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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知曉

次日, 茶朔洵和文光和好的消息就傳到了樂羽的?耳朵裡?。

對此,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便讓傳話的?仆從下去了。

他本來也沒有想茶朔洵和文光的關係這麼容易就被破壞。

放長線, 才能釣大魚。

他隻是想在他們的?心中種下一粒不信任的?種子而已?。

不過, 現在看來他的?謀算似乎出了點?差錯。

果然,不該對麒麟動手?。

那種生?物,即使明知道自己的?主人走上了死路, 也隻會愚昧地跟著一起在錯誤的?路上走下去吧

麒麟……無論是之前的?劉麟還是現在的?劉麒, 全都是是愚蠢至極。

樂羽看著自己麵前棋盤上勝負已?分的?黑白二色, 將手?中的?把玩的?棋子投入盒子中, 長長一歎, “真讓人失望,這條路走不通啊……

這樣喃喃感歎著,樂羽一把推開了麵上的?棋盤,任由上麵的?棋子灑落了一地。

上等墨玉與白玉雕琢而成的?棋子在地上砸出了裂痕,但是樂羽卻對這些原本他十分愛惜的?棋子的?損傷視若無睹。

隨意地施以了一個無所謂的?餘光,樂羽徑直踩著那些棋子走到了門邊。

他調整了一下麵上的?表情,露出了一個和善又溫和的?笑容,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在恭逗留了這麼久, 差不多也該向主上進言, 請禦駕早日前往蓬山進行天敕了呢。”

隨後?,也該讓竊居禦座的?那位,把他占據已?久的?位置讓出來了……

但是, 那個人,雖然無能又膽小, 但還是會不甘心的?吧。

到時?候,那個人, 和被他放任的?蟲豸們又會做出什麼狗急跳牆之舉呢?

樂羽臉上的?笑容露出一抹惡意。

真讓人期待……

***

文光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他怔愣著看著頭頂青色繡雲紋的?帳子,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此處又是何處。

直到茶朔帶著濃厚笑意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睡得好嗎?”

文光隨即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偏過頭去。

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的?胸膛和那人鬆鬆垮垮穿在身上的?雪青色睡袍,順著肌理分明的?白皙胸膛向上看得話,就看到了

神采奕奕的?樣子簡直要閃瞎他的?眼睛。

“你還真是……真是服了你了。”

一大早也不知道開什麼屏。

文光嘟囔了一句,便移開了視線。

無論在一起多久,他都沒辦法適應這家?夥每次早上醒來就像個開屏孔雀似的?花枝招展的?樣子。

不過多虧了這家?夥給他的?視覺衝擊,昨晚的?記憶他現在全都想起來。

脫離了昨晚那悲傷地近乎痛苦的?情緒,文頓時?懊惱地捂住腦袋悶哼了一聲。

“完了……這下子算是前功儘棄。”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是茶朔洵卻清楚地聽明白了。

他也不安慰文光,反而直白道:“確實,這場“不合”在你不管不顧地跑過來之後?,就結束了。”

隻要他叫來侍女?,很快文光在自己這裡?睡下的?消息就會傳到樂羽耳中。

“那怎麼辦?”

文光經過了最初的?懊喪之後?很快便調整了心情,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我現在偷偷溜走還來得及嗎?”

“當然來不及了。”茶朔洵強忍著笑意,走下床去,他走到屏風後?麵,脫下睡袍,穿上了外衣,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外麵的?侍衛已?經開始輪班,可能侍女?已?經站在門外等候,想要避過這麼多人的?眼線,太難為你了。”

文光聞言,不禁長長哀歎一聲,直接把被子拉蓋過頭頂,希望以此來欺騙自己一切都是做夢……

“自欺欺人也沒有用哦。”

茶朔洵的?含笑聲音隔著被子傳入文光耳中,隨後?蓋在文光臉上的?被子便被他拉了下來。

“所以因為我昨晚中了邪一樣的?行為,我們之前做的?算是前功儘棄了?”文光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男人,自暴自棄地說道。

茶朔洵卷著自己的?長發,笑著挑了挑眉:“嗯,真是沒有想到呢,某個人下午因為害怕我破壞計劃不肯讓我留下,結果半夜自己卻痛痛快快地做了我想要做的?事情……”

“啊啊啊啊!”

文光大喊著打斷茶朔洵的?打趣,直接從被子裡?撲了過去,想要捂住那個人的?嘴巴,“彆說了!我也不知道昨晚是怎麼回事!”

他在心裡?崩潰地大叫:難道昨晚是真的?中邪了嗎?感覺自己當時?要是不能見到這個家?夥,心臟都快裂開了。

茶朔洵笑著將撲向自己的?人順勢摟入懷中,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沒關係的?,反正麒麟想要和自己的?主上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他沉穩的?聲音很好地安撫了文光慌亂的?心情,“所以就算彆人知道你昨晚跑過來也沒有什麼,不會讓樂羽察覺到的?。”

茶朔洵果然知道文光的?脈門——

他是害怕因為自己的?舉動,讓樂羽發現他們在做局,從而對他們更?加警惕。

見文光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情,茶朔洵笑了笑,“放心吧。在這裡?,麒麟就像是白雪公主一樣的?生?物,純潔又善良,沒有人會覺得麒麟會撒謊的?。”

文光皺了皺眉,“我不喜歡這樣的?評價。”

“但是大部分的?麒麟確實如此。”茶朔洵隻是淡淡地陳述著事實。

文光的?心頭沉沉的?,但是他又不清楚自己能說什麼,因為他清楚茶朔洵說的?是事實。

茶朔洵也察覺到了文光的?不舒服,所以他聰明地略過了這個話題,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道:“話說回來,昨晚發生?的?事情,我並不覺得是偶然。你在昨天或是昨天之前,有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的?地方?”

文光的?神情一肅,“你是說……是樂羽?”

“嗯。”茶朔洵放開了文光,站起身離開了床榻轉去了屏風後?麵。

文光裹著被子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心頭陡然升起了一絲被他放開的?失落。

但是,茶朔洵隨即便捧著一疊衣服鞋襪走了回來,他把盛著衣服鞋襪的?托盤放在床上,又放下了遮擋著床榻的?簾帳,聲音相當的?不正經。

“先換好衣服吧,不然稍後?前來侍奉的?侍女?們看到柳國的?台輔不著寸縷地睡在他的?主上床榻上…… ”

他的?話沒說完,一隻從簾帳中扔出來的?鞋子就打斷了這個人不著調的?笑語。

“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穿好了衣服的?文光掀開了簾帳,穿著襪子的?雙腳踩在床踏上,雙眉倒豎一臉怒氣地瞪著茶朔洵。

對此,茶朔洵隻是隨意地笑了笑,便撿起了被文光扔在地上的?鞋子,走到文光跟前,蹲下身子,輕輕地抬起他的?腳為他穿上了鞋子。

“——那家?夥好不容易等到了我們失和的?時?機,無論如何都不會不做點?什麼。而且,按照你的?性格,你也不是那麼沉不住氣的?人……”

一個下午還以大局為理由強行驅趕了自己的?戀人的?人,怎麼會突然在半夜就因為一個噩夢就突然不管不顧起來。

肯定有什麼東西讓他突然失去了對情緒的?控製。

是毒藥,還是法術?

想到這裡?,茶朔洵頓時?心頭一緊,他的?眉頭擔憂地皺緊,抬頭看向文光,緊張地問道:“你的?身體有沒有感覺到不舒服?”

文光感覺那個人握著自己腳踝的?力度突然收緊,他立刻明白了茶朔洵的?擔憂,自己認真地感受了一下,發現昨天那種奇怪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

“現在倒沒有什麼不好,”文光兩?隻腳都被套上了鞋子,把手?放進了茶朔洵朝他伸出的?手?掌中,聲音突然頓了頓,“但是現在想起來,昨晚似乎是在青女?身上聞到了一種奇異的?香氣……”

他原本隻是以為那是女?孩子身上的?熏香而已?,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卻記起了瑞香曾經說過:女?仙一般是不會在身上熏染香氣的?,尤其是在侍奉麒麟的?時?候,因為這樣很可能會讓對氣息敏感的?麒麟感覺到不安。

茶朔洵的?腳步一頓,語氣變得嚴肅至極,“香氣?什麼樣的?香氣?”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在發現他有可能對文光用了毒藥的?這一刻,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理智,恨不得立刻就提起劍將那個人斬首!

竟然……膽敢動文光!

文光被茶朔洵這一瞬間?爆發出的?戾氣驚地心頭一跳,他忙緊緊握住了茶朔洵的?手?,像是在拽住某種爆發了凶性的?猛獸,他儘量以一種不帶感情的?語氣描述道:“很獨特,聞起來像是桃花的?香氣。”

“桃花……”

茶朔洵牽著文光的?手?,通過那交握的?微顫和力道,感受到了文光的?不安,他心底的?暴戾也因此慢慢縮了回去。

他垂下眼簾,想起了曾經聽過某些老?頭子的?胡言亂語——

度王曾經為了堅定改革的?信念,使用過某種從才國弄來的?異香。

——華胥之香。

“怎麼了?”

文光看茶朔洵突然露出了深思的?神色,抬起頭問道。

茶朔洵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文光,並且道:“……這種香氣有很神奇的?效果,據說和才國的?寶重華胥之花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具體的?用處我們並不清楚,就是這種香的?存在也隻是一個傳聞……”說道這裡?,他對文光道:“一會兒?就請禦醫來為你診斷一下吧,我怕這種香氣會對你什麼彆的?不好。”

文光看茶朔洵注視著他的?眸中全是憂慮,順從地點?了點?頭。

洗漱後?,茶朔洵便讓芙蓉去請了禦醫,還是那位替文光治病的?老?禦醫,他在仔細檢查了文光的?情況後?,撫著胡須說道:

“……劉台輔隻是有些思慮過度,隻需要注意修養就好了。”

“那就好。”茶朔洵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見文光沒有大礙,老?禦醫便帶著徒弟向茶朔洵和文光告辭了。

在禦醫一行人走出殿門的?同時?,樂羽也到了茶朔洵的?門外,看著被侍女?領出來的?老?禦醫,樂羽的?眼中閃過一絲神思,他狀似無意地向門口的?侍女?打聽:“主上是感到了什麼不豫嗎?”

第52章 啟程

那名侍女顯然受到了很好的訓練, 對於?樂羽的試探隻是微微一笑,“奴婢隻管門扉開閉,對劉王陛下的事情不清楚呢。”

樂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也不生氣, 或許說他早就清楚自己得不到什麼答案。

他在心中一哂:蓬山的女仙居然還不如一介侍女懂得忠誠……

但這嘲弄的念頭隻是在心頭一閃,他便將那個已?經被他視為棄子的少女的身影拋諸腦後了。

走進這點殿閣的一瞬間,樂羽就掛上了一副忠心國事的沉重麵?孔, 他垂著腦袋, 在侍女的帶領下穿過正堂, 來到了一處彆室。

彆室的圓桌上正擺著琳琅滿目的早點, 文光和茶朔洵正兩人?緊密地?坐在一起, 看樣子是在用早膳。

看到樂羽被帶了進來,茶朔洵餘光都沒?動一下,他手下給文光夾菜的動作?不停。

將一個小巧的酥餅放進了文光麵?前的茶碟子中,他放輕聲?音在文光耳畔誘哄道:“這裡麵?裹了楓糖,是恭國的特產,據說?有獨特的風味,你嘗嘗看。”

文光倒是看了眼跟著侍女前來的人?,隻是很快便皺著眉頭轉了過去, 他把麵?前的茶碟推開, “太甜了。”

兩人?喁喁私語的樣子,親密無間,看來日?前鬨得那場確實已?經消弭無痕了。

樂羽在心中再次感歎自己失策, 但是從始至終都十分遵守為臣的禮儀,在沒?有得到君主允許的時候絕對不敢抬眼去看君主的方向。

姿態確實當真無可挑剔。

茶朔洵不說?話, 樂羽卻不能也不說?話,他隻好上前半步跪下行禮道:“臣請聖躬安。”

茶朔洵聽著樂羽清楚的問安聲?, 依舊沒?有給一個餘光給他,隻是朝他抬了抬手,說?道:“安,免吧。”

與?樂羽的恭敬相比,茶朔洵的態度要?隨意,甚至輕慢地?多。

但是誰也說?不出什麼不對來。

因為樂羽是臣,而茶朔洵是君。

樂羽心中也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那絲不遜與?憤怒隻是在他的心裡冒了一個頭便被他死死地?按了回去。

“多謝主上。”

茶朔洵見文光真的不想吃了,這才放下了為他布菜的筷子。

他一麵?讓侍女將桌上的膳食撤下,一麵?對樂羽道:“內宰實在勞苦,不僅要?費心費力為我國收攏可用之才,還要?一早來向孤請安。”

樂羽立刻就察覺到了茶朔洵話中的不對,他的心頭一凜,當即便打起了全部的精神應對道:“不敢當主上一句勞苦,俗話說?若無清江水,哪有打魚人?。臣與?主上的關係便如江水與?漁人?,先有主上替臣等在供王麵?前說?情,臣才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臣不敢居功。”

樂羽這幾句話說?得格外小心,簡直要?把自己的功勞全都摘出去。

茶朔洵聽了,不過一哂,他根本不會把他的話當真。

能夠膽大到在君主和台輔之間挑撥離間的人?……會是個謙虛的人?嗎?

茶朔洵眼中閃過一抹極深刻的厭惡,麵?上卻仍笑語溫然道:“公?道自在人?心,內宰的所作?所為,孤都看在了眼中,卿不必如此拘禮。”

但是茶朔洵的態度越好,樂羽心頭的警惕就越強,可是礙於?君臣之分,他也不能一直駁茶朔洵的麵?子,因此麵?上隻好作?訥訥狀。

任誰看這都是個老實厚道的樣子。

但是隻有受到過他的暗算的文光心裡最?清楚,這個老狐狸心裡彎彎道道多著呢,一不小心就會著了他的道。

——這件事隻是個開始而已?,文光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這個道理了。

而樂羽卻在和茶朔洵打了幾個太極之後說?道:“主上,現在是否考慮前往蓬山接受天敕……”

茶朔洵聞言,定定地?看了樂羽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天敕的話先不急,等我們先回到國內再說?。”

樂羽一怔,隨即急道:“國內形式不穩,主上為何?不等天敕之後再返回?”

茶朔洵對樂羽的諫言全不接受,直接定了下來,“不用說?了,孤和台輔已?經決定好了。”

見樂羽一副仍有話說?的樣子,茶朔洵又道:“內宰,你是隨孤一道,跟隨商隊乘騎獸回國,還是準備怎麼回去呢?”

樂羽一愣,思索了片刻後才道:“臣隨主上一道。”

“那就這麼決定了。”茶朔洵拉著文光的手站起身,看著樂羽的眼神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內宰也快點處理好下麵?的事情吧,等到孤向供王辭行後,我們立刻就返回柳國。”

說?罷,也不管樂羽的回應,直接牽著文光的手走進了內室。

隔絕彆室和內室的門扉在身後關閉。

文光回頭看了一眼那扇已?經閉上的大門,抬起頭問道:“帶上他一起走的話,不會有事吧?”

茶朔洵視線微垂,落在文光潔白的臉頰上,他伸出手,在文光耳垂上的那點紅痣點揉了揉,“是肯定會出事。但是明知如此,君主也不能因此便生出畏懼。”

他目光中多了很多讓文光覺得很沉重的東西,“君王絕對不能恐懼臣下,不然臣下的氣勢就會壓過君王。”

文光看著茶朔洵少見的肅穆表情,也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就像是我折服使令一樣是嗎?”

茶朔洵牽著文光走進內室,挑著眉,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沒?錯。”

他們最?終確定的離開恭國的日?期在三日?之後。

按照預定的流程,向供王和供麒提出辭彆之後,供王與?恭國的臣僚們送他們一行人?到長秋宮外的廣場上。

茶朔洵將一件玄色的鬥篷披在了文光身上,對站在台階之上的供王朱晶以?及供麒鄭重行了一禮,“這些時日?以?來,多謝供王陛下的厚情款待。”

“沒?什麼大不了的。”朱晶笑道。

她穿著大袖連裳,長長的裙擺拖曳在了台階上,階下站著是恭國的重臣,臉上是一國之君的穩重,“柳和恭身為鄰國,守望相助本就是應該的。”

說?著,她從一旁侍女奉上的托盤中拿起酒杯,向茶朔洵致意,“那麼,祝君一路順風,也祝柳國國運綿長。”

隨著她的舉杯,恭國的臣僚們也全都向著茶朔洵的方向舉起酒杯。

茶朔洵也拿起了身邊侍女奉上的酒杯回敬,“承您吉言。”

柳國一方也立刻隨茶朔洵動作?的向供王及恭國臣僚舉杯。

兩方人?同時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

文光本來是硬著頭皮把杯子裡的“酒”一口乾掉的,但是杯中的液體一入口,他就驚訝地?看向了朱晶的方向。

朱晶俏皮地?對他眨眨眼睛。

這時候送彆儀式也差不多結束了。

茶朔洵帶著文光騎上了他們來時騎著的那隻鄒虞的背部。

恭國的空行師會護送他們到達恭、柳二國的邊境,之後,恭國的軍隊就不會再前進了。

文光最?後對著朱晶的方向擺了擺手,便在茶朔洵的呼哨聲?中,隨著鄒虞的一聲?低吼,踏上了前往柳國的歸程。

離開的霜楓山的所在,越往恭、柳二國的邊境靠近,文光心中的鼓脹感就越發強烈。

那是一種外出的遊子在返回家鄉時所感到的強烈的呼喚。

“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達?”文光看著雲海之下翠綠的田地?和山林,轉過頭問茶朔洵。

“到達柳國的境內還需要?五日?,到達芝草的話,再加上三日?吧。”

茶朔洵握著韁繩,視線溫柔地?注視著文光,耐心地?解釋道。

柳國位於?恭國的東北側,文光已?經能感覺到,越是靠近柳國的方向,空氣就越發的乾燥的冰冷,明明在恭國時,已?經能感覺到濃厚的春天的氣息,但是隨著靠近柳國,這一抹春意也在飛快地?消退。

屬於?恭國的這一段旅途,當真如同朱晶的祝願般一帆風順,他們途中在靠近邊境的一座小鎮上修整了一天後,又經過了數日?的飛行,終於?和茶朔洵所說?的一般,看到了柳、恭兩國的邊境——高?岫山。

——那是不遜色於?金剛山的高?聳山脈,將恭國和柳國兩國的邊界完整地?隔絕了起來。

恭國的空行師也在此處和他們分開了。

沒?有王的允許,彆國的軍隊是不能隨意進入另外一國的。

“……那麼臣下就告辭了。”

執行此次護送任務的是禁軍的左將軍,也是他們在乾城看到的那位自稱言州州師的景桓。

茶朔洵向他點頭,隨後兩方的人?馬便在靠近高?岫邊關的地?方分頭兩去了。

“我就說?這家夥不可能隻是區區州師將軍。”金闕看著遠去的空行師,對一旁的蒼梧玩笑道。

蒼梧收回了看向空行師的視線,並不接金闕的話茬,而是肅著一張臉對其他護衛道:“提高?警惕,接下去的路會艱難起來。”

聞言,金闕頓時感覺無趣,他隻能瞪了已?經去檢查行裝的蒼梧一眼,抱怨了一句,“真是筋肉腦袋。”

這樣說?著,但是他隨後也露出了嚴肅地?神色。

他抬頭看向那座隔絕著柳國和恭國的山脈,那座山脈在地?麵?投下了青色的投影,宛如什麼蟄伏著恐怖的巨獸一般。

金闕的心頭也逐漸升起一股不安,他意味難言地?說?道:“儼然是暴風雨前呢……”

第53章 遇襲

茶朔洵被文光認為主上的?消息, 和他已經出發返回國內的消息一道,在這?一天同時傳回了芬華宮中。

沉寂許久的芬華山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歡騰。

從一般官員們居住的治朝,到雲海之上的?燕朝, 歡呼聲幾乎要衝破天際。

“太好?了, 太好?了。”這樣的聲音從每個人的嘴巴裡?說出?來,

就連穿行在各處的?仆從的?腳步聲都變得?輕快起來。

因為期待了太久,也等待了太久, 所以當真的?等到這?一天的?時候, 積攢的?情緒像是要把?人燒起來一樣爆發了。

可是, 在這?一片的?喜悅和激動當中, 深宮中的?某個人卻陷入了極致的?惶恐與不安,

助月輝捂著臉踉蹌著後退到了層層帷帳之後,他近乎絕望地尖叫著讓宮中的?侍從把?門窗和所有的?帷帳全都關起和放下。

似乎這?樣做了,他就可以在這?間被重重封閉和掩蓋的?房間裡?,逃避麒麟已經選出?新?王的?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樂羽這?麼?沒用!”

雖然他也沒相信過樂羽給的?那個所謂的?承諾,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居然連拖延都沒有做到!

他頭?上的?發冠已經在他慌亂的?動作中跌落,此時鬢發散亂, 身?上昂貴的?衣服也淩亂了, 這?讓他看起來更加像是個穿著昂貴衣裳的?贗品了。

助月輝發瘋似的?在殿內亂砸亂丟,瓷器和玻璃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

在宮殿內侍奉的?侍女?們紛紛交換了一個厭煩的?眼神。

正?當她們準備就這?樣悄悄退出?去的?時候,裡?麵的?動靜突然停止了。

助月輝心頭?的?不安、惶恐、憤怒、膽怯膨脹到了極致, 他反而變得?冷靜了下來。

他很清楚,自己在假王的?位置上做過什麼?, 也很清楚當真王登位後,一旦要進行清算, 那麼?他不說仙籍了,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所以現在最後的?,也是唯一能救自己的?辦法就隻有一條了。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但這?份平靜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去把?黃平叫來。”

而簾幕之外的?侍女?們在聽到了“黃平”的?名字後,不約而同地全都瑟縮了一下,懼意在她們的?眼中蔓生,讓她們根本不敢反抗助月輝的?命令。

殿中的?侍女?應聲而去,一個影子般的?人不多時便走了進來。

他正?是之前向樂羽傳信的?男人。

侍女?們在將人帶到之後便全都退了出?去。

關闔的?門扉隔絕了殿中最後一絲光亮。

與此同時,助月輝癲狂的?聲音也從簾幕之後傳來——

“派出?妖魔,殺了他們!”

那個名叫黃平的?人,既沒有問“他們”是誰,也沒有因為知道“他們”是誰而有絲毫的?感情波動,他宛如泥塑般麵無表情地向著簾幕的?方向叩首,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是!”

隨即這?個人影便像是真的?影子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中。

***

茶朔洵一行很順利地從恭柳之間那扇唯一的?關卡進入了柳國。

進入柳國之後,文光隻覺一種前所未有的?感情在他的?胸膛中醞釀,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熱意,幾乎讓他哭了出?來。

他們一行騎著騎獸又飛行了許久,但入目所及的?地方全是一片荒蕪,除了最初的?守衛兩國邊境的?地方也再沒有人煙。

“……這?就是柳國嗎?”

文光的?雙目中湧動著深重的?悲傷,他親眼所見的?景象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殘破。

即使隔著雲海透明?的?海波,他也能看到地麵上一絲綠色也沒有。

——這?並不是因為柳國比恭國氣候更嚴峻的?原因,而是因為土地被拋棄了,失去了肥力的?緣故。

一路上他們也不是沒有路過曾經被設置為“裡?”的?村落,但是這?些裡?中間沒有任何人跡,甚至有些地方還出?現了崩塌和燒毀的?痕跡。

——這?個國家原來是這?個樣子。

“是啊,很貧苦吧?”

茶朔洵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好?像察覺到了文光的?心情,用一種像是調侃的?聲音說道:“我們的?手?氣還真是差啊,一上手?就是這?樣的?牌。”

文光知道茶朔洵是想要讓他輕鬆一些,他揉了揉有些潮氣的?眼睛,沒好?氣地用胳膊搗了身?後的?人一下,氣笑,“真是靠不住的?王啊……怎麼?,因為牌差,所以就想棄局了嗎?”

茶朔洵聽出?來他的?聲音好?了一些,輕笑一聲,“不,反倒是讓我覺得?更有意思了一點呢……”

“哼,最好?是這?樣。”文光已經從那種低沉的?情緒中回轉了過來,也有了和茶朔洵鬥嘴的?心情,“不然的?話——”

他的?話音未落,臉上才顯露的?笑容便驟然消失,目光也隨即看向了遠方。

被兩人共乘的?鄒虞突然渾身?肌肉緊繃,頭?也高高抬起,它直直地盯著前方,嘴巴裡?還發出?陣陣威懾的?低鳴。

於此同時,天邊突兀地出?現了群群飛鳥,嘰喳亂叫著宛如一片烏雲般以狂風席卷之勢朝他們衝來。

茶朔洵目光一凜,立刻拔出?佩劍,橫在自己與文光的?身?前。

“有敵人!戒備!”

蒼梧在茶朔洵拔出?佩劍的?瞬間便意識到了不對,他當即朝身?後的?隊伍大吼著抽出?了自己攜帶的?武器。

一時間,騎獸上的?眾人全都拿出?了戒備之勢,各式各樣的?刀鋒橫亙在了他們自己的?前方。

在眾人反應的?一瞬間,鳥群便鋪天蓋地地朝他們襲來。

茶朔洵將文光用鬥篷緊緊包裹住,手?起刀落,將不要命地朝他們攻擊地鳥群砍落。

血肉割裂的?聲音不絕於耳,血腥的?味道很快便蔓延開來。

文光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顫抖,他拚命地用雙手?緊緊抓住韁繩,要緊牙關,對自己默念:“沒事的?,沒事的?,隻是一點血腥味,停住,白文光,你挺住!”

儘管文光想要努力地裝作沒有問題的?樣子,但是茶朔洵還是很快地發現了他的?異樣。

他在心頭?暗道不好?,突然醒悟過來——

這?些鳥群根本不是為了襲擊他們!

它們是針對文光而來的?!

鳥群不要命地向他們攻擊,他們定然會抽出?武器砍殺,但一旦殺死這?些鳥群,那麼?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濃重的?血氣。

這?是針對麒麟的?弱點而專門安排的?襲擊。

茶朔洵又一刀砍落了一隻朝他的?眼睛抓來的?鷹隼,鳥類腥臭的?鮮血濺了他一身?,他強忍著心頭?的?怒火,扭過頭?對身?邊和鳥群奮戰的?眾人喊道:“彆中計了,快降落到地麵上去,這?是衝著台輔來的?!”

說著便一拽韁繩,率先帶著文光朝地麵俯衝而去。

眾人見勢,也忙追隨而下。

而群鳥仍不見消散,也緊緊追著他們朝地麵而來。

俯衝的?風幾乎撞得?文光握不緊手?中韁繩,身?下的?鄒虞也從喉嚨中發出?陣陣低嚎,看得?出?來驟然從高空下降,無論是對乘坐騎獸的?人還是對騎獸本身?都是一種煎熬和折磨。

“再堅持一下。”茶朔洵手?持長刃一刀劈開了擋在他們麵前的?一隻鳥雀,眉頭?皺緊,對著文光輕聲說道。

“我,知道!”文光咬著牙,緊緊趴伏在鄒虞的?背上,忍耐著那如同刀割一般的?空氣從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劃過。

——他身?上的?披風早就不知道被吹到什麼?地方去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鄒虞猛地發出?一聲嘶吼,身?體朝前一撲,那種冰冷的?銳氣的?空氣才陡然消失,他們落到了地麵之上。

其他人也在不久後全都降落到了地麵上。

經過了鳥群的?糾纏,他們幾乎身?上全都掛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所幸這?些鳥群隻是一般的?鳥類,這?些傷都隻是皮外傷而已。

蒼梧和金闕忙從騎獸身?上跳下,向茶朔洵和文光的?方向跑來。

“主上,接下來該怎麼?辦?”

茶朔洵抬頭?看了一眼漸漸偏落的?太陽,和同行的?仍帶惶惑之色的?其餘人,當機立斷道:“暫時放棄從上空趕往芝草的?打算,我們從地麵上走。”

蒼梧立即領命,隨後便轉身?將茶朔洵的?決定傳達給了充當護衛的?其他武官們。

而此時,樂羽也一臉狼狽地向著茶朔洵跑來,他用手?帕按著自己臉上被鳥抓破的?地方,對茶朔洵拱手?道:“主上,您和台輔還無恙吧?”

茶朔洵搖了搖頭?,一手?持刀,一手?緊緊拉著文光,“內宰和其他人呢?”

他們的?隊伍主體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原本商隊的?人,大約二十來人,包括茶朔洵和文光,裡?麵有半數以上的?都是武官;另一部分?則是樂羽和他的?仆從,大約有十人左右,似乎也有一些功夫防身?,而最後一部分?則是他們從恭國帶回來的?官吏們,大約有三十人左右,其中幾乎沒有武官。

樂羽苦笑,“臣尚可,其餘人中除了一位受到了一些驚嚇,從騎獸上下來時崴到了腳,彆的?都隻是一些皮外傷。”

茶朔洵點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圍在一處的?相互處理傷口的?人群,向樂羽問道:“內宰可知我們現在到了哪裡??附近是什麼?地界了?”

樂羽先道了一聲“恕臣失禮”,隨後便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蹲下身?畫出?了一個簡易的?地圖,“主上請看,我們剛剛路過了最靠近恭國的?連州,現在正?好?在朔州境內……”

第54章 共死之約

“朔州啊……”

茶朔洵聽?到這個名字, 突然笑了?一聲?,“我記得現在的朔州侯是孟恒光吧?沒記錯的話,他五年之前還是沮城的太守, 現在?居然一躍而成為了?州侯, 升遷得還真是飛快呢。”

樂羽愣了?一愣,沒想到茶朔洵對現任朔州侯的事跡這麼了?解。

明明朔州侯上位是這兩年的事情,而他這兩年基本都不在?國內, 身在?國外卻對國內的事情洞若觀火, 他們這位主上啊……

樂羽心中嗤笑了?一聲?, 心底的弦卻崩得更緊了。

“正如主上所言, 現在?的朔州確實是這位“善人郡守”擔任州侯。”

無論樂羽心中怎麼想, 但是對於茶朔洵的話他都是以最恭敬的態度回應道?。

““善人郡守”嗎……”

茶朔洵聽?見這個名號後頗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將劍一把插在?地上,拉著文?光一起蹲下?身,看著地上隨手揮就?的“朔州地圖”,指著某一處說道?:“這裡應該是進入朔州的咽喉位置——墨池吧。”

樂羽看著茶朔洵手指的地方,笑著點頭?,“主上慧眼。我們現在?應該就?在?墨池附近。”

茶朔洵摸了?摸下?巴,笑說:“倒不是我慧眼,而是我對朔州格外熟悉的緣故。”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 “真是懷念啊……”

樂羽看了?眼茶朔洵含笑的表情, 又看了?眼茫然的文?光,堆著笑道?:“主上從蓬萊通過蝕最初落到的地方就?是朔州吧?”

文?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刷”地轉頭?看向茶朔洵, 似乎在?說:快告訴我。

茶朔洵忍不住被文?光的這番表現逗樂了?,他拉著文?光站起身, 隨後又向樂羽伸出手,但是樂羽隻是惶恐地擺擺手, 示意自己不敢,便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自己站起身來?了?。

三人朝著眾人的方向走去,一麵走,一麵聽?茶朔洵說道?:“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語言不通,幸好文?字還認識,所以就?隻能偽裝成為啞巴……”

茶朔洵講述自己在?朔州的經曆時用的是一種相當輕鬆的語氣,但是聽?到了?文?光的耳中,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抓緊了?那個人的手。

——不會說也聽?不懂,雖然能看懂文?字,但是其中的艱難也可想而知。

“……所以,在?看到了?貼在?布告中的敕旨時,我就?想不如去試試,反正也不會更?差了?。如果真的成了?,那麼就?會被授予官職,總好過我這樣一直漫無目的地流浪,再說了?,這裡的冬天一看就?很冷,那個時候如果我還沒有?身份,我又該怎麼過冬呢?”

茶朔洵笑著說起自己當時的想法,就?像是在?談論今天是吃青菜還是吃蘿卜一樣簡單。

但是這下?子連樂羽都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主上不愧是天選之人。您的魄力遠非常人可比。”

他雖然一早就?知道?茶朔洵的發跡過程,但是這和親耳從本人口中聽?到還是不一樣的。

樂羽再一次在?心中惋惜地想:這個人為什麼會是新王呢?如果他不是新王的話,即使是政敵舉薦之人,他也會重?用此人的……

他們走到了?人群之間,原本坐在?原地休息的人們全都站起身向茶朔洵三人行禮。

文?光也在?行禮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麵孔,就?是那個將作——褚白,他也跟隨茶朔洵回國了?,他的一隻手用衣服裹了?起來?,看來?是在?剛剛的襲擊中受傷了?。

茶朔洵忙讓他們起身,歉疚道?:“抱歉,接下?來?我們可能不能繼續趕路了?,今晚可能需要委屈大?家在?野外露宿。”

眾人紛紛還禮道?不敢當,蒼梧和金闕等人還好,跟隨樂羽的那一批仆從也沒看出什麼異色,但是從恭國而來?的官吏們則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就?算現在?茶朔洵宣布要繼續趕路,恐怕他們也不能繼續了?。

所以在?聽?到茶朔洵的話之後,這些人尤為鬆了?一口氣。

茶朔洵把這些人的放鬆看在?了?眼中,就?讓金闕和樂羽商量著今晚過夜的事情,自己則帶著文?光走到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感覺怎麼樣?”茶朔洵鬆開了?一直和文?光牽著的手,甚至還站得離他遠了?一些。

被鬆開手的瞬間,文?光隻覺心頭?一片空落落的,他茫然地看向茶朔洵,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鬆開自己,還站得離自己那麼遠。

“什麼?”

茶朔洵擔憂地看著文?光的臉色,目光絲毫不敢錯過他的表情,“剛剛那麼濃的血腥味,你肯定?很不舒服吧。”

文?光一怔,隨後就?像是被戳破了?麵具一般,苦笑著看向茶朔洵,“果然,還是沒有?辦法騙過你……”

他情不自禁地雙手緊握著,似乎要給自己提供一點力氣,“頭?很暈,身上也,很重?。”

見茶朔洵的神情變得很沉,他忙又補充道?:“但是並沒有?發熱,和一般的暈血症發作時差不多……我還可以忍耐。”

茶朔洵凝著臉沉默了?許久,才帶著文?光走到不遠的小土坡上。

這裡距離地麵大?約半米高,是上風口,雖然風會帶來?寒意,但是同樣卻會吹走他身上的血的氣味。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麼長,文?光才像是喘過氣一樣,臉色好看了?不少。

“接下?來?我們還會遇到比剛才還要嚴峻的阻礙……”

兩人在?站土坡上,茶朔洵看著樂羽和金闕他們指揮著一群人搭建帳篷,收集柴火,來?來?去去的人影映在?了?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折射出莫名的意味,“也許——”

茶朔洵隻說出了?兩個字,文?光便打斷了?他,“你是想讓我先離開嗎?”

天色漸晚,遠處的落日隻剩下?半個垂落在?地平線上。

刺目的光芒已經完全褪去,此刻的夕陽就?像是半個鮮豔的鹹蛋黃,將周圍的雲彩由近及遠渲染成了?赤紅、橙黃、胭紫。

文?光看著夕陽的方向閉了?閉眼,想要把某種幾欲噴薄而出的情感壓抑下?去,“我不能走。”

他轉向茶朔洵,直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睛,“我要是先離開了?,你隻會更?加危險。你也明白吧?王死去了?,隻要麒麟還在?,那麼就?還能選出新王,但是要是麒麟和王一起死去了?,那麼下?一隻麒麟什麼時候會降生就?說不定?了?。所以,隻要我和你在?一起,那麼幕後之人的手段就?總要留幾分。”

“我知道?。”

茶朔洵的眼睛在?餘暉的映襯下?泛著淡淡的紫色,顯示出一種直白的深情,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情意,煽動的睫毛仿佛羽毛般搔動著文?光的心。

輕輕的笑聲?從他的彎起的嘴角逸出,“但是你真的要拒絕嗎?不走的話,萬一那個人真的喪心病狂到了?連麒麟都會一起除掉的地步,也許我們真的會一同死掉也難說。”

“那就?一起死掉好了?。”

文?光突然從身後抱住了?茶朔洵。

臉龐貼在?那人的背上,文?光甚至能嗅到他衣服上乾涸掉的腥臭鳥血,儘管這股氣味一直刺激地他想要流淚,他也沒有?鬆開抱著的這個人分毫。

“……反正麒麟總歸到最後都會和王一起死掉的。”

文?光在?茶朔洵的背上蹭了?蹭,任由那銀灰的絹紗在?自己的臉上摩挲,語氣充滿了?留戀和罕見的任性?,“就?當是這一天提早到來?就?好了?。”

他是麒麟不錯,他總是會被柳國的子民們牽動心神,從而生出許多慈悲和憐憫的心思。

但是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他可以為了?柳國的百姓犧牲自己,但是這並不意味他在?這樣的關頭?會願意舍棄自己的愛人獨自求生。

即使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拋棄茶朔洵,茶朔洵又真的不幸死在?了?前往芝草的路上,他還可以為柳國選出一位王,可是他作為人的心卻讓他根本無法這樣做。

人的心是無法完全用理智來?衡量的。

“這樣啊。”茶朔洵無聲?地笑了?,雙目中那一抹冷靜全都化作了?柔情。

他輕輕抓住了?文?光懷繞在?他腰間的雙手,四手交疊,兩個人的體溫在?這一刻相互交融,垂落的眉眼仿佛月光般溫柔,“那麼我們就?同生共死吧。”

這靜謐的時刻一直持續到太陽完全地沉入了?地平線下?,清冷的月輝慢慢爬上了?天際。

不遠處,營地中已經燃起了?篝火,茶朔洵拉著文?光的手慢慢從土坡上走了?下?去。

“你猜今晚我們被襲擊的概率有?多大??”

茶朔洵牽著文?光的手走向營地,在?走到距營地還有?十步的距離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問道?。

文?光看了?一眼周圍寂靜荒蕪的環境和那潛藏在?黑夜中的幽影,平淡地說道?:“我想,大?概是百分百吧。”

話音剛落,一道?雪白冰冷的劍光便陡然照亮了?夜色,茶朔洵帶著狂氣的笑語在?空氣中響起:“真是遺憾,答對了?呢。”

隨著話音落下?,一聲?淒厲的嚎叫聲?頓時劃破了?還算安靜的夜色。

營地中的人們立即拿起了?放在?身旁的武器,目眥欲裂地向兩人的方向衝來?。

“主上,臣來?祝您一臂之力!”

蒼梧大?喊著射出一支利箭,歘的一聲?,箭矢便穿透了?那隻被茶朔洵砍斷了?一隻手臂的妖魔。

文?光隻覺鋪天蓋地的腥臭氣息要將他包圍,他用儘最後的力氣跟著茶朔洵一道?向著營地的方向跑去。

第55章 墨池令

“搏丘, 去把那個人找出來!”

在返回到被篝火照亮的營地之後?,文?光抑製住那種強烈的暈眩感,立刻命令他?的使令去尋找那個驅使妖魔的人。

這隻妖魔並?不是偶然地想要襲擊他?們, 他?從它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隱蔽的牽引感。

它的背後一定有人在驅使!

“台輔, 您無恙吧?”

營地中的人們當即將文?光團團圍住,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關懷的神情。

文?光強作無事地搖了搖頭,“我沒事。”又連忙對眾人說道:“大家小心, 我能感覺到危險正在向我們靠近!”

他?的話?音剛落, 一個站在最外層的人就指著天空高聲叫喊道:“是夜鬼!”

隻見許多長的像雞那麼大的鳥類正成群結隊地從天上?向著他?們俯衝而?來, 烏壓壓地簡直像是一陣黑色的風暴。

這些鳥的喙和爪子都閃著銀灰色的寒光, 一看?就知道非常的鋒利。

“小心!”

又一個人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他?們的喙和爪子都有毒, 千萬不要被它們抓到!”

說話?間,這些怪鳥就衝進了他?們的營地,人群頓時驚慌地四散開來。

茶朔洵和蒼梧幾人護著文?光砍死了十來隻怪鳥後?,對四處躲避的人群說道:“大家趕緊聚到篝火邊去,這東西怕火,用火把去燒它們!”

原本亂做一團,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跑的人群,立刻就全都向著篝火處跑去。

事實果然如茶朔洵所言, 那些怪鳥在距離篝火十步遠的地方便不敢靠近了, 隻是上?下撲騰著吱呀亂叫,揚起了夾雜著砂石灰塵的風,似乎是想要撲滅那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眾人忙將茶朔洵和文?光層層包圍起來, 然後?一起圍繞著篝火,用身體?阻擋著那些怪鳥扇起的大風。

這時, 茶朔洵的聲音從眾人身後?響起,“讓開!”

眾人下意識按照聲音的要求讓開了一條通道, 隻見數十支燃燒著的箭矢像是閃電般朝著盤旋在空中的怪鳥射去。天空中立刻就多了幾團燃燒的火球,伴隨著刺耳的尖嚎聲在夜空中炸開。

原本還試探著向他?們撲來的怪鳥在遭受了此番回擊後?頓時尖叫著一哄而?散。

但是眾人卻依舊緊緊團團圍著篝火不敢散開,直到天邊露出了一絲魚肚白,一個漢子方才“哎呦”了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他?這一出聲,眾人才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樣,紛紛坐到了地上?。

文?光也終於力竭,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東西果然是夜鬼,那種妖魔不喜歡光亮,太陽出來之後?,它們應該不會再來了。”

蒼梧手下的一個人上?前去檢查了被燒死的怪鳥屍體?,確定了那就是名為夜鬼的妖魔。

這種妖魔喜歡在夜間出行,畏懼光亮和高溫,所以當白天到來之後?,被它們襲擊的危險就暫時消失了。

眾人聽到他?的話?,懸了一夜的心終於稍微放下了一些。

但是大家同時也心知肚明,這隻是短暫的安全。

“還是要儘快趕到朔州去。最好?在朔州城修整過後?,再由朔州的州師護送我們走官道前往芝草。”

說話?的人是樂羽。

“附近全是荒原,沒有山也沒有樹,一旦被襲擊,那麼連個遮擋躲避的地方也沒有。這樣是不行的。”

他?接過了金闕遞過來的餅,輕聲道了一句謝,眼睛看?向了不遠處正在包紮傷口的人群,滿臉憂愁,“已經有很多人受了傷,雖然大家的性命都保全了,但是……”

他?的話?沒說完了,但是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如果繼續在這種沒有任何依仗的荒原上?行進,那麼就像是暴露在敵人砧板上?的肉,隻能任人宰割而?已。

“但是前往朔州的話?,主?上?和台輔的身份怎麼辦?”

見眾人看?過來,成佳遲疑地說道:“朔州的官吏還不知敵我,貿然將主?上?和台輔暴露在他?們麵前的話?,萬一有什麼不測……”

這時一個官吏小心地插話?道:“拜托主?上?和台輔偽裝一下身份怎麼樣?我們可?以假裝成過路的商人?”

“不可?!”

樂羽和金闕異口同聲道。

隨即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便立刻彆?過頭去。

金闕虛握著拳頭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目光淩厲地看?向了那個提出這個建議的人,“無論?朔州的官吏是敵是友,但是他?們在大義上?全都是主?上?的臣僚,那麼隻要君臣的名分在,他?們都不能在表麵上?對主?上?和台輔有任何的不利。”

樂羽讚同地點了點頭,“正如小臣所言。隻要君臣大義存在一日,那麼他?們明麵上?就絕對不會對主?上?有什麼危害。”

聽到他?這樣說,文?光的眼神深了深。

他?似乎也從這番話?中窺探到了樂羽的內心——

所以,這就是你無論?對我和那個人有多麼大的惡意,卻從來不直接動手的原因?嗎?

文?光此刻的心思並?沒有人知曉。

他?們的討論?最終得到了結果。

“到朔州去!”茶朔洵拉著文?光的手果斷地宣布道:“我們通過墨池進入朔州,然後?正大光明地表明身份讓朔州侯護送我們前往芝草。”

收到了主?上?的命令,所有人都十分迅速地收拾好?了行禮,然後?騎上?了騎獸,按照樂羽和金闕指引的方向,朝著最近的墨池前行。

一行人提心吊膽地又了半天的趕路,終於讓他?們在傍晚之前趕到了這座名叫墨池的小城的城門外。

墨池作為朔州的咽喉,雖然是一座很小的城池,但是守衛卻相當森嚴。

站在城牆上?的守衛們,早在茶朔洵一行人距離城外還有一百步時就注意到了他?們。

——這麼多騎著騎獸的人向城門的方向衝來,掀起的塵土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手握長槍的士兵在他?們還沒有靠近的時候便命令關閉城門,“有可?疑的人過來了,快關閉城門!”

眼見城門就在自己的眼前被人關上?了,一行人隻能勒停了還在奔跑的騎獸們。

茶朔洵看?了一眼樂羽,說道:“內宰,麻煩你了。”

樂羽連聲說著“不敢當”,隨後?便對他?身邊的一個仆從招了招手,說道:“去告訴元和,主?上?和台輔親臨墨池,讓他?速速打開城門迎接禦駕!”

那個仆從當即翻身下馬,小跑到城門之前,把一個東西從城門旁的一個小窗中遞給了裡麵的人,裡麵的人看?到了他?遞過來的東西大吃一驚,立刻探出頭來說:“小人馬上?就去告訴城主?。”說著便高聲讓城門守衛們打開城門。

緊閉的城門被推開,隨後?便遠遠地聽見有馬車的車輪軲轆壓著石板的聲音傳來——

一駕馬車急匆匆地向城門的方向駛來,然後?又猛然地在城門內停下。

“臣,墨池令元和,見過內宰大人!”

一個穿著官服的男人滿頭大汗地從馬車裡奔了出來,三?兩步就跑到了樂羽的騎獸前點頭哈腰地說道。

樂羽見此人竟然略過茶朔洵和文?光,向他?先行行禮之時,心中頓時暗叫不好?,果然他?用餘光一斜,便見周遭的其餘人臉上?全都露出了不愉的神色。

但是茶朔洵本人倒是還好?,見樂羽向他?看?來,他?還笑著朝他?抬了抬手,意思是讓他?自己應對就好?。

但是茶朔洵的態度越寬容,越不在意,樂羽心頭就越謹慎,他?頓時大怒著朝還在努力奉承自己的墨池令訓斥道:“無禮之徒!難道沒見到主?上?與台輔當前嗎!”

墨池令被樂羽一頓嗬斥,整個人頓時一個激靈,這才轉過頭看?向了一直騎在鄒虞背上?的男人。

結果這人卻還是沒有像樂羽希望的那樣立刻就向茶朔洵行禮,而?是驚訝地大叫道:“茶將軍,居然是您!”

“好?久不見,元令。”茶朔洵笑著對墨池令打招呼道。

墨池令先是開心地準備應和,但隨後?便反應過來,樂羽所說的主?上?,應該就是茶朔洵。

這後?知後?覺之人這才趕忙惶恐地伏跪在地上?,向著茶朔洵的方向叩首道:“臣萬死,竟然沒能向主?上?問安!”

茶朔洵含笑的聲音從他?的頭頂飄落,“我們也算是熟人了,不用這麼多禮了,元令,請起吧。”

“這……”墨池令聞言,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覷了一眼茶朔洵的臉色,見他?果然麵無怒色,也不是假意,這才抹了抹汗,不安地從地上?爬起來,“那麼臣就失禮了。”

說著他?又連忙側過身,弓著身子向茶朔洵一行人訕笑,“請主?上?入城。”

文?光看?著墨池令的這一番做派,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悄悄拉了拉茶朔洵的衣袖,問道:“這個人看?起來很不靠譜的樣子,他?是怎麼當上?一城之令的?”

茶朔洵拍了拍鄒虞的脖子,示意它跟著眾人一道進城去,又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對著金闕和蒼梧賠笑的墨池令,笑道:“他?麼,他?的官位是買來的。”

“買的!”文?光驚訝地看?向茶朔洵。

茶朔洵將城內還算繁榮的市景納入眼中,心中對墨池的現狀有了估量,一麵回答文?光的問題:“是啊。”

文?光聽到“買官”兩個字,腦中立刻閃現出“賣官鬻爵、吏治敗壞等一係列關鍵詞,因?此心頭立刻墜墜地發沉。

茶朔洵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文?光心中在想些什麼,他?因?此失笑道:“你知道從度王後?期,柳國就債台高築、國內財政空虛了嗎?”

第56章 取士之弊

這時, 他們也穿過了城中最繁華的一段路途。

摩肩接踵的行人?、三三兩兩的騾馬、街道兩邊不停地向行客們兜售貨物的攤販、討價還價的百姓,還有從不遠處的廣場傳來的雜耍的鑼鼓聲和?人?們的叫好聲,雖然喧鬨無比卻又是那麼的鮮活。

文光雖然努力想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聽茶朔洵說話, 但是眼睛卻仍是情不自禁地被這熱鬨的市井吸引了過去。

茶朔洵見?狀, 微微一笑,便適時地止住了說話的聲音。

直到他們一行從中間的大道穿過,走到了一處行人?更少、但是道路卻更加寬敞的街道上, 他才繼續道:“為了彌補國庫的空虛, 朝廷便大肆向民間封賞爵位, 然後又規定不同的爵位可以享有不同的待遇, 如果有餘錢的百姓, 想要?獲得更高的地?位和?待遇,那麼就可以向朝廷購買爵位。”

“爵位?”文光一愣,“不是官職嗎?”

茶朔洵搖了搖頭,“千裡之堤,毀於蟻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度王那時還沒有失道,柳雖然財政上捉襟見?肘,但是吏治上倒還沒有敗壞到這個地?步。”

他笑了笑, “所以最初, 隻是允許人?向國家購買爵位而已……”

文光聽著茶朔洵的解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還沒有來得及說話, 便被茶朔洵打斷了。

“我們是到了呢。”

文光聞言,抬眼看去, 隻見?麵前一座高大門樓,上下兩層, 左右各有三層閣樓。樓頂上覆蓋著碧綠的瓦片,在餘暉之下閃爍著明豔的光輝。

雖然看不見?裡麵的建築,但是隻看這一座門樓,便可以猜測其?中必然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真是氣派啊。”文光忍不住感歎道。

茶朔洵一挑眉,笑道:“你連霜楓宮都見?識過了,怎麼還會這麼感慨呢?”

“這不一樣。”文光又看了一眼那壯觀的門樓,對茶朔洵說道:“霜楓宮那是神仙宮闕、帝王氣象,這是是人?間富貴。”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見?墨池令討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能?夠被台輔這樣稱讚,真是讓寒門陋室都變得光彩了起來呢。”

文光循聲看去,隻見?墨池令正?弓著身子站在不遠處,一臉諂媚地?朝他咧了咧嘴。

“快請進門休息休息吧。”這個男人?彎著腰,熱情地?讓門口的護衛將大門打開,向他們邀請道。

“那麼就叨擾了。”文光聽著茶朔洵含笑的聲音這樣說道。

隨後他們便從這兩扇洞開的朱漆大門中,進入到了墨池令的家中。

一場熱鬨的晚宴過後,茶朔洵和?文光在墨池令的親自帶領下來到了替他們安排的居所中。

看得出來文光已經有了疲色,所以墨池令在短暫地?奉承之後,便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茶朔洵和?文光他們居住的院子位於府邸的東部,地?勢很高,站在二樓的話,可以將整個宅邸收入眼中。

這裡本來是招待貴客的處所,此刻用?來招待茶朔洵和?文光,也算是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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