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滄就穿著一身單衣走在寒風中, 領著謝淵走回那方屬於自己的寢殿。他極其隨意的推開門,神情平靜地命令道:“進來。”
謝淵的身上還攏著嬴滄的外衣,抬頭望著殿簷的樣子讓他顯得有些孤清。
屋內的熱氣撲麵而來,嬴滄隻留下了一個難以捉摸的背影, 讓謝淵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你是不是在揣測我這個時候該怎麼處置你?“
嬴滄慢慢地摘掉腰帶, 脫下了內裡都繡著繁複鷹紋的華服, 獨獨留了一身寬鬆的內衣。
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不是嬴滄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謝淵說話, 但是謝淵就是覺得這個時候的嬴滄非常危險, 就像是刻意保持著表麵的平靜。
謝淵說:“最壞也就是一死, 看你此刻的樣子, 可見也不會讓我這麼容易就死了。”
嬴滄隻是極其細微的抬了抬他那對斜飛入鬢的眉毛, 微微鼓起的眉間透出他此刻的為難:“夔城幾乎沒有周人造訪,亓修是希望我禮待你的。“
“是嗎?”謝淵突然勾勒出一個不冷不淡的笑意, 反問道:“現在卻覺得我的身份實在是一個麻煩了嗎?”
嬴滄將衣上的佩刀取下掛起來, 轉過頭的時候麵目都裹在明明滅滅的陰影裡。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謝良的兒子,或者換一種說法, 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周派來探查荒海消息的探子, 你的身份並不能困擾我。但是你卻是一個十分懂得安靜蟄伏的人,隱忍,耐心, 甚至連心思都藏得很深, 我甚至有時候都猜不到你到底把你的心藏得有多深。“
謝淵眼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 他很敏銳的發現嬴滄看到了某些他並不想示人的東西。
若是上天給任何一個人重來來過的機會,隻怕這個人都會覺得是無上的恩賜,一定會好好活著,用這樣一場重新來過改寫未來悲劇的可能。
可是自從謝淵重生以來,他都在冷眼打量這個重來一次的世界。所以他才會用闖宮的方式逼迫王上,才會毫不猶豫的來到荒海這個隨時都會丟掉性命的地方,才會在受到屈辱之後還能瞬間隱藏蟄伏起來……
他麻木的活著,卻沒有對生命的眷戀。
“我把你捧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如果你不去一直試探秦九的底線,也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什麼?”謝淵的情緒再也斂不住,疑惑的目光直指嬴滄。
嬴滄沒有給謝淵答疑,反而自顧自的繼續說:“紀寒枝很好,但是他還是不夠好,至少沒有比你更適合站在我的身邊。”
突如其來的氣悶在謝淵的心頭翻湧,瞬間的鑽心之痛令他猝不及防,隻覺得眼前一黑,從口中兀自吐出一口濃豔的黑血來。
“我首先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你口中可以任人欺辱之徒!”
謝淵暴喝一聲之後,突然兩指顫顫巍巍捏住胸口衣襟,半邊身體都在發麻,渾身的力氣簡直就快要被這一口血給抽乾了。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情況,之前太過安逸的日子已經過了夠久了。許久沒有爆發的跗骨,終於在這一天的夜晚,爆發了。
嬴滄冷厲平淡的麵皮上不顯驚訝,即使是見到謝淵突然吐出一口血來,情緒也全斂在哪一雙深潭一般的眼仁裡。隻見他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塊乾淨的手帕,乾乾脆脆的擦了擦謝淵胸口的血漬。
然後乾燥沉穩的手開始慢慢解開謝淵已經染了兩次血的衣衫,從他的衣襟裡抽出那個鐵盒,冷靜的喂他服下一顆跗骨的解藥。
“你想要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何必在我的身後和我玩所謂的小動作呢?當我將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我手上的時候,任何計策對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而你,無畏的掙紮在失敗的時候,總是讓人無法接受。”
謝淵聽著嬴滄的話,知道他指的就是禾斌出城被殺,紀寒枝攛掇亓眉出城的事情。
為什麼呢?謝淵的麵色上儘是疑惑。
嬴滄唇角微微一揚,很快卻又收起這有些放肆乖戾的弧度:“亓眉也許是真的很喜歡禾斌,我也很欣賞紀寒枝,但是他們都表現得太過急切了。假如他們能夠和你一樣沉得住氣,說不定並不會丟了性命。你現在可以告訴你,你在夔城呆了這麼長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嗎?”
謝淵抿了唇一聲不吭。
”貧窮。“嬴滄絲毫不在意的扔出一個詞繼續說:“荒海這個地方出了沙粒就是朔風,不盛產黃金,也沒有珍寶,在這裡唯一珍貴的隻有水源,而所有荒海人心中最珍貴的,隻有自己的性命。自古帝王都會衡量一個地域的監管機製,如果他將荒海收在自己的版圖下,荒海廣通他國,荒海以北另有異族,如果這裡廣闊的土地要遍布防線,那麼運輸淡水給邊防的人員花費,並不是一個小的數字。不如將荒海變成屬國,讓我們成為抵禦外族的第一道防線。“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阻止禾斌,如果他將你們的態度傳回來,難道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嗎?”
嬴滄的表情變得有些譏誚:“不,這並不一樣。任何一個無意中透露給他的信息都有可能改變他的決定,這種事情當然要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和恰當的人來完成。禾斌並不是最好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