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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入蓬山

出發的日期定在了三日後。

那?天的天氣很?好, 天空是明麗的湛藍色,青翠的碧瓦折射著琉璃一般閃耀的光芒。

“主上一路順風!”

芬華宮中的臣僚們一大早便在雲波台舉行了送行的儀式。

儀式由內宰主理,內小?臣金闕從旁協助。

這次隻有?文光和?茶朔洵兩人和?景麒他?們一起。

本來金闕他?們是想要和?茶朔洵他?們一起去?的, 但是茶朔洵思量再三還?是覺得應該讓他?們留在芝草。

他?們的根基本就不穩, 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便最好不要隨意離開職位。

他?需要金闕他?們幫他?看著芝草。

茶朔洵的這個理由實在是無法挑剔。

況且,前?往蓬山的路有?景麒作?為領路人, 他?們會從雲海之上直接飛過去?。

——除了麒麟的使令, 一般的妖魔是基本無法到達雲海之上的。

所以, 前?去?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文光懷著複雜的心情和?茶朔洵騎在了鄒虞的背上。

他?們都穿上了玄色的衣袍。

騎獸在雲海上飛馳, 卷起的風揚起了他?和?茶朔洵的長發, 銀色和?茶色的發絲在風中糾纏在了一起。

雲海的波濤翻湧,海風把微鹹的氣息送入文光的鼻尖。

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跳得越來越快的心臟處,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緊張嗎?”

茶朔洵含笑的聲音隨著胸口的振動傳到了文光的耳中。

“……當然啦。”

文光很?痛快地承認了。

他?現在回憶起這段時間?裡經曆的這些事情,都還?覺得恍如夢中。

他?輕輕歎息道:“不知道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一隻溫暖的手覆蓋在了他?放在心口的手上,隨著手背上傳來的一股柔和?的力量,文光忍不住仰起頭看向?了手的主人。

“不是莊周也不是蝴蝶。是真實的你和?我。”

茶朔洵微微俯首,琥珀色的雙眸中全是真實的笑意與繾綣。

文光與他?雙目相接, 幾乎要被那?雙眼中的濃重戀慕之意給吸入眸中。

他?癡癡地望著茶朔洵, 直到茶朔洵在他?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況且,就算是夢,也是我更怕醒來。”

茶朔洵幽怨地捏著嗓子說道:“杜麗娘遊園怕驚夢, 柳夢梅勿要負吾生。”

文光噗嗤一笑,“竟然將自己比作?杜麗娘……君也不知羞嗎?”

茶朔洵見文光笑了, 眼中笑意愈盛,拖著調子說道:“羞什麼??難道小?生不如麗娘貌美?嗎?”

“不。”

隻是此時此刻說起遊園驚夢太過不祥。

因為在夢中見到心上人, 但醒來卻?求而不得,杜麗娘最終是害了相思而死。

文光原本臉上的笑意下意識收斂了,他?半偏過身去?捂住茶朔洵的唇,認真地說道:“遊園太哀怨,我不想你像麗娘那?樣害相思病而死。”

茶朔洵的目光頓時化成了春水。

他?在文光的手中裡輕輕一吻。

“那?我就化作?豔鬼從地獄裡爬出來。”

風將雲海中的海浪吹起,聲音伴隨著潮水傳來。

茶朔洵的諾言仿佛是讖言般碎在了風中,冥冥中似乎有?所響應。

“嗯。”

……

他?們是在蓬山的一處海灣邊降落的。

這裡是一處高台,白玉鋪成的基座呈扇形蔓延開去?,台麵之上雕刻著玄奇的紋路,高台淩空於雲海之上,連綿的海浪不斷拍打著高台的側麵。

金釵雲鬢、華服靚裝的碧霞元君帶領著眾多的女仙於高台之下迎接著他?們的到來。

——那?是一位說不出多麼?高貴的女神。

從和?碧霞元君對上眼神的那?一刻起,文光整個人都恍恍惚惚,他?完全任由茶朔洵帶著他?走向?了高台之下。

“真是純潔無瑕的麒麟。”

碧霞元君手執琉璃折扇,美?麗的臉上是全然的善意與溫和?。

“初次見麵,妾是這裡的負責人玉葉。”

說著,元君向?茶朔洵和?文光福了福身。

茶朔洵當即回禮道:“元君有?禮,接下來要麻煩元君了。”

“是吾的分內事罷了。”

元君隻是和?氣地這樣說道。

隨後一眾女仙向?茶朔洵和?文光俯首。

文光能感覺到這些女仙們從剛剛起便一直在偷偷看他?,各種情緒的目光不斷地在他?銀色的眼眸和?銀色的長發上流連。

他?有?些不安地看著茶朔洵,茶朔洵朝他?點點頭,隨後便讓女仙們免禮。

“那?麼?,在天敕之前?,請劉王和?劉台輔按照規定,一起入住丹桂宮。”

元君一邊在前?方為他?們引路,一邊對茶朔洵和?文光介紹著沿途的風景。

其實,沿途並沒有?什麼?好看的。

因為蓬山之中全是覆蓋著青苔的嶙峋岩壁,即便偶爾路過了一兩處殿閣或是流泉,但因為走馬觀花,文光也沒有?看到什麼?絕妙的景色。

或者說,他?們其實一直是在一處碩大的岩石迷宮中溜圈。

終於,在不知走過了多少處山道後,他?們終於看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丹桂宮。

元君在把他?們帶到丹桂宮之後便離開了,與她一道離開的還?有?景麒,而瑞香則留了下來。

從現在起到天敕之前?,她都將留在丹桂宮與其他?女仙一道照顧茶朔洵和?文光的起居。

或許是因為茶朔洵並不是太過嚴肅的那?一類君王,文光看起來也很?好說話的樣子,碧霞元君離開之後,女仙們便再也克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紛紛開始和?文光搭話。

“台輔出生在那?邊的世界,肯定有?名?字吧?”

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十三四歲的女仙,她看著文光的眼睛都閃閃發亮。

瑞香當即嗬斥道:“素女不得無禮!”

女仙素女被瑞香嗬斥,臉上訕訕地,眼神也黯淡許多。

而茶朔洵則輕笑一聲,文光更是連忙擺手讓她不要這麼?嚴肅。

隨後,他?半蹲下身,和?那?個小?女仙雙目相對,和?善地笑道:“我的確有?名?字。”

小?女仙因為被訓斥而失落的臉上頓時重新恢複的光彩。

“我姓白,名?字叫做文光。”

“白文光?”

“沒錯,字的話,叫做香雪。”

在文光和?素女說話的時候,茶朔洵冷不丁在一旁插話道。

文光聽到“香雪”兩個字就忍不住對茶朔洵怒目相對。

但是茶朔洵卻?全然不覺的樣子,悠悠然笑道:“白色的帶著香氣的冰雪。你們不覺得很?合適嗎?”

文光本想反駁這哪裡合適了,但是不想這個字卻?得到了在場所有?女仙的一致認同。

“很?合適啊。台輔就像是帶著香氣的白雪。”

“是啊,一聽就覺得美?麗呢。”

文光即便不滿,但是也不敵人多勢眾,他?隻能嘟著嘴,不甘不願地接受了茶朔洵替他?取的這個字。

似乎是看出了文光的憋氣,女仙們便也講了些關於蓬山的事情想要討文光的歡心。

而文光也漸漸被她們話中的事情吸引了注意。

“……舍身木?”

文光其實早就從瑞香的口中聽說過這棵神奇的能夠誕生麒麟的神木了,但是之前?隻是聽說,而現在他?正巧就在蓬山之中,所以他?可?以親眼去?看看這個神木。

女仙們相視而笑,“台輔想要看看嗎?”

“當然了。”

文光幾乎是立刻便回答道。

“那?麼?就請劉王陛下和?台輔跟著我們走吧。”

瑞香向?茶朔洵和?文光鞠了一躬,主動替他?們帶路。

走在蜿蜒在岩石叢林之間?的小?徑上,文光好奇地看著到處林立的奇岩和?怪石,悄悄扯了扯茶朔洵的袖子,在側過身來傾聽的人耳畔輕語道:“我剛剛就想說了,這裡好像一個大迷宮啊。”

茶朔洵聽著文光的描述,忍不住彎了彎眉眼,笑道:“這裡可?不是一個大迷宮?如果沒有?女仙們帶路的話,幾乎不能在這座山中找到正確的道路呢。”

“哎?這是為什麼??”

文光不解道。

“這是為了保護舍身木和?麒麟。”

剛剛那?個名?叫素女的小?女仙聽到了文光的問題,聲音清脆地說道。

“沒錯。”

見文光的目光看來,茶朔洵笑著說了一段往事。

“其實蓬山最初也並不是這樣的,它和?其他?淩雲山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在前?前?代戴王的時候,那?位君王因為不想讓他?的麒麟失道後死去?,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

茶朔洵頓了頓,在文光充滿好奇的目光中繼續說道:“他?帶著士兵一路衝進了蓬山的深處,放火燒了舍身木。”

文光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這,這也太……”

“劉王陛下說的是真的。”

在前?方帶路的瑞香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對茶朔洵的說法表示了肯定,並且補充道:“因此戴國的國氏其實經過了更迭,此前?是代的,而現在則變成了泰。”

文光感覺自己的世界觀一下就受到了衝擊。

他?自來到這個世界後便感覺到了一種被天命束縛的感覺,但是因為周遭的人和?事一直都表現得順從天意的樣子,所以他?便以為這個世界的人其實缺少了反抗天命的勇氣和?精神。

但是今天聽說的這個事情卻?完全推翻了他?的這種錯覺。

原來真的有?人試圖挑戰天命的啊。

看著文光陷入了沉思的樣子,女仙們自然是不清楚他?內心的想法的,隻是以為他?被嚇到了,所以接下去?便不再多說了,但是茶朔洵卻?能隱晦地察覺到他?真正的想法。

隻是因為身邊有?女仙的存在,所以他?便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

他?們還?在迷宮的內部穿梭著。

隻是慢慢地,他?們從地勢低的地方走向?了地勢高的地方,經過的岔路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就像是從一個扇形的尾部慢慢走到了扇形的圓心處。

與之相對的,他?們能夠行走的道路也變得越來越狹窄。

他?們身邊的巨石越來越少,陡峭的巉岩也變得不多。

最後,他?們腳下的路幾乎消失,隻能走在尖銳的石林之上時,一道古樸的小?門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瑞香道:“穿過這扇門,就能看見舍身木了。”

說著她推開了石門,帶著眾人走了進去?。

門之後,一棵碩大的銀白色樹木矗立在了高高的孤崖之上,它銀白色的枝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第82章 天敕(上)

舍身木。

“真?不愧是……”

名為素女的小女仙雙目驚歎地感慨著。

他們所踩的地麵上全都是盤踞的樹根, 那棵銀色的巨木雖然不高但卻?十分之大,那碩大的林蓋仿佛是一朵銀色的巨傘。

這棵樹生長在了爬滿了青色苔蘚的岩石之上,樹枝向藍天?恣意伸展。

文光在看見這棵樹的時候心頭便好似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 呆呆地望著那光禿禿的枝乾。

“……什麼都沒有。”

文光喃喃自語地說道。

“因為現在十二國的麒麟全都在位了。”

是茶朔洵回答的聲音。

文光輕輕“嗯”了一聲, 隨後?便抬起腳,踩著枝枝蔓蔓的樹根朝坡上走去?。

茶朔洵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走到了那棵樹下。

文光將?手貼在了樹乾上,感受著手下奇異的觸感。

不太像是樹木, 與之肌膚相接的地方甚至能感受韻律地搏動。

“這就是“我”的誕生之處。”

雖然很早就知?道此間之人皆是樹木降生,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親眼見證。

一路上雖然也曾路過裡祠, 但是卻?陰差陽錯從未進去?過。

眼前這棵舍身木竟然是他第?一次親見的神木。

“過去?的十八年間, 我便一直長在這棵樹上嗎?”

茶朔洵也摸了摸舍身木銀色的樹乾, “是。”

瑞香輕輕歎了一聲,說道:“當?初,台輔是舍身木上唯一一果,那時候大家都是很期盼的。”

度王失道,劉麒死去?,舍身木上重新結出果實,起初,大家全都對這個即將?降生的麒麟充滿期待, 但是卻?沒有想?到這期待的時間會長達十八年。

文光隻是仰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樹枝, 沒有說話,而他的女怪卻?從陰影中現身,慈愛地看著他。

“台輔之前在這裡。”

女怪指著一處空懸的枝乾說道。

孕育劉麒的那顆果實在女怪被召喚的時候便消失了, 既不是降生也沒有掉落,就像是一滴墨水融水水中那般消融在了空氣?中。

文光怔怔地看了一眼, 便垂下了眼簾。

“我們走吧。”

他扯了扯茶朔洵的衣擺,轉身朝坡下走去?。

“嗯。”

茶朔洵什麼都沒有說, 隻是和他一道走下坡去?。

沿著原路返回,等回到丹桂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餘暉斜斜照在了山壁之上,映出一片緋紅。

文光和茶朔洵在女仙的服侍下用過晚膳,兩?個人走在丹桂宮中消食。

“不高興嗎?”

從舍身木那裡回來之後?,茶朔洵就察覺到了文光情緒的變化,不,應該是從看到舍身木的那一刻起,文光的情緒就開始有了變化。

“並不是……嗯,不算是不高興。”

文光本來想?要?否認的,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對茶朔洵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心情。

他不想?和這個人有任何的隔閡與隱瞞。

“並不是不高興。”

原本走在前麵?的文光轉過頭,又重複了一遍。

“準確來說應該是愧疚和負罪感。為什麼我會十八年都不降生呢?”

那種像是要?深深陷入淤泥中的黑暗情緒又一次從心底湧了出來。

“很奇怪不是嗎?”

文光終於問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這個問題,他的眼中有晶瑩的光彩閃過。

“其他麒麟也是十月降生。”

但是在和舍身木接觸的那一瞬間,他卻?隱約明白了一件事?。

沒有人可以?操縱麒麟的降生,除了麒麟自身。

茶朔洵眉頭漸漸皺起,看著文光的臉心中慢慢地湧上擔憂。

這個問題文光知?道了答案。

“是我自己不想?降生啊……”

無端地,文光的耳畔又響起了初初見麵?見麵?時碧霞元君的那句話——

“真?是純潔無瑕的麒麟啊。”

這句稱讚的話語如今是多麼的諷刺。

白色的麒麟,是絕對的孤高者,因為厭惡世間的塵埃,所以?寧願在卵果中不願降生。

“這就是一切的根源。”

所以?罪孽在我。

文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茶朔洵沒有任何寬慰的話語,他隻是將?文光抱入懷中,聲音沉沉似海。

“那麼,我們便一起承擔起這罪孽吧。”

文光靠在茶朔洵的胸膛之上,眼淚漸漸濕透了他的衣襟。

罪孽從他的傲慢而生出,他已?經無法挽回。

……

吉日終於到來。

瑞香換上了黑色的禮服侍奉茶朔洵和文光沐浴更衣。

黑色是十二國最莊重的顏色,不僅是天?子袞服,便是仙人們也以?服黑為尊榮。

黑沉沉的顏色仿佛壓在文光心頭的罪責。

他知?道,自己即將?踏上一場沒有儘頭的贖罪之路了。

但是,當?穿著袞服的茶朔洵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那無邊無際的痛苦便像是有了出口。

——這條無儘之路將?會有他相伴。

“台輔,時間到了。”

瑞香伏跪在地,向他叩首。

文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出發吧。”

文光在女仙的帶領下到達了位於蓬山斷崖山麓的雲梯宮。

雲梯宮的深處有一道朱漆大門,如果平時推開的話,門內隻能看見覆蓋著青苔的岩壁,但是今日,這扇門中卻?出現了往上的台階。

王和他的麒麟將?通過這段台階前往天?敕之處。

這便是雲梯宮的入口。

碧霞元君早早地在門外等待著。

她手執一把紈扇,含笑著看向來人。

“敬祝劉王以?及台輔萬壽無疆。”

女仙們則在門外伏地跪拜,她們隻能停留至此。

文光和茶朔洵向碧霞元君抱拳回禮,隨後?便走進了那扇大門。

眼前的階梯仿佛是水晶鑄成,陽光從透明的階梯下方透出,四周是絕對的明亮,而階梯的最上方蹲踞著一隻烏鴉般的白色鳥兒。

“上前來。”

那隻白色的鳥毫無情感波動地向階下的人說道。

這冰冷的仿佛是九天?之上傳來的聲音讓文光心頭一縮。

而茶朔洵也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他伸出手握住了文光的手,輕輕道:“走吧。”

“嗯。”

但是才踏上了第?一級,他們便渾身一僵。

——好像有一股電流從他們的身體之中貫穿而過。

隨後?,他們的腦海之中便有聲音響起。

這聲音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是老是幼,亦或是皆是,亦或是皆不是。

——話說從前,開辟天?地之初,有四洲九夷。

第83章 天敕(下)

百姓不知事理, 天?子雖知事理,卻嗤之不敬,蔑天?地之禮, 疏仁道, 輕綱紀為?甚。

君其無道,以至烽煙四起,戰禍萬裡, 江山秀水, 皆為?灰燼, 人馬儘失, 血流漂櫓。

天帝為此憂思, 欲解道正?理,然百姓耽溺淫聲,恣意享樂。

天?帝悲歎,故平九州,夷四夷,還盤古之舊,乃後循事理開天,遵綱紀辟地。1

文光被一股力量牽引著, 不由自主?地循著台階一級一級拾階而上。

那聲音還在繼續。

——天?帝拓十三?國, 中央為?黃海,五山之地,王母安之。

餘十二國各配一王, 為?人君也,各賜一枝, 為?各國之基業,此天?木也。

枝上盤一蛇, 蛇離樹枝,撐天?而起。

枝上另有三?果,一果落為?王位,一果落為?國土,一果落為?黎庶。

枝為?玉筆,由此開天?辟地。2

這空濛的聲音將?天?帝開辟此方世界的前因與後果全都灌注入了文光的腦中。

至此,文光才明白了這次世界的運轉邏輯。

但,那聲音猶未終結,它還在驅使著文光步步往上。

更?多的信息也不斷地湧入文光的腦海之中——

天?綱為?何,地紀為?何,天?子的責任和義務,宰輔的責任和義務……

連綿不絕地仿佛沒有儘頭的台階,每走一步,就不斷又信息傳入文光的腦中。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因為?太多的信息灌注而變得脹痛,但是身體卻沒辦法停止上前的腳步。

他與茶朔洵牽著手,就那樣一步步往上走,直到那聲音消失。

與雲梯宮中的白光不同,灑落在他們身上的變成了太陽之光。

門扉緩緩閉合的聲音在他們的身後響起,文光終於深深地喘出?了一口氣。

“結束了。”

茶朔洵也收回了投注在身後緊閉的朱漆大門上的幽深目光。

“結束了。”

那股奇異的力量在聲音消失的瞬間便從他們的身上抽走,此刻,他們也終於恢複了聽覺。

濤濤的海浪聲不斷拍入耳中,文光舉目四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望無際的滄海。

雲梯宮的儘頭居然是在雲海之上。

而這片雲海上,唯有一片小島似的陸地,陸地之上,則坐落著供奉天?帝與王母的廟宇。

提步走上石階,恢弘壯麗的廟宇全景慢慢在他們二人眼前顯露。

而文光也看清了周遭的景色——

除了此間的廟宇外?,不遠處還有幾處島嶼般的山峰隱約在雲海之中,而附近的海域之上儘是蓮花。

茶朔洵捏了捏從方才起便和文光相握的手,喚回了他被周遭的景色吸引過去的注意,半垂著首朝他柔和笑道:“真是沒想到呢,這就是天?敕。”

文光思緒一凝,隨即也歎道:“是啊,沒想到這就是天?敕。”

不同於他之前想象的,某種儀式或是過程,從走進雲梯宮的那一刻起,他和茶朔洵便隻是機械地接受著“天?”需要他們知道的事情而已。

走上天?梯,了解天?帝所為?和天?意,知道天?綱,這便是接受天?敕。

天?敕的過程,說出?來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的簡單。

但是這個簡單的儀式卻完全沒有讓文光變得輕鬆起來。

正?因為?簡單,反而讓文光覺得無所適從。

“啊,全都是些大道理,完全讓人不知道怎麼辦呢。”

懶洋洋的嗓音在文光耳畔響起。

茶朔洵和文光心?有靈犀,就算完全沒有交流,也自然地說出?了他的感想。

文光也不由苦笑,“所謂的天?綱,全都是些“仁善、仁愛”之類理所當然的事情,究竟怎麼做才不會走上錯誤的道路,真是一頭霧水……好痛!”

還不等他從苦惱中回神,臉上便傳來一陣痛感。

文光立刻拍掉了捏著自己臉頰的手,揉著被某人揪紅的臉頰,瞪著茶朔洵,“你有什麼毛病!”

茶朔洵的臉皮是何等之厚,即便是自己做了壞事,也仍然是那番雲淡風輕的模樣,“啊呀,隻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和你開個個小小的玩笑。”

他笑嘻嘻地這樣說道。

文光本想和他理論,但是現下還有事情要辦,因此隻能憤憤冷哼一聲。

他也知道茶朔洵不過是不想讓他沉溺於方才的那種憂慮之中,但是這個人總是沒個正?行,便是安慰人也讓人生氣!

看文光直接不理自己,自行走進廟中,茶朔洵目中方才閃過一抹笑意。

“台輔也太小氣啦。”

他忙笑著追上去。

而文光隻道,“分?明是主?上太過無狀!”

聲音還是氣呼呼的,但是腳下卻慢了一步,等著那人一道跨進了正?殿的門檻。

茶朔洵哈哈大笑著一把拽住文光的手,被他甩了兩下沒甩掉,便就隻能任由他牽著,進去敬香了。

與此同時——

十二國中的正?北方,柳國的首都芝草,芬華宮中的二聲宮此時也傳出?了聲音。

二聲宮是芬華宮中的一座小小宮殿,位於王宮深處,平時隻有二聲宮的宮主?和照顧宮主?生活的十名小官住在這裡。

封閉的宮殿深處突然傳來的響亮的聲音,一下子便讓這座小小的宮闕成為?了芬華宮中喧鬨的起點!

“白雉鳴報!一聲鳴報!”

發出?聲音的正?是此方宮殿之主?——一隻白雉!

侍奉的小官們頓時喜極而泣,大聲歡慶著衝出?了宮外?。

白雉一生隻會鳴報兩次,一次是君王登基,一次便是君王駕崩。

這隻白雉剛剛便叫出?了它今生的第一次鳴報,這便說明,劉王在方才即登上了禦座,成為?了天?授之君!

小官們的報喜聲很快便傳遍了整個王宮,所到之處全都響起了歡笑聲。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知道了,他們的柳國,在十八年的空缺值周,再一次迎來了君王。

雖然茶朔洵早就被文光認為?主?上,但這和經過了天?敕,真正?被天?認定為?王還是不一樣的!

唯有經過了天?授之後,柳國的禦座上才是真正?迎來了主?人。

這不僅是程序上的完善,並且從今日起,王道也會在柳國日漸昌盛,無論是天?災還是妖魔,都會一日日漸漸減少?,柳即將?迎來真正?的好日子。

歡呼聲從內宮深處一直傳到了外?朝之中,從雲海之上的燕朝,一直傳到了雲海之下的治朝,乃至於皋門之外?,到達了芬華山下的街道之上。

非但如此,除了柳國本國,其餘十二中也同時收到了劉王登位的消息。

“梧桐宮,開扉!”

位於西北方的國家——恭國,也在此時聽到了傳報聲。

供王正?在和太宰商量官員調派之事,聽到聲音後不由猛地抬起頭來。

女官忙打開了一旁的玻璃窗戶。

一隻巨大的鳥立刻從窗戶中飛進來,落在了房中的一處純金鳥棲木上。

供王朱晶看著那隻鳥,雙目如同耀眼的星子。

因為?那不是什麼尋常鳥類,而是棲息在梧桐宮中的宮主?——鳳!

梧桐宮與二聲宮一樣,也是深宮中的一座小宮殿,二聲宮的宮主?是白雉,梧桐宮的宮主?則是鳳凰。

雄性為?鳳,雌性為?凰。雄性的風隻有在他國發生大事的時候才會發出?啼鳴!

落在純金棲木上的鳳向著朱晶的方向張開嘴巴,大聲叫道:

“白雉鳴報!柳國一聲!劉王即位!”

距離茶朔洵和文光離開恭國已經過去將?近數月,在這期間內,柳國也好,其餘諸國也好,沒有人知道茶朔洵他們的消息。

朱晶雖然篤定這家夥一定會平安登位,但是也仍舊替他們懸了懸心?。

但是,至此此刻,她終於放下心?來。

白雉鳴報!

這是天?認可了茶朔洵成為?劉王!

他們定是已經完成了天?授。

朱晶忍不住翹起了唇角,露出?了驕矜的笑意。

“那家夥雖然是個討厭鬼,但是乾得也不錯嘛。”

而恭國的朝臣們也為?自家主?上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真心?笑容而悄悄鬆了口氣。

——柳國的消息來的真的太及時了!

因為?恭國內亂的事情,他們的這位主?上近來頗有些十足的陰陽怪氣,說話就好像是刀子一樣,紮地人心?口疼,笑容也看得人發怯。

他們就像是站在刀劍上行走,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訓斥乃至貶官發配。

一時間,在場的恭國諸臣們不由地對劉王印象大好,竟把前些時間,他從恭國帶走不少?臣子的怨怒都消除了不少?。

不過,這是後話,此處暫且不提。

而蓬山之中,某處石桌旁,碧霞元君在帶著瑞香等一眾女仙望著頭頂。

湛藍天?際之上,一條瑞雲從雲梯宮所在之處向著北方延伸而去。

“是瑞雲呢。”

元君笑著對對麵的景麒說道。

景麒看著頭頂的雲痕,冷冰冰的麵孔似乎閃過了一絲懷念,聲音也柔和了下來。

“柳國終於可以安定了。”

“看樣子不止是安定啊。”

元君搖著扇子笑道,“十二國的君主?全都在位,恐怕是個大盛世要來了呢。”

景麒聽著元君如此說,腦海中不由想起了那張生氣勃勃的麵孔,先?是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隨後又嚴肅道:“吾主?還差得遠呢。”

碧霞元君當即哈哈大笑,拿扇子點了點景麒,“景台輔,不要對主?上太嚴格啦!那樣的君主?,已然算是明君了。”

景麒淡然地端起麵前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矜持道:“不過是有點樣子罷了,還要再接再厲才是。”

一時間,碧霞元君的笑聲更?加爽朗,而她身邊的女仙們也紛紛掩唇而笑。

唯有瑞香,那笑意中隱約藏著一絲憂慮。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那條瑞雲,心?中不由想起了茶朔洵宣布青女命運時的那抹笑容。

“明君……”

那樣一位大人,會為?柳國帶來盛世嗎?

她的心?頭惴惴不安,但是卻隻能無助地祈禱著。

但願一切順遂。

第84章 歸程

所謂瑞雲, 其實是神獸玄武在雲海中航行之時留下的航跡。

在陸地上的百姓們,隻要看見瑞雲產生,自然便會知道國家有君王登基。

當瑞雲的痕跡出?現在了柳國的天空之中, 國土之上的黎庶們便紛紛喜極而泣。

但凡有一點餘力的地方全都張燈結彩, 裡祠之中更是懸掛上了玄色的王旗。

連偏僻之地尚且慶賀主上登位,更不要說作為都城的芝草,此?時還未進入盛夏, 雖然已經有了暑氣, 但是百姓們還是忍不住全都湧上了街頭, 看著那純白的雲痕漸漸靠近, 不斷地抹著眼淚。

歡樂的喧鬨聲幾?乎吞噬了整個街道?。

所有人臉上都喜氣洋洋。

這?歡樂的氛圍才剛剛開?始, 看到了瑞雲之後,百姓們知道?了新王登基,隨後還會有登基大典,屆時芝草的百姓們還能一睹聖顏哪!

而此?時的新王與他的台輔尚且不知百姓們的歡騰,他們正坐在一座小島之上。

說是小島,其實也不恰當,準確來說,應該是神獸玄武的背上。

在天帝廟敬香宣誓之後, 神獸玄武便從雲海之中現身。

原本?文?光還在想他們怎麼才能從天帝廟中離開?, 因為這?座廟宇所在的地方?並無下山之路。

但是雲海中突然出?現的玄武正好解決了他的這?個擔憂。

當他們從廟宇中走出?的時候,玄武便已將脖子放在了岸邊,像是一座小小的碼頭。

文?光小聲對玄武說著“不好意思”, 便和茶朔洵一道?登上了這?隻神獸的背部。

這?座巨大的龜殼之上有著無數的凸起,摸起來就像是岩石一般, 因此?置身於此?,便如?同身處蓬山之中。

玄武的背上有一座小小的宮殿, 殿內並沒有人煙,隻是替搭乘它的人準備好了一晚上的食宿物品。

文?光坐在殿中的亭子裡,看著周遭的景色慢慢移動,抱著茶杯對茶朔洵問道?:“我?們就直接回到芝草了嗎?”

“對。”

茶朔洵撚了一塊芙蓉糕遞在了文?光的唇邊,看著他張開?嘴小小咬了一口後,笑眯眯地說道?:“準確來說,我?們會直接到達芬華宮。現在國內應該已經懸掛起了王旗,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主上了。”

說著,他向文?光拋了一個含情?脈脈的眼波。

文?光頓時一噎,被?喉嚨裡的糕點嗆地乾咳起來。

一杯水當即便遞了過來。

文?光忙用水將卡在喉嚨裡的糕點衝下去。

茶朔洵不由怨念道?:“哼,這?下子就算你想甩也不能把?我?甩開?了。”說著他又喜滋滋地道?:“現在十二國中,已經全都知道?了你是我?的人,這?個劉王的位置,總算是還有些好處的。”

文?光聞言,差點又要被?嗆到,他狠狠順了順氣息,瞪了茶朔洵一眼,“主上難道?就沒有點更遠大的誌向嗎?登基之後,可是要向天下頒布初敕的!”

一般來說,從一個君王的初敕,便可以看見他執政的決心。

不過也有的王乾脆就不頒布初敕,或者直接頒布了“萬民生活健康”這?種?敕旨。

茶朔洵輕挑地朝文?光遞了個眼波,悠閒地杵著胳膊靠在石桌邊笑道?:“遠大的誌向?”

文?光皺眉,“你好好想想。”

茶朔洵笑了笑,有些為難地說道?:“這?還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呢。”

文?光道?,“我?聽說,東慶國景王的初敕是:希望慶國的每一個百姓都成為王。廢除伏禮的風氣也是由這?位女王掀起的。”

“真是一位有誌氣的王啊。”

便是茶朔洵這?樣的壞蛋也忍不住稱讚道?。

“是啊。和某人完全不一樣。”

文?光簡直沒好氣地憤憤說道?,“真是羨慕不來。”

茶朔洵這?時倒是完全沒有吃這?位景王的醋。

他隻是說:“唔,看來我?和這?位陛下不是一路人哪。”

文?光聞言,冷笑一聲,撇過頭去。

而茶朔洵此?時則玩弄著手中的茶盞,輕輕一笑,“說起來,度王的初敕也並不遜色呢。”

文?光聽到“度王”的名號,不由耳朵動了動。

“無以規矩,不成方?圓。希望能讓萬民生活在法度之中。”

文?光慢慢轉過了頭,看向了茶朔洵。

“真是宏大的願望啊。”

文?光也忍不住歎息,“所以柳國才會有這?麼完備的法律嗎?”

茶朔洵從桌邊站起身,負手立在亭子邊,眺望著遠處的雲海。

“是啊。但是,行百裡者半九十,他的才能不足以支撐起他的誌向,終究是功虧一簣。”

文?光不由心有戚戚。

“這?樣說,其實初敕或許未必要立太大的誌向。不然,太過渺茫的話,不是喪誌,便是喪人。”

茶朔洵轉過身,“所以剛剛我?想了一道?初敕,絕對可以達成。”

文?光好奇地抬起頭。

“除我?以外,不許任何人稱呼台輔的姓名。怎麼樣?”

他的話音,九分假裡有一分真。

文?光睜圓的眼眸中頓時燃起兩捧怒火。

正因為他捕捉到了那一絲的認真。

他氣極反笑,“我?看不如?改成:除王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台輔,如?何!”

這?家夥的獨占欲真的是要命!

茶朔洵頓時驚喜地一拍手,“這?就更好了。”

文?光恨不得?撲過去咬這?個喜滋滋的人一口。

他心頭的怒火燒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臉上的表情?反而毫無波動了,看向茶朔洵的一雙銀眸仿佛澄淨的水銀一般。

“主上,現在返回蓬山退位還來得?及。如?此?荒誕的敕旨,您一頒布,柳國便可以宣布亡國了。”

“嘖,真是遺憾啊。”

文?光看這?人無恥地撅了撅嘴,滿臉不滿,終於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茶壺,朝他丟了過去。

雖則潑了那無道?昏君一身茶水,但是初敕的問題卻依舊沒有解決。

“船到橋頭自然直。”

茶朔洵穿著一身玄色繡山河紋的袍子膩在文?光的身邊。

文?光輕飄飄睇了他一眼,到底沒有像昨天一樣把?這?個人推開?。

休息了一晚之後,文?光總算是能夠和茶朔洵心平氣和重新坐在一起了。

“曾經還有國家經過了三年才頒布初敕呢。”

茶朔洵倒是好涵養,他捏了捏文?光的下巴,笑眯眯道?:“我?現在心裡有了一點想法,不過還沒有想清楚,等到我?想清楚了,再告訴你好嗎?”

文?光臉上原本?隱隱的氣憤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憂慮。

他一直都清楚,這?人玩世不恭的表麵?之下是何等的麵?目。

這?個人的諾言,從來不是鄭重其事,反而在言笑之中,半真半假,往往真心,反倒假托玩笑。

他心頭一顫,湧上了一股淚意。

這?個人其實並不是理想的君主,但是他卻願意將自己塞進那副不合身的名為“君王”的軀殼之中……

他望著笑吟吟看著自己的茶朔洵,最終隻是輕輕地說道?:“會讓你不快嗎?”

他想說,這?個初敕會讓你覺得?違背本?性從而不快嗎?

但是,話到嘴邊,卻沒辦法多說一個字。

因為隻要多說一個字,他就會垂下淚來。

茶朔洵輕笑了一聲,“有些。”

——相?當讓我?覺得?難受啊。

我?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仁愛博愛的人哎。

雙目相?對,無需更多言語,二人心意,皆在目光流轉之間。

文?光垂下了眼簾,稍許,方?才輕輕一笑。

“那麼,等到主上想好了的那天,定要讓臣大吃一驚哪。”

——不要讓我?太過心痛。

茶朔洵失笑,“隻要台輔不生氣就好啦。”

於是之後,直到玄武靠近了芬華宮的渡口,他們也沒有再談論這?個話題。

……

在茶朔洵和文?光搭乘著玄武返回芝草時,芬華宮中也在為迎接劉王禦駕準備著。

所以,當他們看見芬華宮的輪廓時,同樣也看見了王宮之內揚起的無數旗幟,和全部臣僚。

這?是他們之前所沒有的排場。

因為此?時茶朔洵已經正名,他是真正的劉王了。

玄武慢慢靠近了入海口,群臣全都跪了下來。

不知不覺中,文?光已經漸漸習慣了跪禮了。

並不是他習慣了所謂的高低貴賤之分,而是他已經明白了,並非所有的垂首都是因為發自內心。無論是跪還是叩,如?果心中沒有敬意的話,不過隻是禮儀而已。

而那烏壓壓一片,隻是行禮而已。

在靠近那座白玉高台之時,玄武再次將脖子伸了出?去作為橋梁。

茶朔洵這?一次沒有拉著文?光的手,他率先?從玄武的背上走上了那座高台,隨後,在高台上向文?光伸出?了手。

“到我?身邊來。”

茶朔洵的眼神迫切又濃烈。

文?光的眼神注視著在彼方?迎接自己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情?是何種?模樣,複雜到了難言的程度。

他慢慢地走向了茶朔洵。

從那個世界,走向這?個世界。

從白文?光,變為劉麒。

高台之上,文?光在茶朔洵麵?前俯首。

玄色的衣擺鋪在了白色的玉石之上,純白,純黑,映在茶朔洵的眼中,世間再無此?等景象。

“惟願吾王,萬壽無疆。”

輕靈的聲音在高台之上回響。

隨後群臣呼應,萬壽的聲音響徹雲霄。

吾王,萬壽,無疆。

第85章 有客來

芝草是一座宛如翡翠和白玉鑄造而成的城市。

翠色的湖泊泛著清波, 倒映著白石建造的屋舍街道,清白?交映之?間,之?後?便是岫玉般的淩雲山。

因為是依托淩雲山的山基而成的城池, 所以越是靠近淩雲山底部的皋門處, 城市的地勢便越發高起來。

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在引導的帶領下沿著街道?向上,在走上一處高坡時,來客中的一位青年男子?以手擋光回首眺望, 映入眼?簾的便是青山如黛、碧湖如洗、純白的街市鱗次櫛比的景色。

讚歎的情緒一閃而過, 這位來客忍不住稱讚道?:“芝草還是和我印象中一樣美麗。”

那作導引者的是個有些駝背的老人, 這老人聽見他帶領的客人如此?稱讚芝草, 也不覺有些歡喜, 畢竟誰會不喜歡自己國家的都城被?人稱讚呢?

雖然他心中驕傲,但是這老人嘴上還是有些狡黠地謙虛道?:“芝草雖然美麗,但是還是比不了?客人所來國家的都城——關弓富裕。”

聽到老人提到“關弓”,旅客中正在賞景的另一位少年人則有些驚訝地看向老人。

“老人家,您怎麼知道?我們是從?關弓來?”

此?言一出,少年的同伴當即便哈哈大笑。

“六太,老人家原本隻是隨口一說,你這下算是自報家門了?!”

少年, 也就是太頓時有些懊惱地嘟了?嘟嘴。

確實, 這老人的話不過是猜測,但六太的反問?卻恰恰證實了?老人的猜測,這不是自報家門是什麼?

老人家也覺這少年著實率真可?愛, 便撚著胡須含笑看著少年被?打趣地害臊的模樣。

“恭國真好啊,有一位賢明的君王, 能夠給百姓們帶來富庶安寧的生活。”

他感慨地說著,看向了?那位青年男子?。

這青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先是爽朗大笑,隨後?便接話道?:“多謝您的稱讚了?。”

六太不由?在一旁翻了?一個白?眼?。

老人雖覺這人的感謝之?語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也隻以為?這個男人是為?了?自己稱讚自己國家的國君才會因此?感謝。

三人繼續沿著街道?往前,老人指著沿途經過的那些由?白?石建造、烏木作頂的建築介紹著芝草城中的各種機構。

這兩?位客人也認真地聽著,三人有說有笑,雖然天氣已經有些炎熱了?,但是他們卻一直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沿著上坡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終於,他們到了?芝草的中心。

這裡?因為?某些大事,正張燈結彩,無數的彩燈和彩旗被?懸掛在了?屋簷和樹梢上。

老人看著不遠處被?士兵把守,懸掛著彩燈卻緊閉門扉的地方說道?:“再往前就是皋門了?。那是仙人出入的地方,我們凡人就不能進?去了?。”他轉向兩?位客人問?道?:“等會兒兩?位客人要住在哪裡?呢?現在已經過了?午後?了?。”

看著兩?位客人有些驚訝的樣子?,老人便道?:“如果二位沒有住的地方,那麼我倒是可?以給二位推薦一家。”

他說著便指向了?東方,“那邊有一家官營的大館舍,雖然價格有些貴,但是吃住都很妥帖……”

他的話音未落,一個男人的聲音便打斷了?他的話——

“老人家,這兩?位是我們的貴客,多謝您的好心操勞啦。”

老人聽到聲音回過頭去看,隻見一個有些微胖的男子?正從?皋門的方向走來——皋門已經打開了?——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後?立刻要彎下腰跪下。

——這個男人穿著一身官服,雖然他看不住這個人是什麼官職,但是毋庸置疑,這是一位從?山上下來的官吏!他是仙!

老人哆嗦著下跪的動作被?青年一把製止了?。

他英武的眉眼?鄭重地肅起,“老人家不必如此?。”

那位仙人也忙道?:“當不起,當不起。”

但是老人已經有些反應不過來了?,隻是迷迷瞪瞪地看著來人,嘟囔著“仙人”什麼的。

見狀,來人,也就是金闕有些懊惱地一拍腦袋,對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禮,“是我不好,要知道?換一身衣服了?。”

青年對金闕點了?點頭,“好久不見,吾友近來如何?”

金闕道?:“托您的福,還算不錯哩。”

在兩?人寒暄的時候,六太則從?身上掏出了?一串錢要交給了?老人,感謝他進?城以來的導引。

老人忙擺手,苦笑道?:“貴人,可?不敢收您的錢呐。”

六太淺金色的眉頭蹙起,“這是您該得的報酬。”

而這時青年已經和金闕寒暄完了?,他也袖著手站在一旁笑道?,“是啊,多虧了?您,不然我們怎麼能這樣了?解芝草呢。”

就連金闕也連連笑著點頭。

如此?,老人隻好提著心收下了?六太遞來的錢。

“多謝貴人了?。”

老人感恩不迭地道?謝後?走進?了?一條小巷中。

看著老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街巷之?中,金闕方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再次鄭重地向青年行了?一禮,“恭候您大駕,延王陛下。”隨後?轉向了?六太,“祝您安康,延台輔。”

六太有些冷淡地對金闕點了?點頭。

被?稱作延王的男子?則笑著拍了?拍金闕的肩膀,“這麼客氣?我這回可?是來還錢的,快帶我去見一見我的債主吧,小臣。”

金闕自然躬身應是,引著延王尚隆和六太走進?了?皋門。

……

巨大的慶典就在三日後?,屆時皋門會打開,所有在芝草的人都可?以進?入皋門之?內,進?入這處平時隻有仙才能進?出的禁地。

柳國的新王會在皋門內的大廣場中的正殿內舉行登基儀式,在眾目之?下宣告,柳國有了?新王。

“……這個典禮還真是奢華,雖然天敕之?後?劉王就正名了?,但是還是要讓百姓們眼?見為?實啊。”

六太看著一路上都被?裝飾地華麗又喜慶的國府,輕聲地自言自語道?。

雖然他的聲音很小,但是和他走在一道?的尚隆還是聽見了?,他笑著回道?:“雖然有些奢華,但是能安撫動蕩的民心,這也是為?人君的應有之?義啊。”

六太眉頭微皺,但還是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尚隆的說法,“或許是吧。但是,我記得你當初的典禮要簡單很多……”

尚隆隱約從?六太的話音中聽出了?一點對自己的稱讚之?意,不由?挑眉,“國家的情況也不同哪。柳國雖然多年無王,但是前任度王卻沒有禍害國家,和雁國的梟王可?不一樣。”

尚隆回想起當年雁國生靈塗炭的情況也不由?感歎,“當年的雁國可?是窮地連土地都沒了?,要不是拆了?王宮去賣,連王都要餓肚子?了?,這種情況下,要是舉辦了?盛大的典禮,彆說穩定民心了?,恐怕百姓們立刻就要哀嚎雁國不幸,連逢兩?位昏君了?。”

言下之?意,彆看柳國現在頹敗如此?,它的底子?可?比當年的雁國要厚實多了?。而且柳國的國情和當年的雁國又不同,所以不同情況也要不同對待。

六太聽尚隆這一番話,眉間的皺紋才慢慢舒展開來。

而走在前方引路的金闕聽著二人的對話則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這位延王,真不愧為?治世五百年的明君。

穿過了?雲海上的路門,他們到達了?燕朝。

但是金闕卻沒有將他們走通向外朝的緯路,而是一直沿著一條蜿蜒的小路走。

跟在金闕的身後?,尚隆對這種“宮中的捷徑”充滿了?興趣。

這種捷徑,一般是隻有下級官員才走的,往往能夠很快地從?外朝前往內宮,反過來說,也可?以很方便地從?內宮出宮去,是一種很隱秘又有趣味的王宮小秘密。

跟在金闕身後?七拐八繞,然後?穿過了?三四道?門,又經過一兩?條橋,終於他們到了?一道?小門前。

金闕推開了?門,三人走進?門中,門內卻彆有洞天。

三人眼?前的一座白?玉雕琢的高台,這是芬華宮西北側的一座小宮殿,名叫奉月台。

雖然是小宮殿,但是卻華麗異常。

這座奉月台是柳國的某一代王為?了?迎娶王後?而建造的,這位王後?據傳有月亮般的美貌,所以這裡?才會叫做“奉月”。

這座高台的台基是用產自戴國的白?玉堆砌而成的,台基上矗立的高高的立柱,也全都是采集自柳國北方森林中一種獨特的銀色的香木。

立柱上的雕花,全都是那位王請來的範國的巧手工匠雕刻而成,宮殿的瓦片也全都燒成了?銀白?泛彩光的瓦片,就好像是一片片美麗的貝殼。

“真是奢華啊。”

六太被?眼?前的宮殿震住了?,雖然雁國已經有五百年大治了?,但是尚隆並不喜奢華,且他的審美和眼?前的華美的宮殿並不是一種,他是更加粗獷的審美,因此?,六太才會出現這種沒見過世麵似的訝然。

金闕聽見六太的感歎,笑道?:“到了?晚上,奉月台的景色才叫好呢。”

尚隆笑道?,“看來今晚吾友要在這裡?招待我和台輔了?。”

這時,有兩?個人從?高台上走出,一個茶發白?衣,一個銀發黑袍。

茶法白?衣的人看見了?尚隆的身影,笑道?:“延王陛下玉趾親臨,真叫人不勝歡欣!”

第86章 敘舊

奉月台的內部也如它的外部一般, 裡麵的牆壁猶如玉璧般潔白瑩潤,泛著柔和的光澤,就像是?月宮一樣。

因為是?仿造月宮, 所以裡麵的帳幔、屏風、和各色陳設也全都是用金線絲繡、白玉、硨磲、珍珠、水晶製成。

整座宮殿雖然沒有太豔麗的色彩卻完全不寡淡, 反而奢華異常。

“柳國的富裕還真是讓人嫉妒啊。”

尚隆打量著裡麵的布局陳設,忍不住咋舌稱歎道。

茶朔洵笑了起來,“五百年大治的雁國之王也會嫉妒我柳國這貧困之地?嗎?”

尚隆一隻眼睜, 一隻眼閉, 半真半假地?說?道:“當然了。柳國雖然因為停擺多年導致國勢衰微, 但是?底子?可比當年的雁國要厚實得多, 隻要你重新替這重器緊一緊齒輪, 更換掉壞的零件,很快便能使?柳國重新傲然於十二國中了。”

茶朔洵輕笑了一聲,“話雖如此,還是?要大動一番乾戈的,道阻且艱哪。”

尚隆已經舒舒服服地?在一張華麗的座椅中坐下了,六太則在宮殿中四處遊看?。

“對?你而言這不是?難事?。”

尚隆用金銀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向茶朔洵舉杯。

“這可未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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