“還真?是個犟種,主上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們身為臣子又能怎麼辦呢?”

這話聽?起來隻是感慨太傅的脾氣僵硬,但?是和韻卻聽?出了彆的意?味。

和韻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成浩,笑了起來,“聽?你的話音,像是也不?太讚同親征的事情啊?”

成浩心知這女人的心思?相?當之深,平日裡?嬉笑和氣,即使你一句話兩句話說錯了她也不?會說什麼,但?是內裡?卻有個小本子,說不?得什麼時?候便?給你翻了舊賬。

若是平時?,成浩或許還會含糊幾句,但?是近日他卻不?知怎麼的沒了說瞎話的心情。

“是,我覺得主上此時?最好不?要去朔州,甚至,最好不?要離開芝草。”

“哦?我以為你們武官會更喜歡主上更勇武一些……”

朝中的夏官們雖然也有不?讚成主上親征的,但?是這樣反對的意?願卻並不?強烈。

成浩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女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現在國內隻有芝草是安全的,比起什麼勇武,還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主上本人更重?要吧。”

“哈哈哈,這樣的話,主上簡直就像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寶寶嘛。”

龜縮求存,顯然不?是茶朔洵會做的事情,主動出擊才是。

“是啊。”成浩隻能長歎一聲,“但?是或許是年紀大了,我還是少?了點銳氣吧。”

到了現在這種地步,連大司馬都換掉了,親征的事情已經是蓄勢待發。

和韻從鼻子裡?發出兩聲“哼哼”,她可不?喜歡聽?成浩說什麼“年紀大”,她和成浩可是同輩人。

“春官上奏說最近就要開始降下大雪,先遣部隊已經出動了吧?”

成浩的神色變得嚴肅,“主上已經派遣了寧州軍打前哨,運送糧草,大軍就在這兩天出發了。”

這下連和韻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她少?見地有些不?安,“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這心啊,自?從主上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就一直跳得厲害。老東西?,你說,這次的事情,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成浩也不?由心頭一跳,“能、能有什麼問題?隻不?過是一夥土匪罷了。”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心裡?卻狠狠墜了下去。

和韻從前是春官出身,從普通祭祀做起,一路做到春官長——大宗伯。能成為春官的這些人,無不?是對天地之間有獨特的感應,因此天下的節氣、卜筮都由這些人操持。

春官們的預感通常都極強,所以,和韻感覺不?安才讓成浩害怕。

千萬,千萬不?要應驗啊。

成浩隻能拚命祈禱。

他們實在無法承受失去王的痛楚了。

但?是,不?幸最終還是降臨了。

光朔二年,劉王茶朔洵禦駕親征,於長亭山大敗匪徒,朝野大慶,宰輔親至朔州,然殘匪不?甘,刺王於途,王大傷,麒麟失。

——《柳史烈王 卷一》

第96章 禁山

春日的沮城, 空氣中已經有了夏日的暖熏,城外的山野中已經長滿了野菜,山中的兔子和野雞也大著膽子從山裡出來覓食, 因為不缺食物, 這個時節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季節。

還是早上,輕薄的山嵐還沒有消失, 像是一層薄紗輕輕地蓋在綠野之上。

沮城位於柳國的最南部, 柳國雖是北方之國, 氣候偏寒冷, 但是沮城地?處最南, 且臨著黑海,又有最綿長、開闊的海岸線,是整個柳國最出名的海港城市。

尤其,在沮城的北方還有一座落鳳山,這座落鳳山是長亭山脈向南蔓延的餘脈,雖然不算太高,但是也?足以將從黑海帶來的水汽阻攔一些,因為能夠截留下來自黑海的水汽, 所以沮城氣候遠比柳國其他的城市更加溫暖。

自然, 落鳳山上的植被也?十分豐富,豐富的植被也?替落鳳山引來了大量的小動物在這座山上居住。

因著這兩個原因,這座並不高聳, 也?沒有什麼神秀景致,更加不曾居住過仙人的小山, 其實?是沮城百姓心目中最好的山。

所以,沮城的百姓們有著春日去?往落鳳山中遊玩的習俗。

可是這個習俗在三?年前便突然中止了。

因為落鳳山的主脈——長亭山脈因為某種原因, 出現了可怕的蝕,蝕帶來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妖魔。

據說這個妖魔強大到就連禁軍都無法?對抗,國家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都無法?殺死他,無奈之下,最後隻能把他封印在長亭山下。

長亭山脈因為要鎮壓這個妖魔,常年都需要陣法?師進山加固封印,山脈從那個時候就被封鎖不許普通人進山了。

落鳳山雖然隻是長亭山餘脈上的一座小山,但是同樣也?設置了一處封印。

百姓們雖然可惜不能再?進入落鳳山,但是畢竟還是鎮壓妖魔更重要一些。

況且,自從四?年前新王登基,柳國的國勢便越發好了起來,雖然不能說完全風調雨順,但是災害已經少了許多,各地?也?都能按照節氣降雨降雪,田間地?頭,綠色一茬一茬地?冒出來,荒蕪了十數年的國土上,重新又煥發了生機。

原本在災難年代中能夠給沮城周邊的百姓們提供重要生存物資的落鳳山,在當今的年頭,也?慢慢沒了這不可取代的地?位。

因此,封山的命令才能從一開始的反對重重到現在的成為共識。

但凡是柳國的百姓,或是沮城附近的居民,在看到圍在山腳的係著石鈴的紅色繩索時,便明白這裡是封印了可怕妖魔的長亭山脈,山中有陣法?師們落下的封印,是不能進出的。

可是,今日,一個背著背簍的少女卻一個輕盈的跳躍,越過了那條紅索,踏入了落鳳山的地?界之中。

封閉了三?年的落鳳山,早就成了植物和小動物們的樂園。

人高的雜草將少女的身影完全遮蔽,隨著她摸索著向印象中的那處泉眼的方向走?去?。

一直沉睡著的山中,也?似乎有什麼東西醒了過來。

原本就是由百姓踐踏出的小道,早就在這三?年之中被荒草占據,少女隻能咬著牙揮著手中的一把破鐮刀將前路劈開,然後對照著腦中的記憶,艱難地?辨認著前路。

少女名叫蓮花,是一名朱旌。

所謂朱旌,就是沒有國籍也?沒有戶籍,但是卻被允許自由地?行走?於各國之間的一群人。

朱旌靠賣藝為生,他們將從各國聽來的故事和消息編成戲劇,演給百姓們看,通過自己的技藝換取錢物糧食。

朱旌們行走?在各國之間,幾?乎一生都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蓮花所屬的這隻朱旌小隊,是從恭國一路遊走?到柳國的。從柳國的邊境入境之後,他們穿行了大半個柳國,到達了他們在柳國的最後一站——沮城。

本來他們是打算在沮城表演一段時間之後,便乘船前往慶國的,但是蓮花的母親,這隻小隊的座首卻突然病倒了。

蓮花的母親在小隊之中很受敬仰,她病倒之後,團隊立刻便請了醫生來給她治療,但是醫生治了許久,蓮花的母親都不見?好,反而病情?還有惡化的形勢。

這種情?況下,蓮花的母親便感覺自己可能再?也?無法?跟隨隊伍行走?了,甚至她開始覺得這座城市會是自己最終的埋骨之地?。

蓮花和母親感情?很好,自然不願意接受這個可怕的結果,她瘋了一樣去?求城裡的各位醫生,但是無論請了誰來,對蓮花的母親都隻是搖頭。

唯有一位醫生在看診了蓮花之母的病情?後,欲言又止道:“……這種病我曾經在家中留下的醫劄中見?過,初時看起來和風寒一樣,但是越治病情?卻越壞,最後身體?虛弱至極,再?無力回天。”

蓮花和其他朱旌隊伍中的人紛紛都喜極而泣,因為這位醫生把蓮花之母的病狀完全說對了。他們覺得這位醫生既然能說出這些,蓮花之母必然會是得救了。

但是,事情?卻和他們預料的完全不同。

“這其實?並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種毒。”

醫生的話讓他們大驚失色。然後這位醫生就說,蓮花之母肯定?誤食過一種長在沮城外、落鳳山下的朱紅色野果。

這種野果看起來像是蘋婆果,卻有很強的毒性,吃了之後並不會立刻發作,但發作之後就會慢慢奪取食用過它的人的性命。

蓮花頓時癱軟在地?,她嚎啕大哭,“是我害了娘!”

在來到沮城的那天,他們的車隊短暫地?在落鳳山下停留了一會兒,蓮花就在那時在野外采了幾?個朱紅色的野果回來。

她以為那種野果是蘋婆果,因為一直在行路,所以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像是蘋婆果這樣的好東西了,所以采了樹上唯二?的兩個紅透了的果實?,她便興衝衝拿了來和母親分享。

但是因為蓮花在路上生了一次病,蓮花之母覺得她還沒有完全康複,便不允許她吃這野果,可是她又不能辜負蓮花的孝心,於是便自覺將這果子吃掉了。

也?因此,最終中毒的隻有蓮花的母親。

蓮花哭著撲倒在母親的身上,蓮花之母用儘全力抬起瘦削的手臂放在了女兒的背上,她並不怪女兒好心辦了壞事,而是滿心慶幸隻有自己中毒。

“幸好是我吃了,真是太好了,蓮花。”

朱旌們在看見?這對母女之間的互動之後,紛紛都濕了眼睛。他們懇切地?向醫生詢問?,這種毒有沒有解毒之法?。

醫生看著這對母女之間的深厚感情?,也?不由動容。

“本來我是不應該說的,但是——好吧,這種毒是可以解的。”

朱旌們還來不及因為醫生的話而感到高興,就聽這醫生繼續說道:“隻是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製成解藥了,抱歉。”

興奮的朱旌們隻覺一盆冷水兜頭澆滅了他們的喜悅。

蓮花更是心涼得頭頂,她垂泣著問?道:“為什麼沒有辦法?製作解藥了呢?求求您告訴我們。”

“唉,”醫生也?是滿臉愧疚,他的目光掃過帳篷裡掛滿了哀傷的麵孔們,“因為已經無法?取得最重要的那一味藥了。”

蓮花焦急地?追問?:“是什麼藥?”

醫生隻是搖頭,但是蓮花卻好像抓住了救命的那根稻草,拚命地?對著醫生磕頭。

額頭在地?麵上嘣嘣撞擊著,蓮花光潔的額頭上很快出現了一抹青紫。

醫生大驚失色,忙要把她拉起來,但是蓮花卻不肯,僵持之下,就連在場的其他人也?開始哀求。

到底醫生沒有扛得住,隻好說:“想要解你母親的毒,就需要落鳳山裡的一種草藥,這種草藥最喜歡生長在山中的泉眼附近,在現在的季節開著黃色的小花。”

蓮花頓時麵露喜色。

醫生卻在看見?蓮花臉上的喜悅之後嚴肅地?警告道:“你們千萬不能進入落鳳山,那裡有著至關重要的封印,一旦不小心觸動了封印,就可能將可怕的妖魔放出來,到時候,就算你救回了母親,你能承擔妖魔傷人的後果嗎?”

這樣的話沉甸甸地?壓在了所有朱旌的心頭,就連蓮花的母親都放棄了可以救回她生命的機會。

醫生走?後,蓮花之母便開始安排自己的後事,她一個個找團隊中的人說話,像是在交代對所有人的最後安排。

那一天,蓮花像是木偶一樣坐在帳篷裡,看著身邊的大叔、姐姐們一個個走?到母親床邊,被母親拉著手交代著,無論是多麼堅強的人,從蓮花母親的床邊離開時,眼睛全都是哭過後的紅通通的。

最後輪到了蓮花,蓮花的母親隻是拉著蓮花的手對她說:“絕對不許去?落鳳山。”

蓮花咬著牙不肯答應,蓮花的母親隻好讓其他人看好蓮花,絕對不許她擅自行動。

但是,蓮花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因為自己的一個錯誤而失去?性命?

於是她便在清晨的時候背著背簍逃走?了。

朱旌們駐紮的地?方距離落鳳山並不遠,因此,她天不亮出發,到天亮時便剛好來到落鳳山下。

山中的風裹挾著獨特的寒意,讓在雜草叢中劈砍著的蓮花忍不出打了個顫。

太久沒有人煙了,山裡靜地?可怕。

蓮花的腦中不由自主地?出現了她一路上聽來的各種關於那隻大妖魔的故事,隻覺得這山中更是幽深可怕。

幸好,蓮花不是第一次到落鳳山來,在她十歲那年,她曾經也?短暫地?和隊伍一起到達過沮城,那時候沮城的情?況比現在要差得多,城中的百姓們常常要前往落鳳山中尋找食物,朱旌們當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她是知道這裡有一處泉眼的。

竭力地?辨認著通往那個泉眼的道路,蓮花隻能加快自己的腳步。

在不知道走?了多遠之後,一絲細細的流水聲終於傳到了蓮花的耳中。

“太好了!”

蓮花不顧自己的臉上被茅草劃破的細小傷口,隻顧著向水聲傳來的地?方奮力趕去?。

也?許是上天都在憐憫這個可憐的女孩,所以她幸運地?找到了那處她記憶中的泉眼。

但是,她的喜悅轉眼就化作了絕望,因為那處泉眼處根本沒有什麼黃色的花朵。

“怎麼會——”

蓮花連哭都沒有力氣了,她隻能睜著空洞的眼睛呆呆地?望著那股泉眼。

因為過於悲傷了,所以蓮花根本沒有注意到,在她望著泉眼的時候,一個人正?慢慢從身後靠近她。

這個人在蓮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疑惑地?問?到:“你是誰?”

第97章 少年

蓮花的心狂跳起?來, 這一瞬間,她的心頭?閃過無數恐怖的想象,下意?識就揮著手中的鐮刀轉過身來。

鋒利的刀刃劃過空氣?, 差一點便要砍在了那個人的手臂上。

那個人被這突然劃過眼前的刀鋒嚇得一退, 當?即便跌倒在了草叢之中。

而蓮花在看清了這個人的長相後,則頓時一呆,隨後她的臉色先是爆紅, 緊接著又?變得慘白。

“你——你還好吧?”

那個人杏核般的雙眼頓時睜圓, 濕漉漉的眼睛裡閃爍著恐懼的光彩, 他的視線凝聚在了蓮花手中高舉的鐮刀上。

蓮花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 這才反應過來, 忙把鐮刀放了下來。

沒有了橫亙在蓮花身前的鐮刀,那個人眼中的恐懼才稍微消退了些許。

“我沒事——”他從草叢中爬了起?來,水銀般清澈的眼眸地看著蓮花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我,我是蓮花。”

“蓮花?”

他歪著頭?看向?蓮花,“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呢?”

被?問起?了進山的理由,蓮花因為?那個人容貌衝擊而升起?的熱潮才消退了一些。

她垂著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我的母親中了毒, 需要山裡的一種藥材解毒, 所以我才進了禁山。”

“禁山?”

他似乎確認了蓮花的無害,向?蓮花走近了一步,懵懵懂懂地問道, “這裡是禁山?”

“為?什麼?是禁山?”

他又?向?蓮花走近了一步。

一股奇異的香氣?縈繞在他的身周,像是薄霧, 像是輕紗,他的每一根發絲都像是浸染著香氣?, 閃爍著細碎的光芒,簡直讓蓮花感覺自己是在做一個迷幻的夢。

蓮花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隻能暈暈乎乎地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山裡封印了妖魔。”

蓮花呆呆地看著這個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麵前,腦袋一片空白。

那個人聽到她的話眨了眨眼,濃密纖長的睫毛仿佛翩躚的蝴蝶般扇了扇。

“妖魔……”

蓮花的心神已經完全被?他牽動了,隻能結結巴巴得解釋,“很可怕,連禁軍都不能殺死它。”

“這樣啊。”

他垂下眼簾,唇角微微上翹,然後又?抬起?眼眸,看向?蓮花,“可是這裡沒有這樣的妖魔。”

“是——嗎?”

蓮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隻覺呼吸之間全是那種無法形容的香氣?,像是花香,又?像是草木,像是天上的月亮落下的晶瑩碎屑,又?像是山間縈繞不去?的輕薄嵐霧……

那個人站到了蓮花的麵前,他的目光從蓮花肩上背著的背簍落到了蓮花手中的鐮刀上。

“你要找什麼?草藥?”

“什麼?草藥——啊,是一種生長在泉水邊,會開黃色小花的草藥,它的葉子是像是羽毛,花朵和指甲差不多大小。”

蓮花的神誌好不容易從這個人身上收回了一些,她手舞足蹈地描述著那種草藥的模樣。

蓮花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似乎處在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她控製不住自己不去?回答這個人的所有問題,但?是她的內心深處卻在瘋狂叫囂著危險,不要再說了。

“那麼?,你找到了嗎?”

他的目光從蓮花的身上輕輕抬了起?來了,移向?了不遠處的泉眼。

——附著著青色苔痕的皴頗石壁呈現出了深深的灰黑色,下方汩汩湧出的泉水染濕了周圍的草叢。那裡確實開著一些小野花,鮮紅、朱紫,星星點點煞是好看。

但?是,那裡麵卻沒有一種是黃色的。

“沒有——”

“我可以幫助你找到這種草藥。”

那雙瑰麗地讓人心悸的眼睛又?看向?了自己,蓮花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你願意?嗎?”

他對蓮花笑了一下,蓮花覺得那種香氣?更加濃鬱了,就像是月光陡然垂落,大霧彌散,她徹底在這片迷霧之中失去?了方向?。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那個人對她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隻可愛的小鳥就落在了他的指尖,輕盈地跳了跳,嬌嫩地叫了兩聲。

他側過耳,像是在傾聽小鳥的聲音,藕白的指尖在小鳥嫩黃的嘴巴上點了點,他對小鳥笑了笑,“原來在那裡啊。”

簡直就像是能聽懂小鳥的話一樣。

但?是,人怎麼?能聽懂小鳥的話呢?蓮花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眼前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奇妙。

這個人在和一隻小鳥說話。

“……你能帶我們去?那裡嗎?”

山間的嵐霧已經散去?了,耀目的陽光灑落在了茶色的頭?發上,像是有一層薄金在閃爍。

清晨已然惑人的美貌在燦爛的日光中更加奪目,他看起?來就像是這座山凝結而成的精魂。

蓮花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他們居然真的在一隻小鳥的帶領下找到了那種草藥。

他們已經進入到了落鳳山的最深處。

這個地方已經完全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不要說道路,甚至連方向?都難以分辨,樹林與?荒草構成了整個世界,如果隻靠蓮花自己,她是絕對無法到達這個地方的。

但?是——

她複雜地看了一眼走在她身前的那個少年。

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似乎是如魚得水,他幾乎不用辨認便能找到草叢之中的道路,即使前方全是繁密的樹枝,也不能阻止他輕快的步伐。

他走在蔥蘢的森林之中,就像是一隻腳步輕盈的精靈。

他到底是什麼?人?

當?少年讓一隻小鹿跳到泉水邊為?她銜來一束草藥的時候,蓮花心中的疑問到達了頂峰。

“不要嗎?”

少年見蓮花怔怔地看著自己,卻不接過那束草藥,向?她歪了歪頭?。

“多謝!”

蓮花這下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忙接過那束草藥。

無論這個人是什麼?來曆,她都沒辦法拒絕這份幫助。

蓮花無比清醒地認識了這個道理。

少年露出了微笑,那雙美麗的眼眸似乎能看穿蓮花的內心,但?是他卻並不在乎的樣子,他側過臉去?,摸了摸那隻替他們幫忙的小鹿,隨後在小鹿的耳邊低語了什麼?,這隻小鹿發出了一聲稚嫩的鹿鳴,隨後便輕盈地消失在了叢林之中。

“我在替你謝謝它。”

在蓮花看著小鹿消失的地方的時候,少年突然轉過臉對蓮花笑道。

蓮花對這個少年的靈性感到驚惑,她隻能再一次惶恐地彎下腰對他感謝。

“不用太謝我,”少年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狡黠的俏皮,“作?為?回報,帶我去?你的地方吧?”

“我,我的?”

蓮花攥著那束藥草,指著自己。

“嗯!”

少年點點頭?,“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所以,我能和你們一起?吧?”

蓮花的心底有一絲抗拒,但?是她無法反抗那雙眼睛,一陣細汗從她的額頭?浸出,她僵硬地點下了頭?。

……

“——所以你就把他帶回來了?”

蓮花的母親靠在床上,她喝了那束藥草熬成的湯汁,感覺自己好了很多,不僅不再發冷,渾身也有了力氣?,所以才能打起?精神盤問蓮花。

蓮花坐立不安地揪著自己的衣擺,看母親審視的眼神掃在那個在帳篷中四處打量的少年。

在山裡的時候蓮花還沒有察覺,等回到了營地,救回了母親之後,蓮花才有種豁然清醒的感覺。

——她似乎從山裡帶了個不得了的人回來,這個人,不知道會給他們帶來什麼?結果。

見蓮花不說話,蓮花的母親隻能收回打量少年的視線,繼續問蓮花,“他叫什麼?名字?”

“他——”

蓮花隻說了一個字就卡住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

“我叫香雪。”

明媚的笑顏幾乎讓蓮花的母親不敢逼視,她皺著眉看向?這個自稱“香雪”的人。

比蓮花年長許多的女人擁有著比女兒更敏銳的戒備,她在看見這個少年的第一眼,她心底的那根心弦便繃緊了。

——這個人簡直不像是人類。

“您——究竟是什麼?人?”

香雪翹了翹嘴角,他的雙目與?蓮花的母親對視了。

那笑容是如此?的純粹,也是如此?地鬼魅。

“噓。”

他豎起?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前,半傾下身子,直直地看向?這個女人,琥珀色的眼眸好似有甜蜜的漩渦,茶色的發絲泉水般從他的肩頭?傾瀉而下,讓他美麗得失真的麵龐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說過了呀,我是香雪。”

第98章 入慶

蓮花的母親, 這個名叫素裹的女人,感覺到了從靈魂最深處傳來的戰栗。

恐懼從?她?的每一個毛孔中滲出,她?因為這巨大的壓力甚至失去了聲音。

因為病痛而憔悴乾枯的麵孔上是凝固的驚嚇, 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異常得睜大著, 倒映著這座簡陋的帳篷裡最華美的麵孔。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少年的聲音將素裹從?那種溺水般的窒息中解救了出來,可是?清醒並沒有讓她?好過一點。

雖然,那種難以描繪的恐懼感也在少年開口的時候飛速得從?這個空間裡消退了。

相反, 素裹卻更加害怕這個少年了。

或則說, 敬畏。

“沒有了, 大人。”

素裹低下了頭, 她?被?這個少年馴服了。

少年又笑了起來, 但是?和剛才仿佛黑暗中的充滿惡意的笑容不同?,他這時的確人如其?名,就像是?一捧充盈著香氣?的輕盈的雪。

素裹有種麻木的恍惚,一個人怎麼能出現這樣反差極強的兩種麵孔?

但是?這個疑問注定沒有人會為她?解答了。

她?的女兒已經徹底傻了,從?剛剛兩個人對話開始,她?就像是?一隻收到?了驚嚇的小雞仔,瑟縮在角落裡。

而那個疑惑產生的主角——自然更不會解答她?的疑惑。

最後,呈現在所有人麵前的結果就是?, 香雪加入了這個小小的朱旌隊伍, 並且獲得了一個人獨住一個帳篷得殊榮,雖然,那個帳篷本?身是?用來堆放表演的道具的。

朱旌們默契得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諱莫如深。

他們為這個少年提供能提供的最好的待遇, 像是?供奉著一個神明,雖然身處在一處, 但卻涇渭分明得好似被?雲海分割。

隻有蓮花還會偶爾和少年說話。

他們坐在前進的馬車裡,車輪咕嚕嚕轉動著, 帶著這隻隊伍向港口的方向前進。

“您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蓮花弄不清楚這個少年到?底需要?他們做什麼,所以心裡總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那樣沉甸甸的。

少年靠著車壁坐在那裡,視線一直看著窗外。

他們已經進入了沮城,正在穿過最繁華的地段,路邊支滿了售賣各種貨物的小攤子,來來往往討價還價的人群絡繹不絕得穿行著。

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窗外的人間百態,就像是?在欣賞一副絕妙的畫卷。

他看得過於入迷,以至於蓮花以為他根本?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

他的回答卻讓蓮花一愣。

少年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心口,迷惘地說:“是?這裡讓我?跟著你們,我?——我?隻是?遵循他的意願而已。”

蓮花皺起了眉,真奇怪,她?想,這個人為什麼會用“他”來稱呼自己的心呢?

但是?介於這個人身上?的迷霧過於濃厚,所以她?也隻覺得這隻是?他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古怪之處。

“所以,您就要?一直和我?們同?行嗎?我?們可是?要?前往慶國了呀。”

“他沒有指示。”

少年垂下了惹人憐愛的臉龐,就像是?個聽話的小可憐,隻知道遵從?某位存在的指示行事。

蓮花問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便也不想和少年說話了。

她?氣?咻咻地掀開簾子坐到?了外麵的車轅上?。

少年大約察覺到?了蓮花的不快,但是?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便重又癡迷地看著窗外熱鬨喧騰的市井繁華。

自從?他從?那裡醒來,便一直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空空的軀殼,內裡無比的空虛,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他丟掉了,但是?卻沒辦法找到?,隻能虛無地需索著,但是?那種焦灼的空虛感還是?讓他無時無刻不處在迷茫之中。

“……不要?擔心。”

那個一直徘徊在少年心中的聲音似乎察覺到?了少年又陷入了虛無的痛苦之中,輕輕地安慰著少年。

“早晚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

就像是?有一個充滿安全感的懷抱將少年摟在了懷中溫言安慰著,那聲音如同?一陣春雨很好地撫慰了少年焦灼的內心。

來自靈魂的灼痛重又被?抑製了下去。

少年撫摸著自己的心口,輕輕地回應著那個聲音。

“想見到?你……”

因為這些年柳國還算太平,所以沮城的海港也得以擴大了不少,新修的城門又高?又大,港口外整齊排布著數十座大船。

柳國的海叫做黑海,被?稱為黑海的海真的是?黑色的,但是?拍向岸邊的海浪卻是?雪白的。黑色的,黑瑪瑙一樣閃爍著光彩的海洋,仿佛擁抱沮城海岸般延伸的半島,還有飄蕩在內海上?的船隻,半島的彼方可以見到?筆直的水平線。地麵是?平的,真不可思議。

因為混在朱旌的隊伍中,所以少年很順利地登上?了前往慶國的船隻。

路上?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從?沮城出發的船隻在黑海上?平穩地航行,沒有遇到?一點風浪和妖魔。

這三天兩夜的行程順利地連船上?的船員都驚歎了,“真是?老天庇佑啊。”

船隻在慶國的港口城市芳林靠岸了,和柳國的沮城比起來,這裡要?更加地繁華,慶國有著和柳國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因為地處溫暖的大陸東部,所以慶國的建築風格看起來要?更加地輕盈和華麗。

就比如說眼前這座巨城的城門,就用了鮮豔的朱紅色而非和柳國一樣使用沉沉的玄黑色,這讓這座名為芳林的城市看起來非常活潑。

沿著地勢攀升的城池中閃爍著五顏六色的顏色,那是?城中房屋的屋頂瓦片的閃光,五彩繽紛的建築在霞光的映襯下仿佛一朵盛開的薔薇花。

不說遠處的芳林城,便是?眼前這座巨大的港口便也格外富有生機和活力,這是?一種太平日久才能醞釀出來的富裕雍容氣?息。

星羅棋布的船帆灑滿了這片海域,整齊排列著等待進入海港的船隻,白色、紅色、褐色各種顏色像是?美麗的盛開在海上?的各色花朵。

和柳國比起來,慶國的氛圍太過於溫柔和可愛了。

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的朱旌們情不自禁地被?這氣?氛感染,紛紛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總算是?平安到?達了。

隊員們用隱晦的視線交換起了眼神——

那一位到?底還要?在他們隊伍裡停留多久呢?

所有的人都把眼神投向了作為座首的素裹,盼望著她?能給大家一個結論。

但是?素裹卻輕輕搖了搖頭,她?也不清楚這位的想法。

朱旌們的車隊在進城的時候引來了民眾們的一絲注意,但是?對這座無時無刻都在迎來新鮮事物的城市而言,能夠給他們帶來一些精神快樂的朱旌們也隻是?讓他們稍微關注了一些,不過一息,這注意便轉開去了。

朱旌們自然是?沒有錢住進上?好的館舍的,在靠近城邊的一處空地中紮好了帳篷後,素裹儘管心中忐忑,還是?走近了少年。

“您有什麼指示呢?”

少年靠在一棵樹下,聽到?素裹的聲音,看向了她?。

被?那雙眼睛注視著,素裹感覺自己的呼吸慢慢收緊,心也不禁提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少年的聲音回應她?。

“我?想到?金波宮去。”

“金波宮?”

素裹壓低了聲音,“您是?想要?見景王陛下嗎?”

少年的視線從?正在忙著搭帳篷的朱旌們的身上?移開,幽幽的看向了女人,“我?不清楚,但是?我?需要?到?那裡去。”

素裹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您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樣想著,但是?她?最終隻是?張了張嘴,隨後道:“我?知道了,我?會帶您前往堯天的,但是?我?們隻是?朱旌,是?無法進入金波宮的,實在抱歉。”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微微笑了,“沒關係,能做到?這樣已經讓你們很困惑了吧?”

素裹能感覺到?少年是?對他們的戒備和排斥非常敏感的,但是?有什麼迫切的需求迫使著他不去在意這些東西了。

素裹本?想說並非,但是?那雙清澈的眼眸卻讓她?覺得即使說真話也沒有關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按照本?心說了出來,“您確實讓我?們覺得很為難。”

少年笑了笑,“現在即使我?說什麼抱歉也沒有什麼用處了,但是?情非得已,我?隻能這樣做。”

“選擇我?們是?因為我?們是?朱旌嗎?”

“是?的,我?沒有旅券,隻有和朱旌一起出行才不會被?人發現。”

和素裹預料的一樣,少年果然是?因為某種原因才選擇一定要?和他們一起出行。

沒有旅券……

什麼人會沒有旅券呢?

柳國這兩年國勢已經不再?衰弱了,新王登基之後天災慢慢減少,連妖魔也逐漸消失了蹤跡。

因為新王的國政,原本?失去了土地和戶籍的百姓們也可以重新獲得這些,所以柳國的浮民們正在飛速地減少。

而且,這個少年的樣子顯然不是?浮民,那麼他的身份就值得商榷了。

“恕我?冒昧,請問您究竟是?什麼人呢?”

這個時候,素裹便開門見山地問了。

少年的神情像是?有些苦惱,他努力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素裹驚訝地問:“怎麼會這樣?您不是?說您叫作“香雪”?”

一個人怎麼會隻記得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呢?

少年卻也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起來他的驚訝不下於素裹。

““我?”說我?叫作香雪?”

隨後他像是?若有所思地低聲沉吟道:“……他是?這麼說的呀?”

第99章 兩個人

“他——不, 我,還說了什麼嗎?”

少年妙目低垂,邈邈地問道。

這話問得實在很奇怪, 其中裹挾的某些信息讓素裹不寒而栗。

——太不對勁了, 雖然之前她就感覺這少年身上有很濃重的?不協調感,一時高深莫測,一時純白見底, 簡直就像是?——

素裹咬住自己的?下唇, 把心底的?那個猜測用力地吞了下去。

某些東西已經顯而易見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但是?她卻根本不敢揭開這層真相之上的?麵紗, 因為?她根本不敢觸及更多關於這少?年的?事情, 她有預感,一旦她更深入地了解了這少?年身上的?迷霧,她,乃至於她的?隊友和親人,可能都?會卷入到某些深沉又黑暗的?漩渦中去。

素裹心慌地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您什麼都?沒有說!”

她希望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絕對,絕對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可是?少?年並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

他敏銳地察覺到到了素裹的?逃避, 清淺的?微笑在他的?唇角綻開, 抬起的?眉眼定定地看向素裹,琥珀色的?眼眸中點染著銀色的?光澤。

“沒有麼?”少?年輕笑了一聲,在素裹以為?他已經結束這個話題, 悄悄鬆了一口氣之後他卻突然扔下了一句話,讓素裹的?心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你?發現?了吧, 這具身體裡麵好像不是?一個人?”

素裹的?眼睛哀求地看向少?年,祈求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可是?——少?年仍舊自顧自說道——

“我其實並沒有打算隱瞞這件事情。”

少?年的?聲音淡淡的?,這一刻他的?表情也變得更淡了,素裹甚至感覺他的?眸色都?變成了淺淡的?銀色,但是?當她認真看向那雙眼眸的?時候,她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纖白的?手指點在自己的?心口,少?年幽幽地說道:“……主導這具身體的?,應該是?兩個人。我什麼都?不記得,而他一直在指引我——”

少?年的?目光前?所未有得銳利起來,就像是?浸透了寒霜的?利刃,讓素裹的?靈魂都?刺痛起來。

“他要我去金波宮,所以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求那裡。至於這件事——”

少?年的?聲音重新柔和了下來,剛才那種?寒冰一般的?銳利也消失無蹤。

“我並不在意被人知道,所以你?不需要擔心我會因此對你?或者你?的?人做什麼不好的?事。”

他的?語調很淡,但是?語氣與其中蘊含的?意味卻是?不容商榷的?。

“但是?,我雖然不會製造麻煩,麻煩卻會主動追逐我而來,所以接下來的?路不會太太平,抱歉。”

素裹陡然一驚,“您是?說有人會——”

話說一半她就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隨後警覺地看向四周。

營地中的?朱旌們仍舊在整理行李,紮帳篷的?紮帳篷,生活煮飯的?生活煮飯,蓮花正在幫舞劍的?人擦拭道具劍,那舞劍的?男子?名?叫浩烈,很喜歡逗蓮花,這一會兒功夫,他不知說了什麼,逗得蓮花跳起來拿著劍就要打他。這個人一邊跳腳一邊哈哈大笑,鬨得營地裡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這樣平靜又吵鬨的?畫麵看得素裹心都?痛起來了。

因為?按照少?年的?意思,他們很快就沒辦法?繼續這樣的?日子?了。

“請求您……”

素裹放低了聲音,哀求地看向一切的?根源。

“不可能了。”

少?年鐵石心腸地搖了搖頭,“就算我現?在離開,你?們也會被繼續找麻煩的?——”他冷漠地笑了一聲,“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是?不是?會給你?們什麼東西,或者讓你?們去傳遞什麼消息。你?們的?話並沒有可信度,他們隻會相信自己找到的?東西。”

“如果我離開了你?們,你?們的?處境隻會更差,他們會沒有絲毫顧忌地對你?們使用一切可以用的?方法?,隻要能撬開你?們的?嘴巴。或者——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少?年的?話徹底讓素裹打消了任何僥幸,她知道他說的?事情很有可能會發生,而他們不可能去賭那一絲不可能和幸運。

素裹認命地合了合眼簾,深深地呼吸,然後說道:“我知道了,我們會竭儘全力護送您前?往金波宮的?。”

少?年搖了搖頭,“我不用你?們護送,我隻需要和你?們同路。並且,如果遇到了危險,你?們就顧你?們自己就行,你?們不需要保護我。”

說完,他就在素裹驚訝的?眼神中走向了那隻放置道具的?帳篷——那是?少?年一直容身的?地方,此時已經紮好了。

“你?和他說了什麼?”

浩烈拿著劍走到了素裹身邊,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剛剛和蓮花一起玩鬨時的?輕鬆了。

素裹的?表情是?難以言述的?複雜。

“他要我們帶他去金波宮,我答應了。”

“金波宮……”

浩烈嚴肅地說道:“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要去見景王!”

素裹搖了搖頭,苦笑,“他說他不知道,但是?——他可能會給我們帶來很多麻煩,所以讓我們一定要和他一起前?往金波宮,不然可能——”

素裹的?話戛然而止但是?浩烈已然了悟,如果他們拋下這個人的?話很可能會遭遇不測吧。

“這樣看來,即使陪他去金波宮,一路上也少?不了麻煩吧?”

素裹轉向浩烈,認真地點點頭。

“既然這樣,我讓他們不要把東西都?拿出來了,不然走的?時候打包又是?麻煩。還?有,我們本打算要在這裡停留半個月的?,那麼就留三天吧,賺點口糧我們就繼續上路。”

說著,浩烈就準備走向營地。

“等等!”

素裹在這個時候叫住了浩烈,“抱歉,是?我們母女拖累了大家。”

浩烈原本是?背著素裹的?方向的?,但是?在聽到素裹的?話之後,他立刻轉過了身,俊朗的?麵孔上沒有一絲責怪,反而不羈地笑了起來。

“座首,我們朱旌是?一心同命的?,這樣的?話不必再說了。”

隨後他便轉身朝營地走去,將事情交代了下去。

素裹站在樹下,遙看著不遠處的?同伴們,心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她的?嘴唇顫抖,最終炸了眨眼將這情緒壓了下去。

雖然隻打算停留三天,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很多,她不能沉湎於這些無用的?情緒之中。

調整了情緒,素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存身的?帳篷,也向著同伴們走去。

他們在這裡停留了三天,賺足了口糧便又踏上了行程。

或許是?因為?和少?年的?一番談話,或許是?因為?素裹多心,這次隊伍才走出城池的?範圍,她便感覺到有了一絲不對。

道路兩邊的?樹林之中,似乎有人在不斷地窺探著他們。

素裹坐在車轅上,視線從樹林兩邊掃過,心中躊躇再三,還?是?咬牙對女兒說:“蓮花,你?去那輛車上!”

蓮花愕然不解,“娘?”

“聽話!”

素裹也不解釋,憐愛地看了她一眼,給女兒掖了掖衣襟,便把她朝車下一推。

因為?馬車的?速度並不快,所以被推到車下的?蓮花隻是?踉蹌了一步,便站穩了身子?。

她疑惑地看著對她點頭的?母親,稀裡糊塗地便往少?年所在的?那輛車上跑去。

少?年所在的?馬車綴在隊伍的?最後麵,所以蓮花很快地便爬上了那輛馬車。

她掀開車簾爬進去的?時候,少?年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冷漠地轉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

反倒是?蓮花,因為?許久不曾和少?年說話,心裡有點尷尬。

“放心吧,我會按照你?母親的?意思保住你?的?性命的?。”

在蓮花手腳無措的?時候,少?年突然開口這樣說道。

蓮花被他嚇了一跳,“保住性命?”

她怯生生地問道:“我們會有危險嗎?”

少?年沒有看向蓮花,而是?繼續注視著窗外。

外麵的?樹林越發的?茂密了,連天都?像是?要壓低了一線,樹林密密地在天空上合攏,枝枝葉葉之間幾乎沒有空隙,至少?他們現?在已經隻能聽見林間的?鳥鳴,而看不見那些在樹乾上蹦來蹦去的?小東西了。

想?到鳥鳴,蓮花心裡一動,她突然想?起來這個少?年似乎能和鳥溝通。

“是?那些小鳥告訴你?的?嗎?”

少?年這才轉過頭來,他點了點頭,“那裡麵藏了一些人,他們是?衝我來的?。他們馬上要在樹林的?更深處對我們動手,他們打算殺死你?們,然後把我帶走。”

蓮花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她的?思緒在這一瞬間被這些信息衝擊地空白。

而少?年還?繼續道:“你?的?母親應該也察覺到了,所以她才會讓你?到我的?車上來,她希望我能保護你?,我會做到的?。”

蓮花的?思維一片混亂,她隻能茫然地抓住幾個關鍵詞:危險,殺死。她和她的?同伴們會因為?這個少?年被人殺死!

痛苦與悔恨如同潮水一般向這個少?女湧來將她淹沒。

她攥緊了自己的?衣擺,握成拳頭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

“都?是?你?!你?真是?個禍害!”

蓮花猛地抬眼看向少?年,雙眼發紅地指責道:“ 你?,你?快點下車,我要把你?交出去,他們是?衝著你?來的?,隻要你?被抓住了,我們就不會有事了。”

少?年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即使被蓮花指著鼻尖,他也沒有任何情緒。

“不要傻了,他們就算抓住了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早在你?把我帶進你?們營地的?時候,你?們就和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他用最冷漠的?語氣說著最可怕的?話,“彆浪費你?母親的?一片苦心,不然你?們全都?要死。”

第100章 那個聲音

蓮花一下子失去了力氣, 她連怨恨都變得軟弱了,隻能無力地坐倒在馬車裡。

“至少,至少我要去通知他們。”

淚水混合著悔恨從蓮花的眼中湧出, 她就要?從馬車裡爬起來趕去告訴自己的同伴們。

但是在她撩開簾子的瞬間, 少年冷淡的聲音卻在馬車中響起。

“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在蓮花轉過頭的模糊視線中,少年冷峻得如同冰淩,“一旦打草驚蛇, 那些人立刻就會動手。”

“那, 那怎麼辦, 我不能看著浩烈大叔、岫玉姐姐還有阿娘他們……”

“他們應該早有準備了。”

——隻是依舊沒?有把握, 所以才會讓你到我這裡來。

這後半句話?少年並沒?有說出來, 這種時候他沒?必要?再讓這個女孩子緊張了。

他的話?打斷了蓮花的啜泣。

蓮花猛地仰起頭看向少年,但是少年卻沒?有再回應她,而?是輕輕吹了一個口哨,隨後便有一隻小鳥從窗口落在了他的手上。

絨球似的小鳥在少年白皙的手上蹦蹦跳跳,黃豆大的黑眼裡映出了少年冰凝雪塑般的麵容。

“吱吱——”

小鳥清脆的聲音與少年的口哨聲間或響起,就像是在一問一答。

蓮花的呼吸聲都變輕了,終於?,少年再次看向蓮花。

“稍後可?能會有點血腥, 如果你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吧。”

話?音落下, 一聲可?怕的咆哮聲便從樹林深處傳來,大批的飛鳥被這聲音震撼,撲簌簌就從林間一起飛出。

“吼——”

隊伍中的馬匹也被這聲音驚嚇, 長嘶一聲 ,猛地停了下來, 軲轆向前的馬車也猛然一頓,停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 打鬥之?聲驟然在馬車之?外?喧鬨起來。

“小心!”

浩烈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他似乎正在和?某些人打鬥在一起。

而?夾雜在拳腳碰撞和?兵器相擊聲之?間的還有朱旌們的呼喊聲

蓮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衝出馬車去看看同伴們的情況,工.種號圖顏.社團.但是她心裡總是顧忌著少年的話?,生怕自己出去給同伴們添麻煩,所以隻能緊緊咬住下唇,渾身僵硬得坐在馬車裡。

馬車外?,朱旌們雖然已?經有了準備,但是他們再如何也比不上那些以打殺為生的人。

一開始,朱旌們靠著常年的配合以及馬車作為屏障,尚且還能抵抗一陣,但是不消片刻,這抵抗便顯露出了弱勢。

“不行了,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浩烈一刀撞開對麵向自己劈來的攻勢,咬緊牙關對身後的素裹喊道。

素裹躲開了一支射向自己的短箭,滿眼絕望,“那怎麼辦,就這麼束手就擒嗎?”

又一個大漢提著大刀就向素裹砍來,一陣白光閃過,刀鋒就要?落到素裹的頭上。

——來不及了!

素裹絕望地閉上眼睛,迎接屬於?自己的死亡到來。

但是這刀鋒最終沒?有落下來,隻聽?那壯漢吐出一聲悶哼,便滿臉不可?置信地仰麵倒在地上。

一支匕首從壯漢的身後紮穿了他的後心口,直接一擊斃命。

素裹下意識便朝那匕首射來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的車轅之?上站立著一位少年。

一陣熏風揚起了茶色的的長發,他注視著混亂的打鬥現場,神色冷峻好似神祇。

而?素裹在看見少年的瞬間便瞳孔緊縮,她心下連道不好。

他們所有人都清楚,這些亡命之?徒是衝誰來的。

和?素裹有同樣想?法的人顯然不止一個,浩烈在看見少年的那一刻手中的長刀便更加猛烈地朝對麵的敵人劈砍。

而?本就衝著少年來的這夥人更是毫不猶豫地收縮了對朱旌們的攻勢,當即向少年的方向衝去。

“小心!”

一個在剛剛的攻擊中被砍傷了手臂的朱旌對著少年大喊。

少年的目光轉向了她,隨後一片巨大的陰影從少年身後的樹林中緩緩升起,原本向少年衝去的亡命徒們臉上興奮的表情頓時一滯,轉而?化為驚恐。

那黑色的陰影不是什麼光影,而?是一隻巨大的妖魔的身影。

妖魔寬大的羽翼遮蔽的天際,閃爍著寒光的利爪和?牙齒帶著森森雪光,猙獰的獸瞳中是冰冷的肅殺。

眾人一時明悟了方才林中傳來的駭人吼叫從何而?來。

向少年衝去的亡命徒們恐懼地後退著,那隻可?怕的妖魔從陰影中躍身而?出,甩尾落在了少年身前,寬大的翅膀將少年和?馬車一起護在身後。

妖魔大吼一聲向著亡命徒們撲了過去,原本壓製著朱旌們的亡命徒們在麵對妖魔的利爪和?利齒時毫無反抗的能力,那些寒光淩冽的兵刃對妖魔來說毫無用處。

被主人放開了殺戮的欲望的妖魔是這世間最可?怖的東西。

同樣都是殺戮,屬於?野獸的無差彆殺戮更加血腥也更加讓人心底發寒。

一切結束的時候,這片地方就像是被鮮血浸染透了,橫七豎八的屍體?上還殘留著驚懼的痕跡。

而?僥幸活命下來的朱旌們全都沉默了。

他們看向少年的眼神充滿了敬畏、驚懼還有惶惑,雖然他們早就感覺到少年並非常人,但是眼看著他能役使妖魔還是讓他們震撼無比。

少年摸了摸完成了任務後將腦袋伸到主人手下妖魔,那種姿態就像是他手下的不是殘忍解決了數十個敵人的猙獰怪物?而?是一隻可?愛的小貓小狗。

“能繼續出發了麼?”

少年沒?有任何感情地看向素裹。

朱旌們因?為少年平淡的語氣紛紛感覺到膽顫。

怎麼能在如此冷酷地命令妖魔進行了一場屠殺之?後還無動於?衷?

“請您放心,我們馬上就上路!”

素裹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人攪成了一團漿糊,一陣陣鈍痛之?中隻有本能讓她下意識順從少年所有的指令。

少年向素裹微微頷首,那妖魔便一振翅飛進了樹林之?中,他則轉身回到了馬車之?中。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眾人的眼前之?後,朱旌們皆是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大氣。

天知道少年給他們的壓力有多可?怕。

他們苦笑著對視了幾眼,都顧不得處理自己的傷口,便重新跳上了馬車,一揚韁繩,強行趕著被嚇壞了的馬匹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而?少年在回到了馬車裡後立刻嘔出了一口血,把馬車裡的蓮花嚇得不輕。

她甚至都顧不得對少年的恐懼,手忙腳亂地抽出自己的手帕要?給他擦拭。

“你——你沒?事吧?”

少年緩緩地搖著頭推開了蓮花的手帕,用衣袖把溢出的血液擦乾淨。

“沒?事。”

他推開蓮花之?後便走到了窗邊盤腿坐下,閉著眼睛靠在車壁上。

蓮花咬著下唇,看著少年的眼神中有擔憂也有閃躲,手裡捏著手帕,最終還是沒?有上前。

她剛才雖然在馬車裡但是通過車窗也把外?麵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要?說沒?有被少年的冷酷和?殘忍嚇到也不可?能。

所以直到他們到達了另一座城池,蓮花也沒?有和?少年說上一句話?。

不過,少年這會兒也並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如果這時候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看似閉目養神的少年,他隱藏在袖籠之?中的右手正在顫抖不止。

他剛剛就是用這隻手扔出了那把殺人的匕首。

——你不應該出去的。

少年的心底有一個聲音這樣對他說。

——但是不出去的話?他們全都會死。

——那與我們無關,我隻關心你,你現在很痛苦。

那個聲音這樣說著。

——我做不到。

少年眉心皺緊,忍受著心臟劇烈的抽痛,密密的細汗從他蒼白的額頭生出。

心底的那個聲音似乎也察覺到了少年的痛苦,他的語氣變得既疼惜又嚴肅。

——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就交給我來吧。

——可?是,你出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再見到你了。

比起忍受身體?上的痛苦,無法見到心底這個聲音讓少年更無法忍耐。

少年的話?讓這個聲音停頓了片刻,隨後這聲音便柔了無數重,似乎有曖昧的笑意夾雜其中——

“你怕失去我嗎?”

少年蒼白的臉上暈了一層薄紅,他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忠於?了自己的最本真的想?法。

——我很怕。

他從黑暗中醒來,對外?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開始隻能茫然地遊蕩在那處被稱之?為禁地的山巒之?中,終日與野獸花鳥為伴,形如人類,實?為野獸。

在那段時間裡,他的內心一直都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的焦灼,似乎那顆空洞的心裡有什麼正在呼喚著他,但是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直到這個聲音從自己的心底蘇醒,從前的蒙昧與迷惑全都一掃而?空,內心的空洞被填滿,他的靈魂終於?有所棲息。

少年斂目頷首,仿佛蓮花垂露,纖細的喉頸彎成優美?的弧度。

那聲音像是輕笑了一聲,彷如一片羽毛在少年的心頭輕輕拂過,讓他被長發遮掩的耳垂泛起一層薄紅。

——不要?怕,我們靈魂相依,你是我的半身,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

——嗯。

少年對這聲音有著著魔一樣的堅信,隻要?這個聲音說的話?,他就會相信,就會去做,這是鐫刻在他靈魂最深處的信條。

他永遠不會質疑,也不會去問這個聲音是誰,他究竟要?讓他做什麼。

而?那聲音也慢慢變得縹緲,幾乎不聞。

少年知道,這個聲音又要?短暫地消失一段時間了。

而?在這個聲音消失之?前,他給少年留下了最後的一句指示——

到達堯天之?後,去找一個叫做阿難的人,他會幫助你進入金波宮的……

話?音未絕,生息便已?不聞。

聲音又消失了。

少年輕輕攥緊自己的衣袖,心口的空虛感又如排山倒海般湧來。

他喃喃地念著:“阿難……”

與此同時,在千裡之?外?,柳國的國都芝草中,高絕淩雲的芬華山上,屬於?王的六寢之?中,在層層厚重的帷帳之?內,一個沉睡已?久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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