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釣魚
距離假王登位至今, 已經過去了近十年的時間。
這十年的時間中,助月輝這個假王其實並沒有什麼存在感。
這其實已經和當初選擇假王的目的南轅北轍了。
假王雖並非天?選,但依舊要承擔著王的責任, 並且比起天?選之?王, 假王的負擔和壓力要更加繁重。
——因為沒?有天?道庇佑,所以他需要以凡人之?力來帶領著傾斜的國家穿越最黑暗的時刻。
所以在曆史上,但凡能被推舉為假王的人, 無一不是後來在史書上能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
比如?說曾經芳國的假王——惠侯月溪。
他不僅使得困頓中的芳國勉力支撐到了峰麒降臨的那一刻, 更是在退位之?後還被現任峰王繼續重用, 封為齊山公, 拜為國之?柱石。
齊山公, 意為功績與淩雲山相齊。
淩雲山是對所有王都所在之?山的統稱,將一個人的功績和淩雲山相比,就是在稱讚他立下?了與王不相上下?的功勞。
這是何等?的殊榮!
柳國的朝臣們在提出?設立假王的時候,雖然沒?有期望選出?一個與月溪一樣了不起的人,但是也是對假王寄予了厚望的。
當時列為假王人選的其實有三人。
一個是早已掌權多時的樂羽,一個是時任夏官長,現在已經改任太?保的成浩,最後一個才是度王的弟弟助月輝。
這三人中, 樂羽是最早表示自?己沒?有人君的資質, 不必考慮他的人。
樂羽退出?之?後,假王的人選就隻剩下?兩個人。
這兩人中,助月輝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優勢, 但是隨著樂羽暗中為他造勢,又讓他處處模仿其兄的做派, 使得許多朝臣都懷念起了度王在位時的光景,心理上漸漸就偏向了這個原先根本名?不見經傳的男人。
可以說他的上位完全是建立在樂羽擺弄人心的能力和朝臣們對度王的同情上的。
在他上位之?初, 朝臣們還幻想著,他或許會和他的兄長一樣,未登基時泯然眾人,登基之?後才會逐漸褪平凡,乃至一飛衝天?。
可是他的作為很?快便擊碎了大家的幻想。
助月輝確實和其兄性格非常相像,但是他像的是未登基前的度王。
所以朝政最終完全決於樂羽之?手,樂羽的權勢在假王有意無意的縱容下?,膨脹到了無可比擬的程度。
這也是樂羽會獲得那個名?號的緣故。
——操縱禦座之?人。
“……目前看來,恐怕我們這位內宰大人,並不滿足僅僅隻是操縱兩位禦座呢。”
茶朔洵托著側頰,對金闕低眸淺笑道,“哎呀,真可怕……恐怕我最終也會淪為他手中傀儡呢~”
金闕看著茶朔洵溫然淺笑的表情,卻?像是看見了什麼嗜人的妖魔般,不住地用衣袖擦了額頭?上沁出?的汗珠。
“主上……自?然不是他能比的。”
金闕結結巴巴地僵笑道。
“唔……未必哦……”
茶朔洵像是十分苦惱的模樣,看得商隊的一眾人等?呼吸都輕了。
在茶朔洵手下?這麼久,他們早就清楚這個人有時候會說一些和心意完全相反的話。
這個時候,無論是順著他還是逆著他,都不是好的選擇。
因為這個人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其實並不需要回應。
如?果擅自?回應了,也許反而會招致他的厭惡,那麼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免不得就要被他設計,倒點小黴。
見原本還能聽到竊竊私語聲的房內驟然間鴉雀無聲,文光立刻就明白,這個家夥的惡趣味又起來了。
他原本舒展的眉頭?下?意識就慢慢皺了起來。
肆意放縱自?己的心情去?玩弄臣屬的情緒。
真是惡劣!
如?果說,彆人會因為擔心被茶朔洵厭惡,所以隻能任由他玩弄的話,文光卻?沒?有這種擔心。
相反,他心頭?反而產生了一種“一定要治治他這個毛病”的想法。
他才不慣他的壞脾氣?呢!
“……既然主上這麼沒?有自?信,那不如?現在就去?向內宰認輸好了。”
寂靜的房間內,文光的聲音仿佛石破天?驚。
見茶朔洵朝他看來,他的表情愈加冷淡,話語也更加尖銳,“或者……您還是害怕?那不如?尋個時間,趁早去?蓬山退位吧。反正成為傀儡後,肯定早晚要失道,那時臣受您拖累,性命肯定也是保不住的。與其到時候一起完蛋,再次拖累百姓,那不如?您早點退位,那麼臣還有機會再去?找一位主君……唔唔……”
文光接下?去?的話全都變成了意義不明的奇怪聲音。
因為茶朔洵突然傾過身去?吻住了他。
這恍如?天?外的一招,不僅鎮住了文光,就連金闕等?人,也全都鎮住了。
金闕感覺自?己的眼睛從來都沒?有瞪得這麼大過,眼角都因為突然地張開而傳來撕裂的疼痛感。
連他這個自?詡見過世麵?的人都目瞪口呆,不要說蒼梧之?類心思更加簡單的武官了。
在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之?後,文光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眉頭?一皺,怒火頓時直衝顱頂,當即便地對著茶朔洵的唇瓣狠狠咬了下?去?。
“嗚嗚嗚……”
在劇烈的疼痛中,茶朔洵忙捂著自?己沁血的下?唇,滿眼淚水地退開到一邊。
“主,主上!”
金闕等?人見茶朔洵驚跳起來,全都手忙腳亂地想要上前。
但是他們才一移動腳步,便被茶朔洵冷漠的眼神止住了。
金闕的心思更是轉得快,他立刻就領會了茶朔洵的意思,忙拉著其他還一臉關切擔憂的同儕們默默行了一禮後,便退下?了。
等?到房中的其他人全都退下?之?後,茶朔洵才放下?了捂著嘴唇的手,隻見那片形狀優美的下?唇不僅腫的老高,上麵?還印著兩排深深的齒痕,可見咬的人是多麼地用力。
文光在看見茶朔洵下?唇的慘狀時,擔憂在心頭?一閃而過,但這抹擔憂還來不及發酵,便被怒火取代了。
他的眼睛在憤怒中,簡直像是兩捧銀色的焰火,熊熊燃燒著,像是要把眼前不著調的主上給燒成灰燼。
文光冷笑一聲,“我以為主上多少會顧一點體?麵?!”
當著臣屬的麵?就對他做出?這樣的舉動,不僅對他沒?有半點尊重,更加是毫不顧忌臣屬們的心思。
肆意玩弄,視如?無人……這個人究竟把臣屬當做什麼!
君之?視人如?土芥,臣則視君如?寇仇。玩弄人心者,終會為人心所棄。
而茶朔洵對著文光冷漠的斥責,則是滿眼的委屈和控訴,他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腫脹的下?唇,立刻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淚就在他的眼眶裡打轉,或許是因為疼痛,或許也是因為真的恐懼和委屈。
“明明是你先說要拋棄我的……”
簡直就像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那樣無理取鬨。
文光的怒火一下?子就像是被澆了一桶油似的,更加凶猛高熾起來。
他心頭?的火越大,臉上的表情就越冷,襯著他的銀發和銀眸,當真宛如?冰雪般冷酷。
他說出?的話也像是冰雪一般冷酷。
“看來主上並沒?有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裡,那麼在主上想明白之?前,臣覺得您還是不要見到臣好了。”說罷也不顧茶朔洵極度慌張的神色,轉身就要離開。
琥珀色的眼瞳在雪青色的衣擺擦過他的身邊時驟然緊縮。
茶朔洵下?意識便要伸出?手拽住那毫不留情離去?的身影。
但伸出?的手卻?被文光用力甩開。
“不要拉著我。”
文光的聲線沒?有一絲溫度,直到走出?門外,他都沒?有再回過去?看茶朔洵一眼。
緊閉的門扉從裡麵?推開。
等?候在門外的眾人忙圍了上來。
“台輔……”
看見眾人擔憂又小心的目光,文光苦笑地對著他們搖了搖頭?,“主上正在反省,諸位先回去?休息吧。”
“這——”
正當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房間裡麵?突然傳來了瓷器碎裂,桌椅倒塌的巨大聲響。
這下?子不用文光繼續說什麼,他們也明白現在絕對不是進去?的好時機了。
文光冰凝般的冷漠表情這一刻仿佛像是被敲碎了一般,倏然便顯露出?了裡麵?的脆弱和悲哀。
他像是努力要裝作沒?有事情的樣子,但是心中痛苦的情緒卻?讓他根本無法做到。
他幾乎沒?有辦法說出?什麼話了,顫抖的嘴唇剛一張開,眼淚就無可抑製地流了下?來。
這下?金闕他們擔憂的對象從裡麵?不知情況的主上變成了眼前的少年。
“請您保重貴體?。”
金闕平時伶俐的口齒現在全無用處,他憋了半天?,最終隻能說出?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
而蒼梧更是隻能連連點頭?,天?知道他現在幾乎憋得臉都要紫了。
好在文光的情緒很?快就控製住了,他抬起袖子自?己把眼淚擦乾,竭力維持了身為台輔的尊嚴,就像是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事情一樣,對著金闕他們道:“那麼,卿等?無事,便先退下?吧。”
金闕等?人聞言,就算心裡有再多的話想說,也隻能說著“臣告退”,慢慢離去?了。
而文光在金闕等?人離去?之?後許久,仍舊站在房門之?外。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注視著遠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已經傷心地狠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假山中,一抹綠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而在這抹影子竄出?之?後,文光那副傷心的神情也隨即一收,他的眼神看著影子離去?的方?向,變得嚴肅起來。
第46章 華胥之香
“哦?”樂羽聽著青女的描述, 臉上?全是驚訝之色,“你說主上和台輔發生了爭執?”
青女忙不迭點頭道:“是的,這是我親眼所見, 親耳所聞!”
文光流淚的場景還印在她的眼前, “而且——”
“……而且?”
樂羽的目光在這一刻完全褪去了平日裡偽裝的溫和,尖銳、凶狠得就像是某種惡獸,迫不及待得渴望從青女這裡獲得他的獵物。
青女被這種目光逼得一縮, 一種抓不住的慌亂感在她的心頭蔓延, 讓她控製不住地在樂羽的注視下說出了他想要的內容。
“主……主上?像是發了很大的火, 台甫他, 他還哭了。”
“……這樣啊。那樣好的兩位原來也會發生爭執, 真是沒想到?。明明看著一對璧人似的……”
樂羽遺憾似的輕輕地感歎著,眼中的笑意卻逐漸擴大,他看了一眼像是被嚇到?了的青女,彆有深意地感慨道:“不過,再相?愛的人也會鬨彆扭……隻要,不影響朝政就行了。”
青女原本因?為?樂羽那種目光而搖擺的心瞬間便被擊穿了。
是啊……
如果隻是尋常戀人的爭吵,那就沒什麼大不了。
最?多不過是兩人最?後?不和乃至交惡,乃至老死不相?往來罷了。
但是, 如果這一對戀人是王和台甫呢?
那樣高高在上?的人們, 即使隻是向下界隨意拋下一滴水,落在百姓們的頭上?,也會像是山一樣的沉重。
恐慌, 再一次如同無可逃離的海嘯,瞬間將青女席卷、淹沒。
“不要……不要……”
青女拚命地搖晃著腦袋, 像是要拒絕什麼絕對不願意接受的未來。
樂羽蠱惑的聲音慢慢在她的耳邊響起——
“……真遺憾呐,要是沒有這段感情就好了。溫柔又英明的主上?, 善良又聰慧的台甫……沒有這段感情做乾擾的話?,他們本該是一對明主與賢臣的……”
空氣?中,似乎有某種獨特的香氣?逐漸蔓延開來。
在樂羽特意壓低甚至於接近呢喃的聲音中,青女的眼神逐漸變得渙散開來。
“明主……賢臣……”
青女不由自主地跟著樂羽的聲音重複著,渙散的目光中好像看到?了什麼讓她喜悅的景象,她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空氣?中,那種奇異的香氣?愈發濃鬱,緊閉的房間中似乎就像是升起了霧氣?一樣,讓樂羽的麵容都?變得朦朧了。
他的臉上?顯露出一種詭譎的笑意,他繼續在青女的耳旁蠱惑著——
“……真是美妙的景象啊,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垂髫白首自得其樂……簡直就如同黃帝治下的華胥之國一般……”
青女的笑容愈加擴大,整個人都?沉浸在虛幻的幸福當中。
“……所以,為?了實現這個美好的未來,青女,你願意去向台輔進?言嗎?”
樂羽的聲音陡然打破了青女的幻覺。
那種從虛幻中清醒過來的失落,讓青女的內心承受著巨大的苦悶和痛楚。
——要是現實和幻想中的一樣就好了。
她情不自禁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所以,當她聽清了樂羽的問題後?,她的內心激烈地鼓動了起來。
“不主動去傾訴的話?,台輔是聽不到?你的內心的。”
樂羽的聲音鏗鏘有力,他的眼睛裡全是堅定和欣賞,他激動地抓住青女的雙手,像是要把?某種重要的東西托付到?了她的手中一樣。
“青女,去把?你的擔憂告訴台輔吧,台輔那麼慈悲,他一定會傾聽你的憂慮的!”
“真的嗎?”青女的內心充滿了不確定。
“當然!”
樂羽斬釘截鐵的話?語徹底斬斷了青女心中最?後?的猶豫。
她的目光慢慢變得堅定。
——她決定要去向文光進?言了。
“那麼,我就先告退了。”青女對樂羽屈身行了一禮。
樂羽站在房間裡,對毅然決然的青女點點頭。
“去吧,到?台輔身邊去吧。”
青女握著拳頭,重重點頭,帶著決絕的信念轉身離去。
望著女仙離去的身影,樂羽突然笑了一聲,他從桌上?提起一隻茶壺,將一隻放在高幾上?靜靜燃燒的香爐澆熄。
茶水流入香爐中,青白的煙氣?逐漸消失。
房間裡所有的窗戶都?被推開了,山間清新的空氣?將房間內那股淡淡的異香衝散。
樂羽摸了摸那隻已經褪色的香爐,眼神看向虛空,心中近乎冷酷地祝願著。
——去接近台輔吧,青女,帶著你身上?的華胥之香。
“……讓我看看,滅亡了度王的華胥之香,會在新君和台輔之間開出什麼樣的花朵吧……”
***
文光獨自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侍奉他的人全都?站在門外恭敬地等候著。
“青女……不在嗎?”
文光的目光從一眾躬身行禮的人群中掃過,立刻就發現這些麵孔中少了青女的存在。
人群中,女仙的地位最?高,所以瑞香站的位置也在最?前列。
聽到?文光的問話?後?,她立刻恭敬地回道:“青女去為?您準備晚膳了。”
文光雙目一斂,輕輕笑了笑,“原來是這樣,那真是麻煩了。”
——既要通風報信,還不忘本職工作,當真是難為?她了。
瑞香從這句話?中感受到?了某種奇怪的意味,她迷惑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文光,忐忑地說道:“……當不起您的一句麻煩,侍奉台輔,是我們的本分?。”
但是文光卻沒有和以前一樣,謙虛地說點什麼了。
他隻是沉默地點點頭,便徑直走進?了居所中。
瑞香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隻能猜測他也許是累了。
所以跟著文光一起走進?居所後?,她便輕生問道:“台輔,是不是要在晚膳之前小憩一會兒?”
文光臉上?的疲憊之色現在已經很清楚了,眼角甚至還暈著一抹奇異的紅。
就像是哭過了一樣……
文光的目光輕飄飄掠過瑞香的麵容,輕輕地“嗯”了一聲。
“今晚就稍微晚些傳膳吧。”
然後?他又頓了頓,道:“主上?的那份也不需要準備了,今晚……主上?不會過來了。”
這下子瑞香真的感覺到?不對勁了,她的目光不安地閃動著,“……台輔,是和主上?有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文光眼睫輕顫,眼簾垂下,掩住了眸中的思索,麵上?卻顯露出一種欲訴還休的憂愁,“……
主上?太過任性了……”
瑞香心頭一顫,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樣的話?,簡直就像是在抱怨……麒麟在抱怨他的主上?……
“台輔……”
瑞香頓時手足無措,她擔憂地想要上?前安慰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文光保持了哀愁的表情,暗中卻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打量著瑞香的神色。
——自己說了這麼明顯的不滿的話?,她的憂色倒不像是假的,所以,她和青女是不是一起的呢?
文光觀察著瑞香的神情,心中衡量著。
瑞香並不清楚這些隻是文光的試探,她真心地為?文光擔憂,眼淚都?快要急出來了。
文光把?瑞香的表現納入眼中,算是暫時打消了對她的懷疑。
他像是承受不住般地歎息了一聲,對瑞香虛弱地笑了笑,“你們先退下吧,我想要單獨休息一會兒。”
“請您千萬不要憂懷……”
儘管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但瑞香作為?女仙的自覺,還是讓她無法違背自己所侍奉的麒麟的要求。
最?終她隻能說著這樣平淡的安慰之言,心頭湧動著劇烈的不安和慌亂,帶著侍女們退了出去。
門扉輕輕合攏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響起。
文光看著緊閉的房門,臉上?的憂愁褪去,隻剩下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
與此?同時,珠簾碰撞的聲音響起,有什麼人撩開了珠簾從裡間走了出來。
“……很累嗎?”
聲音響起的同時,一隻手從文光的身後?伸出,捏著他的下巴,動作輕柔地帶著他的臉龐轉向了手的主人。
映入文光眼眸的是一張充滿關懷和擔心的麵孔。
茶朔洵的臉上?是明晃晃的憂色。
文光沒好氣?地對他翻了一個白眼,揮開了那人的手,抬腳走進?了裡間。
“你說呢?”文光的聲音從內室傳來,“你當誰都?可以和你一樣,做戲和呼吸一樣簡單嗎?”
聽見文光不客氣?的回應,茶朔洵的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勾了勾,他也轉身撩起了珠簾走進?了內室。
隻見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外衣和腰帶,玄色的大衫也被隨意搭在了一隻高幾上?。
茶朔洵眼中笑意愈濃,彎下腰撿起了文光穿在大衫裡頭的一件銀灰色輕紗夾衣,挑在指尖戲謔地看向了那個正懶散地躺在軟榻上?的少年——
“真該讓外麵的那些侍女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任性的人。竟然讓主上?親自來侍奉你……”
調笑的聲音隻讓文光懶洋洋地橫眼看了茶朔洵一眼。
他毫不在意地冷哼一聲,“是你讓我配合你做戲的,既然要鬨出點動靜來,那麼不弄得像真的一樣肯定不會讓那些人相?信……我思來想去,想來也隻有指責你任性妄為?最?合理?了……”
茶朔洵慢悠悠地走到?文光跟前,將那件紗衣撂在了軟榻上?,自己則慢慢俯下身去,一隻手按在了文光的頸側,另一隻手在文光的眼角一抹,似笑非笑道:“任性妄為??原來我在你的心中是這樣的形象啊……”
頓時,一股危險的感覺順著文光被那人觸碰的地方蔓延到?了腦後?,文光立刻心道不好。
——該死,被這家夥發現自己是借題發揮了!
第47章 兩情
文光眼神一顫, 心中警鈴大作,當即便要從茶朔洵的環抱中逃走。
隻是他才剛抬起身體?,就被茶朔洵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度壓回了榻上。
完了, 完了……
被這家夥抓住了馬腳, 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了。
事?實證明,文光對茶朔洵的了解十分深刻。
那個人立刻就要討回便?宜來——
“真是會傷人的心……明明知道我最聽不了什麼話,還偏偏往我的軟肋上戳……咬人也很痛, 不是說麒麟是仁獸嗎?怎麼我的麒麟是這麼牙尖嘴利……”
茶朔洵一麵用一種閒閒的語氣這樣笑?著?說道, 一麵用手摩挲著?文光還泛著?紅痕的眼角——
“壞心眼的人……要補償我……”
他散漫地揚了揚眉, 聲音低沉, 拖著?調子, 手指慢慢從文光的眉眼滑落,曖昧的沿著?他的下?顎輪廓,到頸側,逐漸深入到了衣領交疊的部?分……
眼見這個人動作越發放肆,文光忙一把?按住了已經放在自己衣襟係帶上的手。
他的聲音都抖了,“你有完沒完!”說著?就要把?那隻牽著?係帶的手從上麵撥出去。
茶朔洵把?文光緊張的神色儘收眼底,他輕輕一笑?,反手就把?文光的手捏在了手心裡, 文光一時不慎, 竟然反而自己扯開了衣帶。
一時間?無論是茶朔洵還是文光自己都愣住了。
“這真是……”
說不清是驚還是喜的情緒在茶朔洵的眼中擴大。
這真是出人意料的發展呢~
他其實沒有真的想?要現在就對文光做些什麼,但是——
“……這就是所謂的無巧不成書嗎?”
一片雪白得刺目的肌膚毫無遮擋地呈現在了茶朔洵的視線中。
仿佛一捧不見天日?的瑩雪陡然被天光照亮。
那是聖潔的純淨,也是該死的誘人……
茶朔洵原本隻是逗弄的神情變了, 那雙一直閃爍著?笑?意的眼眸中似乎有什麼更深、更厚重的東西?翻湧了上來。
——看得文光心驚。
這下?子像是真的不好了……
文光的嘴唇顫了顫,似乎要說些什麼, 但是姣好的唇瓣才微微張開,便?被茶朔洵伸出一隻手指止住了。
“噓!”
他的聲音已經變得低啞, 好像在強忍著?什麼,臉上時時刻刻都帶著?的笑?意完全消失了,眼睛的顏色也從琥珀色轉變為更深沉的蜜糖色,
“……不要說話,也不要動。”
——真是可怕的誘惑力,隻是一片肌膚就能讓他失控到這個程度。他什麼時候居然這樣沒有定力了。
茶朔洵在心中苦笑?著?質問自己,但是他卻控住不住讓視線往那片雪白的肌膚往下?……
——真糟糕啊,簡直像是一點粉撲撲的雲朵,輕柔地像是能一口被人吞下?去。
從文光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茶朔洵喉結滑動的動作。
作為同性,他非常清楚這個人現在正陷入到了什麼情緒中,所以當茶朔洵讓他不要動也不要說話,他幾乎是立刻就滯住了。
文光的呼吸都在這一刻放輕了,他對撐在自己上方的人乖巧地眨了眨眼睛,撲閃的睫毛仿佛翩躚的蝶翼,水光明豔的銀眸全是順從。
——他在用眼神示意自己不會亂動。
但是文光卻不知道,他這幅乖巧柔順的模樣反而讓茶朔洵心頭的那股邪火重新燒了起來。
皎潔的、純淨的、濕漉漉地像是毫不設防的小鹿……
可憐可愛,卻又能激發起人的摧毀欲……
茶朔洵幾乎是歎息著?伸手蓋住了文光的眼睛,像是壓抑著?什麼的聲音苦笑?著?說道:“男孩子,真是不好呢,一點壞心思都瞞不過?你……”
文光的眼睛被茶朔洵擋住之後,他的視線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但是,莫名的,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卻沒有讓他產生半點不安。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即使自己什麼也看不見,這個人也不會枉顧自己的意願做出任何讓他不快的事?情。
這點篤信讓他沒有任何反抗地被人捂著?眼睛躺在軟榻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文光隻覺那人的呼吸漸漸不再厚重,而是恢複了從前的舒緩和從容。
在隻有呼吸聲交纏的內室中,文光的聲音突然輕輕地響起了。
“……有點冷。”
一聲還帶著?醇意的笑?聲隨之響起,“抱歉。”
然後文光就感覺那片陰差陽錯被扯開的衣襟重新被人掩了回去,隨後蓋在他眼眸之上的那隻手也撤開了。
重新映入文光眼簾的,是那雙恢複了清明的琥珀眼,滿眼都是溫柔的笑?意。
茶朔洵撐著?身子半覆在文光的身上,他茶色披散的長發迤邐在軟榻上,將文光和這長發的主人攏在了一個小小的密室裡。
這一方密室,沒有天也沒有地,隻有他們二人相?互注視的目光。
“不害怕嗎?”
不怕我對你做出一點過?分的事?情?
茶朔洵俯下?身子,在文光的頸窩親了一下?,笑?著?問道。
文光輕輕搖了搖頭,拖曳在軟枕上的銀發好似一條清溪,蜿蜒而下?,在繡簟上掃過?,發出沙沙的聲音。
“不害怕。”
他眼中原本的慌亂已經全都消失了,所留下?的,隻有全然的信任。
即使做了這樣親密的舉動,可是他就是相?信茶朔洵不會做更過?分的事?情了。
這個親吻,隻是一種玩笑?性的逗弄罷了。
“那真是遺憾。”茶朔洵拖長了調子,慢吞吞地這樣說著?,從文光的身上撐著?身子離開,“要是你說害怕的話,我就能再親親你了。”
“真是惡劣的趣味。”
文光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茶朔洵彎了彎眉眼,不置可否,朝躺在軟榻上的文光伸出手。
文光拉住他的手,微微借力,坐起身來,哼了一聲,“所以我才說你任性……”
話題似乎又轉回了最開始的那個方向。
茶朔洵又一個用力,直接拉著?半坐在軟榻上的文光站了起來。
他從軟榻上撿起那件輕紗夾衣,抖了抖,示意文光張開雙臂。
“抬手。”
文光清雋的眉頭皺了皺,但還是按照茶朔洵的話做了。
茶朔洵替文光穿上了夾衣,又從高幾上拿來了大衫,想?要為文光穿上,但這回卻被文光推開了。
他倦倦道:“太?重了,不想?穿。”
茶朔洵隻好將大衫當做披風,披在了文光身上,“天色暗了,寒氣上來了,剛剛不是還說冷嗎?”
文光啞然,心道那是因為沒穿衣服啊。
反駁的話到了嘴邊,文光卻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過?多地提及剛剛發生的事?。
茶朔洵似乎也有同感,所以他們都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不約而同地,他們都有意淡化剛剛的那個小曖昧。
茶朔洵或許有彆的打算,而文光則是還沒有準備好和茶朔洵真正地親密無間?。
屋內的光線暗了許多,隔著?窗欞,隱約可見外麵的石燈籠中點起來燭火。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眼見就是掌燈時節,茶朔洵的居所中肯定會有人前來問候,這個時候要是被人發現他在自己的房中,恐怕樂羽那邊立刻就會得到消息。
文光攏了攏披在肩頭的大衫,走到桌前,取下?玻璃燈罩,將桌上的燭台點燃。
明亮又柔和的光線頓時將暗下?來的室內重新照亮,也在文光的臉龐上映上了黃澄澄的柔光,襯地他的輪廓格外柔和。
那對水銀似的眼眸朝茶朔洵看來時,茶朔洵的心頭就好似浸了溫泉般酥軟,不舍得情緒逐漸在他的心頭蔓延。
他忍不住從背後抱住了文光的腰肢,將頭搭在他的肩膀上,悶悶地說道:“……就不能不回去嗎?我偷偷地躲在你的房裡……”
“不行!”文光果斷地拒絕了。
不僅如此,他還無情地把?茶朔洵纏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也扯了下?來。
“九十?九步都走了,如果最後一步被人戳穿,那還有什麼用?”
文光推著?茶朔洵往後窗處去,“快回去,那個青女肯定已經回來了,如果被她發現了你在這裡,豈不是白費功夫?”
可是任憑文光怎麼推搡,茶朔洵的腳就是牢牢地釘在地上,他可憐兮兮地回頭望著?文光,“那我等晚點再過?來?”
“不許過?來!”
文光瞪著?眼睛看向茶朔洵。
“可是……我不會讓他們發現的……”
“不行!”
“嗚嗚嗚。”
看著?硬賴著?不走的茶朔洵,文光心知這個人肯定是在拿喬。
明明自己也知道輕重,但是偏偏要在緊要關頭演這一場。
他幾乎是放棄了似的輕歎一聲,然後伸出手,捧起那張明豔的臉龐,揚起一個安撫的笑?臉,哄道:“主上,你乖乖的,聽話回去嘛。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樣的甜話像是不要錢一樣說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