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枝的身體微弱的顫了顫, 臉色蒼白得幾乎接近透明,可是他的神情卻不是很害怕。
亓眉的眉間皆是冰雪,皺眉輕喝:“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紀寒枝的脖子離亓眉的刀鋒隻有一寸:“當然。”
他斜眼看著亓眉微微一笑:“我從來不小覷您的決心。您可以救我,當然也可以殺我“
“是了, 你們都是不要命的。”亓眉的麵目愈發幽冷:“你在地牢的時候, 是我給你送水送糧, 也是我斬斷了鐵鏈放你出來。可是……又有什麼用呢?臨到頭來, 個個都將生死拋於腦後。你們到底記不記得, 當初苦苦掙紮想活下去的人是你們, 現在隨後拋棄性命的人也是你們!“
紀寒枝微微歎了口氣:”天下之後方知家國, 國家大義, 從來就在生死前麵啊。“
亓眉想哭, 眼中瘋狂強忍淚水:“什麼家國天下,什麼國家大義, 什麼忠心為國!這些都抵不上好好活著嗎?在這個世上, 隻要我活得肆意張揚, 誰去管洪水滔天,誰去管身後虛名!我為夔城舍了我自己的心, 結果母親要廢了我, 兄長也要廢了我。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就留在荒海不好嗎?什麼大周,什麼世仇!好好的活下去, 難道不是才是正道嗎, 現在都告訴我我錯了?我哪裡錯了!“
謝淵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終於知道這個症結在哪裡了。
亓眉一直接受的都是活下去就是一切的教條。在競爭殘酷的荒海中,這種想法沒有錯。可對於謝淵他們來說,周禮至上,忠義廉恥,樣樣都排在生死之前。
與認知不同,這就是亓眉痛苦的所在。闖凜冬祭,母兄用教條管束,她差點被廢;為夔城機密,她放棄了禾斌,禾斌慘死眼前。
一切因果彙聚成今日。
她把整個心都放在禾斌身上,最終卻什麼也沒有收回來。
此時此刻,她才是最痛苦的一個。
“沒什麼錯,隻是立場錯了。“紀寒枝咳嗽了一聲,嘴角裡突然飛出一團血沫,濺在麵前的地上隱隱還帶著滑膩的碎肉。
亓眉隻覺得手上一濕,血腥味兒撲麵而來,此刻就連她手中的刀握得也沒有這麼緊了。
“我或許活不了多久了。”紀寒枝喘了喘粗氣,開口繼續道:“若您是因禾斌之事心有怨懟,就讓我這個將死之人去彌補吧。”
他知道自己身上都是深受折磨的舊傷,遍布全身,多而密集,但是他早就沒有時間去修養了。此番他見謝淵,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亓眉見紀寒枝喘得厲害,知道自己下不去手之後反而一把扔了手中刀。她呆呆愣了一陣之後卻嗬嗬嗬笑起來,笑得很睫毛顫動,冰涼如霜的眼底閃過濃濃的傷感,不會很快就消失了:“你瞧,你也要死了呀,活著多好的事情,你是連命都不準備賠給我嗎?”
“您,放我出城吧。我會親手,將禾斌的屍骨帶回來。”
“還在想著算計我!”此刻的亓眉怒發衝冠,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們,就連快要死了都要好好利用身邊的一切,夔城就這樣不能讓人忍受嗎?“
紀寒枝的嘴角彎了彎:”你真的想清楚要我的命了嗎?既然想要,怎麼不現在就拿走?既然不拿走,那就讓我紀寒枝,再為您做一件讓您舒心的事情吧。“
亓眉愣住了。
她發現自己真的不知道她現在真正在想些什麼。如果她恨得要死,立刻殺了麵前這人就罷了,但是她沒有;如果她不想讓他們死,方才盛怒之言,要壓著他們去禾斌屍身前謝罪,也是真心實意。現在輪到紀寒枝的一問,她突然就迷茫了。
因為聽到了謝淵和紀寒枝密謀,謝淵她管不了,若是他稍有異動,嬴滄便能要了他的命,可是紀寒枝若是找死,即刻就會被秦九斬於馬下。她亓眉隻是,想阻止他們無畏的送死而已。
對,阻止他們。
“我不會讓你們的計劃得逞的。”亓眉抹去眼中淚水,態度轉眼間便堅硬似鐵:“我要立刻告訴兄長,禾斌的屍首有異,需要立刻將他的屍首帶回來。”
紀寒枝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亓眉,深邃的眼眸幽幽的望著她,嘴裡堅定的扔出幾個字:“您不會這麼做的。”
亓眉冷哼一聲,眼神挑釁,不予答話。
紀寒枝搖搖頭,雙腿支撐的身體似乎搖搖欲墜:“如果您真的這樣想,那何必告訴我呢?我且問您,您可知道禾斌的屍首為何有異,何處有異?這個消息若是被城主,主祀,將軍,任何一個人知道,禾斌就不會隻是身首異處,而是屍骨無存了。”
亓眉的細眉一擰,殺意頓現。
“可是我卻不同,我與禾斌有私交,不願意看到他落到如此下場。”
紀寒枝這樣一提議,她的殺意已經減退了不少。她開始想著,也許……真的有可能把禾斌帶回來。
“一人之力尚且不足,若是三人之力呢?”紀寒枝趁熱打鐵道:“您此刻心中最想的便是尋回禾斌的屍身,好叫他保有全屍,而不是半幅殘軀暴屍荒漠。謝公子與禾斌主仆一場,我也乃禾斌摯友,您之所為,我倆心之所向。如今全城戒嚴,您必然也被拘禁在殿,任我們隨意一人想要出城都是千難萬難,可假使您在兵甲反應之前闖至城口以做策應,我便可尋機出城。某身已千瘡百孔,恐熬不過數日,遑論與周地通信?我紀寒枝此生最重家族昌盛,今日在此發誓,兩日之內,必帶回禾斌,違時家族旁落,永世無法出仕繁榮!“
亓眉怔怔的呆了好一會兒才似聽懂了紀寒枝的所言。也難怪亓眉心驚,她才區區十數歲,雖然從小被兄長言傳身教,心思卻不甚複雜,被紀寒枝縝密的一段話一敲,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對是錯,隻是見他連誓言都道了出來,興是十分誠懇。
隻是她突然忽而皺眉道:“三人之力,謝淵何在?”
紀寒枝往後踉蹌了兩步,背後抵靠在一根柱前,幽幽歎道:“我之計策,即便沒有謝公子,也亦足矣。”
“我沒有你如此心機,也不在乎多少人參與。隻是一點,你若欺我,我便真真殺了你們,絕無半句虛言。”亓眉深吸了口氣,將腦中斷斷續續的念頭俱都收了起來,心中想著謝淵留下也好,她隻需看好紀寒枝,便能周全行事。
紀寒枝輕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說您任性不諳世事的人都錯了。若是您用儘心機,他們都得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