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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光清楚茶朔洵這?家夥性格確實很壞,但是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性格也很有魅力。

而?且,從這?麼長時?間的相處看來,茶朔洵是個很“識時?務”的人。

——凡是他認為有利可圖的人,他和那個人相處的時?候, 絕對會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並且, 即便那人對他失去了?價值,他也不會變得?太過?冷漠。

總而?言之,這?個人在不發瘋的時?候, 相當會討人喜歡。

文光不認為,幾年前茶朔洵作為了?初來乍到的新人會拎不清。

隻看他這?一路上都能和樂羽言笑晏晏的樣子, 就知道這?家夥可是能屈能伸得?很……

茶朔洵幾乎是一眼就看穿了?文光的想?法。

——他的心思全都表現在臉上了?。

真?可愛。

“……助月輝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我的。”

茶朔洵撐著下顎笑眯眯地看著文光。

“我在第一回見到他的時?候,就很清楚這?個事實了?。他嫉妒我。”

“雖然聽起來很難以?置信, 但是確實就是這?樣。當時?已經身?為萬人之上的假王,竟然會嫉妒一個才被允許登上治朝的小小武官。”

茶朔洵似乎是很無奈地嘟了?嘟嘴,朝文光撒嬌道:“那時?候可真?是讓我吃了?一番苦頭呢。”

文光挑眉,不僅沒有出言安慰,反而?像是看好戲一樣,興致勃勃地詢問道:“哦?竟然還?有能讓你吃苦頭的人?”

對茶朔洵之前的經曆竟是相當好奇。

茶朔洵哼哼了?幾聲,像是有些不滿文光居然不安慰他,但是他還?是說?道:“畢竟,當時?他是“王”,而?我隻是個海客出身?的六品武官。上位者要為難下位者是很簡單的。”

“比如說?,”茶朔洵想?了?想?,說?道:“你知道我怎麼在短短幾年之間就從六品升到了?從二品嗎?”

從六品到從二品,中間不僅是七個品級的距離,更是從治朝升到燕朝的距離。

若非天縱之才,普通低階的官吏甚至可能在返還?仙籍之時?都做不到這?樣的躍升。

——成為官吏之後會獲得?仙籍,辭職的時?候就要返還?仙籍,重新成為凡人。

對於茶朔洵先他幾年來到此方?世界的經曆,其實文光已經多多少少從他個人和彆人口中,或是直接聽說?,或是旁敲側擊得?到了?。

文光的目光沉了?沉,他有些疼惜地看了?茶朔洵一眼,“……雖然不能完整了?解內情,但是應該是經曆了?常人難以?度過?的磨難吧。”

——對普通人而?言確實是這?樣沒錯。

因為助月輝不知為何從第一眼就討厭茶朔洵,所以?因為誅殺朔州十虎成功飛山成為了?一個六品校尉之後,茶朔洵就儘被派遣艱苦的差事。

但是茶朔洵這?個人本來便是資質超群的人,又有兩世雖然截然不同,但是都堪稱良好的出身?和受教導的經曆,且他本人也是個遊走在光暗之間,根本不畏懼生死的樂子人。

所以?,助月輝小心眼的授意其實是正中他的下懷了?。

——給我找了?不少樂子。

茶朔洵本人心底是這?樣看待他被人為難的日子的。

此種變態的心理,普通人自然是不能體會,所以?文光才會心疼茶朔洵的“艱難”。

而?茶朔洵這?家夥也相當能順杆爬,他在察覺到了?文光的心意的時?候,立刻就打好了?腹稿,明?白該怎麼說?才能更加博同情。

他沒有一上來就訴苦,反而?故意作灑脫地笑道:“其實沒什麼,隻是讓我作為前鋒去和盤踞在國都附近的匪徒死戰罷了?。那時?候,國內的匪患已經嚴峻到了?阻斷各州道路的程度,若是不能及時?清剿,隻怕各州原本對國都的不遜之心就會更加猖獗。”

“彼時?國內九州,能按時?繳納賦稅的州數竟然不足半。”

茶朔洵搖了?搖頭,似乎是極失望的樣子,“若是那是派出的王師不能顯露起威能,隻怕剩餘八州從此再不會對芝草有什麼敬畏了?。”

文光聽懂了?。

“中央執政無力,不能約束地方?,武力威脅便是最後底牌了?。”

“真?聰明?!”

茶朔洵還?是眉眼開朗地稱讚文光。

但是文光已經能從彼時?這?危如累卵的局勢之下,感知到助月輝加在茶朔洵頭上的壓力是多大了?。

他的眉心不安地蹙了?蹙,銀眸好似月波蕩漾,被他目光注視著的人,隻覺心的酥軟了?。

——沒有人會不因明?月的垂憐而?不心醉。

但是茶朔洵卻並沒有因此便減消示弱博取心上人同情的意圖。

儘管他的心也會因為那人眉頭的輕輕一皺而?感到心口一疼。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這?樣貪婪又自私的人。

茶朔洵溫柔麵?孔之下的,是對文光的無儘渴望和需索。

他的心底就像是有一個無底的黑洞,不斷地吞噬著茶朔洵的靈魂,讓他永遠在不得?滿足地焦灼之中煎熬。

這?個黑洞隻有文光的愛意可以?填補。

所以?,更加憐愛我吧,比現在更加、更加地愛我……

茶朔洵看著文光似憂似憐,充溢著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愛意的神情。

這?一刻膨脹的貪欲讓他差點都維持不住還?算正常的表象。

茶朔洵隻能垂下眼簾,借以?遮掩住他眸中無法克製的欲念。

但是他卻不知,自己這?番垂眸的樣子,反而?讓文光誤以?為他是回憶起了?那挫折的過?往而?有所感懷。

文光其實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

他在現世是孤兒出身?,所以?從小到大都不是善於交際的人,長大了?之後,踏上了?求學?之路,更因為寒素無從與人交際。

他的經曆讓他沒辦法成為一個開朗外?向的人。

但這?並不意味他不需要和人交往。

所以?在升入大學?之後,他才會加入登山社?,希望著能夠稍微拓展一下交際圈。

但沒想?到,第一次登山時?,他就到了?此方?世界。

文光有時?候也會想?,究竟是因為他是白麒麟,才會遭遇這?樣的命運,還?是因為他有這?樣的命運,才會變成白麒麟。

但是這?樣複雜的經曆也養成了?文光遇事從不退卻的性格。

他在很多時?候,都喜歡作為主動方?。

所以?在感覺茶朔洵“可憐”時?,他幾乎毫不猶豫地便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輕地俯下身?,將低垂了?頭顱,作憂鬱狀的茶朔洵抱進懷中。

或許是因為麒麟畢竟不同於人類。

文光的體溫其實並不高。

他的身?上也總繚繞著一種好似煙雲般悠悠然的氣息。

幾乎是被文光摟入懷中的瞬間,茶朔洵便貪婪地將自己深深地按在了?文光的懷中。

他的耳朵緊緊地貼在文光的心口。

聽著那連綿不斷的心跳聲。

文光柔和的聲線也順著胸膛的搏動,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我雖然感覺說?這?些太晚也太輕飄飄了?,但是我還?是覺得?要對你說?——”

文光眉目溫柔地低垂,輕輕地撫摸著懷中人的長發,“從今往後,有我陪著你了?。”

“無論是苦也好,甘也罷,我們一起麵?對吧。我雖然沒什麼能力,但是我還?是會竭儘我的所能,陪在你的身?邊……”

他抿了?抿嘴,似乎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了?口,“保護你。”

文光的性格決定了?他是很謹慎的人,所以?他也不會輕言許諾。

他很清楚,現在說?什麼保護茶朔洵,是很可笑的。

他與茶朔洵之間,誰都清楚是誰更強大一些。

所以?,他以?前雖然心中也有此念,卻並不願意說?出來。

可是今日不知為何,他就這?麼說?出來了?。

“有點好笑,但是我是真?心這?麼想?的。”

文光撫摸著茶朔洵柔順卷曲的長發,就像是在給一隻大貓順毛。

他自顧自說?著自己的心意,“我又不是女孩子,我們之間既然已經到了?這?種關係——”

他的臉有些紅,他還?是有些羞澀,“那麼就要相互保護,相互扶持。況且就算我是女孩子,我也不覺得?男女之間是絕對的誰保護誰……我把你當做和我靈魂平等的人來交往,所以?,我也願意用我即使微薄的能力來嗬護你。”

在文光這?樣傾訴著自己的心意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給茶朔洵帶了?什麼。

第77章 大辟

文光其實不是敏於言辭之人?, 他隻是直率罷了。

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了懷中之人後,他便隻是默默地抱著他。

兩人?這就樣相擁不知過了多久,文光甚至有了一種天荒地老的錯覺。

——不過, 如果能這樣天荒地老, 倒也不錯。

文光感受著懷中人?摟在他腰間的雙手?慢慢環緊,心?中也因這靜好的時刻而感到熨帖。

這時,茶朔洵有些乾澀的嗓音從他的懷中傳來。

悶悶地。

——他還是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了文光的心?口。

眷戀無比, 仿佛文光的懷中便是他靈魂的棲息之地。

這般姿態, 讓文光看著他的目光更加柔軟。

“……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 就讓我?永遠不要醒吧。”

文光眉眼溫柔, 手?指從茶朔洵柔順的長發中穿過, 鬆鬆捋著,“說什麼傻話。”

“遇到你之後,我?就變成傻瓜了。”

茶朔洵的聲音綿綿的,“傻瓜當然隻會?說傻話。”

雖然他說自?己是傻瓜,但是文光怎麼會?不明白?這個人?隻是在撒嬌呢。

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個人?還真是愛撒嬌呢,真是拿他沒辦法。

不過——

“到這裡也差不多了。”

雖然不討厭這個人?對自?己撒嬌,但是也要適可而止才行。

不然,這個家夥可太會?得寸進尺了……

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包圍著靜法軒的湖麵上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湖燈, 水光在湖燈的照映之下,投影在了四?麵的窗欞上,閃爍著搖曳的光痕。

時間已經不早了, 而他們明天還要正式接見朝臣,一定要養足精神才行。

想到這裡, 文光心?底原本的那絲眷戀和不舍便被他強行斬斷了。

文光將茶朔洵竭力?要扣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拿了下來,無視了那人?楚楚可憐地哀求的目光, 冷酷地將他推開?。

“主上,讓下臣和女官服侍你沐浴更衣吧。”

文光不僅冷漠地宣布茶朔洵的撒嬌時間結束,並且更加無情地宣布,“為了主上能夠好好休息,今晚就請主上於東側殿安寢了。”

此方世界以東為尊,所以文光安排作?為主上的茶朔洵去東側殿休息是非常合規矩的。

但是,茶朔洵卻並不想合這個規矩。

因為文光這句話的意思?就是——

今晚你一個人?睡。

不僅不讓撒嬌,甚至連同寢的福利的都沒有了。

茶朔洵怎麼願意,他好不容易從文光那裡多騙了一點愛意出來,還沒有好好感受,就這樣戛然而止了,這讓他怎能滿足?

但是,文光這時候已經喚女官進來了。

望著捧著一堆東西?進來的女官們,茶朔洵隻能把自?己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太知道文光了。

無論他們倆私下怎麼相處,在有外?人?的時候,他是絕對不願意和自?己表現出太過於親昵的舉動的。

唉,他的文光就是那麼害羞。

茶朔洵隻能安慰自?己,剛剛好歹嘗了點甜頭,來日方長,也不在這一時了。

雖則如此,他在前往浴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長籲短歎,隻讓前來侍奉的女官們都忍不住低下頭掩飾自?己嘴角的笑容,直到文光的臉色慢慢變黑,他才抬腳走了。

文光看他離開?了,才總算鬆了口氣,也在剩下的女官們的侍奉下前往了另一間浴殿。

洗去了一身塵埃之後,文光換上了女官捧上來的絲綢睡袍,頭發也被女官們擦乾。

這時候他才終於能夠躺在西?側殿的寢室中,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他很?清楚,明天才是真的挑戰,不養金蓄銳的話,可應對不了。

假王、樂羽,乃至三公以及一眾朝臣,他們或是熟悉,或是陌生,卻全都是他和茶朔洵要去麵對的。

……

文光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這一覺睡的相當好。

他是在鳥兒的清脆鳴叫聲中醒來的。

而侍奉他的女官們則早就靜法軒側殿的夾室中等候了。

在文光的寢室中傳來動靜的時候,領頭的女官便輕輕扣響了他的房門。

文光坐在床邊,雙腿垂在床下,踩在床踏上。

清晨微涼的空氣讓他清醒。

“進來。”

隨著他的一聲呼喚,女官們立刻忙碌起來。

開?門的開?門,開?窗的開?窗,還有人?侍奉文光去屏風之後洗漱並替他換上奢華的朝服。

等到文光洗漱完畢,從屏風之後轉出來時,清醒的空氣已經在寢室中流轉了。

“主上呢?”

文光推開?了要替他配上玉佩的女官,“我?自?己來。”說著便將一組玉佩紮進自?己腰間。

“主上正在正殿之中。”

那個奉上玉佩的女官恭敬地回答道。

文光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寢室。

側殿和正殿之間隔著一座庭院,這座精美的庭院中灑滿了清涼的日光,穿過庭院的一路上,他們的頭上是澄澈的天空,庭院中則吹過了從翠綠的湖麵吹來的涼風。

文光用難得的悠然興致欣賞著這初春的景色走向正殿。

“真是個美妙的早晨。”

正殿高高的主座上,茶朔洵笑眯眯地看著身穿玄色朝服的文光向他走來。

“銀色和黑色很?配。”

文光在看清了茶朔洵的裝扮時也不由?眼前一亮。

因為要接見朝臣,所以他雖然沒有穿朝服,但是也像模像樣地按照君王的身份穿戴了。

“主上穿黑色也很?莊重。”

“啊,能得到台輔這樣的稱讚,也不枉費孤一大早就起來了。”

兩個人?閒聊了兩句,文光沿著台階走到了茶朔洵的身旁,站定,隨後殿外?便響起了下官的宣見聲。

正殿的十六扇大門在這一刻全數被打開?,整列好的官吏們按照品級靜靜地從外?朝走進正殿。

其實按照禮儀,君臣朝會?當有“三鳴”之禮,即三次鳴鑼。

但是茶朔洵因為並不是在君王之正殿——宏輝殿接見他們,也尚未接受天敕,屬於還沒有正式登位之君,所以禮儀上便要簡潔許多。

但是就算如此,還是免不了叩拜之禮。

太宰的官職早就被取消了,作?為替代,是內宰樂羽號令群臣行畢三叩三拜之禮。

禮畢,大司寇伏延出列稟奏道:工種.號圖.顏社團“假王悖逆,不僅在位之時施害百姓、奢靡無度,還怨妒主上,竟敢派遣殺手?妄圖截殺天命之君,臣以為,假王助月輝大逆不道,當處大辟,以服天下!”

所謂“大辟”,就是死?刑。

助月輝的罪證幾乎是無可反駁的。

但是聽到大司寇向茶朔洵申請對助月輝施以死?刑,朝臣們還是忍不住議論紛紛。

文光看下麵的朝臣們——尤其是以秋官為首的朝臣議論不止的樣子,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他也讀過柳的律法書,“謀逆之罪處以大辟”,這是寫在書中的法律。

他不明白?,這個幾乎沒有任何爭議的奏請,為什麼會?在朝臣中引起這麼大的議論。

但是,茶朔洵卻很?清楚。

因為柳國已經在事實意義上很?多年沒有死?刑了。

度王給柳國留下的最大遺產,也是他能維持柳國一百多年治世的基礎,柳國人?於十二國中最自?豪的,就是他讓人?替柳製定了規範法律,並且這套法律行之有效地實施了下去。

沒錯,柳聞名十二國,不是靠它的某個物產,或是它的氣候什麼的,而是它是十二國中律法最完善的國家。

群臣議論了好一會?,終於,小司寇看了一眼抱著板笏老神在在的大司寇,站出列道:“假王之罪,雖無可辯駁,但臣請主上慎重,勿要輕用大辟!”

聽到了小司寇的話,不少臣子都不由?讚同地點頭。

“大辟不可擅啟用。”

“隻要削除了他的仙籍,並判處他最高刑期的囚禁就好了。”

“是啊,被削了仙籍之後,他就會?老死?,讓他的餘生去贖罪不是更好?”

但是也有不同的聲音出來反駁。

“那可是謀逆!除了大辟還能有什麼刑法可以判決謀逆大罪!”

“若連謀逆之罪都不能判處大辟,那還不如廢除大辟,何故還將大辟之刑放在律法之中?”

兩派人?越說火氣越大,到了後來爭論不下,竟然開?始擼起袖子,企圖以物理的形式決出誰高誰低。

但是茶朔洵從始至終都隻是冷眼旁觀,未置一詞。

直到樂羽出言嗬斥,兩方人?馬被其他朝臣拉開?,大司寇和小司寇全都伏跪在地向茶朔洵請罪。

“主上,”大司寇義正詞嚴,“既然國法規定當用大辟,此賊又罪證確鑿,那麼請主上按律下旨!”

小司寇卻道:“主上,從前度王曾言“大辟勿用”,柳國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實行過大辟之刑了。蓋因死?刑並不能預防犯罪,反倒禍害人?命,主上乃天命之主,當憐憫天下眾生。罪人?助月輝雖有罪,但他亦是一條性命,還請主上三思?,勿要輕害性命!”

“小司寇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殺人?是嗎?”

茶朔洵緩緩開?口,聲音柔和,像是在認真詢問的樣子。

小司寇一愣,沒想到茶朔洵會?反問他,但是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點頭,“殺人?便是犯罪,主上不要輕用殺念。”

茶朔洵聞言,深深一歎,點了點頭。

正當小司寇以為他這是要答應的樣子,心?頭歡喜之時,卻聽茶朔洵笑道:“可是孤卻是滿手?血腥,早已殺人?如麻了。”

第78章 論前因

滿堂寂靜, 許久,唯有太保哈哈大笑。

“雲芝大人,主上武人出身?, 殺賊出仕, 雖然不會濫殺,但該殺的人,卻?很敢殺!”

小司寇頓時一噎, 他方才隻顧向茶朔洵奏稟他的政見, 這?時才想起, 他們?的這?位主上, 在被麒麟選中之前, 是個武官。

軍中司法自然與民間不同。

民間早已不用死刑,但軍中卻?常殺戮。

——柳國賊寇頗多,軍中將士是常要清剿的。

“殘暴之君。”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說出了這?句話。

但是莫名地?,朝堂上的人卻?都聽到了心裡。

於是朝堂之上,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小司寇看樣子很懷念度王啊。”

茶朔洵在這?安靜的環境中,突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聽聞慶國的臣民因為懷念已故達王的治世,曾有“懷達”這?樣的說法。”

他輕輕笑了笑,抬眸看向跪在台階之下的小司寇, 看似平淡地?說:“那麼, 孤看今日柳國也當有“懷度”的說法了。”

這?話輕飄飄的,卻?讓小司寇的心陡然一顫,當即便伏下叩首道:“臣不敢!”

茶朔洵看似隻是在說小司寇懷念度王, 實?則在說他是對自己?不滿。

——何等誅心之言。此言一處,隻怕那些並未有對茶朔洵有意見, 隻是單純支持小司寇政見的臣子們?也根本不敢再出言了。

誰也不想第一天就被?主上蓋了一個懷念前任君主的戳。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當前卻?在懷念故人, 這?不是明晃晃地?在表達他對新君不滿嗎?

樂羽作為站在階下的第一人,這?些念頭?幾乎是瞬間便在他心頭?閃過,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大司寇。

看來秋官長是決定向茶朔洵投誠了……

而高座之上,茶朔洵將眾人的表情攬入眼中,心中亦是有了計較。

他緩緩開口?,“就決定采用大辟,時間交由秋官署決議。”

這?便是禦令了。

即便還有不少官吏並不滿意這?個結果,但是他們?同樣沒有辦法去否決茶朔洵的命令。

禦令一出,不遵從者等同謀逆!

“主上聖明!”

以樂羽為首的官員們?紛紛伏跪叩首。

於是,對假王助月輝的判決就這?樣決定了。

……

朝議過程中,文光一直忍耐著心中的疑惑和困擾,終於等到朝臣全都退去,他和茶朔洵離開正殿,穿過花園的時候,他才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花園中許多枝乾烏黑,但卻?開著雪白花朵,好似香雲的花樹。

一陣清風拂來,雪白的花瓣便撲簌簌如落雨便在園中落下。

“我記得柳國的法律中不是明確規定,謀逆之罪隻能?判處死刑嗎?為什麼今日朝中還會有這?樣的爭執?難道是因為我看得律法已經重新修改過了嗎?”

“並沒有哦。”

茶朔洵伸出手,將一枚黏在了文光發間的花瓣取下,他笑道:“你之前看到的柳國的法律就是最新的版本。”

“那為什麼——”

“因為法律是法律,執行是執行。你還記得剛剛在朝上時,小司寇曾經說過,度王曾經說過“勿用大辟”吧?”

聽到“度王”的名號,文光心中總會對這?位疑似為他老鄉的前任劉王有種莫名的感?覺。

“是的。”

茶朔洵點點頭?,“那就是了。一百多年前,度王雖然在法律中規定了很多處以死刑的法條,但是他之後又頒旨停止了死刑。”

看著文光的眼睛驚訝地?睜大,茶朔洵接著說道:“也就是說,柳國的死刑其實?隻存在於法律本身?之中。”

“凡是論?罪當死的犯人,最多便是□□或是囚禁,這?在柳國已經是被?大家默認的規則了。”

“怎麼可以這?樣……這?樣的話,國法的威嚴在哪裡!”

茶朔洵一攤手,“度王大治的時候,其實?這?個規定還沒有太大的影響,畢竟那時候還算得上國泰民安,百姓們?很少會觸犯死刑。但是度王當政後期嘛……”

茶朔洵嗬嗬笑了一聲,“你沒見過柳國的土匪,所以不太清楚。其實?柳國的匪徒大多都是黥麵之人。”

文光皺了皺眉,“黥麵?啊,是在臉上刺字……”

“對,就是那個。在犯人的臉上用一種獨特的墨汁——沮墨刺上符號,一般是四個字的符號簡化,分彆代表了在何處受到審判,何年犯罪,服刑的地?方,還有犯人的名字。根據所犯罪行的不同,在臉上刺青的位置也不一樣。一般第一次會刺在右側太陽穴,第二次會刺在左側太陽穴,第三次會在右眼下,第四次會在左眼下。超過四次的話,就不再處以黥麵之刑,而是直接關入監獄,從此處以□□了。並且,沮墨是會褪色的,最初是黑色的,慢慢地?變成變成藍色,隨後變成青色,再由青變紫,然後由紫變粉紅,最後便消失無?蹤。”

“最多十年,隻要犯人不再犯罪,那麼他臉上的刺青就會消失不見。”

“但是你說匪徒們?卻?全是黥麵之人……也就是說他們?必然是要不斷作惡才會讓臉上的刺青留下來。”

“是啊。”茶朔洵折了一支香花在鼻尖嗅了嗅,隨後將花枝簪在了文光鬢角。

他欣賞著美人與香花交相輝映的美景,笑道:“全都是罪大惡極之人。所以我們?我們?在剿匪的時候,隻要看一眼那些人的臉,就會直接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不然將這?些人交給各州或是國朝的話,他們?說不定還會保住一條小命,然後在監牢中養得肥肥的哩。”

“這?算什麼?”

文光隻是聽茶朔洵這?麼說就感?覺要氣?炸了,“度王這?麼弄,不是等於說“就算犯了大罪也不要緊”嗎?”

“哈哈哈哈,說得沒錯,所以柳國才有這?麼多匪徒嘛!柳國的法治簡直爛透了,法條完全成了廢紙,犯罪率也是很可怕的。”

“那個小司寇真讓人討厭!”

文光恨恨地?說道:“他肯定是個保守的老頑固!”

茶朔洵又笑了起來,“台輔說得對,他確實?是個老頑固。”

而且,還是個討厭他的老頑固。

“不過,看起來,大司寇和他不太一樣。”

文光有些遲疑,“他算是我們?能?夠信任的人嗎?”

茶朔洵挑了挑眉,心中為文光的謹慎感?慨。

“還不清楚。雖然他這?次像是和我們?站在一起,但是也不過是因為我們?觀點恰巧一致罷了。到底我們?能?不能?信任這?位大司寇,且慢慢看吧。”

文光將茶朔洵彆在自己?鬢角的那支花枝拿了下來,白了他一眼,“男人戴花像什麼樣子!”

茶朔洵看著他哼唧的樣子,眉眼彎了彎,似乎正要說些什麼,這?時,一個下臣卻?匆匆穿過花園稟報道:“主上,大司空有事覲見。”

大司空,即冬官長。冬官是管理?技術研發,咒術,以及建造相關的事務的官吏。

——宮室的營建、修整自然也是冬官的職責。

所以,之前茶朔洵回到芬華宮後,大司空才會因為宏輝殿尚未準備妥當而請求他住在靜法軒。

“……大司空?”

文光和茶朔洵相互對視了一眼,茶朔洵摸了摸下巴,玩味笑道:“看來,宏輝殿的事情也有了一個結論?了。”

這?也是文光心中的猜測,於是茶朔洵也不調戲文光了,他看著雙眼發光,迫不及待的文光,心頭?微笑。

“請他到東側殿。”

“是。”

那個下臣領了命令便又匆匆離去了。

文光看著下官消失在回廊中的身?影,望著茶朔洵,“我們?也過去吧?”

茶朔洵從文光手中接過了那枝被?他捏在手裡的花枝,替他彆在了衣襟的扣子上,神態悠然,“不急,人又不會跑掉。”

彆好之後,他還煞有介事地?退開欣賞了一番,讚道:“果然太嫦之花與你很相配。”

文光隻覺心頭?無?語。

——這?家夥還能?不能?正經點呀!

但是他這?次卻?沒有再把花枝拿下了,而是冷笑道:“主上若是喜歡,自己?何不也戴上一枝?我看主上容色驚人,也極襯這?花呢。”

但是他還是小看了茶朔洵的厚臉皮,這?個人聞言,卻?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還害羞地?撫著自己?的臉龐,羞澀問道:“當真?”

文光當即一噎,說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而茶朔洵卻?真的又折了一枝花枝,膩著文光道:“既然台輔覺得小人與這?花有幾分相配,那就請台輔為小人簪上吧?”、

文光被?他一撲,當真是一分無?語化作十分無?奈。

心中為此人的沒臉沒皮感?覺到敬佩了。

“嗯~”

“唉……”

經不住這?家夥纏磨,隻想著敷衍他快點結束磨蹭,文光在茶朔洵期待的目光中接過了那枝花。

雪白芬芳的花枝捏在了他的手中,竟然不知是花更白還是手更白。

茶朔洵看著文光執花的那隻手,文光感?覺自己?的那隻手都要燒起來了。

一層薄薄的緋色漸漸在那瑩白的手背上浮現,文光感?覺自己?的臉也有些熱,於是看也不看地?便將那花隨意插在了茶朔洵的頭?上。

不妨文光的手才離開茶朔洵發間,一個讚歎的聲音便在園中響起。

“主上當真玉郎也!”

第79章 蓬山來人

文光被這聲音一驚, 循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個穿著樸素官服、文官打扮的男子正隔著下臣們的阻攔向他們舉袖行禮。

修眉俊目、頎秀非常,施施然頗有林下之風,

這番舉止容貌, 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即便文光才見過他幾麵,依舊立刻認出來人。

“……大司空。”

茶朔洵笑著?看向來人, 朝阻攔著來人的下臣們一揮衣袖, 原本攔在來人之間的下臣們頓時退去, 給來人讓出了條道路。

那人向茶朔洵和文光的方向走來, 恭敬道?:“請主上恕罪, 臣性子焦急,不能安心在東側殿等待,從女官口中得到主上的所在後,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說罷,又向文光的袖手一禮,歉然道?:“台輔恕罪,擾了台輔的興致了。”

文光心想:你哪裡是?擾了我的興致,分明?是?幫我從某人的糾纏中解救出來了。

這樣?想著?, 他麵上便?對大司空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大司空的事要緊。”

大司空見狀忙又向文光行了一禮,隨後便?對茶朔洵道?:“主上,宏輝殿已?經修整完畢了。”

茶朔洵挑眉, “哦?這麼快嗎?”

大司空聞言,臉上似乎有慚色, “是?臣下無能,其實, 能這樣?快修整好,實則是?托了台輔的福。”

文光驚訝,“我?”

“是?。”

大司空解釋道?:“自從臣等將那罪人捉拿後,宏輝殿內便?常有怪事發生?。先是?夜間有宮人回稟,說是?經常能在深夜聽?到鴿子的叫聲,聲音詭異,十分怕人,隨後便?開始有人神思不屬,常常恍惚,開始臣等以為這些人是?因為被鴿子的叫聲吵到,所以夜間不能安寢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發展到後麵,這些經常恍惚的人漸漸顯露出失魂症的症狀來。”

“唉,這個時候,我們才發覺了情況不對,以為是?有什麼不好的疫症在宮中傳播了。為此,我等特意將宏輝殿一帶全都封鎖了,讓其中的女官與下臣們全都分散到彆殿中,讓醫官為其整治。但是?醫官前來看過之後卻說,並沒有病,也不像是?瘟疫。”

“莫非是?咒術?”

文光聽?茶朔洵這樣?猜測,眼?睛一閃,當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大司空。

大司空搖頭,“若是?咒術,我們身為冬官怎麼會察覺不到?”

文光張了張嘴,“那是?什麼?現在弄清楚了嗎?”

大司空點點頭,繼續說道?:“後來,多?虧了臣屬下一個木人(製作香料的匠人)提醒,說宏輝殿內有奇怪的香氣盤旋不去。我們這才注意到,宏輝殿的四方柱腳處,全都拜訪了一個小巧的香爐,那香氣便?是?從這幾個香爐中傳來的。”

“我們查驗了這種香,發現它對人沒有什麼傷害,但是?對某種妖魔來說,卻是?極強的吸引。這種妖魔聲音如同鴿子的叫聲,長?相卻像是?梟鳥——”

茶朔洵“嘖”了一聲,了然道?:“原來是?次蟾。”

大司空聽?茶朔洵說出了“次蟾”的名字,先是?一怔,隨後便?道?:“主上真是?博學,宏輝殿中的怪病就是?次蟾在作祟。之前竊據正?殿的那個人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次蟾的習性,知道?它性嗜此種異香,便?用香爐在殿內燃燒此香,招來了大量的次蟾,寄居在了宏輝殿中。次蟾這種妖魔,最愛吞噬人的魂魄,所以殿中的下官和女官們才會有那種奇怪的症狀。”

文光皺眉聽?完了大司空的解釋,又問道?:“這樣?……那麼那些被次蟾傷害了的人現在還好嗎?”

大司空忙道?:“因為發現得及時,所以次蟾還沒完全將他們的魂魄吞噬掉,雖然傷了元氣,但是?會慢慢好的。”

文光這才輕輕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接著?他又對大司空請求道?:“請讓人好好照顧他們,他們也是?受了我們的拖累。”

想也知道?,這些女官和下臣不過是?無妄之災,這些次蟾很明?顯是?衝著?自己和茶朔洵來的。

“怎麼會!”

茶朔洵看著?大司空驚呼反駁,乜了他一眼?,笑道?:“這些次蟾本來是?助月輝留給我們的禮物,所以台輔這麼說也沒錯。”

大司空聞言,麵上更?加羞愧,“說到底還是?臣無能,竟然讓罪人引來了妖魔作祟。”

茶朔洵笑了笑,“現在應該沒有了吧?”

大司空道?:“妖魔厭惡麒麟的氣息,在台輔來到宮中的當晚,便?消失了。”

“這樣?啊,”茶朔洵看了文光一眼?,笑道?:“還真是?托了台輔的福氣。”

“正?是?如此!”

大司空又向文光行了一禮,“真是?感謝不儘!”

文光擺了擺手,“和我沒什麼關係,這是?麒麟天生?的。”

但是?大司空卻還是?深深地看了文光一眼?,滿含感激。

雖然不是?文光的主動?行為,但是?要是?沒有文光的話,誰知道?宏輝殿裡作祟的次蟾會鬨到什麼時候?

要是?拖得太久,肯定會被內宰問責,到時候他和冬官署全都脫不了乾係……

他可不想和那個人有太多?的交集。

在場三個人,隻有文光還傻乎乎覺得這件事和自己沒太多?乾係,剩下來兩個人無論是?大司空還是?茶朔洵,都心中門清。

文光這是?賣了冬官們一個大人情啊。

茶朔洵和大司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既然如此,宏輝殿現在是?能住了嗎?”文光問道?。

大司空忙抱拳,他期待地看向茶朔洵和文光,說:“自然,主上和台輔願意移駕一觀嗎?”

做了事,肯定要表表功,他們冬官署雖說之前因為次蟾的事情出了點問題,但是?除此之外,他們的能力也是?很強的。

為了能夠在新?君麵前露臉,他們冬官署可是?將宏輝殿好好修葺了一番呢。

茶朔洵對大司空的心思一清二楚,但是?說實話,他對住到宏輝殿去沒什麼興趣,所以也對這個地方不感興趣。

他私心裡根本不想離文光太遠,昨晚分局兩殿已?經讓他很不滿了。

但是?這樣?的心思卻不必和外人說,因此茶朔洵隻是?“哦”了一聲,打著?哈哈說:“唔,等到我和台輔完成了天敕之後再說吧。”

大司空頓時感到有些失落,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勉強茶朔洵。

“既然如此……”至少前往宏輝殿看一看他們的努力工作的成果吧?

大司空剛想這麼說。

“主上!”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打斷了大司空未儘的話。

大司空一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便?皺起了眉頭。

三人循聲看去,隻見樂羽在下臣的帶領下出現在了花園的一側,向著?茶朔洵和文光的方向遙遙一禮。

文光敏銳地感覺到大司空變得煩躁了起來。

——是?和樂羽不太合嗎?

文光在心中暗暗思索著?。

看樂羽向茶朔洵走來,大司空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變得僵硬了起來,他強壓著?不快低聲道?:“主上,臣官署中還有彆的事要辦,臣請告退。”

茶朔洵自然也注意到了大司空的異狀,他心中暗哂:看來傳言不假,冬官們是?真的和那個人不合啊。

“好,你退下吧。”

大司空在得到允許的下一刻,幾乎是?立即便?離開了花園。

而樂羽此時也走到了茶朔洵身邊,他看著?因為步伐邁得太快而衣擺飛揚的大司空,對茶朔洵輕歎了一聲,“大司空還是?那麼討厭臣啊。”

話中似乎是?在調侃,又似乎有彆的意思。

茶朔洵笑了笑,卻不接樂羽的話茬,“也許隻是?冬官署有急事罷了。”

至於是?不是?,誰在乎呢?

他轉向樂羽,“內宰有什麼事嗎?”

樂羽聞言,肅了肅神色,向茶朔洵稟告道?:“蓬山來人了,請主上儘快前往蓬山,完成天敕!”

茶朔洵怔了怔,隨後笑道?:“看來是?真的不能再推脫了。”

他看了一眼?也有些發怔的文光,喃喃一語,“不過也是?時候了。”

“蓬山的人現在在哪裡?”

“正?在東側殿中等候。”

“好,”茶朔洵點點頭,牽起了文光的手,“請內宰與我們同行,我們一起去見一見蓬山的人吧。”

被這個人握住了之後,文光原本有些顫抖的手指,這一刻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他因為不知如何麵對的心也慢慢不再慌亂。

隻要和這個人在一起的話,就什麼都不會怕了吧?

……

蓬山的使者十分出人意料。

其中一個是?熟人,就是?之前被派遣到文光身邊的女仙瑞香,她看起來比起之前要消瘦了一些,但是?麵容倒是?堅毅了不少,少了不少稚氣。

另一個則讓文光感覺很奇怪,金色的頭發,高挑的身型,俊朗又深邃的五官。

——看起來像是?個有些冷漠的青年,但是?那種非人感……

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文光甚至忽視了身邊的其他人,在看清他麵容的下一刻便?開口問道?:“請問您是?哪一位?”

文光看著?這個青年,目光幽幽。

這樣?出格的舉動?讓茶朔洵的眼?神都深了一深。

聽?起來很失禮的話,青年卻能明?白文光真正?想問什麼。

他對文光頷首道?:“初次見麵,我是?景麒。”

第80章 了前塵

這個男人自稱叫做“景麒”。

嚴格意義上說, “景麒”並不能算這個人的名字,而應該是?這個男人,或者說這個神奇的生物的種類名稱。

他是這塊大陸上正東方的大國——慶國的麒麟, 國氏為景, 所以,為慶國誕生的麒麟,也?以國氏為稱呼。

雄則為麒, 雌為麟。

合在一起, 便是?“景麒”。

非常簡單的命名方式, 正如同文光也?會被不知道他姓名的人稱作“劉麒”一樣。

“景台輔。”

文光在經過了最?初的奇妙的情緒之後, 便率先向那個男人袖手?一禮。

無?論?如何, 作為柳國的台輔,他在麵對?蓬山派來的使者的時候,還是?需要以禮相待的。

茶朔洵也?向景麒抱拳,“景台輔。”

而樂羽則深深叩拜了一禮。

——無?論?他的地位有多高,麵見麒麟的時候都?應該行叩拜大禮。

景麒先是?向文光點?了點?頭,隨後便向茶朔洵彎腰回?禮,最?後才讓樂羽免禮。

見禮之後,茶朔洵讓眾人就坐。

女官們給在座的人上了一盞香茶之後, 便退下了。

茶朔洵招待道:“柳國苦寒, 沒有什麼好招待的,這些茶葉還是?從慶國運來的,景台輔嘗嘗合不合口味。”

景麒雖然看著冷漠, 但卻出乎意料地很懂禮節。

他拿起麵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水,便對?茶朔洵道:“是?上好的雲霧茶, 勞劉王陛下招待了。”

茶朔洵客氣笑?道:“看來景台輔也?是?懂茶之人,這茶能遇到台輔也?算值得了。”

這般寒暄了幾?句, 景麒才切入了正題。

“蓬山之上聽聞劉麒選定了君主後十分欣慰。所以我?這次是?受到玉葉大人的拜托,向劉王,以及劉台輔獻上祝賀。”

景麒的目光從茶朔洵的身上轉移到了文光身上。

“並且,玉葉大人也?托我?向二位轉達:天敕的時間已經卜定,就在下個月初五,所以還請二位儘早前往蓬山。”

茶朔洵聽了景麒的這番話,先是?感謝道:“多謝元君的祝賀,我?與劉麒不勝榮幸。”

聽到茶朔洵稱呼自己為“劉麒”,文光的耳朵動了一下。

——這真是?相當少見的稱呼。

雖然這樣稱呼沒有錯,但是?一直以來,茶朔洵都?叫自己的名字,因此冷不丁被他這樣叫,文光的心中突然有種?怪誕的陌生感。

——簡直就像是?在叫彆人一樣。

雖然有些不習慣,甚至奇怪,但是?在人前的時候,文光幾?乎從來不會和茶朔洵有任何不合的地方。

他一直都?表現得相當順從自己的主君。

和所有人心目中的麒麟的形象完全一致。

而這時茶朔洵已經對?景麒道:“……一直沒能前往蓬山,是?我?的疏忽。既然已經定下了天敕的時間,那麼我?與劉麒一定會儘快前往蓬山的。”

“這樣就好。”

景麒還是?那樣冷冰冰地像是?帶著麵具一樣的表情,但是?文光卻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軟化了。

文光在心中沉吟,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塊有點?要融化的冰。

正當他這樣思緒飛揚的時候,景麒的話頭卻轉向了他。

“……劉台輔,你還習慣這裡的生活嗎?”

“哎?”

他愣了一下,隨即才回?過神,景麒在對?他說話。

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文光忙道歉道:“抱歉,剛剛有些出神……”

他定了定,見眾人的視線這時全都?聚到了自己的身上,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緊張地攥緊了。

“目前還不錯,大家都?是?和善的人,我?也?沒有遇到什麼壞事……”

在他這樣回?答的時候,另一隻比他的手?更大一些,也?更溫熱一些的手?蓋在了他攥緊的拳頭上。

文光心頭一顫,下意識便看向了手?的主人——

茶朔洵含笑?地注視著自己,雙目星海一樣包容與溫柔。

文光緊緊攥住的手?驀地便鬆了鬆,心頭的緊張也?漸漸消失,他更有勇氣地對?上了景麒的眼眸,“而且,我?遇到了主上。我?知道了天命是?怎樣的,因為能和主上相遇,所以我?在這個世界找到了存在的錨點?。”

這是?文光的真心話。

或許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有趣,他遭遇的人和事也?讓他感慨萬千,但是?如果沒有遇到茶朔洵的話,他永遠也?無?法?真正地融入這個世界。

文光不知道自己在提到茶朔洵的時候,他的那雙銀色的眼眸是?怎樣的熠熠生輝。

這樣濃烈的情感,讓景麒都?忍不住露出的動容的神情。

“看來你已經適應地很好了。”

文光沒想到自己會在景麒的臉上看到這種?類似“欣慰”或者是?“慶幸”的笑?容。

“太?好了。”

“謝,謝謝。”

文光有些慌亂地道謝。

茶朔洵看他眼神都?發飄了,便主動接過話題,“景台輔遠道而來,想來也?累了,今日就請先在鄙處安歇吧。”

景麒聞言,站起身對?茶朔洵道了一謝,“叨擾了。”

茶朔洵對?著殿中的女官招了招手?,“為景台輔安排一間房間。”接著他又對?樂羽道:“還要麻煩內宰了。”

樂羽早已站起身,此時立刻回?應道:“是?臣的分內事,不敢當主上一句勞煩。”

說著,他便主動接過了招待景麒的責任,引著景麒出去了。

而與景麒一道前來的女仙瑞香,卻沒有跟著一道離去。

“瑞香,好久不見。”

文光開心地和瑞香打招呼。

與和景麒相處的拘謹不同,文光在麵對?瑞香——尤其是?隻有瑞香一個人的時候——是?很放鬆且愉快的。

在霜楓宮的那段時間,瑞香教了他很多關於這個世界和麒麟的事情,也?幫助了最?開始變成麒麟之後不太?適應的他很多。

所以在文光看來,瑞香其實也?算是?他的一個朋友了。

而瑞香卻在被這樣招呼之後,有些苦澀地笑?了笑?,“確實好久不見了。”

隨後,她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鼓起了勇氣從凳子上走到殿中的空地上,在文光驚訝的眼神中,緩緩地跪了下去。

“瑞香向您請罪。”

瑞香深深的伏跪在地。

文光忙要去將?她扶起來,卻被茶朔洵拉住了胳膊。

正當文光不解地看向茶朔洵時,就聽茶朔洵看著瑞香道:“看來青女的事情蓬山已經有決定了。”

瑞香的額頭貼在了冰涼的地板上,她聽著從不遠處傳來的男人的聲音,心中隻有濃重的苦澀。

“是?,”她的聲音越發地沉了下去,“青女已經被趕出了五山,玉葉大人命令她在黃海中救治凡人,直到她救下一萬人的性命才能獲得寬恕。”

因為玉葉是?飛仙,所以除了西王母,誰也?沒有資格罷黜她的仙籍,但是?西王母是?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女仙就大動乾戈的,因此碧霞元君才會命令她在黃海中救治凡人用以贖罪。

把黃海中所有黃朱都?算上也?不滿一萬人,就算加上了從四門進出黃海的十二國其他凡人,救治一萬人的性命幾?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碧霞元君這個判處幾?乎就是?判了青女無?期限的苦役了。

但是?茶朔洵對?這個結果當然還是?不滿的,在他看來,青女在生了對?文光動手?的心思時便該是?個死人了。

“既然元君已經有了處罰。”

茶朔洵笑?了笑?,“那麼就祝那位女仙好運吧。”

語氣中的森森寒意讓伏跪在地的瑞香不禁脊背生汗。

她的心中有種?預感,青女很可能不能活下去了。

但是?無?論?是?她還是?茶朔洵都?沒有在青女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下去。

“你也?退下吧。”

茶朔洵意興闌珊地說道:“寒門陋室,還請女仙不要客氣。”

已經是?非常客套的社交辭令了。

瑞香又對?茶朔洵和文光磕了一個頭,便在女官的帶領下離開了。

看著瑞香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門外,文光才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茶朔洵。

“你是?要殺了青女嗎?”

茶朔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反問道:“她不該死嗎?”

“我?覺得她罪不至死,讓她按照碧霞元君的判決好好贖罪就是?了。”

“但是?我?覺得她該死。”

茶朔洵臉上的笑?意變得陰冷,他看著文光皺起的眉頭,不滿地哼道:“她都?那麼壞了,你還爛好心。”

文光看他偏執的樣子,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不是?爛好心……”

但是?茶朔洵卻已經做好了決定,根本不想聽文光的勸阻了,“好了,不要提她了好嗎?”

說著便站起身,“我?們還要準備去蓬山。”

文光不滿他敷衍,剛要拉住他的袖子,卻被茶朔洵反手?拽進懷裡,“那就聽天由命好了,如果是?天要收走她的命,那麼我?們也?沒有辦法?。你知道的,黃海有多危險……”

不讓他直接殺人,他就不殺吧。他隻要讓人給那個丫頭不斷製造麻煩就行了,在黃海中生存,隻要有半點?行差踏錯,就會死去。

到時候,就隻能怪那個丫頭命不好,是?天要收走她的命了。

這樣想著,茶朔洵慢慢露出了微笑?。

看茶朔洵的表情,文光就知道茶朔洵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了,他隻能暫時止住,“好吧。”

茶朔洵這才高興起來,抱著文光,在他的臉上狠狠親了兩口。

“真開心啊,我?的文光從來不會讓我?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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