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實在太苦了?,然後終於?有?一天,父親為了?弄錢,去了?一個很遠的人家做工,結果在回來的路上被妖魔襲擊了?,最後我和母親隻能從?和他同行的人那裡拿回他對一隻衣袖……”
墨玲的聲音哽咽起來,眼淚從?她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砸落,一旁的女官看得實在不忍,上前去將?她摟在了?懷裡,然後用?手帕輕輕擦乾了?眼淚。
墨玲感激地對女官道了?一聲謝,自?己接過手帕將?眼淚擦乾了?,“……父親不在了?之後,家裡唯一能賺錢的就隻有?我了?。母親因為父親去世,病情變得更加嚴重,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昏迷了?。
然後,在某一天,我從?做工的館舍回來的時候,發現她握著父親的那隻衣袖,也永遠離開我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隻能用?自?己的自?由去給父母換了?一個還算體麵的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的時候,墨玲的語氣?已經平靜了?下來。
但是在文光看來,她的神?情與?其是平靜,倒不如說是麻木……
“這就是朔州。”
墨玲抬起眼眸,用?一種?直白到冒犯的眼神?看向已經坐直了?身子的茶朔洵和文光,“我的經曆隻是許許多多浮民中最不足道一個而已。朔州就是這麼?一個逐漸走向末日?的地方而已……
所以,給了?浮民們一條生路的恒光大人,毫無疑問地就是我們的恩人。”
“生路?”
茶朔洵問道:“什麼?生路?”
他和文光相互對視了?一眼,雙方的心中都有?了?同樣的猜測:這個女孩口中的“生路”可能和朔州侯的異常富裕有?關!
墨玲奇怪地看了?一眼茶朔洵,似乎有?些不滿地說:“主上不清楚嗎,朔州有?礦山呀?朔州已經開了?很多年的礦了?,每年都向國府繳納大量的稅金呢。”
原來如此,茶朔洵終於?明白了?朔州侯的秘密。
他輕輕笑了?笑,眉目如畫。
——原來朔州侯真的是藏下了?一個礦山呀。
“那個礦山是不是在墨池附近?”文光也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啊。”
墨玲理所當然地答道:“恒光大人為了?我們浮民的生計,特彆允許從?浮民中招收礦工呢。”
然後她有?些抱怨地說道:“也因此,恒光大人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他不得不增加了?向上麵送去的稅金,這才說服了?國府同意了?讓浮民也參加了?這項工作……”
茶朔洵的笑聲突然打斷了?墨玲的敘述。
他眉眼生動地舒展著,眼中閃爍著嘲弄的冷芒,“雖然很失禮,但是我不得不戳穿你的美夢了?。”
文光哀憐地看向墨玲,望著那個因為茶朔洵的這句話而不知所措的女孩,心中發出一聲歎息。
“……朔州啊,從?來沒有?向國府說過它有?礦山呢。”
墨玲的瞳孔劇烈的緊縮,她的心臟突然開始猛烈地蹦跳。
“也就是說,你們口中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能讓浮民也能去開礦的恩人,其實啊,隻是用?了?一個美麗的謊言,在騙你們去幫他賣命而已。
至於?為什麼?會允許浮民獲得這份工作,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如果讓普通的百姓參與?進來的話,這個消息根本沒辦法?瞞住吧?
而浮民則不同,他們什麼?都沒有?,隻能如果溺水的人一般,緊緊攀住那家夥從?岸上丟下的這根繩索,口風肯定會嚴密得要命……就算消息會在浮民中流傳出去也沒有?關係,有?更多的人來為他工作會更好。”
茶朔洵輕笑著說出了?這個冷酷的真相,曲起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
就如同敲在了?墨玲劇烈顫動的心房上。
“那家夥還真是人才啊……”
茶朔洵話中的意味絕對不是誇讚的意思。
而墨玲已經完全?僵木了?。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茶朔洵似乎猜到了?墨玲內心的不願承認,他目光深深地看了?墨玲一眼,“這個事和墨池令也脫不了?關係,他還沒有?逃走。我會派人把他抓過來好好地詢問,到時候,真相是什麼?,自?然會水落石出的。”
“即使那樣……即使那樣……”
墨玲從?得知真相的混亂中醒悟過來後,依舊倔強地哭著說道:“他也給了?生活在地獄中的我們一條活路啊!”
對此,茶朔洵並不否認,“是,無論原因是什麼?,朔州的浮民確實因為他,所以沒有?立刻墜入深淵。
但是,恒光的罪並不會因為他無意中的一點好而就此抵消。如果,他真的想要解決朔州浮民們的困頓處境,他該做的不是什麼?讓你們去替他開采私礦,而是讓你們重新獲得土地和戶籍才是!”
茶朔洵的話徹底擊碎了?墨玲的最後一絲幻想。
這個從?幼年時便?一直與?苦難相伴的浮民少女,在這一刻腦海中不斷地閃過父親、母親,還有?許許多多和她一樣的苦命人的麵孔。
——上天,為什麼?啊,他們隻是想好好的活著而已!
她心頭的悲苦猶如破閘的洪水般徹底衝破了?心防,讓她再也無法?忍耐地捂住臉放聲大哭了?出來。
“父親、母親……”
第66章 是國之過
悲痛的?哭聲?在安靜的?屋子內回蕩, 但卻沒有人去製止墨玲這堪稱是放肆的?舉動。
“……為什麼,大家都隻是想要好好生活,變成浮民是我們的錯嗎?被那?個人欺騙是我們的錯嗎?到底是誰的?錯, 讓我們?變成這樣啊!”
墨玲哭嚎著喊出了在心頭積攢了許久的?質問, 年輕又稚嫩的?聲?音讓在場的?人無不觸動。
在好似在苦汁中浸泡的?日子裡,無數人的苦難醞釀成了她這個疑問,但是沒有人可以回答, 她也沒辦法從生活中得到答案。
大家的?臉上?都是忍耐到悲傷的?神情, 本?來就是苦澀地艱難生活了, 如果再去探尋這苦難的?源頭, 隻會讓他們?更?加絕望而已……
但是——
“不是你的?錯。”
茶朔洵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彙聚到了他的?身上?。
文光看向那?雙眼睛,裡麵有些東西深深似海,又沉沉如山……
——啊,這個人就是自己選擇的?君主啊。
文光讀懂了他的?心?意。
一抹會心?的?微笑在他的?唇角彎起,他垂下了眼眸。
“天象有錯,這是天災,原朔州侯有錯,這是人禍, 但是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不是最?大的?錯誤……”
茶朔洵輕輕歎息著, “……犯下了最?大的?錯誤的?,是國?家啊。對?天災沒有反應,置苦難的?百姓於不顧, 讓他們?無助地淪落為浮民……”
他看了一眼雙目紅腫,眼下猶有淚痕的?墨玲, 隱去了那?樣冷酷又高高在上?的?目光,神色寧靜又悲憫。
“沒有在第一時間甄彆出恒光那?種敗類, 讓本?就艱難生存著的?百姓們?淪為他砧板上?的?魚肉……”
墨玲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笑容,像是承受著一切,背負著一切,那?麼沉重,卻又那?麼讓人安心?。
“是國?家犯下了無作為的?罪啊。”
茶朔洵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感?情,他的?目光對?現在的?墨玲來說也太過複雜。
但是墨玲從幼年時便一直不得安寧的?內心?,卻在這一刻無端地穩穩落了一下來……
“不作為有時候就是最?大的?錯誤。這是“怠惰之罪”!”
文光終於露出了微笑。
“你隻是個孩子,一直以來你都做的?很好了,辛苦你了,墨玲。”
文光摸了摸墨玲枯黃的?頭發。
沉沉的?,穩穩的?力度落在了她的?頭上?,就像是一陣風,終於吹散了這個雖然年幼,但卻已經曆經滄桑的?少女心?頭的?濃雲。
眼淚再一次從眼眶中留下,但是這一回,墨玲卻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因為無助和?絕望而哭泣了。
女官給墨玲擦了擦眼淚,她慢慢地收住了淚水。
“我是偶然聽到朔……大逆罪人的?話的?。”
文光聽到墨玲稱呼的?不自然,知道她還沒有習慣對?恒光稱呼的?改變,因此微笑道:“按照你習慣的?稱呼就好了。”
墨玲怯怯地點頭,然後?攥著手帕,看著文光和?茶朔洵說道:“我因為嘴巴很緊,所以被州侯的?家宰選中,成為了替州侯打掃房間的?下人。前幾天的?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到州侯的?房間打掃。
本?來我應該在午前就離開州侯的?住所的?——因為州侯有午睡的?習慣——但是那?天我實在太累了,所以一時不注意便睡了過去,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已經快要午間了。
我本?想著趕緊離開這裡,但是不曾想州侯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家宰在我擔任這項工作的?時候就告誡過我,絕對?不要在州侯休息的?時間出現在他對?麵前,因為我們?這樣的?人太過卑賤,會玷汙州侯大人呼吸的?空氣……”
文光聽得冷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到底誰才是卑賤之人?人的?德行和?所處地位的?高低可沒有多少關係。”
茶朔洵笑著看了文光一眼,對?墨玲道:“你繼續說。”
墨玲點點頭,“所以當我發現州侯快要進來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敢出去了。幸好因為我一直打掃這處房間,所以對?裡麵的?布局相當了解。我立刻就找到了一個櫃子躲了進去,然後?州侯也在這個時候進來了。”
墨玲說著還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心?口?,似乎又回憶起了那?時緊張的?心?情。
“我以為州侯是進來午休的?,但是沒想到當時除了州侯以外,還有一個男人也跟著進來了。”她皺起眉頭想了想,“州侯好像是叫他安琥!”
當墨玲說出安琥的?姓名時,一直在一旁安靜侍奉的?女官居然驚地突然叫了出來,“不可能!”
而茶朔洵則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這個安琥,莫非是從前戰死在長亭山的?前朔州師帥?”
文光這下子明白女官為何會突然驚呼出聲?了。
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怎麼會突然又活了過來,還和?朔州侯有了來往呢?
為了讓文光更?好地了解這個安琥,茶朔洵還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人。
“這個安琥本?姓路氏,出身朔州臨近的?連州,從祖父輩起,家中便是大富豪。按照他的?家庭狀況,他本?來不應該投身軍旅的?,但是這家夥為了進軍隊,不惜和?家族斷絕了關係,所以在軍士之間也算有點名氣。後?來他因為才能出眾,所以被拔擢去讀了軍校,等到畢業之後?,便被分到了朔州。幾年前,我奉命清繳長亭山的?土匪,這家夥當時就在朔州師中,作戰相當勇猛,不失為一員猛將。但是,在最?後?和?土匪決戰的?時候,他卻不幸被人偷襲墜入了山崖,後?來朔州報上?的?戰損名單上?也有此人,我們?便以為這個人已經死去了。”
一旁的?女官連連點頭,見?文光的?目光看了過來,才小聲?地說道:“安琥大人很喜歡和?我們?女官說笑,所以他在女官間的?人緣一直都很好。那?時候我們?聽說他去世了,都傷心?了很久呢。”
這就解釋了她為什麼在聽到安琥的?名字時會如此失態。
“原來如此,”文光道:“且不管這個人為什麼會沒有死,他和?恒光說了什麼呢?”
墨玲回憶著那?兩個人的?對?話,說:“那?個男人對?州侯說:諒作未必能回來,州侯還是要做兩手打算。而州侯的?回答則是:他已經考慮過了,如果諒作能回來,那?麼最?好,朔州從此沒有後?顧之憂,大家還能像以前一樣,但是諒作如果不能回來,他就隻能從此避居長亭山了,還好這些年他一直在那?裡布局,總算還能在那?裡直到老死。”
果然,茶朔洵在心?中暗道:恒光果然是躲進長亭山了。而且他還從這兩個人的?對?話中聽出了點彆的?東西。
“看來長亭山中的?土匪不僅僅是土匪那?麼簡單。”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難怪這麼多年過去了,長亭山中的?土匪一直沒辦法清剿乾淨,反而還有約繳越多的?趨勢。”
墨玲這時猶豫地說道:“其實浮民間這些年一直流傳著做了土匪就會吃飽穿暖,甚至吃香喝辣的?流言……”
文光目光深深,“又是浮民,恒光這家夥不會是故意製造了大量的?浮民,就為了滿足他對?礦山挖掘的?需要和?補充私兵的?需求吧。”
茶朔洵輕笑了一聲?,“聽起來像是那?家夥會做的?事情,但究竟是不是,隻能等抓到他之後?,我們?再來問他了。不過,長亭山啊……恐怕暫時是不能把他揪出來了。”
文光也點了點頭,“確實,這個長亭山已經被他經營了這麼久,恐怕裡麵早就被他建設地鐵壁銅牆一般,搞不清楚裡麵的?狀況的?話,隻怕進去容易出來難啊。”
見?文光有些惆悵的?模樣,茶朔洵握了握他的?手,“暫且先放過他。我會讓朔州師把長亭山團團圍住,封鎖住所有可能出入的?地方。”他眯了眯眼,“既然他喜歡躲著,就讓他躲好了,長亭山雖然大,但是也不是真的?萬全之地,等到我們?返回芝草之後?,隻需要派來王師,抓他就如同甕中捉鱉。”
文光聽他這樣說,也慢慢醒轉過來,“是,當務之急,我們?還是要先返回芝草才是。”
隻有先正名了,他們?才能名正言順地處理朔州的?這一攤子事情。
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不急,他和?茶朔洵還有很長的?時間。
這時,文光轉向墨玲問道:“墨玲,你還記得你出身的?裡家是哪裡嗎?我可以重新授予你田地和?戶籍。”
但是墨玲卻搖了搖頭,“那?個地方已經不在了。因為土地太過於貧瘠,那?裡的?百姓早就慢慢全都離開了那?裡。其實在父親死後?,我有想過重新帶著母親回到那?個裡家,畢竟即使再貧困的?地方,也可以給我們?提供一點庇護。但是等我悄悄回到那?裡的?時候,那?個地方已經完全被拋棄了。”
“這樣的?話。”文光思考了一下,“按照柳的?法律,你出身的?裡已經消失了,那?麼隻要有其他的?裡願意接納你,那?麼你就能重新獲得戶籍。”
墨玲的?心?快速跳動了起來,她有點明白文光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墨玲,我聽說麒麟會被直接授予首都所在的?州作為封地,成為那?裡的?州侯。等到我成為寧州州侯之後?,我可以替你在寧州安排一個裡落籍,那?時候你不僅不再是浮民了,而且還可以去讀小學,你願意嗎?”
第67章 前往芝草
“當?然……”
墨玲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這樣回答道, 但是她又很快停住了話音,支支吾吾地說:“我能承蒙台輔的恩澤,重新獲得?新生, 自然是感覺非常榮幸的, 但是朔州還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無禮,但是隻有我一個人能得?此?殊遇,我會感覺到不安……”
墨玲的聲音越說越小, 最後她甚至慚愧地埋下了頭, 雙手無措地扭著。
多年的顛沛流離讓她明白自己的要求是多麼的困難, 但是隻讓她自己?一個人獲救, 卻坐視其他人繼續在苦難中沉淪, 她也是在做不到……
墨玲在心中苦笑:原來這就是善良的痛楚嗎?真是奢侈啊。
文光卻隻是笑了笑,“墨玲,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不需要因為自己?的善心而感覺愧疚。”
文光的話就像是溫柔的雨露,一下子便滋潤了墨玲枯涸的心田。
“放心吧,雖然我和主上不能保證讓每一個浮民都重新獲得?戶籍,但是,我們能保證, 在將來的日子裡, 會慢慢改變大家生活的狀況的。”
文光說著,向?這個漸漸不再不安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但是在此?之前, 你會是第一個享受到新政策的人,這也算是我和主上對你告知我們恒光的下落的回報吧。”
文光臉上的笑容既明媚又狡黠, 讓墨玲情不自禁地被?這笑容中的東西感染,也露出了笑臉。
少女?沒有任何陰霾的笑容映在了文光的眼中, 讓墨玲看起來就像是小動物一樣可愛。
文光幾乎忍不住要伸出手摸摸眼前人的頭,但是剛剛有所意動,便聽到一聲涼涼的輕哼聲從?身?邊傳來。
文光臉上的笑容立刻一僵,若非還估計房中還有其他?人在,隻怕一個白眼立刻就要丟向?某人。
一旁侍奉的女?官會心一笑,作為成年女?性的敏銳,讓她十分知趣地帶著傻乎乎的少女?行了一禮便從?房中退去。
下麵可不是她們應該出現?的場合呢……
門扉關閉的聲音輕輕響起,隨即便聽到衣服的窸窣聲傳來。
文光身?體沒有任何轉動,斜著眼用餘光看向?右後方背過身?躺著的男人。
“你的氣量也太小了吧,連孩子的醋也要吃嗎?”
“哼,她可不是孩童,十三歲已?經是少女?了……”
因為茶朔洵是背對著文光躺著的,所以文光根本看不見這個人說話時?的表情是怎麼樣的,但是即使看不見神色,隻從?這透露著濃濃酸味的話語中,文光也能猜到這人說話時?的表情……
“你也才十八歲而已?,隻是和她相差五歲,你們才是同齡人,也許你會嫌棄我年紀太大也說不定……”
越說這人的聲音越委屈,說到這裡酸氣已?經讓文光覺得?眼睛都火辣辣的。
若說文光原本還覺得?生氣,但是現?在已?經隻餘好笑了。
他?睇了一眼背影無端透露著一絲悲涼的男人,笑著從?桌邊走了過去。
“你還真?的是一本正經地說些傻話呢。”
無奈又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一個輕柔的好似微風的吻也同時?落在了茶朔洵的側頰上。
一觸即離,卻立刻讓那人止住了酸言酸語。
銀色的長?發從?茶朔洵的麵前垂落,他?幾乎立刻轉過臉來,一張比芙蓉花還要美麗的笑顏頓時?出現?在茶朔洵的眼眸中。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似乎是讀懂了這個人眼中那隱藏在深處的忡怔,文光含笑的聲音裡是不容質疑的鄭重,“無論是作為劉麒,還是作為白文光,我都不會。”
茶朔洵的眸光顫了顫。
他?原本隻是半真?半假的呷醋的罷了,但是文光的這番話卻真?的讓他?隱藏在那不知真?假的醋意下的不安豁然消去了。
“那就好。”
最終,他?隻是伸出手握住了那隻手,兩人默然無言,心意卻不需要贅述。
……
因為元朔州侯的罪責被?茶朔洵定下了,被?掩藏在表麵之下的朔州的事情總算是被?掀開了一個口子。
墨池令自然也很快被?提來受審,在金闕等人的審問之下,一大批從?朔州地方到國府之上的大大小小官吏的名單沒費多少力?氣便送到了茶朔洵的手中。
茶朔洵坐在朔州侯府上正廳中的主座上,文光侍立在他?的身?邊,除了原本朔州的官吏,跟隨茶朔洵一道前來的人也全都恭敬地肅立在堂下。
滿滿一廳的人都噤若寒蟬地看著茶朔洵一頁一頁翻看著手中的名冊。
“嗬,這就是我們柳的忠臣啊。”
茶朔洵的聲音中沒有一點怒氣,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手中的名冊被?他?隨意丟棄在了腳下,仿佛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但是當?他?抬起眼睛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敢直視茶朔洵的眼睛。
所有人,但凡是視線觸及到了那人的眼神,便立刻心弦緊繃地垂下頭。
因為那視線太冷了,仿佛就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隻要稍稍觸及,就會被?其中的寒意與鋒芒刺傷,一直冷到了靈魂的最深處。
“主上息怒!”
幾乎所有人在這一刻都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
“息怒?”
茶朔洵從?主座上站起身?來,聲音還是那樣帶著淡淡的笑意,但是當?他?一步步走到眾人跟前時?,所有人的心臟全都高高地被?提了起來。
“孤沒有生氣,”茶朔洵輕笑了一聲,“畢竟這些都是從?前的事了。”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樂羽的身?上。
樂羽隻覺被?他?注視到的地方仿佛烈火灼燒一般。
“內宰會妥善處置這些人的吧?”
毫不意外地,茶朔洵將問題丟給了樂羽。
樂羽早在到達朔州之前便做好了心理?準備,礦山的事情,墨池令的事情,甚至是朔州侯的事情,他?知道肯定最終都會瞞不住。
雖然在彆人眼中,這些人算得?上是他?手中的籌碼,但是隻要他?自己?知道,到了這種情狀,如墨池令、朔州侯之類的人隻是他?的累贅罷了。
——沒了也好,便趁機整理?一下身?邊的人手。想要和上麵這位繼續抗衡的話,這些廢物可沒有什麼用處。
這樣的心思在樂羽的心頭一轉,他?就壓下了心中的一絲不豫,膝行至茶朔洵腳邊,恭敬地叩首道:“主上放心,此?名單上的人,凡是被?查證了罪責的,全部?都會按照法律判刑!臣以項上頭顱擔保,定會還朔州,不,所有被?牽連的無辜百姓的公道!”
茶朔洵負著手,淡淡看了腳邊忠心耿耿擔保著的臣子,挑了挑眉,“哦?內宰舍得?嗎?孤見那名冊中有許多人都是內宰信用之人啊。”
樂羽心頭一跳,未料到茶朔洵竟然會說這樣的話。
他?當?即便要訴諸自己?的忠心,但是茶朔洵的聲音卻止住了他?的話——
“……不過,無妨了,孤還是相信內宰的,卿一定會儘忠職守的,對吧?”
宛如強壓一般的話語頓時?讓樂羽的心頭閃過一絲被?壓製的陰霾。
“是!”
作為臣子的樂羽隻能這樣回答。
“那就好。”
茶朔洵的目光從?上而下,落在了跪伏在地的人背上。
那種戲謔的,嘲弄的,冷漠的,輕視的目光,看著樂羽就像是看著一隻螻蟻,讓樂羽幾乎要抓破自己?的手心才能克製住他?內心的屈辱。
沉穩的腳步毫不猶豫地從?樂羽垂伏在地的頭顱便走過。
“朔州的事情交給你了,不要讓孤失望。”
這是茶朔洵那天對樂羽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68章 路襲
這天之後?, 樂羽便以雷厲風行之勢處理了一批朔州的官吏,並將那?些從恭國跟隨他們而來的人安插進了空置的官位上,朔州原本混亂的官場頓時蕩然一清。
茶朔洵從金闕的口中聽說了樂羽大刀闊斧的動作之後?, 放下了手中把玩的折扇。
他?看著小心覷著自己臉色、隱約露出埋怨之色的金闕, 微微一笑,“萬升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交給樂羽處置嗎?”
文光此時正坐在茶朔洵身旁,聞言不?由輕輕一笑, 他?拿起了那人放在桌上的折扇撚開, 垂目看向了隻有?黑白兩色的扇麵——
墨色繪成?的山水, 籠罩在一片淒迷雨霧之中, 赫然便是一派晦暗不?明的意象。
——這扇麵之上的景色正是長?亭山, 而作畫的墨則產自墨池……真是一件有?趣的物件啊。
“……恕臣愚鈍,這些罪臣全都和那?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乾係,您讓那?個人?處置他?們,無異於讓他?縱虎歸山!”
金闕擲地?有?聲地?說完這番話,頓了頓,見聽著的兩人?——文光隻是斂目垂首看著手中扇子,而茶朔洵則含笑托腮杵著下顎看著自己——
便放大了膽子,定了心神, 接著說道:“便是那?人?真的大義滅親, 秉公職守地?料理了他?自己的人?……”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譏嘲,“可那?些空出來的位置卻?又按照他?的意願安排上了人?手,這豈不?是又讓那?人?占儘先手, 我們好不?容易掘除了那?人?一點根基,轉眼便成?了無用功……”
金闕說著, 臉上的鬱悶不?解漸漸更蒙上了一層陰雲。
其實不?止是他?一個人?有?這樣的疑惑和鬱悶,蒼梧、成?佳乃至不?少跟隨他?們從恭國而來的官吏都有?這樣的感覺。
無論是在恭國之時還是旅途這一路, 便是再愚鈍的人?都能察覺到茶朔洵和樂羽是分屬兩派的微妙關係,所以他?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茶朔洵明明和樂羽這樣不?合了,竟然還會將這麼重要且關鍵的,事關官吏任免的事情交給?自己的敵人?去做。
“啪嗒”一聲響起,文光手中的折扇被他?一把合上了。
聲音頓時吸引了在場二人?的注意。
文光抬起了眼眸,銀色的眸子清澈地?倒映著金闕的麵容,他?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隨後?他?和茶朔洵默契十足地?相互對視了一眼。
“小?臣的疑惑就讓我來解釋吧。”
文光這樣說道。
茶朔洵則提起桌上的茶壺替三人?都斟了一盞茶。
“內宰是個能臣。”
這是文光說出的第一句話,一下子就讓金闕蒙了。
隨後?文光又說了一句,“小?臣,內宰是主上的臣子。君臣之分已定,隻要內宰沒有?謀逆之心,那?麼主上為什麼不?能用他??”
經曆過?這麼多事情之後?,文光和茶朔洵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樂羽並不?想要登上禦座也不?想殺死他?們二人?。
雖然不?明白樂羽到底想要做什麼,但他?們已經摸清了樂羽的底線——
他?隻是想要繼續掌控權柄而已。
“……所以,在沒有?把餓狼逼入死角之前,隻要他?覺得自己還有?一點喘息的空間,我們和內宰都不?會真的成?為敵對的兩麵。”
這也是目前為止,樂羽一直都是利用彆人?,或是暗中對他?們動手的原因。
他?們雙方都守著那?道撕破臉的底線,誰也沒有?真的跨過?去。
“無論是主上也好,還是小?臣你也好,我們對官職和官位的了解,全都沒有?掌握了國家近百年的內宰來得深。朔州的事情發生的突然,我們也沒有?太多時間去處理,放置不?管是肯定不?行的,目前來說,除了內宰,我們身邊其實也沒有?太多人?選來處理這件事……”
話說到這裡,金闕其實已經服氣了。
他?已經明白了茶朔洵的想法,一來他?們和樂羽並沒有?真正撕破臉,那?麼他?們就沒必要繞過?樂羽;二來,樂羽的忠心不?說,他?的能力和地?位確實是毋庸置疑,當前的事情,隻要他?能處理好。
金闕羞愧地?說:“是臣等無能,不?能為主上分憂。”
他?們和樂羽比起來實在是勢單力薄,所以才會讓茶朔洵即使想要找彆人?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茶朔洵將一盞茶推到金闕的麵前,笑道:“萬升,雖然眼下是我們看著勢弱,從而讓樂羽能夠任意地?擺布柳的官場,但是勢弱有?時候未必不?是好事。”
他?眉頭輕挑,笑了笑,“你以為我們的內宰真的想要這個權力嗎?”
金闕一愣,隨即若有?所思?。
茶朔洵見他?麵色漸漸沉靜了下來,繼續道:“若是讓我們來處置那?些蠹蟲,那?麼遭恨的人?就是我們,他?樂羽自然就是無辜之人?,甚至說不?準還會被那?那?些人?當做救命稻草,感恩戴德也說不?準。但是我偏偏讓他?親自舉起屠刀對準自己從前的左膀右臂……嗬,到時候,那?些人?自然該去恨他?們該恨的人?。”
金闕聽著茶朔洵慢悠悠的話,隻覺渾身的汗毛的戰栗起來了。
他?幾乎立刻就能想象那?些被樂羽處置的人?會有?多麼驚駭乃至憤怒。
“況且,就算這次主持朔州官場換血的人?是樂羽,但是他?換上的人?也多數是和他?還沒有?牽扯或是牽扯不?多的人?,這些人?以後?會不?會投入他?的門下,我們尚且不?知?,但是眼下,他?們肯定不?會那?麼蠢……隻要這些人?目前是清白的,那?麼對樂羽來說就算是元氣大傷了。”
金闕心口的鬱悶這下子全都散去了,他?捧起茶盞對茶朔洵和文光高高舉杯,“主上、台輔深算,是臣等愚鈍了。”
金闕一方解決了心中的疑惑之後?,他?們也在不?久之後?再次踏上了前往芝草的行程。
而此時踏上旅途的隊伍中,雖然少了不?少從恭國跟隨他?們而來的官吏,但是卻?多了一隻朔州的州師。
有?了州師的護送,他?們幾乎是暢通無阻地?在國道上前行,無論是妖獸、妖魔的襲擊,還是盜賊,全都像是從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他?們很快就到達了長?亭山附近。
柳國的地?勢是北高南低,東高西低。
朔州地?處柳國東北方,氣候並不?算好,從柳國最北部的冰山發源的河流——融水,在到達朔州之後?會被長?亭山擋住,從而分成?兩脈,沿著不?同的方向奔流而下。
所以朔州其實並不?缺水,但是因為地?勢崎嶇不?平,多山地?,所以能夠被開墾的農田並不?多,特產除了木材之外,還有?筆墨紙硯等物品,是個商業氛圍很濃的州。
但是因為柳國崩頹多年,原本的商業行為已經大大減少,所以原本為了方便商人?們販運貨物的道路也變得荒廢了。
看著一路上荒蕪的景象,其實有?誰能夠想象,這個地?方其實就在柳國的國都——芝草所在的寧州的旁邊呢?
文光坐在鄒虞的背上,仰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巍峨高山。
那?深青色的山影深深印在了他?的眼中,他?的耳中間或聽到山中傳來的猛獸和禽鳥的聲音,讓他?的心頭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絲不?安。
“越過?長?亭山,我們就會到達寧州了吧?”
文光微微仰起頭顱,偏著臉問道。
“沒錯,隻要跨過?這座山脈,我們就會進入寧州的地?域。王師也會在寧州等著我們。”
茶朔洵一手將文光護在臂彎中,一手牽著韁繩,控製著鄒虞的步伐,儘量讓周圍的人?能跟上他?們。
文光的眼睛忍不?住地?看著周圍森森的林木和青草,他?總覺得這樣的環境中藏著什麼,惴惴不?安的心情讓他?向茶朔洵問道:“前往寧州隻有?這一條路嗎?”
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安全,太容易被人?埋伏了。
“唔,路不?止這一條,但是其他?的道路還要經過?彆的州治。”
朔州和三個州相連,隻有?從長?亭山下走,才不?用途經彆的州。
文光聽著,皺了皺眉頭,“那?就算了,隻是經過?朔州就有?這麼多的事情,從彆的州走的話,也許還會遇到彆的麻煩事……”
“確實。”
茶朔洵點點頭,然後?他?突然一扯韁繩,勒住了鄒虞前進的步伐,周遭護衛的人?馬也立刻注意到了茶朔洵的動作,一眾武官立刻向茶朔洵的位置奔來,將二人?護在了中間。
文光心頭一顫,頓時看向了茶朔洵,“是——”
茶朔洵伸出食指,抵在了文光的唇上,一抹說不?出什麼意味的笑容出現在了茶朔洵的唇邊。
“噓,就是你想的那?樣。”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天上,眼睛亮得可怕,“看來有?人?要做最後?的掙紮呢。”
說完這句話,他?當即拉著文光下了鄒虞的背,隨後?從劍鞘中抽出長?劍,將文光護在身後?,“來了!”
隻聽“嚦”地?一聲,一隻巨大的妖魔從天際朝著他?們的方向俯衝而下!
朔州州師頓時全員抽出武器,冰冷的刀鋒指著妖魔衝下的方向。
平度和蒼梧頓時眉頭緊皺,大聲命令著身邊的兵士,“結陣!敵人?來了!”
話音剛落,名為玄鳥的巨大妖魔便已經到達了他?們的頭頂,閃著寒光的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他?們的頭頂抓來!
第69章 脫困
“吼!”
隨著一聲巨大?咆哮聲響起, 窮奇的身影從文光的影子中撲了出來,一下?子便咬住了那隻玄鳥的喉嚨,撕開了玄鳥堅韌無比的喉頸皮膚, 腥臭的妖魔之血頓時迸濺了一丈高,
茶朔洵當即回身抱住文?光,迸濺而出的鮮血頓時濺了他一背,而圍繞在他們?周遭的人則全都被這腥味濃厚的血液濺了滿身。
“呸, 呸!”
金闕用衣袖抹了一把臉, 一臉作嘔地看著不遠處被窮奇撕碎了的妖魔, 厭惡地說:“這東西真臭,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周圍一眾人等全都心有同感地皺眉望著地上的妖魔屍體。
這世?間隻有喜好食人的妖魔才有這樣惡臭的血液。
而文?光也在此時推開了茶朔洵的懷抱, 他雖然臉色發白,但是還是強忍著不舒服,對不遠處的窮奇命令道:“搏丘,速速追尋妖魔背後之人,那人一擊不中?,定然不會逃遠,快去!”
窮奇一甩尾巴,朝著文?光的方向點了點頭, 背上雙翼一展, 便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以此同時,在窮奇消失的瞬間,一絲異動立即吸引了經?驗豐富的州師們?的耳目。
“還有埋伏!”
平度當即支出手中?長槍, 與蒼梧、成?佳等人一道,將茶朔洵和文?光二人按照圓形緊緊護在中?央。
“是人嗎?”
聽到平度的聲音, 成?佳這樣問道。
平度一邊指揮著大?約一兩的士兵向一處草叢包抄過去,一邊皺著眉頭回答道:“不清楚, 說不定也是妖魔。”
“那邊也有!”
在平度說話?的時候,成?佳也注意到了另一邊的草叢之中?有黑色的身影時隱時現,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迅速奔來!
隨著成?佳的聲音響起,阻擋在那黑色的影子之前的士兵們?,猛然舉起手中?的長槍朝著那黑色的影子紮去。
一隻褐色的,像是兔子模樣的動物從草叢之中?蹦了出來。
成?佳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道:“原來是兔子。”
而被平度派去的士兵也在這時大?聲的回報道:“是隻兔子!”
但是蒼梧卻緊緊皺著眉頭,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看著這隻灰褐色的、像是兔子模樣的動物忽然地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叫聲,隨即像是死去般仰麵倒地。
蒼梧頓時臉色一變,忙大?聲朝著身邊的人喊道:“不好,這是飛鼠!它的聲音會召喚天犬,千萬不要讓它再?叫出聲!”
說著他立刻提起手中?的長刀,向著那隻倒斃在地上的飛鼠急速奔去,在那隻飛鼠即將叫出第?二聲之前,手起刀落地砍斷了它的腦袋。
但是他的反應已經?太遲了,在蒼梧砍死這隻飛鼠的同時,以他們?為中?心的草叢之中?,從四麵八方都響起了飛鼠高亢的叫聲。
即便士兵們?立刻從草叢中?搜尋到了飛鼠的身影,將其中?不少都砍殺了,但是剩下?逃竄的飛鼠還是傳出了源源不絕的叫聲。
伴隨著飛鼠的聲音在叢林山穀之中?回蕩,隻見數十隻紅色的身影從周圍的樹乾上跳了下?來,慢慢地從不同的方向向著他們?包圍而來。
紅色的軀乾、青色的翅膀、黃色的尾巴、形狀像是狼。
“是天犬無疑。”
被另一群士兵護在中?間的樂羽看著那慢慢靠近的妖魔,叫出了它們?的名?字。
樂羽的話?音剛落,這些天犬便雙腳蹬地,猛地向著眾人的方向撲了過來。
天犬腥臭的口水在地上流了一灘,看來它們?是把茶朔洵一行當做了一頓美餐了。
電光火石之間,平度提著長槍一躍而起,一槍便紮穿了其中?一隻天犬的腦袋,黃黃白白的液體從槍頭淋漓潑灑,平度一甩槍身,便把那隻妖魔的屍體遠遠甩了出去。
與此同時,眾多的士兵結成?了軍陣,用盾牌掩護著茶朔洵等人,用長槍不斷地朝著天犬的方向戳刺。
雖然他們?人數眾多,朔州的州師也訓練有素,但是天犬的數量實在太多而且源源不絕,所以士兵漸漸有了傷亡。
“這樣不行!”
文?光看著即便受傷甚至死亡都不退卻的士兵們?,心中?充滿了痛苦。
——凡人和妖魔比起來,實力實在懸殊,即使是裝備再?優良的士兵,也不過是凡人之軀,不能這樣下?去!
一種奇妙的情感在他的胸口膨脹而出,他甚至感受不到了血腥的氣味和對死亡的厭惡。
強烈的心跳聲在他的胸腔中?蹦跳,他慢慢地推開了茶朔洵嚴密的保護。
——我可以!
堅定的信念在產生的同時,身體也隨之動作了起來。
茶朔洵一刀劈開了一隻突破了士兵們?的包圍向他們?撲來的天犬,還沒有來得及問文?光的感受,便感覺到身後之人輕微卻又不容拒絕的動作。
“怎麼?了?”
茶朔洵的臉上猶有血痕,但是琥珀色的雙眸在看向文?光的瞬間,便全然收起了其中?的冷厲和嗜血。
“讓我來!”
文?光的臉上是有些茫然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身體像是有自己的主張般結出了法印,在茶朔洵驚跳的目光中?,文?光朝前踏出了一步。
“吼!”
又有一隻天犬從不遠處的樹冠中?躍下?,它的身體在地上拉成?了一條直線,然後向著文?光的方向奔躍而起。
眾人目眥欲裂地忙要回身保護文?光,但是變故卻突然發生了!
清冷的銀眸對上了那雙猩紅的獸眼。
那一躍而起的天犬幾乎是瞬間便在空中?調轉了方向,它竟然立即朝著原本的族群撕咬而去,一口便咬碎了一隻要襲擊平度的同類!
隨後神奇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了,隻要被文?光注視到的天犬全都立刻反叛了立場,開始和那些襲擊人類的同類撕殺起來。
“一隻,兩隻……”
文?光就那麼?站在原地,身姿仿佛一枝清臒的翠竹般,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喃喃低語著。
而在場的其餘人,看著他的眼神儼然如同望著淩雲山。
茶朔洵的眸光顫動著,裡麵閃爍著強烈的欣賞和愛慕,像是一團火焰,讓他的靈魂都為之燃燒。
“這就是我的台輔啊。”
讚歎的聲音中?帶著強烈的欲念,讓茶朔洵隻能垂下?眼簾遮掩住其中?的欲望。
而隨著數十隻天犬的“幫助”,原本襲擊人類的天犬不是被咬死就是夾著尾巴逃走了,茶朔洵一行人終於能夠鬆下?一口氣。
大?約有二十多隻天犬,在其中?一隻最威猛的天犬的帶領下?,排成?了隊列垂著腦袋慢慢地走到了距離文?光五步遠的地方,前爪伏地,腦袋馴服地貼在地麵,像是恭敬地等待著文?光的吩咐。
“去把那個驅使你們?來的人帶到我的麵前來。”
文?光對領頭的那隻天犬命令道。
隨後這些天犬便和來時一樣,飛快地從草叢樹間消失無蹤。
到了這個時候,文?光才像是重?新?獲得了掌控自己身體的知覺,眼前突然一黑,驟然失力地朝後跌去。
“好好休息吧。”
茶朔洵當即丟掉了手中?染血的長劍,一把拖住了即將陷入昏迷的文?光。
文?光微微轉動腦袋,看向了那雙滿含憂色的雙眸,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想要露出一個不讓他擔心的笑容,但是他實在耗費了太多的精力了,隻是稍稍提起了嘴角,便驟然墜入了黑暗之中?。
等到文?光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一張雖然簡樸但還算得上乾淨的床上了。
“這裡是……”
“這裡是長亭山附近的一個裡家。”
茶朔洵捧著一碗散發著熟悉氣味的熱湯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將湯碗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然後托著文?光的背讓他靠坐了起來。
文?光的目光從那碗熱湯上一掃而過,幾乎是立刻便皺起了臉龐。
“又是那個藥。”
茶朔洵捧著碗用勺子攪了攪,又用手背靠在碗壁上試了試溫度,這才將碗遞到文?光的嘴邊。
“良藥苦口,不吃藥的話?,萬一又發熱怎麼?辦呢?”
“我感覺我現在沒那麼?容易受刺激了,其實不吃藥也沒關係。”
但是文?光雖然這樣嘟囔著,卻還是順從地低下?了頭,幾乎是閉著眼睛讓茶朔洵把這碗藥喂到了他的喉嚨裡。
煎熬般地喝完了一碗藥,文?光立刻便推開了茶朔洵的手,“好了,快拿走,聞著都要吐了。”
茶朔洵看著他極端抗拒的模樣,輕笑了一聲,便變戲法一樣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荷包,從裡麵取出了一枚杏脯,塞到了苦的臉皺成?了一團的文?光嘴巴裡。
甜滋滋的杏脯甫一進口,文?光的臉立刻便舒展了開來。
茶朔洵因此也眉目舒展地笑道:“還要嗎?”
文?光用舌頭頂了頂嘴巴裡的杏脯,含糊不清地說道:“不用了,吃多了甜的發膩。”
隨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茶朔洵的麵龐上,立刻便注意到了他右側臉頰上的一絲明顯的血痕。
“這個嚴重?嗎?”
文?光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茶朔洵麵上的這道傷口,有些憂心的詢問道。
而茶朔洵聽到文?光的詢問,心頭其實是極為受用的,但是他麵上卻促狹的揚眉,故作憂愁地說道:“說不定會留疤痕,台輔會嫌棄在下?容色有損嗎?”
第70章 請罪
文光聞言, 先?是一怔,隨後他像模像樣地?將茶朔洵的麵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摸著下巴沉吟道:“主上風姿本是絕豔, 隻是在臉側添了這一線紅絲嘛……”
茶朔洵原本不過是和文光逗趣, 但此刻見文光情態,卻不由真的懸起了一顆心。
他的雙睫顫了顫,下意識微微側過臉, 避開了文光看向他側頰血痕的目光。
文光把茶朔洵的舉動看進眼中, 嘴角翹了翹, 眼中閃過一抹狡黠, “……到讓我想起一句詩。”
他的聲音斷在了此處。
茶朔洵的眼簾抬起, 一雙眸子好似星海般波光瑩然地?望向了他。
文光伸出了手,瑩白?的指腹在茶朔洵臉上的那一絲殷紅血痕上輕輕拂過,仿若春風拂過了柳枝般柔情,慢慢悠悠地?含笑?道:“……輸與海棠三四分,再偷勻,一半兒胭脂一半兒粉。”
便是茶朔洵的漢學?功底再一般,他也?能聽出這詩句的含義。
更何況,他對這些的造詣還算得上不錯。
琥珀色的眸子中猶疑儘去, 轉而化作無限的融融情愫。
茶朔洵先?是貓兒似的在文光的手上蹭了蹭, 隨即便牽起了這隻送到了自己眼前的手,珍而重之地?籠在了雙手之間鬆鬆蓋住,輕輕的笑?聲從他的喉間逸出, “看來是僥幸沒有汙了卿的眼睛。”
被茶朔洵抓住了手後,文光的臉上暈了一點紅雲, 他感覺自己的臉孔有些發熱,因此略略垂下眼睛, 轉移話題道:“我感覺到搏丘它們回?來了,那個人抓到了嗎?”
談到這個,茶朔洵的目光冷了冷,他執起文光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便重新把這隻手塞回?了被子裡。
“帶回?來了。”
平靜的聲音中隱隱蘊含著一絲慍怒,聽得文光忍不住挑起眼眸看向茶朔洵的麵龐。
茶朔洵見文光目光投來,向他露出了一個微笑?,但是說話的聲音卻是冷的,“那個人是假王的手下,名叫黃平,是個黃朱。”
“黃朱?”
文光回?想起上一次聽到“黃朱”的時候還是在黃海和王亥和阿難他們。
“假王怎麼會和黃朱有來往?我記得黃朱除了接了保護前往黃海的人的單子外,並不愛和十二國的人來往……”
“確實如此,黃朱素來不遜,原本他們是因為不得已的緣故在生活在黃海之中,算是浮民的一種,但是自從他們得到犬狼真君的庇佑後,黃朱之民便和十二國涇渭分明起來。”
茶朔洵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個危險的笑?容,“因為他們的立場不明,所以十二國幾乎有個一共識,那就是,黃朱是不可信任的。這個人應該是假王手中的一張底牌了。至於他為什?麼會受假王驅使……”
茶朔洵在文光疑惑的目光中輕輕笑?了笑?,“內裡的原由那個人並不願意說。他隻承認了自己是受到假王的命令,不論采用何種方法?,都要截殺我們。”
說著他看向文光,“想知道其?中的內情嗎?如果想知道的話,動用一點手段也?不是不行。”
畢竟在柳國做了這麼多年的官,他對於逼供什?麼的,也?是稍稍有一點心得的。
文光幾乎是立刻就聽出了這個人的言外之意。
他搖了搖頭,“這個關頭了,彆節外生枝。那個人畢竟是黃朱,對他動手的話,恐怕會在黃朱之間有不好的影響。反正現?在已經能確定他是受到了假王的指示,回?到芝草之後,隻要捏著這個人,對假王的處置就不需要煩心了。”
意圖弑殺王和麒麟,這樣的罪責必死無疑。
茶朔洵見文光這樣說,便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那就這樣吧。”
而這個黃朱,在他處理了假王之後也?會得到他應有的下場。
畢竟竟然敢對他們動手,那麼自然是隻有一個結局了。
茶朔洵又和文光說了接下來的打算,便將已經犯了困意的文光重新扶著躺下。
他摸了摸文光微微有些熱的臉頰,聲音輕柔,“好好休息,我會守在你身邊的。”
文光的眼瞼已經很沉重了,聽到了茶朔洵的這句話後,便再也?支持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而在文光睡著之後,茶朔洵在他的床邊靜靜坐了許久,直到門外傳來金闕的聲音,“主上,內宰有話請示。”
茶朔洵動作輕柔地?將文光的杯子扯了扯,溫柔的臉上閃過一絲冷色,心中暗嘲:嘖,又被他甩掉一個累贅。
“我知道了,讓他去裡祠等?候,我即刻就來。”
金闕聞聲,隔著門恭敬應是。
又戀戀不舍地?俯下神在文光的額頭上印上一吻,茶朔洵眼神不動地?沉聲喚道:“搏丘。”
熟悉的猙獰獸影在房中顯現?。
“主上!”
“好好守著你的主人,凡有不該來的人出現?,即刻處死!”
“是!”
伴隨著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窮奇的身影像是水墨一般融化在了空氣裡。
……
裡祠是裡木生長的地?方,一個村落能否被稱之為裡,能否設置裡祠就是一個關鍵的標準。
這個裡是一個名叫“羅河”的小裡。
長亭山附近因為地?勢崎嶇、耕地?稀少,本就裡家稀少,後來又因為土匪肆虐,這些本就少見的裡家就變得更加少見了。
羅河因為處在一處難得的山穀中,所以還僥幸保存了下來。
生活在“羅河”中的人們,在朔州的州師敲開了裡家的大門之後,便全?都在裡長的安排下待在了家中,不許任意在裡家中四處走動,以免衝撞了這些身份尊貴的人們。
所以此時裡家的阡陌道路上,隻有朔州的州師和與他們一道的官吏在。
儘管窺探的目光時不時會從各家的窗戶和門縫中透出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子,敢從家中出來。
茶朔洵無視了從大大小小的門縫窗欞中透露而出的目光,徑直走向了那個懸掛著“羅河祠”房屋。
這處名叫“羅河祠”的屋子,在一眾低矮的木質房屋中,顯得格外突出。
因為它是白?色的,屋頂也?和村落裡用茅草鋪成?的屋頂不同,用的是青色的瓦片,在白?色的牆麵上,還用彩色的顏料畫著算得上精細的繪畫。
如果是文光在的話,他一定會對這座建築感興趣。
而茶朔洵也?會愉快地?為他介紹“祠”的規製。
但是此時隻有茶朔洵一人而已,所以他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這座堪稱簡陋的“祠”,便從打開的祠門中走了進去。
進門之後,是一個狹窄的庭院,穿過庭院,便看見了裡麵的一個很大的建築。
這座建築的窗戶上全?是雕花窗格,比之外麵的牆壁要精美得多。
窗戶的周圍擺放著像是祭壇的東西,上麵堆放著一些從周圍山林中采摘來的野花和野果,還有一些燈火、糕點之類的貢品。
“祠”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一般來說,這樣的裡祠中供奉的神明都是天帝。
茶朔洵的目光從這些寄托著村民的心願的貢品上一掃而過。
——天帝啊……
如果是在遇到文光之前,他對這位神明的存在是毫不在意的態度。無論是真的有天帝也?好,還是沒有天帝也?罷,對他而言,這個名號都隻是一個虛無的影子罷了。
但是,當天命將文光送到了他的跟前,又和他結下了性命相連的羈絆之後,茶朔洵想起這個名號卻覺得滋味難言。
視線從貢品之上滑到窗戶之內,隻見一棵大樹,生長在了建築物的中央。
房間中的地?麵上全?都鋪著白?色的砂礫,而這棵樹也?是純白?的。
它大約有一丈高,樹枝向四麵八方伸展開來,大約有二十公尺的樣子,樹枝最高的地?方大約有兩公尺左右,最低的地?方甚至能接觸到地?麵。
樹乾好似白?銀鑄成?,沒有花也?沒有葉子,有些地?方係了幾根緞帶,上麵有的長了幾顆黃色的果實,有的果實很小,隻有杏子那麼大,有一顆則很大。
而在茶朔洵注視著窗戶內的那棵樹的時候,一陣規律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
“見過主上。”
茶朔洵聞言,嘴角微揚,背著雙手轉過了身去,看向來人。
“內宰。”
“罪臣來遲,請主上恕罪。”
樂羽雙膝跪地?,向茶朔洵深深行禮。
輕笑?聲從樂羽的頭頂傳來,“不必這樣,內宰,請起吧。”
但是樂羽卻沒有站起身,反而對茶朔洵叩了一個頭,道:“臣不敢,臣是來請罪的。臣因失察,竟然使助月輝那等?小人竊據高位,危害蒼生,此乃一過!主上正位之後,此人竟然不思己過,還妄生惡念,勾結黃朱,暗派妖魔,想要謀害主上和台輔性命,此乃二過!此二過當真罪不容誅,思及緣由,全?是由罪臣識人不明,推舉他登上假王之位而起。因此還請主上問罪罪臣,以消蒼生之苦,以彌主上和台輔遭厄之難!”
當真是擲地?有聲的一番請罪之詞,但是明著是請罪,暗中卻把裡邊的罪責全?都推到了假王的身上。
說來說去,他樂羽隻是個識人不明的無辜之人罷了。
茶朔洵的目光在樂羽垂伏的頭頂上盤旋而過,眸中閃過一絲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