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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民心

即使心中惡意橫生, 但茶朔洵麵上卻隻是幽幽一歎,似乎極無奈的樣子。

他彎下身去,親自托著樂羽的雙臂, 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卿有何錯呢?怪隻怪假王太會做戲, 蒙蔽了內宰的耳目,讓卿以?為他是個可托之人罷了。”

茶朔洵假惺惺地感歎著說道,隻看臉上的表情當真是真摯無比。

但是樂羽卻不可能就這樣理所當然地順著茶朔洵的話說自己沒有任何錯誤。

他是要把?自己按在“識人不明”的責任上, 卻不是完全推諉罪責, 不然就不是受牽連的受害者而是得寸進尺、意圖逼迫主上的狂徒了。

——雖然他和茶朔洵雙方都?清楚, 他樂羽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般唱念做打俱全地三次請罪、三次被?茶朔洵攙起, 樂羽才算是徹底將自己身上的問題推了個一乾二淨, 把?罪魁禍首的帽子在假王頭?上訂死了。

“……那麼恕臣多嘴問一句,罪人助月輝應該如何處置?”

樂羽微微彎著腰,小心地向麵前?的人詢問道。

茶朔洵挑了挑眉,“內宰是太學的高才,“謀逆”是什麼罪,難道還要來問我嗎?”

聽?到“謀逆”兩個字從茶朔洵的口?中吐出,樂羽的臉上像是失去希望般黯淡了下去。

茶朔洵見他如此作態,心中漠然, 麵上卻似驚訝道:“莫非內宰還要替他求情嗎?”

樂羽立即驚慌地擺手道:“臣自然不敢為謀逆之人求情, 隻是想起從前?度王在時曾經說過“死刑不可濫用”的話……”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茶朔洵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打斷了。

“……是臣冒犯!”

樂羽在看見茶朔洵露出這個笑容的瞬間便當即抱拳請罪。

茶朔洵卻已經不再看他,而是轉過身望著被?窗欞和牆壁隔著的裡木。

“內宰, 因為有裡木的存在,所以?我們總是被?隨時隨地提醒著:天帝會看著所有人。”

茶朔洵含著笑意的聲音傳到了樂羽的耳朵裡, 驚地他背上起了一層白毛汗。

“……不要把?人當成是傻子。”

雖然是笑語,但這笑意中卻沒有一絲溫度, 甚至還隱含著一絲慍怒。

“是!”

樂羽也從事?事?順利的心境中立刻清醒了過來。

——他不該覺得茶朔洵一直都?順著他的心意辦事?就是真的順從了。

這個人若非是想要做個“明主”,隻怕早就把?自己折磨致死了。

他還願意和自己這樣守著底線互相拉扯,無非是被?“明主”的枷鎖禁錮了。

樂羽心頭?一凜,當即不敢踩線,告罪著就要退下。

茶朔洵背著樂羽的臉上已經全是寒霜了,聽?見這人總算知趣地不再礙他的眼,他直接痛快地擺了擺手。

“卿自便吧。”

樂羽這才乾脆地退了出去。

而在樂羽走後,茶朔洵笑著將抬起手直接把?麵前?的一扇窗格給捏成了粉末。

麵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木屑簌簌而下,茶朔洵突然看著裡木莫名笑了一聲。

“你還真是厲害呢,給了我一個根本沒辦法拒絕的軟肋。”

雖然目光是望著裡木,但他卻像是穿過了這棵銀色的樹木,看向了那虛無的一個身影。

說到“軟肋”兩個字,茶朔洵的眼前?也同時閃過了文光沉靜的睡顏,目光立刻柔和了下來。

察覺到自己心情的變化,茶朔洵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手捂著臉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作暢快的大笑,“算了,雖然很?憋屈,但是真的很?有意思。”

其實就連茶朔洵自己都?感覺到驚訝,他竟然能這樣忍耐著和樂羽這樣仿佛下棋一樣布局著互相對抗。

其實如果他不管不顧地話,他大可以?直接殺了樂羽,反正作為王,他完全有主宰臣民生死的權力。

但是,這樣的做法並不是明主所為,陰謀乃陰詭小道,偶爾用之還可,但是想要貫徹王道的話,卻是不行。

茶朔洵想著文光那纖細白皙的頸子,忍不住嘖了一聲,“寶貝的腦袋還是長在脖子上比較好。”

雖然想要正大光明地掰倒樂羽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功夫,但是陽謀才是堂皇之道。

他從文光那裡接下著巍峨巨山一般的責任的時候,就隻能走上這唯一的一條王道之路了。

雖然乏味又憋屈,但是隻要想到這是得到文光的代價,他便也能夠甘之如飴了。

茶朔洵微微揚了揚嘴角,輕聲喚道:“蒼梧,王師那裡有回信嗎?”

茶朔洵的話音剛落,蒼梧的身影便毫無動靜地出現在了他背後的不遠處。

蒼梧抱拳道:“已經接到王師的青鳥傳書,大約三日便可見到王師前?來接駕的人。”

茶朔洵把?手上的木屑全都?拍掉,轉過身來,“那就好,等到王師來後,就把?那個黃平交給他們。那個人實在危險,又是個棘手的黃朱,就讓太保去處置吧。”

茶朔洵想起那個讓人牙酸的老頭?子,心頭?絲毫沒有把?包袱丟給他人的愧疚。

“太保也休息了很?久了,不亮亮劍的話,恐怕芝草的人還真覺得他是個垂垂老朽呢。”

蒼梧腦中閃過太保好似熊一般健壯的身軀和洪鐘般響亮的嗓門,心中覺得:無論?如何,也沒有人會把?太保的形象和“老朽”兩字聯係在一起吧?

但是他有一個好處,就是臉部?表情稀少,所以?即使心中有這樣的腹誹,麵上也隻是僵著臉,沉沉應道:“是!”

但是茶朔洵卻好像能從這張沒有表情的忠厚臉龐下讀懂他的心思,因此似笑非笑地瞥了蒼梧一眼,看得蒼梧後勁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才對他道:“讓你手下的人把?那個人看好,雖然我們用陣法封住了他奇異的能力,又派了台輔的使令看守,但是誰也不清楚他還有沒有什麼後手。絕對不要在這最後的關頭?出現什麼差錯,不然……”

茶朔洵的話戛然而止,隻是對蒼梧露出了一個純良的笑容。

蒼梧卻仿佛能從這溫善的表情下嗅到血腥氣,忙正色抱拳應了。

……

在這個小裡休息的兩天,村民和茶朔洵一行人一直都?是涇渭分明的模樣。

直到他們要離開的那天。

原本緊閉著的各家各戶,全都?打開了大門,聚在了裡祠的外麵。

村子的裡長和長老用一張精美得不像是村民該有之物的托盤托著一疊糕點?走到了被?士兵層層保護著的文光和茶朔洵麵前?。

——當然是沒有靠近就被?士兵們的長矛阻擋了去路。

但是一個極其柔和的聲音卻讓士兵們收起對準著百姓的長矛。

“不必這樣,我能感覺到他們沒有惡意,放他們過來吧。”

原本像是木雕泥塑般僵硬著的村民們頓時騷動了起來。

一聲極大的抽氣聲從人群中傳來,大家都?在這個聲音出聲的時候屏住了呼吸,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一個小孩子還不太懂事?,他懵懵懂懂地對自己的母親說道:“這個溫柔的大哥哥就是台輔嗎?”

他的母親幾乎是立刻就驚恐地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然後佝僂著身軀向文光的方向點?頭?。

文光想:若非是他事?先對裡長說過不需要行大禮,隻怕這些人會立刻跪下。

他隻能更加放柔了聲音,“沒關係的。”然後對那個小孩子和他的母親和善的笑了笑,“你說對了,我就是台輔哦。”

文光這出人意料的溫和態度,一下子就讓緊張害怕人群仿佛冰雪消融般有了觸動。

有抽泣聲和極力壓製的呼喊聲從人群中傳來。

——太好了,他們盼望了這麼久的台輔是一個這麼溫柔的人。

這一刻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些村民心頭?所想。

就連茶朔洵都?不由為這情感觸動,臉上原本隻是客氣和禮貌的笑容有了一絲真實的溫度。

“大家有什麼話想要說嗎?”

這時裡長和長老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舉起他們手中端著的糕點?,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聽?聞主上和台輔就要返回芝草,所以?特意做了一些點?心,想要供奉給主上和台輔……”

文光自從來到這個裡之後,雖然沒有四處走動,但是還是能感覺到這個裡的貧困。

他看著村民們身上補丁疊補丁的衣服,和黃黃瘦瘦的臉色,再看著被?村民捧在手中的點?心——

雖然能看出是很?粗糙的油炸點?心,但是隻要想著這是連生存都?困難的百姓們口?中好不容易擠出的最好的東西,他就忍不住心頭?發?顫,眼眶發?熱。

“太破費了。”

裡長聽?到文光沒有嫌棄,立刻高興地說道:“不破費不破費,台輔能夠降臨,已經是上天給予我們最好的回饋了。”

他渾濁的眼睛流下了激動的淚水,他抬起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盼望了這麼久,柳國終於有救了。”

說著他跪著將托盤高高舉過頭?頂,叩首道:“台輔,懇求您和主上收下草民等的供奉,向苦難中的萬民降下甘露吧。”

文光的眼中閃過一絲晶瑩,他和茶朔洵相互看了一眼,隨後他和茶朔洵從士兵的守護中走到了裡長的跟前?。

他們的視線在所有人的臉上掠過,堅定的眼神讓所有和他們目光相接的人全都?忍不住紅了眼睛。

“你們的心意,我們收到了,請放心吧!”

雖然隻是簡單的一句話,但是低低的啜泣聲卻從人群中越來越大聲地傳了出來。

第72章 最後一劫

收下了包含著村民們殷殷期待的糕餅之後, 茶朔洵他們一行人便?準備離開這處小裡了。

裡家的人們推開了為了防禦野獸和土匪而鑄造的大門,茶朔洵帶著文光騎上了鄒虞的背部?,隨行的眾人也紛紛騎上了馬匹或是騎獸。

士兵們握住手中的兵器, 將他們護衛在層層守護之中。

當茶朔洵他們的隊伍踏出裡家的大門時, 門內,數不清的村民?們的身影全都伏跪了下來,直到最後一個士兵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小裡外的道路上。

或許因為好好修整了一日, 所以隊伍行進的速度很快, 那個山穀中的小裡也很快地消失在了叢林草木的掩映之中。

文光收回了複雜的視線, 把向後回望的頭?轉了回來。

“我們能擔得起?他們的期待嗎?”

文光的聲音的聲音輕輕的, 裡麵的意味卻?格外沉甸甸。

而茶朔洵的回應卻?是一聲輕笑。

“當然, 此道雖艱,但我們直到目前不都走得很好嗎?”

文光眸光一定,他被茶朔洵語氣之中的篤定和堅信所感染,心頭?的憂慮也微微鬆散了一些。

他的眼簾垂下,隨後又抬起?。

再看向前路之時,文光的目中已經沒有任何猶豫和質疑。

他仰起?頭?,對茶朔洵釋然一笑,“是啊, 至少開頭?還?不錯。”

雖然還?是不知道自己和這個人能不能擔負起?身後無數百姓的期待, 但是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去承擔了。

將來如何,隻有將來才知道。

如今唯有堅定地走下去了。

……

芝草所在的州——寧州,處於長亭山脈的另一側, 因為暫時不想?和隱藏在長亭山中的那些人交惡,所以他們其實?一直是沿著長亭山的邊緣在行進的。

在長亭山附近前行的這段時間, 除了黃平奉假王之命驅使妖魔對他們進行了一次襲擊之外,其實?他們一路上都算得上風平浪靜。

但是他們每個人其實?心中都清楚, 長亭山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威脅,隨時都有可能對他們來一次襲擊。

平度騎在天馬之上,身上的甲胄從來沒有一刻離開過身體。

眼前他們即將離開長亭山的範圍,他的心中卻?沒有半點鬆懈,反倒更加警惕。

又穿過一個山穀,耳邊幾乎能聽到嘩啦啦的水流聲從不遠處傳來,平度揣測著他們已經快要到達了長亭山最邊緣的融水邊。

吩咐了手下的一個旅帥帶著一兩的士兵前去探路,他正在心中計算著到達寧州邊界的時間,以及州師可能和他們相遇的時間,他的身邊傳來了金闕的聲音。

“這些日子讓將軍受累了。”

平度微微一拽手中韁繩,讓天馬稍微慢下腳步等了一等騎著騎獸趕上來的金闕,“哪裡算得上累!能護衛主上和台輔是卑職的榮幸才是。”

平度哈哈大笑著對金闕一抱拳。

金闕也嘿嘿一笑,拽著騎獸向平度的方向靠了靠,“將軍就是痛快。不過您確實?是辛苦了。”

“不不,隻是分內隻是罷了。”

“哈哈,將軍不必推脫了,”金闕輕輕搖了搖頭?,笑道,“所以主上讓我來問?將軍,可有意願前往王師率領一軍嗎?”

平度雖然早就感覺到,護送茶朔洵前往芝草之後,他肯定會被提拔,但是他卻?沒想?到會是這麼大的提拔,一時間他的眼睛都瞪大了。

“這,這當然好哇!”

不過驚訝歸驚訝,這種好事他也不會因為所謂的謙虛而推開的。

就算他腦袋再簡單,也能看出?來目前茶朔洵身邊可用?的人十分緊缺,不然也不會從恭國?帶著一批官吏回來了。

這時投入他的門下,說不準便?能成為心腹。

這樣一想?,平度的心頓時火熱起?來,他的視線忍不住看向不遠處的茶朔洵的背影。

金闕見?他知機,頓時滿意一笑,又和他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便?駕著騎獸走遠了。

而此時前方探路的士兵也回來了,果然和平度預料的一樣,前麵就是融水了。

隻要度過融水的這一段,他們就會到達寧州。

所以,如果長亭山中的那些人想?要對他們不利的話,在融水邊對他們動?手就是最好的機會。

平度心中這樣揣測,也這樣把這些話告訴了茶朔洵。

“卿與我所想?的一致。”

茶朔洵聽著平度的推測,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推測。

他們這些有過軍旅生涯的人很容易就會發現這個地方的危險。

所以除了平度,蒼梧、成佳等人也道:“主上千萬小心,謀逆之人可能會在融水邊有所動?作。”

文光不懂這些事,但是他聽著這些人的商量,也緊張了起?來。

“我也會把使令全都派出?來的。”

茶朔洵笑著點了點頭?,道:“這是最後一關了,大家,渡過了融水之後,我們就算是度過了這次的劫難呢。”

聽茶朔洵用?“劫難”稱呼他們這一路的經曆,眾人不由都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

於是接下來茶朔洵等人商量著調整了隊伍的排布,又讓那二?十多頭?天犬作為護衛行在所有人的最外圍,他們終於在日頭?偏西?的時候,走到了融水的岸邊。

而變故也是在這一刻發生的。

隊伍還?沒有完全走出?山穀,巨大的石頭?便?轟隆隆地從兩邊的山崖上滾落。

但是或許是因為早有準備,所以州師們除了最開始驚慌了一下,並沒有太過混亂。

而茶朔洵則當機立斷,命令那數十頭?天犬向著石頭?滾落的位置追溯而去。

隨著天犬爬上了崖壁,鑽進了草叢,人類驚恐的哀嚎聲頓時在山穀間回蕩。

文光聽著牙酸的撕咬聲和哀嚎聲,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地攥緊了手中的韁繩。

而在巨石襲擊未果後,嗖嗖地箭矢破空聲也如密雨般響了起?來。

平度當即高呼道:“舉盾!護衛主上衝出?這處狹穀!”

和融水相接的這個山穀是個葫蘆狀的地形,也就是中間寬而前後狹窄的樣子,故而隻要將前後出?口守死,困在其中的人便?如甕中之鱉,隻能任人魚肉。

但是想?要到達融水邊,除了從這處山穀走,便?隻能從山上穿行,從山上穿,山中還?不知有多少謀逆之人的人,他們這麼多人便?是明晃晃的靶子,因此多方考量之後,儘管知道走這處山穀有被甕中捉鱉的危險,他們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並且他們還?有最後的防備——實?在危急的情況下,鄒虞帶著茶朔洵和文光可以飛行。

因此儘管兩邊的林中箭矢如雨,朔州的州師們依舊能嚴格執行平度的命令,舉起?早已轉唄好的盾牌,將茶朔洵和大部?分人都遮的嚴嚴實?實?。

而方才攀上崖壁的天犬們也在咬死了那些推巨石的人後,開始搜尋起?隱藏在林中射箭的人。

隨著一聲聲的慘叫響起?,漸漸地箭矢的攻勢也變得弱了下來。

但是茶朔洵等人卻?全然不敢因此鬆懈半點心神。

他們趁著攻勢減緩,全力地向著山穀狹窄的出?口奔去!

文光在這個過程中心一直咚咚直跳,他心頭?的不安仿佛魚躍,將心湖叫攪得一塌糊塗。

——快點!再快點!

他感覺到有什麼巨大的危險正在兩邊高高的山林之中醞釀著!

事實?證明,文光的預感相當準確。

“隆隆”的聲音從兩邊的林中傳來,驚得大批飛鳥從林間騰空而起?。

有士兵目眥欲裂地看著兩邊的樹林間推出?了一排排閃爍著金屬光芒的巨大箭矢。

“是弩機!是攻城弩!”

平度的心臟在這一刻差點從口中跳了出?來。

他的牙關緊咬,“該死,恒光那家夥當真大逆不道!”

與此同?時,山間傳來一陣陣古怪的哨聲,伴隨著這奇怪的聲音傳來,原本追逐著林後的人的天犬們,像是喪家犬一般從林中驅趕了下去。

而文光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好難受,眼前的景象都像是重影了,一陣陣的惡心泛上心頭?。

茶朔洵自然也注意到了文光的異狀,他一皺眉,頓時作了決定。

“搏丘!”

他大吼了一聲,一隻巨大的窮奇從影子中撲來出?來。

“吼!”

窮奇的身型宛如一座小山,但是卻?輕盈地可怕,一下子便?躍上了一處崖壁。

弩機的操作也需要人,而這處山壁之上、操作弩機的人在看見?這樣一隻巨大的妖魔躍到眼前之時,頓時被嚇得忍不住跌倒在地。

“啊!是妖魔!”

連帶著他身邊的人也顧不得給手中的弩機上弦,紛紛就要往山林深處逃去。

弩機發動?本就需要時間,又有了搏丘這樣一搗亂,茶朔洵當即一扯手中韁繩,對著身邊大聲疾呼:“速速衝出?去!”

朔州師們也過了在見?到弩機出?場時的慌亂,紛紛在長官們的帶領下迅速地朝著唯一的出?口衝去。

而搏丘畢竟隻有一隻,那陣古怪的哨聲在搏丘衝出?之時中斷了一刻後,此時又傳了出?來,並且聲音變得更加刺耳!

搏丘的抵抗力雖然比天犬,們要好得多,但是對上這加強版的古怪聲音,也有些不耐。

它難耐地甩了甩頭?,對著虛空煩躁地大吼了一聲。

但是隱藏在背後的吹哨人卻?已經發現了它的虛弱,因此哨聲越發響亮刺耳。

而被搏丘驚嚇的人們也在這時恢複了理智,手中給弩機上弦的動?作愈加快。

“哢噠”一聲,弩已經上好了弦。

第73章 終彙合

弩機繃緊的?聲音仿佛炸雷一般響徹了茶朔洵的?耳畔, 他的?臉色在這一刻寒地怕人。

——攻城弩這種東西幾乎是出手必死,看來恒光那夥人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裡置他們於死地了!

眼見左右之人有誓死護衛他與文光的?意圖,乃至慢下了腳步漸漸朝他們身邊聚來, 茶朔洵當機立斷大喊道:“勿要聚來!速往出口去, 吾與台輔自有保全之法!”

說著便一拽韁繩,帶著文光便騎著鄒虞縱身一躍,當即便登雲而起!

弩機的?殺傷力雖然十足, 但是缺點就是不能隨意調整方?向。

所?以茶朔洵才在上好?弦的?最?後一刻才騎著鄒虞飛起。

隻有這樣, 他們才不會在飛起時被弩箭對準。

但是隊伍中卻?不是每個人都有騎獸的?, 大部分的?騎獸都分給了原商隊的?人, 士兵都隻能步行, 就算是其中的?平度手下的?將官們,也隻是騎馬而已。

這就意味著,大部分人必須直麵這必死的?局麵!

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隻聽雷鳴般地破空聲響起,懸壁兩邊的?弩箭便似電光般急速射出!

“舉盾!”

平度一甩鞭子,騎著的?天馬便驟然淩空,他當然知道這麼近的?距離,什麼盾牌都沒?有辦法攔住攻城弩的?攻擊, 但是他依舊隻能這樣命令。

憤怒、痛苦、憎恨……無?數的?情緒在他的?心中發酵, 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地猶豫,依舊與蒼梧等人一起,率領著所?有的?人衝向那一線生機。

這一刻幾乎所?有士兵都有了死誌, 但是他們的?腳步卻?沒?有任何停歇,執行命令的?同時, 他們每一個人都把自己當做是同袍的?肉盾!

前方?就是出口!

隻要多一個同袍能活下來,將來自會為他們報仇!

巨大鋒利的?弩箭, 好?似紮穿一塊豆腐般容易得突破了將士們的?防守。

沉默的?士兵們沉默地倒下,但是隻要隊伍中出現了空缺,這些腳下不停的?士兵們就會自發地填充進去。

鮮紅的?血液將這狹窄的?山穀出口處的?泥土全都染紅了。

文光被茶朔洵帶著,在空中眼睜睜看著那些不久之前還鮮活的?生命,全都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具具支離破碎的?屍體。

“不要看了。”

已經變成血紅色的?眼前景色倏地便被一隻手掌捂住了。

是茶朔洵捂住了文光的?眼睛。

眼淚不受控製地從手掌中滑落。

“……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文光的?聲音發顫,不僅因為那衝天的?血氣,更因為他心中無?處宣泄的?情感。

愧疚和?痛苦在他的?心頭鼓脹地要炸裂開了,但是文光也無?比地清楚,現在並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他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不然這些人的?犧牲便成了無?用!

“嗯!”

茶朔洵的?回答隻有一個字。

但是文光卻?能夠感受到這個人語氣中的?承諾。

鄒虞不斷向上高飛,文光感覺鼻尖的?血腥氣也漸漸減少,終於,直到一點血氣都嗅到後,茶朔洵放開了捂著他雙眼的?手。

文光的?臉上已是淚痕滿麵。

他看著映射著日光,泛起粼粼波光的?雲海,明明已經安全了,但他的?心卻?好?像還留在那殘酷的?山穀之中。

閉了閉眼,壓下心頭濃烈的?情緒,文光用衣袖把臉上的?淚抹乾淨。

“接下去怎麼辦?”

他仰起頭看向茶朔洵。

茶朔洵道:“自然是去將那些罪人斬殺了。”

文光一怔,隨後猛然回神,順著茶朔洵的?視線看去,隻見?在他們的?前方?,一支嚴整規然的?軍隊正對他們垂首。

雲海之上,無?數玄色的?猛虎旗幟獵獵作響。

——那是王師的?旗幟。

文光的?眼睛又熱了起來。

……

王師在收到蒼梧的?青鳥傳書之後,便日夜兼程地加快了前來迎接的?速度。

隻是沒?有想到,他們還是來得遲了一步。

所?以當他們帶著王師的?空行師將那些埋伏在山穀兩邊的?賊人一網打儘之後,那個帶領王師的?將軍便脫下了盔甲,跪在了茶朔洵腳下。

“臣來遲,請主上降罪!”

這位在戰鬥中英勇無?比的?將軍,此?時就像是打了一個大敗仗一樣,垂頭喪氣地跪在那裡。

他高大的?身軀宛如一座小山,脊背弓著,雙膝深深地陷在了河灘邊的?沙粒之中。

“起來吧。”

茶朔洵沒?有說什麼“你無?罪”之類的?話,隻是讓他起來。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造成這樣慘痛局麵的?並不是王師,但是那個人還是像一顆大石頭一樣沉默地跪著。

文光站在水邊,看著王師們將散落在山穀中的?陣亡的?朔州州師的?屍體搬出來,又看著他們為那些受傷的?州師們包紮傷口,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坐在了一邊,閉目養神的?樂羽身上。

“將軍。”

文光的?聲音打破了僵持著的?局麵,也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其實文光很少會在眾人麵前言語,很多時候,他都像是一個吉祥物,站在茶朔洵的?身邊,成為他禦座的?一部分。

而這也是大部分麒麟的?常態,他們雖然名為台輔,但更多的?隻是王的?一個證物。

所?以當文光開口的?時候,這名從芝草前來的?王師將軍是有些驚訝的?。

他沒?想到,在茶朔洵沒?有多話的?情況下,台輔會出言。

但是台輔就是台輔,天規定麒麟是王之下的?第一人,所?以當文光對他說話時,他立刻便應道:“台輔!”

“您請起吧。”

文光的?神情和?語言都很冷漠,“現在主上沒?有心情和?您客套了。”

他冷酷的?話讓這名粗壯大汗一下子脹紅了臉龐。

“臣並非……”

他想說他真的?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實意地請罪,但是不知為何,這樣的?話他卻?沒?有辦法說出口。

那雙清透的?銀眸定定地看著他,似乎能照進他心底最?深處的?那點陰暗心思。

他的?請罪是真的?,但是也有著邀功的?念頭。

他無?力地張了張嘴,最?後隻能像是被火燒一樣,從地上站了起來。

文光見?他站了起來,便向他點了點頭,向茶朔洵的?方?向走去。

而不遠處的?樂羽看著那個大個子被茶朔洵和?文光拋下之後,無?措又難堪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暗光。

——這個人,似乎是叫做豐和?。

因為王師和?州師都忙著清理戰場,所?以這段小插曲並沒?有太多人放在心上。

和?王師彙合之後,他們一行人很快便渡過了融水,到達了寧州的?境內。

芝草在寧州的?正中,他們從融水進入寧州隻需要向東前進就可以到達芝草。

此?時距離他們從恭國出發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天氣已經慢慢變得暖和?起來。

“已經是春末了。”

文光從地上拽了一把野草,感受著野草柔韌的?根莖葉,又看著不遠處開著無?數野花的?草地。

一陣風吹過,無?數的?花朵隨著風搖曳著自己的?身軀,散發著陣陣香氣的?同時也吸引來了大量的?蝴蝶和?蜜蜂。

這裡是一個名叫碧野的?草場,到這裡,他們距離芝草便隻有一日的?路程了。

文光和?茶朔洵站在了一處突出的?岩石之上,感受著這難得的?寧靜。

風吹起文光銀色的?長?發,他看著在不遠處紮營的?士兵們,對茶朔洵道:“終於要開始了。”

“是啊。”

茶朔洵側過頭,看著文光的?眼神溫柔好?似春水,隨後彎下腰折下一朵紅色的?小花放在了文光的?手裡。

“真是漫長?的?開始啊。”

感慨著的?語氣,笑著搖了搖頭。

“但是不能後悔了。雖然這裡的?花每年?都會開放,但是每一朵花都隻有一次開放的?機會。”

茶朔洵翹了翹唇角,“正如每個被選中的?王。國家會永久地在毀滅和?新生中輪回,但是王隻有一次機會。”

文光看著茶朔洵,突然笑了。

明媚的?容顏比他手中捧著的?那朵紅色小花還要美?麗。

“正因如此?,我們才應該珍惜這唯有一次的?機會啊,主上。”

說著,他低下頭在手中捧著的?那朵小花的?花瓣上輕輕蹭了蹭。

“在這短暫的?時光裡,我們要讓每一朵小花都能安然盛開。”

——柳國的?每一個百姓,都好?像是這片草場上盛開的?花朵。

茶朔洵看著他輕柔地嗬護著一朵花,目光也更加柔了。

“是呢。”

茶朔洵背著手,微微仰起頭,看著澄淨不見?一絲雲彩的?天光,眯了眯眼。

“這樣美?好?的?景色,總要天也做美?才行。”

他和?文光之間?,有些話已經無?需再言明了,一切皆在不言中。

在碧野修整了一日後,他們終於到達了芝草的?城外。

眼前聳立著淩雲山。

仿佛支撐蒼天的?天柱一般,這就是柳的?國度所?在——芝草山。

一眼望不到頂的?山巔被濃重的?雲海覆蓋,那山頂之上便是芬華宮。

雖然從山下無?法用眼睛看見?,但是,那一定很美?。

各國的?王宮都是天帝降下的?恩德,那是帝居,也是神的?居所?。

青色的?斷崖上覆蓋著濃綠的?青苔,零星的?幾株蒼鬆從石縫間?探出枝乾。

芝草的?街道和?其他國家差不多,基本就是順著山腳的?山勢起伏而盤旋而下,向著四方?延伸。

對於隊伍中的?其他人而言,這隻是時隔數年?後再次回到這裡,但是對文光而言,這是他今生第一次見?到這個地方?。

芝草。

第74章 三公

如果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但是對?文?光而言,這就是他從今往後的“家”了。

在文?光有些?怔怔的望著這座城市的時候,茶朔洵卻感?覺有些?複雜。

各國的都城雖然各有特色, 但是規製都是一樣的。

外城開十二?道門, 按照十二?天乾排布,朝南的是午門,共有一大四小五道門。

他走?的時候, 作為臣子, 隻能從旁邊的四門出?入, 但是回來的時候, 卻已經要?從中間那扇幾乎沒?有人可以通過的正門通過了。

——中間的正門隻有宰輔和王可以走?。

茶朔洵斂下眼簾, 唇角幾不?可查的提了提。

這?種殊榮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所謂,但是“隻有”兩個字卻讓他開心。

這?世上,唯有文?光可以與他共享……

而守城的城門旦早已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動靜。

隨後一隊等候已久的人便從四門中魚貫而出?,伴隨著城中突然響起的莊重樂聲,這?隊身穿朝服的人嚴整肅穆地走?到了茶朔洵等人的跟前。

跟隨茶朔洵的人們,朔州師早已在王師的帶領下前往了兵棧之中。

也就是說,現在陪著茶朔洵和文?光站在芝草之外的,隻有原本商隊的人以及樂羽的人還有少少一部分?從恭國來的官吏。

這?些?人中, 除了樂羽依舊一步未動, 還站在他原本的位置,其餘人紛紛後退,然後舉袖斂目向來人躬身持禮。

因為打頭三?個人, 正是如今朝中三?公:太師、太保、太傅。

而緊隨三?公之後的便是地官長、夏官長、春館長、秋官長以及冬官長,而跟在他們之後的便是各部目前得?用的官吏, 其中的人,有茶朔洵認識的, 也有他不?熟悉的。

對?此,他隻是掃了一眼,便帶著文?光上前幾步,迎上了三?公。

三?公雖說隻是虛職,但是大多為朝廷中德高望重之人。

尤其是其中的太保,他從夏官長升任此職後在武官中依舊有著很高的影響,並且此次他能和文?光安全回到芝草,也少不?了他在其中的幫助。

三?公在距離茶朔洵二?人五步遠的時候便跪了下來。

“臣,成浩/和韻/利源拜見主上、台輔!”

三?公下拜的同時,他們之後的各部長官也帶領著他們跟隨的官吏如禮下拜。

“不?必多禮。”

茶朔洵當即一個跨步上前,先是托起了三?公,隨後又讓之後的官吏們免禮。

他笑吟吟地對?成浩道:“太保,此番若無您保駕護航,孤還不?知何時才能和台輔一道返回芝草,您的恩情孤還未致謝,怎麼能先煩請您對?孤與台輔拜服呢?”

太保成浩看起來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聽到茶朔洵這?話?,雙目之中精光一閃,反手便抓住了茶朔洵托著他的手腕,“嘿嘿,老朽豈能與主上妄稱恩情?臣所作所為不?過是為臣的本分?而已。”

正當文?光以為這?位太保當真是謙虛推讓的時候,便聽他話?鋒一轉,道:“但既然主上非要?施恩嘛,臣便也隻能忝受了!”

成浩的這?個大喘氣頓時讓文?光懵了。

他沒?想到這?位太保是這?樣的畫風。

而後便見站在太保左側的一位妝容豔麗的女子舉袖輕笑道:“成老賊,你還真是不?要?臉。這?麼大個人竟然好意思當著群臣的麵?向主上邀功起來。”

這?話?聽起來倒是持重,但是一旁的文?光在經曆了太保的獨特畫風之後,便也不?敢聽話?聽半截了,他暗想:這?前半截話?聽起來沒?問題,就是不?知道後半截話?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這?豔容女子不?滿道:“主上,您有所不?知,派遣王師的實則是臣啊。”

文?光聽她這?麼說,心中頓時有了一種詭異的塵埃落地感?。

還真的如此……

說著這?二?人不?約而同地對?對?方怒目而視,二?人之間的氣氛緊張到似有火花閃爍。

茶朔洵見狀,卻似很習慣似的,並不?以為意,隻是輕笑,“太師的功勞,孤自然也不?會忽視。”

文?光此時方知這?女子乃是太師。

隨後他的目光看向在場唯一沒?有說話?的一公,即太傅,心道:這?位不?知又是什麼畫風?

而在文?光偷偷打量的目光落在這?位太傅身上的瞬間,這?位太傅便敏銳地向文?光看來。

那銳利的眼光好似鷹隼,看得?文?光心裡一驚,忙收回了自己打量的視線。

太傅的容貌十分?年輕,且很秀氣,文?光心想,倒似個文?弱書生?的樣子,但是眼神太可怕了,好嚴肅啊。

無端地,文?光覺得?這?個人可能會是個嚴格的老師。

而當文?光這?樣想的時候,便聽到這?位開了口。

“台輔,君子之行,勿要?鬼祟。”

雖然隻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但是被點?名的文?光卻似炸毛似的條件反射道:“是!”

文?光這?話?一出?口,原本還在用眼睛互相廝殺的太保和太師立刻停止了廝殺,全都看向了文?光。

三?道不?同的視線同時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中有像是看小輩的慈愛、有像看寶物的珍奇、還有像是看不?合格學生?的嚴肅審視。

來源嘛,也很清楚,就是太保、太師以及那位太傅。

茶朔洵見文?光像是應激的小動物一樣,不?自在地像是要?挖個洞逃走?,心中覺得?他可愛極了,便道:“不?知道芬華宮是不?是還是從前的模樣?”

有了茶朔洵打岔,三?公便也不?好再這?樣明晃晃地打量文?光,紛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成浩道:“是不?是的,主上一觀便知。”

太師和韻則笑道:“主上從前的官邸臣也打掃好了,不?知主上是要?住官邸還是……”

她的話?未說完,太傅利源便打斷她,“自然是主上寢宮!”

他眉頭緊擰,雙目之間露出?深深刻痕,可見這?樣的神情對?他而言是常態。

這?個人果?然是個嚴肅的人……

文?光看他的麵?容在心中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至於台輔……”

突然被太傅點?名的文?光不?由立刻挺直了脊背。

利源見文?光動作,眉頭皺紋不?由稍稍放鬆了一絲,他在心中點?頭:能夠聽話?也算是一個優點?,看來以後算是個可以教導的。

“自然也隨主上住在該住的寢殿中。”

被利源駁斥了,和韻卻沒?有似方才與成浩般不?對?付,甚至連一絲不?願都沒?有,她隻是對?茶朔洵無奈地一攤手,“主上,既然太傅發話?了,那麼隻能請您前往宮中了。”

成浩也哈哈大笑道:“主上,請起駕吧。”

文?光初來乍到,根本不?了解芝草的人和事,他隻能看向茶朔洵。

而茶朔洵對?文?光道:“一起去看看我們的新家吧?雖然隻是老舊地不?成氣的地方啦。”

老舊地不?成氣……不?應該去芬華宮嗎?

在這?個世界中,文?光隻見過供王的霜楓宮,回想起霜楓宮的華麗宏偉,他心想:難道柳已經困難到這?個地步了嗎?

還不?等他在腦中想象出?一片破屋爛瓦的建築時,成浩響亮的笑聲已經響起。

“主上還是那麼促狹,”他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文?光眨了眨眼,“台輔千萬不?要?被主上給蒙騙了呀。”

文?光頓時雙頰一燒,知道自己是被茶朔洵逗了,胸中雖有怒火但是當著這?些?人的麵?並不?好對?茶朔洵發作,於是隻能憋得?雙頰通紅。

茶朔洵這?才趁意大笑,道:“我們從禁門走?吧。”

第75章 芬華宮

所謂禁門, 就是一道隻允許王與台輔出入的門,這道門並不是正?門,也?開在?淩雲山的背後。

這是一道所有官吏都知道, 但是卻幾乎沒有人被允許通過的大門。

聽見茶朔洵這樣說, 太師和韻頗覺有趣的揚了揚眉,笑道:“那臣等今日是托了主上的洪恩了。”

——若是君王有旨意,禁門也?不是不能讓朝臣出入。且能夠得到從禁門禁門出?入的恩典, 便說明此人是簡在帝心的人物, 故而就算和韻貴為太師, 也?有此言。

連三公都覺恩遇, 就更不要說其餘與主官一道前來迎接的官吏了。

一時間, 甚至有臣子忍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但是這議論聲在?太傅的一聲輕咳之後,便寂然消失了。

文光見狀,不知為何,心頭對?太傅嚴肅所生出?的畏懼竟然一下子少了許多。

看來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覺得太傅可畏啊……

對?文光而言,乘鄒虞飛上雲海的經?曆,並不止一回了。

除了第?一次他因為病的昏昏迷迷,隻感覺像是被強風吹拂,其餘幾次經?曆, 其實都說不上好。

但是這一回, 因為既不逃命,也?沒有人追殺,所以他方能好好地感受了一回在?雲上飛馳的感覺。

忍不住伸出?手向看似近在?咫尺的“海”撈去, 冰涼濕潤的感覺讓他覺得手上甚至有些刺痛。

他忍不住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低聲喃喃道:“還是那樣的感覺……”

茶朔洵縱容地看著?文光在?雲海中拘了一把“海水”, 隨後又自言自語說什麼?“還是那樣”的話,心頭一動, 心知他是想起了那晚在?霜楓宮的經?曆

“無論是哪裡的雲海,都是一樣的。”

文光仰起頭,不覺撞入茶朔洵溫柔注視著?他的眼睛裡。

兩個人的默契已經?到了無需言明的地步。

文光忽然笑道:“你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忘記吧?”

茶朔洵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某雖不才,倒也?沒有到了老年忘事的地步。”

文光便輕笑道:“那麼?,就請主上早日為我實現?那美麗景色吧,不然,隻怕臣要先年老忘事了。”

文光話語中的促狹讓茶朔洵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他想了想,煞有介事道:“唔,那倒是得快些,否則,就趕不上了。”

文光知他是在?開自己玩笑,因此隻是輕輕用胳膊給了他一拐,涼涼道:“那主上是不必憂心了,反正?臣總比主上要年輕些的。”

這半嗔半笑的佯怒之語讓茶朔洵再也?忍耐不住,暢意地笑了起來。

而兩人說話的時候,天?空中那一輪日輪也?終於墜入了雲海之下,那熾熱的餘暉將一半的雲海海麵染成了泛紫橘紅的顏色,壯麗至極。

他們已經?在?雲海之上飛行了半個時辰了。

終於,在?海麵上的橘色完全被染成了深紫蔚藍,海中也?浮蕩起點?點?星光時,他們終於能夠看清芝草山的山壁。

雖然之前有過等連檣山的經?曆,但是在?看見了眼前的這座插天?聳立的高巨山之時,文光還是忍不住止住了呼吸。

“……真是無論看多少遍都會讓人覺得震撼啊。”

“所以隻有仙人才會生活在?這裡啊。”

茶朔洵深意的聲音在?文光身後響起,文光的思緒不由延伸了起來。

“這就是一國的威嚴嗎?”

將王宮和朝廷建築在?這樣的山峰上,會讓人覺得遙不可及,隻能仰望吧?

茶朔洵卻沒有回答,而是指著?前方的一處巨大平台,已經?裡麵深深的洞口道:“到了,那裡就是禁門。”

文光一時隻能將心頭泛起的感受暫且壓下,隨後順著?茶朔洵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視線之中,一處岩壁上陡然伸出?了一塊巨石。

這巨石平坦無比,就像是被人用什麼?東西削平了,大小約為一個廣場大小。

文光和茶朔洵騎著?鄒虞率先降落在?了那塊平台之上。

被茶朔洵攙著?從鄒虞的背上下來,文光這才看清楚,平台的深處,是兩扇緊閉的白色巨門。

茶朔洵拉著?文光慢慢朝巨門走去,文光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去。

——他們之後尚且還有不少人還沒有落下。

“不等他們了嗎?”

茶朔洵笑道:“不必了。”

說著?便見那兩扇門在?他們到達之前從內側打開了。

文光這才從開啟的門扉中看到了巨門的厚度——足有一丈那麼?厚。

而開門的人,或者?說是人偶,是兩個丈許高的穿著?金甲的大家夥。

茶朔洵向那兩個人偶抱拳行了一禮,“後麵還有人來,有勞兩位放他們進來了。”

而這時金闕、樂羽他們也?終於踏上了平台的地麵。

“走吧。”

茶朔洵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轉過頭對?文光道:“芬華宮比之霜楓宮又彆有風味呢。”

文光原本來落在?後麵那些人身上的注意便被茶朔洵的話吸引了過去。

“怎麼?說?”

他們先是穿過了一個華麗的簷廊,又走過了不知多少道台階的施了法?術的樓梯,終於在?穿過一扇白玉鏤刻著?精美圖畫的大門後,總算看到了芬華宮。

“你知道“芬華宮”會什麼?會得到這個名?字嗎?”

濃鬱的草木清新?之氣?在?他們穿過了那扇大門之後,撲鼻而來。

文光被這香氣?一撲,隻覺原本有的那絲疲憊頓時消失。

他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似乎地勢有些高,因此他能夠很好地將芬華宮的大部分建築都收入眼底。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殿閣樓宇之間早已燃起了燈火,文光望著?點?綴在?雲海之間的宮殿,略一思索道:“是因為芬華宮像是一朵朵盛開花朵嗎?”

那些宮殿分布在?從雲海中露出?的山峰之上,這些山峰雪白,從高處看去,排布得宛如一片片盛開的蓮花花瓣。

而這些白色的岩壁之上,又坐落著?無數宮闕樓閣,它們或是以飛廊相連,或是鬥拱相對?,間或有瀑布從這些山峰中垂掛而下,當真是一派神仙玉宇的模樣。

文光拿眼前之景色與霜楓宮比較,心道:這裡比之霜楓宮的濃麗,更多了幾分飄逸。

茶朔洵眉眼溫柔,笑了笑,還不待回答,便聽到金闕的聲音響起。

“台輔真是聰明呢。”

這位體型略微豐腴的男子,不知從哪裡弄了一把折扇,此時正?在?給自己扇風,似乎剛剛狠狠地消耗了不少體力。

文光認為自己猜對?了,臉上不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但是也?沒有全對?。”

茶朔洵很壞心地開口,打斷了文光開心的笑容。

“哎?”

——那是為什麼?嗎?

文光感覺自己的好奇心被茶朔洵激發起來了。

但是茶朔洵卻沒有立刻為他解答,因為三公他們隨後也?到達了這處平台。

“容我賣個關子吧。”

茶朔洵悄悄地附在?在?文光的耳畔低語,見他的耳朵慢慢被自己的氣?息感染而泛上緋色,方才滿意地退開了。

而太師和韻也?走了過來,她好似沒有看到剛剛茶朔洵和文光之間的親昵之舉,笑吟吟道:“看來台輔很喜歡芬華宮了。”

文光不想被太師突然點?名?,隻能靦腆笑了笑,卻並沒有說話。

他隻是知道了三公的官職和名?字,還不清楚他們的性?格,以及……

他的視線微不可查地從侍立在?一旁的樂羽身上掠過。

——這些人和樂羽是什麼?關係。

言多必失,不如少言。

反正?麒麟不通人情也?很正?常。

果然,見文光隻是笑,和韻也?並不以為意,她隻是想要和這個小麒麟說笑罷了。

——聽聞是稀少的白麒麟,要是能看看就好了。

和韻戀戀不舍的目光從文光好似傾瀉的月光般瑩亮的長發上掠過。

“主上能夠喜歡就太好了。”

一個穿著?冬官官服的男人從太師的身後走了出?來。

他對?茶朔洵和文光行了一禮,“臣冬官長列玉,見過主上、台輔。”

被茶朔洵叫起之後,冬官長列玉在?太師不滿的目光中,神色如常道:“但是時間太過匆忙,主上居住的正?殿還在?整理當中,今夜隻能請主上和台輔暫時在?靜法?軒中休息一晚了。”

茶朔洵聽到“靜法?軒”的名?字,不由眉頭微挑。

——靜法?軒是麒麟的住所。因為十幾年沒有麒麟,已經?封閉很久了。

但是正?因為封閉,所以在?這十幾年中,這裡是宮中唯一一處沒有假王蹤跡的地方。

助月輝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獲得天?命,最忌諱麒麟,是絕對?不願意踏足這裡的。

茶朔洵心頭微笑,看來這芬華宮中也?頗有意思啊。

而文光則沒有想到這些,他一來不知道靜法?軒是什麼?地方,二來也?不明白助月輝的陰暗心思。

但是他還是能從這位冬官長的話中聽出?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們要回來的消息應該傳回來不晚了,這麼?長的時間,正?殿都沒有整理好,到底是為什麼?原因呢?

這個問題在?茶朔洵和他一起到了靜法?軒之後,有了答案。

靜法?軒說是“軒”,但是確實一座宮殿。

這座宮殿位於正?殿宏輝殿不遠,需要穿過曲曲折折的水上廊橋才能到達。

進了正?殿,茶朔洵揮退了要上前侍奉的天?官和女官們,懶洋洋地斜倚在?一張寬大的座椅中,看著?文光乖乖巧巧地坐在?一張圓凳上。

“當然是因為屋子的上一任主人——假王,給我們留下了一些見麵禮啊。”

文光的眼睛慢慢睜大。

第76章 訴衷情

“你也能聽出冬官長話中的彆意吧?”

茶朔洵像隻大貓似的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 他歪了?歪頭,茶色的發絲也隨著他的動作而傾瀉到了?他的肩頭。

“不過?你對助月輝不了?解,所以不能猜到他的舉動也不奇怪。”

茶朔洵在提到“助月輝”三個字的時?候不屑地撇了?撇嘴, 隨後很不客氣地評價道:“那家夥就是個心胸狹窄又嫉賢妒能的家夥。”

文光雖然之前聽茶朔洵說?起過?假王, 也知道假王上位的始末,但是他畢竟沒有真?正接觸過?那個人,也因此聽到茶朔洵這?樣說?, 不由感覺到一絲微妙。

“假王是不是曾經針對過?你?”

文光忍不住問道。

茶朔洵冷哼了?一聲, “朝中凡是有才能的人, 誰沒有被假王穿過?小鞋?”

助月輝在被樂羽從凡塵中挖出來之前, 隻是一個才能平庸的鄉間小吏罷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情, 茶朔洵忽然笑了?起來,“不過?,他確實格外?討厭我。”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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