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外人?乾擾之後,文光終於能?夠和?茶朔洵繼續他們最初的話題。
文光問道:“賣爵位和?賣官職有什麼不同嗎?”
“怎麼說呢?”
茶朔洵想了想,似乎在組織語言,“所謂賣官鬻爵,其?實?是兩件事情。不過,光說的話可能?有些複雜呢。”
他像是難為般地?扶了扶額頭,然後看了一眼房中的陳設,在看見?放在房間右側的書?案時才鬆了眉頭,拉著文光就走到了書?案之前。
書?案之上陳列著精美的筆墨紙硯,茶朔洵在插地?如同筆山一般的筆筒中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才一臉將就地?選中了一隻毛筆,“幫我研墨吧。”
文光一臉無語,“你還真是會使喚人?。”
雖然嘴上這樣抱怨著,但他還是聽話地?卷起袖子,滴了幾滴水到硯台上,開始替茶朔洵研起墨來。
“這樣行了吧。”文光放下墨錠,沒好氣地?對茶朔洵道。
“辛苦台輔了。”茶朔洵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用?毛筆在墨池中沾滿了墨汁,誇張地?讚歎道:“濃淡合宜,台輔研的墨真是一流啊。”
文光被他調侃的語氣說得臉上熱辣辣的,忍不住嗔道:“說正?緊的!”
茶朔洵的目光掠過文光臉上的緋紅,眼底笑意愈濃,他的心中想要?逗弄文光的興趣也越發?濃烈,但是他同樣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所以隻能?將心頭那股熱火強行按了下去,嘴角含笑地?埋頭在紙上寫了起來。
“向天下普賜爵位,是度王提出製度。”
茶朔洵說著,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爵”字,“所有滿了十五歲,出身清白的柳國子民,都會在成人?的這一年?收到國家分給他的公田和?爵位。且公田與爵位是聯係在一起的,根據爵位的高低,所授予的田產也有多寡。爵位一共有二十級,從低到高分彆是公士、上造、簪嫋、不更 、大夫……”
茶朔洵的聲音未斷,文光的聲音便加了進來。
“——官大夫、公大夫 、公乘、五大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 、大上造、駟車庶長、大庶長、關內侯以及徹侯,凡二十級。”
一直念完這二十級爵位的名稱,文光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他激動地?對茶朔洵道:“這是秦漢時期的二十爵!提出這個政策的人?是誰?他一定是我的老鄉!等到我們回到芝草的時候,我要?去見?他!”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茶朔洵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筆,見?文光疑惑地?看來,他加重了語氣說道:“我說過了,這是度王提出的製度。”
文光頓時如澆了一桶涼水般從他鄉遇故人?的喜悅中冷靜了下來。
他喃喃地?說道:“度王……”
就是那位已經失道的前劉王啊……
“所以,我是見?不到他了啊。”文光失落極了,整個人?都像是淋了雨似的,蔫答答的。
茶朔洵的心頭卻閃過一絲隱秘的喜悅,他也知?道自己這樣想很卑劣,可是剛剛文光對那個人?一瞬間爆發?的強烈情緒,真的讓他很嫉妒。
他垂下眼簾,慶幸地?想:幸好他已經死了,否則……
在經曆了過山車一般驟喜驟悲的情緒變化之後,文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還是茶朔洵不忍他繼續沉浸在那種失落的情緒中,主動笑著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看來關於爵位我已經不用?再說了。隻一條,爵以恕罪,就可以讓柳國的富人?們,對爵位趨之若鶩了。”
文光認真地?點點頭,“確實?,聽說柳國是個法律嚴明的國家,那麼能?夠用?來贖罪的爵位,在這裡會變得多受歡迎,我已經可以想見?了。”
茶朔洵一笑,提起筆,寫著“爵”一字的紙上點了一點,“國家的初衷,是想要?百姓們可以用?自己多餘的錢物來換取一些規則外的待遇。最初確實?也取得了一定的收獲,國庫很快就充盈了起來。但是事情發?展到後麵,就變得不可控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公乘以上的爵位有了被推選成為官吏的資格。”
文光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這樣的話,出仕的公平不就被破壞了嗎?”
這段時間,文光基本已經弄清楚了關於十二國的常識,其?中就包括了學校以及官吏的選拔。
一般來說,十二國中大部分的官吏,都來自學校。
學校有四級,第一級是“小學”,是最低的官學,畢業生叫做“小學生”。
學習優秀的小學生則會被舉薦到比裡更上一層的鄉裡讀“下庠”也就是鄉學。
基本上鄉學畢業,就能?獲得做官的資格,但是這樣出仕,通常隻能?做一些微末的小吏,比如搜尋珍貴植物的獵木師之類的。
比鄉學更高一級的,則是位於州城首府的“上庠”,從上庠畢業的學生,如果選擇出仕的話,官職也會更高,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通過晉升,成為國府的官員。
但是這樣晉升而來的官吏上限也有限,他們通常不能?做到六官中的第一等,也就是六官長。
想要?成為除了夏官長之外的其?他五官之長,其?實?有一條默認的原則,就是一定要?在太學學習過。
而淩駕一眾“上庠”之上的,一個國家隻設置一座的學校,就是太學。
那裡聚集了一國中的所有英才和?最優秀的老師,能?夠從太學畢業的話,就會獲得直接履職國府的機會。
讀書?,然後出仕,這是十二國中任意一國都通行的道理?。
這是對“公平出仕”的根本保證,也是國家選用?人?才的根基所在。
“確實?如此,並且這個事情的發?展還有更壞的影響。”
茶朔洵的微微眯起眼,接著在“公乘”兩字的旁邊又寫了一行字。
文光讀了出來,“六千石。”
“對,隻要?向國家納貢六千石或者更多的糧食,以及等價的財物,就能?獲得公乘以上的爵位。”
茶朔洵又在“六千石”旁寫了幾個官職的名稱,分彆是“太宰”、“禦史”、“閽人?”。
“六千石相?當於天官長——太宰一個月的俸祿,禦史這類的“二百石”之官三個月的俸祿,以及“閽人?”這類低級夏官十個月的俸祿。”
他看向文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一般官吏尚且不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財物來,平民百姓之家就更不要?說了。所以,這樣破壞公正?的捷徑究竟是什麼人?才能?獲得利益呢?”
第57章 礦山
文?光默然, 過?了許久才滯澀地開口:“隻有豪族和巨賈之家吧。”
茶朔洵摸了摸文?光的頭,像個欣慰的老師一樣誇獎道:“真聰明。而且這些人很快便不隻是滿足於通過爵位而獲得官職的方式了。”
他的神情變得冷酷又譏誚,“他們想要更快, 也更直接地攫取權力。這時候, 度王為了緩解國家財政的壓力,以及讓百姓們能夠更好地生?活,從而才向天下賜爵的初心已經完全被消弭了。爵位成了富人和勢家們用來逃避罪責以及擠占普通人上升空間的東西。”
這個結果完全在文光的意料之中。
“最後鬻爵也直接變成了賣官對吧?”
“是的。最糜爛的時候, 甚至連偏遠一點的鄉長這樣的職位都可以賣掉。”
“就比如說墨池?”文?光很快就聯想到了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
茶朔洵點了點頭, “就比如說墨池。”
十二?國的行政規劃從低到高依次為裡—鄉—郡—州—國, 裡是最低的村落, 裡的負責的人叫做裡長, 一般由?村民自行推舉而來,國家對於裡的管控也比較鬆散,一個裡的形成,可能是因為官府的設立,也可能是由?百姓們自發聚集。
衡量一個裡是否最終形成,隻要看他們能否從鄉長那裡獲取一枝裡木的樹枝。
但是鄉卻完全是由?國家設立的,與之相對的,鄉長一職也完全是由?國家委派任命的。
通常州侯或者更有權力一點的郡守就能任命鄉長, 但是無論鄉長是由?誰任命的, 擔任鄉長的人都至少是“上庠”畢業。也就是說,他們本來就擁有做官的資格。
但是通過?買賣而獲得鄉長職位的人則未必滿足這個條件。
就文?光所知,本身能從鄉學畢業的人就很少了, 更不要說從“上庠”畢業,那幾乎就是千中無一的水準了。
不過?, 能夠從“上庠”畢業的人,本來也不需要走這樣的歪門邪道?獲取官職。
茶朔洵看了一眼文?光, 幾乎立刻就猜中了他的心聲?,“墨池令本身是鄉學畢業,按照他的能力他應該隻能做一介小吏。但是他本身出身自上郡的豪門元氏,家裡從祖父輩就以會經商聞名?。所以當出現了這樣一個口子的時候,元氏幾乎是傾全家之力為他謀得了這樣一個職位。”
文?光立刻舉一反三,問道?:“墨池是有什麼特彆聞名?的物產或者礦物嗎?”
茶朔洵眼中閃著讚賞的光芒,笑道?:“你猜呢?”
文?光想也不想地用手?指了指放在書案上的硯台和墨錠,“這些?”
茶朔洵哈哈大笑著說道?:“太顯而易見了是嗎?”
文?光莞爾,“這座城叫做墨池,說明這裡肯定有與之相關的物產。你暗示得也太明顯了。”
兩?人調笑了兩?句,相視一笑。
隨後文?光又問道?:“你剛剛說“最糜爛的時候”,這就說明現在這種情況似乎好了不少?”
茶朔洵將桌上的毛筆放進筆洗中用清水仔細地衝刷著,看著濃鬱的墨色逐漸從毛筆上暈染進水中,將這一水盂清水全都染成了墨色。
他才用一種像是讚歎又像是惋惜的語氣說道?:“是啊。度王提出的政策在他駕崩之後就全部被樂羽推翻了。所以現在無論是授爵還是買官,全都停止了。”
文?光的眼睛灰了灰,有些悵然地說道?:“所以,度王是亡在了改革?”
“誰知道?呢?”
茶朔洵將洗乾淨的毛筆在桌上的紙上擦乾,隨後便把那張被他寫滿了字的紙丟進了一旁的廢紙缸中,毛筆則重新插回了筆筒中。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想知道?的話,就隻能去問天帝了。”
問天帝?誰見過?天帝呢?
這個話題說到這裡,不過?是悵然。
同時文?光也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點彆的意?思,“你好像挺欣賞樂羽的?”
茶朔洵牽著文?光的手?走到窗邊,窗戶並未關閉,從這裡正?好能看見滿園點起的燈火以及天上那一輪明月。
他沒有回答文?光的話,反而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火是好還是壞呢?”
文?光想了想,說:“有益時是好,無益時就是壞。”
茶朔洵靠在窗框邊,背對著月光,笑道?:“樂羽此人,能夠在朝政崩潰時力挽狂瀾,能力肯定是不用說的,他就像是一把火,照亮了柳國最黑暗的時刻。但是現在這把火已經越燒越烈,逐漸有了燎原之勢……所以,我的意?願並不重要。”
言外之意?,他就算欣賞樂羽的能力也不會留下這個人了。
“況且,”茶朔洵臉上的笑意?沉了沉,他看向文?光,淺色的瞳孔背對著月光,閃爍著幽深的光芒,“他還對你動了手?。仇怨已經結下了。”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
與此同時,在同一抹月光之下,隻距離茶朔洵他們不遠的一處院落中,還有兩?人也在說話。
樂羽坐在上首,墨池令元和則戰戰兢兢地站在地上。
樂羽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問道?:“知道?礦山存在的人,你都處理好了嗎?”
“當,當然!”元和的臉色慘白地像是見了鬼,幾乎立刻便脫口而出。
“哼。”樂羽見他這樣上不了台麵的樣子,臉上的笑容頓時落了下去,冷森森道?:“臉色這麼難看,我是會吃人嗎?”
元和頓時訕訕,忙要露出一個好看些的笑臉,但是適得其反,反而表情變得更難看了。
樂羽沒眼看得輕嘖了一聲?,嫌棄地彆過?眼去。
他忍不住在心中譏諷:草包就是草包,本來就是買來的官位,要不是他還派的上用場,早就把他和之前那些塞錢進來的蠹蟲一起,全都清除出去了。
“總之,主?上在的這段時間裡,你一定要把礦山的事情瞞好,千萬不要讓這個消息傳到了不該傳的耳朵裡,不然——”
樂羽拖長了調子,用一種悲憫地語氣說道?:“私開礦山,還死了數百人……這樣的罪,足夠你死一百回了。”
元和頓時嚇得麵無人色,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朝樂羽連連磕頭,“內宰,求您一定要救救下臣啊。礦山雖然是小人發現的,可是開采出來的礦產並不是小人一人獨占的啊。”
聞言,樂羽的臉色頓時一陰,“你這是威脅我?”
“不敢,不敢……”
見他連聲?否認,樂羽冷笑道?:“如果?你是想以此威脅我,那麼我告訴你沒有用!我既不知道?你私開礦山的事情,也從來沒收過?你送來的一分錢。就算主?上知道?了,也是牽連不到我身上的。”
樂羽為人相當謹慎,對於墨池令私自開采礦山的事情,他確實從來沒有粘過?手?,也從來沒有收過?一份所謂的分紅。
他之所以願意?出麵來保這個廢物,實在是因為他牽連了太多樂羽手?下的人了。
正?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如果?這個家夥被人查出來了,那麼他手?下的人很可能也會被順藤摸瓜,全都完蛋。
墨池令頓時傻眼,他每年向芬華山上送去大筆銀錢,就連假王都收過?他的錢,本以為幾乎是打通了所有關節,誰知道?樂羽竟然硬是出淤泥而不染。
“您為什麼……”
“為什麼不要你的錢?”
樂羽冷笑,抬手?便將桌上的茶盞砸到地上砸了個粉碎,“因為早知道?會出事!”
墨池附近有礦煤礦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幾乎所有芬華山上管理礦產的官吏都知道?。
但是這個煤礦從發現以來就沒有被允許開采過?。
是朝廷傻嗎?當然不是!
是因為開采的難度太大了!
曾經有官吏做過?核算,想要安全地在這個礦山中采礦,付出的代價可能抵得上朔州一年的賦稅了。
這當然是得不償失的結果?,所以墨池附近的這座礦山才被朝廷拋棄了。
他們不可能和民間一些沒有良知的黑心商人一樣,完全不考慮采礦的百姓的安全就開礦。
所以當手?下的人送上了墨池令私開礦山送來的“分紅”,樂羽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危險。
但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那位坐在王座上的假王已經樂嗬嗬地收下了下麵送上的好處,而他身邊的人看見助月輝收了好處,便以為那個蠢貨是得到了樂羽的授意?,因此也全都收下了好處。
上了船,就沾了臟水,再也沒辦法清白了。
這是樂羽人生?第二?次感?覺到了被蠢貨愚弄的憤怒,但是他卻沒有辦法拋棄這幫蠢貨。
他需要人幫他辦事,他很清楚,一個人是無法管理國家的。
所以當他出發前往恭國之前,得知了墨池令果?然出了大事——那座礦山中發生?了礦難,死了數百礦工之後,他也隻能捏著鼻子把這件事情捂了下來。
朝中所有知道?這件事的官吏全都被他以各種理由?處置了。
隻要墨池令再把下麵知道?消息的人處理掉,那麼這件事就被他們死死地掩蓋住了。
而且,他在出發前往恭國之前,還特意?讓人告訴墨池令,立刻把這處礦山封閉,絕對不能再私自開采了。
但是,誰知道?這個利令智昏的蠢貨,居然在今天晚上又偷偷找到他,不僅說礦山還在開采,並且還問他新君登基之後要怎麼辦時,樂羽頓時像是被人從後腦上狠狠砸了一下。
第58章 亂之一
事已至此?, 樂羽隻能強壓著怒火,一邊叫墨池令清掃所有知道礦山之事的仆從,一邊在心中做好斷尾求生的打算。
他冷酷地想:若是事情最終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麼就?大?難臨頭各自飛吧。
雖然會因此?失掉一大批用熟了的人手, 可是人嘛,培養培養總還會有的,總不能為了這?些?人把?自己搭進去。
“內、內宰……”
墨池令見樂羽陷入了沉思, 心頭一陣不安, 忍不住忐忑地出?聲喊道。
樂羽抬起眼, 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隻要你管好了那些?嘴巴, 不走露風聲,主上和?台輔又隻會在墨池停留很短的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
墨池令聽樂羽這?麼說,總算是得了一個準話,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隨後又聽樂羽問道:“讓你給朔州侯傳信,你傳了沒有?”
墨池令忙應道:“傳了,傳了,已經命令城中士兵騎玄吾去了。但是——”
他說著小心地止住了話音。
“但是什麼?”
樂羽一甩袖子?, 不耐地冷笑, “你好歹也做了這?許多年的鄉長,怎麼還是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
“哈哈,哈哈。”
墨池令賠笑道:“是下臣不好, 下臣以後不會了。”見樂羽臉上的不耐煩已經很濃了,他才連忙說道:“但是就?怕朔州侯不見下臣的人, 也不看下臣送去的書信。”
“如果是平時,恐怕他確實不會理睬你。”樂羽冷聲道,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他肯定得知了主上和?台輔回國的消息。這?個時候,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不會放過的。”
事實也正如樂羽所說,幾乎是第二天一早,朔州便來人了。
彼時天才剛亮,墨池令便已經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地站在茶朔洵的處所之?外,準備向新君和?台輔問安了。
他到的時候,這?處處所的院門之?外隻有他一人。
見此?,墨池令不由在心中暗自叫好!
——沒錯,我果然是最早來等著向主上問安的人,等下主上知道了我的殷勤,一定會接納我的忠誠的!
雖然說他的心中仍懷著害怕秘密被發現的忐忑和?不安,但是這?也不妨礙他想要向新君示好甚至是獻媚。
那麼爭取成為最早向主上問安的臣子?,也不過是應有之?義。
墨池令看著緊閉的院門,帶著激動的心情,在心中盤算著等會兒該怎麼樣既親熱又恭敬地向茶朔洵表達自己對?他的崇敬。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最信任的一個家仆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對?墨池令稟報道:“大?,大?人,外麵,外麵……”
話沒說一句,這?人便喘地上氣不接下氣,一看就?是驚嚇過度,趕忙跑進來的。
墨池令頓時被這?個人的反應嚇得半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怎麼?礦山的事情走漏了!
幸好,家仆要說的並?不是這?個消息。
“大?人,”這?家仆終於喘平了氣,說道:“城門外來了好多州師!”
“什麼?!”
墨池令這?下子?也忍不住驚呼起來,“你確定是州師,而不是什麼山上下來的土匪?”
恰巧此?時樂羽和?金闕分彆帶著一路人從相反的兩?個方向來到了這?所院門前。
他們都把?墨池令的驚呼聽到了耳朵裡。
樂羽心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這?墨池令果然廢物。
而金闕卻眯著眼睛,砸吧著墨池令話中的意味:怎麼聽這?個意思,像是墨池經常被土匪光顧似的?
但是他們的臉上都沒有露出?半點,而是像沒聽見墨池令這?話一般,笑著互相打起招呼。
“您早安。”
“您早安。”
跟著他們一道的人們也紛紛互相打招呼,隨後他們按照官職高低,在院門外站定。
墨池令聽到仆從的稟報後,就?心慌地要命,此?時見其餘請安的人來了,他忙快步跑到樂羽身邊,焦急地說道:“內宰……”
他的話沒說完,便被樂羽一抬手打斷。
樂羽看了一眼目不斜視,正身肅立在他斜後方的金闕等人,麵無?表情地說道:“應該是朔州侯收到了你的傳信,所以才會派州師前來。”
“可是如果是要迎接主上的話,派使者不就?好了,為什麼要派州師?”
墨池令心中滿是疑惑地問道。
“因為現在並?不太平。”
金闕笑眯眯的聲音插了進來。
見墨池令和?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金闕索性放開了聲音,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主上和?台輔回國的消息傳開後,朝中和?地方上,有不少人都心思浮動呢。那些?不懷好意,不願意放棄自己手中權勢的人,可都在窺視著主上和?台輔的安全?呢。”
墨池令頓時心頭一緊,感覺金闕這?話像是格外意有所指,他幾乎是立刻就?看向了樂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樂羽也一臉正色,像是十分讚同金闕的這?番話的樣子?。
“正如小臣所言,這?些?不軌之?人必須要嚴加防範才是!”
金闕嘿嘿笑了一聲,眼神彆有深意,“您說得對?。”
說話間,院門被從裡推開了。
外麵等候的人頓時像是潮水一樣湧了進去。
墨池令一個不備,便被人從前麵擠到了最後。
他頓時忘記了心頭的擔憂,被氣得跳腳,隨後也趕忙跟在後麵進了院子?。
雖然人們全?都進入了茶朔洵居住的院子?當中,但是他們卻不是全?都有資格在房間裡向茶朔洵請安的。
之?前在野外的時候不算,那時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安全?上,禮儀什麼的,全?都簡化了。
但是現在既然沒有了安全?的憂慮,那麼君臣之?禮也要重新講究起來。
這?座院子?的中間是一片小湖,小湖的對?岸是茶朔洵居住的二樓小樓,其餘的建築圍繞著湖泊,將那座二層小樓簇擁在中央,看了起來宛如眾星捧月一般。
這?些?圍繞著湖泊的建築全?都是由簷廊連接著,從門中進來的人們,按照位次依次站在廊中等待著。
大?約過了一刻鐘後,一個侍女從主樓中走出?,對?站在隊伍前列的金闕、蒼梧、樂羽以及好不容易在一眾官吏的怒視中擠到前列的墨池令說:“主上請幾位大?人進去。”
隨後又在這?幾人走向主樓的時候對?後麵的人說道:“其餘的大?人們可以回去了,主上說請收拾好各自的行囊,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
說罷,對?眾人行了一禮,便走回了主樓。
主樓的一樓是會客的花廳,他們進門時,卻沒有看見茶朔洵和?文光的身影。
“這?裡。”
茶朔洵的聲音從一旁的偏廳傳來。
他們循聲看去,隻見偏廳的隔門敞開著,茶朔洵和?文光正一站一坐,在書案後麵對?著他們微笑招手。
“主上萬安。”
他們向著偏廳的方向伏跪了下來,向茶朔洵問安。
“免禮。”
含笑的聲音響起,還帶著一絲調侃,“沒有外人的話,不需要行這?種?虛禮。”
幾人站起身來,向著偏廳走去。
“禮不可廢,接受臣下的行禮也是主上的職責所在啊。”
樂羽這?樣說道。
“這?樣啊……”
茶朔洵無?奈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筆,示意他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幾人又對?站在茶朔洵身後的文光拱手問好,“台輔您請先坐。”
於是文光隻好先在椅子?上坐下,隨後幾人才依次坐在了文光下首。
“元令,朔州的州師是不是在城外?”
茶朔洵看向墨池令問道。
墨池令立刻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恭敬地說道:“是,今早下臣來向您請安時,聽到家下是這?樣稟報的。”
金闕聽到此?人還念叨著“今早”,便忍不住在心頭笑出?聲來:真?是個諂媚小人,這?關頭了,還不忘記強調自己來得早。
茶朔洵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墨池令的小心思般沉吟道:“唔,朔州師啊,從前的朔州師左將軍似乎叫做平度,我和?此?人打過交道,倒是個有勇有謀的漢子?。”
樂羽適時說道:“現在的朔州師左將軍依舊是此?人。”
茶朔洵點點頭,“就?是不知道這?回來的是誰。”說著又問道:“那些?州師現在還在城外嗎?”
墨池令道:“是,因為來得實在突然,又是這?樣全?副武裝的人馬,所以沒有主上的準許,臣下不敢放他們進來。”他頓了頓,抬頭看了一眼茶朔洵,詢問道:“那麼,主上是要召見前來的州師將領嗎?”
“這?是自然。”
茶朔洵並?沒有開口,說話的人是蒼梧,“解下佩劍,脫去鎧甲,前來向主上說明來意,這?本來就?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而茶朔洵本人對?蒼梧的這?番話並?沒有反駁。
沒有反駁,本身就?代表了一種?讚同。
墨池令也沒有愚鈍到連這?個都不懂的地步,因此?他立刻拱手道:“臣下這?就?去向城外的州師傳達主上的敕令。”
說罷,他便退出?了這?處居所,急匆匆趕去向州師傳遞禦令了。
見墨池令果然走了,金闕才搖頭道:“這?個墨池令真?是個小人做派,也不知道當初是誰選了他來做了這?個鄉長的?”
樂羽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茶朔洵見狀,了然地笑了笑。
他從書案後站起身來,踱到文光的椅子?後麵,將手搭在文光的椅背上,說道:“不管他的做派怎麼樣,至少墨池在他的手上看起來還不錯。市井繁華,百姓們的生活看起來也富足,從街道上路過的時候,也很少看到乞討的人。”
見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茶朔洵繼續道:“墨池以前雖然因為能產出?上好的硯台和?墨錠而全?國有名,但是也非常的貧困。我還記得幾年前我剛到這?裡的時候,城池破敗,市井裡沒有什麼人不說,就?是原本生活在城裡的人,也全?都麵黃肌瘦。”
所以朔州也是當時盜賊土匪最多的地方。
“似乎是叫作“朔州十虎”?”
茶朔洵回憶了一下自己曾經殺死過的那夥賊寇,搖著頭感慨道:“那些?人真?是窮凶極惡之?徒啊。”
而文光看著茶朔洵,心中卻想:那麼窮凶極惡的一夥人還不是栽在了你手上,這?豈不是說你比他們還要凶惡?
第59章 亂之二
帶領朔州州師前來的竟然真的是那位茶朔洵認識的左將?軍——平度。
平度是個有著墨藍色頭發、小麥色皮膚和魁梧身材的青年人?。
當他穿著一身襯在盔甲裡麵的夾衣, 邁著強健的步伐大步走進眾人?所在的花廳時?,在座諸人?全都不由眼?前一亮——
他著實是一個完美符合大家想象中“英武的青年將?軍”形象的人?。
文光甚至忍不住說:“真像個將?軍!”
茶朔洵不由失笑:“昭將?軍本來就是將?軍!”
文光頓時?反應過來自己這句話似乎不太恰當,有些尷尬地?看向來人?。
平度, 全名昭平度, 他倒是對文光的話絲毫不介意,反而爽朗地?笑道:“能被台輔稱讚“像個將?軍”,看來下臣確實?有幾分賣相!”
他十分敏銳地?認出了文光的身份, 並?且還機智地?替他解圍了。
真是個反應很快的人?, 文光想。
說罷, 平度動作乾脆地?向茶朔洵的方向伏跪下拜, “臣, 朔州州師,左將?軍,昭平度,見?過主上,主上萬壽!”
茶朔洵站起身,親自抓著平度的胳膊將?他扶起,“免禮吧,昭將?軍。我們?可是生死之交, 不用這樣多禮。”
平度聞言, 俊朗的眉峰揚起,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既然主上這樣說, 那麼下臣就不客氣了。”
他看向茶朔洵,目光充滿了喜悅, “茶將?軍,沒想到長亭一彆, 兩?年過去,我們?再次相見?,你?竟然成為了主上!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真心感?到高興啊!”
“多謝你?替我感?到高興。不過,這可是一件苦差事啊。”茶朔洵露出苦笑。
說著,他又替平度介紹在座的幾人?。
樂羽、金闕、蒼梧,這三人?,不是平度曾經在茶朔洵身邊見?過,便是早就在朝中認識,因此,平度隻是和他們?互相抱拳致意就算打了招呼。
在座的,其實?隻有一個人?,需要?茶朔洵替他介紹而已。
“這位就是宰輔。”
茶朔洵手掌朝上,指著文光的方向介紹道。
文光因為剛剛的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見?平度的眼?睛看過來,朝他露出了一個略微靦腆的笑容。
平度其實?早就知道了文光的身份,甚至在進門時?就為文光解了一次圍。
但是正式被告知了身份之後,他才對著文光,像是麵對茶朔洵一樣,正式地?伏跪行禮,“拜見?台輔,祝您萬壽無疆。”
國中所有人?中,隻有君王一人?可以用“宰輔”這樣完全不需要?避諱的說法來稱呼麒麟,其餘人?全都要?用“台輔”這樣的稱呼。
文光看了茶朔洵一眼?,在得到了那人?微微的點頭後,他才對跪在自己麵前的男人?說道:“免禮。”
雖然還是不習慣被人?跪拜,但是他也清楚,在正式的場合中,這是必要?的禮儀。
“多謝台輔。”
男人?中氣十足地?這樣說著,然後被茶朔洵賜座。
“昭將?軍,”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著的樂羽突然開口道:“你?是奉朔州侯的命令前來迎接主上的嗎?”
眾人?的目光全都在此刻集中到了平度身上。
按照之前的推測,平度這時?應該會說“是的”,隨後請茶朔洵和文光前往朔州的州都——合宜。
但是,平度的回答卻是:“並?不是。”
他在樂羽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對著在座諸人?燦爛一笑,朝茶朔洵拱手道:“臣下是奉太保之命,護送主上直接返回芝草的!”
“那朔州侯呢?”
樂羽的眉頭緊皺,他向平度質問道:“州師為什麼不經過州侯就擅自行動?”
確實?,州師屬於州侯統領,雖然理論上來說全國的軍隊都可以被朝廷調動,但是基本上,朝廷都會事先知會州侯,然後讓州侯發出指令在進行調動州師。
也就是說,常規的操作是,朝廷命令州侯,州侯下令給州師這樣才對。
但是按照平度的意思,他是直接就接受了朝廷三師之一——太保的命令行動的。
“臣下雖然隸屬於朔州州師,但是朔州也是柳的一州,我聽命於朝廷並?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
平度理直氣壯地?直視著樂羽,難道他樂羽敢說朔州不受朝廷的管束了嗎?
樂羽當然不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所以他隻能憋著氣坐了回去。
“況且……”
平度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
金闕立刻看了一眼?坐在位子上,臉色陰沉的樂羽,心頭一動,了然。
——恐怕這個人?是在顧忌樂羽的存在。
事實?上,這樣想的人?不止他一個,蒼梧也在平度中斷話音之後連連看向樂羽。
樂羽簡直要?被氣笑了,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委屈地?對茶朔洵道:“微臣似乎不該繼續待在這裡了。”
茶朔洵輕輕一笑,並?不去管他們?之間的官司,而是對平度道:“房間裡都是可信的人?,昭將?軍但說無妨。”
“是!”
平度領命,隨後道:“朔州侯與州師已經不合很久了。”
“為什麼?”
文光心頭一跳,忍不住出聲道:“朔州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就算他再不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他也清楚州師對於州侯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一位州師的將?軍竟然這樣直接地?說“州侯和州師已經不合很久了”,這說明他們?之間的矛盾簡直到了不可彌合的地?步!
平度對文光的突然出聲也感?覺到驚奇,他能感?覺到這位台輔並?不是什麼吉祥物,他真的很聰明,也真的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是俸祿出了問題。”
既然已經主動暴露了州師與州侯之間的不合,他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文光不解,“是發不出俸祿嗎?”
因為發不出俸祿,所以州師對州侯產生怨言?
“恰恰相反。”
平度搖了搖頭,“我們?每個月的俸祿都是足額發放的。”
文光迷惑地?看著他,“可是,既然能拿到全部的俸祿,州師和州侯之間又怎麼會不合呢?”
“問題正在於此。”
眾人?的目光朝茶朔洵聚集而來。
隻聽他說道:“朔州很貧窮。據我所知,朔州每年都要?向朝廷請求糧食和布料的補助吧?”他看向樂羽和金闕。
“是。”
兩?個人?同時?出聲回答道。
隨後發現?對方和自己竟然異口同聲,不由又同時?瞪了對方一眼?。
樂羽搶在金闕之前開口說道:“朔州的財政一直都很差,就算是當年度王大治的時?候,朔州也隻能勉強繳得起該向朝廷繳的稅收而已。”
金闕點頭,表示讚同樂羽的話,“所以朝中對朔州的要?求甚至就是:它隻要?能向國家少要?一點救濟就謝天謝地?了。”
“這樣的朔州幾乎從來沒有足額發放過州師的俸祿。”
平度最後補充道:“可以說,朔州的州師基本上都隻能拿到應該拿的俸祿的一半多點而已。”
文光現?在基本已經明白過來了。
太平盛世的時?候,朔州的州師尚且都不一定能拿到全部的俸祿,現?在的年景比之盛世更?是要?差上許多。
可是偏偏這樣的情況下,州師們?卻拿到了足額的俸祿。
“……我們?朔州的州師雖然很窮,但是窮不代?表沒有骨氣。來曆不明的錢,我們?是不會要?的。”
平度說話的時?候眉骨顯著地?突出,眼?神像是凶猛的野獸。
明明是很凶的麵相,但是文光卻覺得這個人?有點傻氣。
“我們?向州侯提出了很多次質疑,想要?知道發給我們?的俸祿是從哪裡來的。但是無論我們?質問多少次,州侯的回複都是:這是州侯給你?們?的恩惠。”
這下子就連蒼梧也皺起了眉頭。
作為武人?的他很討厭這樣的說法。
簡直就像是把?州師當成了自己的私兵一樣。
州師並?不是隸屬於州侯個人?的,州師屬於的是“州侯”這個職位。
但是朔州侯的這個回答,卻把?州師強行歸屬於他個人?。
“朔州侯……”
茶朔洵微微笑了起來,眼?中閃爍著趣味的笑意,“看起來是個很有遠望的人?啊。”
與其說是遠望,不如說是野心,赤裸裸的野心。
“所以,我們?州師後來都隻願意領取一半的俸祿。”
平度垂下了眼?簾,“如果上麵強行命令我們?領取俸祿的話,我們?就會把?多的錢送到附近最貧苦的裡去。”
這樣桀驁不馴的做法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
州師和州侯之間不合,甚至可以說裂隙很深。
“……現?在我們?基本上已經不再聽州侯的調派了。”
文光不知為何,心臟突然不安地?跳動了起來。
一個州侯在清楚自己手下的州師已經完全失去控製之後,他會怎麼做呢?
聽之任之嗎?
這位朔州侯並?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而且,之前朔州的州師雖然已經不聽調令了,但是至少還沒有像這次這樣直接越過州侯而聽從朝廷的命令……
心臟跳動的聲音幾乎要?透過胸膛傳出來,文光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他有預感?——
有什麼大的亂子要?發生了!
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真的很準。
墨池令突然從外麵闖了進來,臉色白的像是見?了鬼,指著門外說道:
“主,主上,城門外,又,又來了一路州師!”
第60章 亂之三
樂羽當即站了起來, 疾言厲色地指著墨池令道:“胡說?,昭將?軍分明在主上跟前,哪裡又來什?麼州師!”
“千真萬確!”墨池令被樂羽可怕的神色嚇得差點都要跌倒, 但是他還是強撐著對茶朔洵道:“主上, 主上明見,臣下可不會說這樣一看就會被拆穿的謊言啊。”
確實,正如墨池令所言, 如果這是個?謊話的話, 那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那麼, 既然不是謊話, 也就是城外確實又來了一批“州師”。
“前來的是不是中軍或者左軍的人?”
金闕提出了自己的猜測, 他看向了平度,“或許他們?也得到了太保的命令……”
而平度直接了斷地否認了這種可能,“不會。右軍現在駐紮在長亭,而中軍需要守衛州都——一般不會出動,並且雖然太保的命令是同時?傳達給了三軍,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我?和右軍的張燦將?軍,以及中軍的繁麗將?軍商量過, 隻有我?帶領的左軍可以前來。”
“那麼前來的“州師”又是什?麼人?”
蒼梧濃厚的眉頭緊緊皺起, 雙拳緊握,身體微微轉向門口的方向,像是拉滿了的弓弦一樣緊繃。
——就好像隨時?準備著與人搏鬥一樣。
這時?, 茶朔洵突然笑了一聲,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他端麗的麵容上, 露出了淡定的笑容,“想知道的話, 其實也很簡單。讓他們?也派人前來就是了。”
“主上!”
“主上不可!”
“主上千萬三思!”
樂羽等人全都臉色大變,一下?子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茶朔洵勸諫起來。
“那樣不知底細的人,怎麼能貿然被?帶到您的跟前,萬一他心懷歹念……”
茶朔洵的聲音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話,“這是命令!”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身上流轉著一種名為君威的威嚴氣息,讓所有人在這一刻,都情?不自禁地遵循了他的命令。
君王一言九鼎,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墨池令這次很快就去而複返,但是他回來的時?候卻沒有帶回應該一起同來的人。
“果然是假的嗎?”
蒼梧看墨池令獨自一人返回,這樣說?道。
但是墨池令的表情?卻很奇怪,他怪異地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平度,然後彆扭地對茶朔洵稟報說?:“主上,下?臣按照主上的要求去見了那些“州師”,但是……但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停地抬起眼睛偷看茶朔洵的表情?,似乎在忖度該怎麼說?才好。
而文光則敏銳地看見了墨池令的手中捏著什?麼東西——
“你的手裡有什?麼?”
文光的聲音打斷了這個?人的支支吾吾,也讓眾人的目光都看向的墨池令的右手。
——那裡果然像是捏著什?麼東西一樣。
墨池令抹了把汗,對文光一拱手,“台輔容稟,這正是臣下?想要說?的。”
說?著,他在眾人的眼前攤開了右手,隻見裡麵有一個?黑色的令牌模樣的東西。
平度當即就站了起來,“這是虎符!”
茶朔洵的眼睛眯了眯,他對墨池令招了招手,“拿來我?看。”
墨池令忙把這個?東西呈到了茶朔洵手中。
這是一個?用黑色的玉石雕琢成的物件,外表呈虎形,上麵用金線和朱砂勾勒著神異的花紋,而且像是被?人從中間?分成了兩?半。
——這是右邊的一半。
茶朔洵看完之後,把這個?東西遞給了文光,文光看完又繼續傳給下?一個?人。
就這樣輪流傳了一遍之後,最後到達了平度的手中。
他表情?複雜地把這個?虎形玉石在手中左右翻看,苦澀地開口,“沒錯了,這是虎符。而且——”
而且?
文光疑惑地看向這個?男人,隻見他從自己的懷中也取出了一個?東西放在手中展示在大家眼前。
竟然是兩?枚一模一樣的虎形玉石,唯一的區彆就是,一枚看起來上了年頭,而另一枚嶄新。
“……這是左軍的虎符。”
平度已經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他既像是憤怒又像是失落,“我?們?被?拋棄了。”
原來如此,文光之前的疑惑全都得到了解釋。
——這就是朔州侯對與他不合的州師的處理結果。
他乾脆地拋棄掉了這些人,重新設立了新的州師。
隻是看樣子,來的是新的左軍,那麼中軍和右軍呢?
也都被?拋棄了嗎?
而方才被?打斷了話音的墨池令也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
“……他們?不僅把這個?東西交給了我?,說?這樣就可以證明之前來到的不過是些土匪……”
——平度因為墨池令說?到的那個?詞語,雙拳緊攥,上麵青筋爆出,但是他依舊忍耐著沒有打斷墨池令的話。
“而且,”墨池令喉嚨吞咽了幾次,終於鼓足了勇氣看向一旁的樂羽,聲音哆嗦,“那些人還說?:朔州侯,並沒有接到從芝草傳來的迎接主上的敕令——“那些人不過是自稱王的匪類罷了”——他這麼說?。並且他還讓我?快點?把城門打開,將?……”
他咽了咽口水,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將?“冒充主上的匪類們?”全都交出去,不然的話,他就會在午時?之後開始攻城!”
“絕對不可以按照他的話去做!”
蒼梧立刻嘶吼道:“主上就是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墨池令被?嚇了一跳,他的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文光的位置,趕緊說?道:“當然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主上的身份!”說?著,他漸漸變得理直氣壯起來,“我?隻是轉述那個?人的話而已!”
似乎為了證明那些話並不是他的意思,墨池令還不斷地對樂羽使著眼色。
但是樂羽現在可沒有心情?去管墨池令的小動作?,他的大腦在飛速地盤算著:這個?朔州侯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絕對不可能不知道茶朔洵就是真正的王。
明知王就在墨池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敢以討伐匪類的名義派來州師……
朔州侯是想要反叛嗎?
無論朔州侯是怎麼想的,現在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現在最重要的是,外麵就徘徊著一路軍隊,並且放出了“如果不交出主上,就會攻城”的言論。”
金闕冷靜地做出了總結,隨後看向了茶朔洵,“主上,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茶朔洵抬起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現在距離午時?大概還有兩?個?時?辰。”
也就是說?時?間?並不算太緊迫,雖然也不算充裕就是了。
他又問起墨池令可知道帶領這個?新左軍前來的人是誰,“他有沒有說?自己的名號?”
“哦哦,他說?自己叫做諒作?。”
誰知平度一聽這個?名字,便怒不可遏地說?道:“他竟然用了這個?人來做手下?!”
然後他便自覺失態地向茶朔洵連聲告罪。
茶朔洵向他擺擺手,“無妨。這個?人有什?麼不對嗎?”
平度道:“臣下?和主上是在長亭結下?的友誼,主上可還記得。”
“啊,那個?地方自從度王末年便常常被?土匪強盜占據。我?們?之所以能在那裡相識,也是因為共同剿匪的緣故。”
“……長亭地處山區,沒有什?麼耕地,也沒有礦產,所以也幾乎沒有人煙,但是那裡卻有很多山穀和山洞可以藏匿,所以長亭附近常常被?土匪盜賊當做窩點?。兩?年前,主上率領王師和屬下?率領的州師一起協力,才將?那裡的土匪清剿乾淨,但是隻過了短短兩?年,那裡便又聚集起了大批的土匪。”
金闕的目光閃爍,驚呼起來,“莫非那個?諒作?……”
平度雙眉緊縮,眉心皺緊了一個?大疙瘩,肯定了金闕的猜測。
“是,那個?諒作?便是聚集在長亭山中的一個?土匪的頭領。據說?他的手下?有近千土匪,全都是窮凶極惡之徒,他和他手下?的人平時?在長亭附近的惠城打家劫舍、為禍鄉裡,是個?臭名遠揚的人物。所以,我?才會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時?,如此失態……抱歉。”
“真是讓人驚駭。”
樂羽感慨著說?道:“朔州侯竟然采用這樣低劣的人成立州師,他還真是……”
真是什?麼呢?
所有人心中都對朔州侯的做法感到厭惡。
但是卻改變不了那個?真正的匪徒搖身一變變成將?軍,甚至還大搖大擺地來到墨池之外,對王叫囂著“匪類”這樣的荒謬的現實。
平度似乎是振作?起了精神,他對著茶朔洵抱拳道:“主上,來墨池的時?候,臣下?從兵棧中帶了一旅前來,雖然隻有五百人,但全都是肯戰敢死之士。臣請率領這一旅兵馬護送主上突出墨池。隻要出了墨池,臣便立刻命人前往兵棧傳令,令一軍出動,全數護送主上和台輔,前往芝草!”
平度在說?話的時?候,金闕便悄悄壓低聲音對文光講解軍製,“……五人為一伍,五伍為一兩?,四兩?為一卒,五卒為一旅,五旅為一師,五師為一軍,也就是說?一州所有的兵力總共是七萬五千人。”【注】
文光聽著,不住點?頭,表明自己知道了。
茶朔洵聽平度這樣說?,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向墨池令確認道:“那個?諒作?帶了多少人?”
平度帶來的一旅全都進?了外城,現在就駐紮在外城和內城之間?。
茶朔洵並不懷疑這一旅的戰鬥力,但是就算這些人全都是英勇肯戰之輩,麵對數量遠遠多餘他們?的敵人,也可能會失利。
而且,一旦出現了戰鬥,那麼墨池的安寧肯定是要毀於一旦了……
墨池令連忙說?道:“恐怕至少有兩?旅的人馬。”
蒼梧又問:“騎獸呢?他們?有沒有騎獸?”
“騎獸倒沒有看到,但是他們?帶來了雲車。”
雲車是用來攻城的工具,帶了雲車來,說?明那個?諒作?說?要攻城並不是嚇唬他們?。
墨池令急的額頭直冒汗,但是他又不敢出聲催促,所以隻能不停地用眼睛去看茶朔洵,“主上……”
而茶朔洵此時?也做好了決定——
他朝文光伸出手,文光一愣,隨後二人視線交融,他當即便明白了茶朔洵的意思。
文光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堅毅起來,他把自己的手放在茶朔洵的手中,任由他牽著自己站在眾人麵前,對眾人說?道:
“把我?和台輔交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