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眉收了表情,猛推了一把紀寒枝,踉蹌著將他推出門外。
紀寒枝腳步沉重的走了兩步,抬起的腳卻沒有跨過門檻,直接衝著門外整個人歪倒下去,頭顱瞬間磕在門外的石板上,額角被擦破了一大塊,本來蒼白的麵孔一下子變得狼狽起來。
亓眉怒意橫生,正準備惡狠狠地衝上前去,卻在突然間,四周火光一片,燈籠火把連成一片,庭院之中瞬間亮如白晝。
紀寒枝斜歪在雪地上,以他胸腹上直插五臟的箭頭為中心,尤帶體溫的鮮血浸透過厚厚的血層,暈成一片絢麗的潑墨畫。
此時此刻,有些人的心裡開始期盼著朝陽能夠一躍而出,遮蓋這黎明前的黑暗。
如柳絮的飄雪簌簌落下,就在這一段時間裡,飛快的掩蓋著灰牆紅瓦。
秦九握著一柄鐵胎角弓,雙臂從發力到鬆弛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從宮殿的角落闊步走出來,望著對麵門內外的三人,眼中的果決與殘忍極為明亮。
亓修與嬴滄並肩而行,兩人都還穿著華麗的禮服,袖袍蕩漾,無風而舞。
偌大的殿前,連接的青石板一片空蕩。
實際上並沒有沉默太長時間,亓修盯著此刻已經低下了頭顱的亓眉,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陰陰柔柔的說了一句話:“看來我是真的太放任你了,這才會讓你做出這麼多不該做的事情來。“
亓眉地位太尊貴,亓修若是不發話,沒有人敢妄動。隻這一句之後,便有人往她站的位置靠近。
亓眉的嘴唇有些微微發乾,聽到亓修率先給自己定了罪,忽然沙聲笑道:“什麼是不該做的,什麼就是應當做的?情不由身心,隨性活著就是偌大的恩賜,這些明明都是你教給我的,我哪裡又錯了?”
亓修平靜冷漠的眼神落在亓眉的身上,語氣不急不緩:“能在荒海生存的人都必須要遵守這裡的規則,如果你想要一直站在陽光下,就要把自己變成規則之外的人。”
“你們殺掉他了,就連頭顱都帶回來吊在牆頭!我不過想要一個你們已經放棄的人,我哪裡做錯了什麼。如果我不去,誰會去?現在就連他的主子都舍棄他了。”
“你想過否,夔城的存在若被周人得知,一城生死儘數掌握在他人手裡,你是以身殉城,還是屈辱求生?”
“你不要忘了,你是亓姓的血脈。“亓修的話輕輕柔柔,卻讓亓眉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她忘記了自己是亓氏一脈最尊貴的女姬,忘記夔城的榮辱,甚至忘記自己是誰。她根本不在乎上馬狼狽,下馬屈辱,甚至她也不在乎母親兄長對自己起了殺心,隻要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
可是現在呢?
亓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卻不知道錯在哪裡,好像從自己回到夔城之後,就一直在犯錯。
亓眉想自嘲的露出一絲笑容,嘴角卻僵得提不起來。
麵對死亡,她不曾畏懼過,隻是現在,她竟然有些懼怕。她的腦中浮現出血流成河,浮現出戰殍遍地,浮現出戰敗的夔城與——自縊的主公……
她漆黑的瞳孔驟然暗下去,仿佛是最耀眼的璀璨星空被烏雲遮蔽了。
亓眉對著亓修,彎下雙膝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無須再有更多的解釋了,她這一跪,是徹底的認了錯。
“帶她回去,關起來。”亓修的語氣沒有什麼溫度,就這樣給亓眉做了判決。
亓眉低著頭,被兩個全副武裝的兵甲架著經過亓修的身邊,突然開口問道:“以後他隻怕連我的夢都不願意來了吧。”
亓修答:“我不會把任何消息留給周人。”
亓眉抬起蒼白的臉,露出一個似悲似淒的慘淡笑容。
之後這樣大的場麵上,隻剩下了倒地的紀寒枝,還有捂著他傷口的謝淵。
謝淵半跪在地上,緊緊的抿著嘴唇,雙手托著紀寒枝,正在努力的按壓著那個還在咕咚咕咚冒著血的傷口。
秦九收了弓箭,饒有趣味的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對著應嬴滄那張冰霜般冷漠的麵孔,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主祀大人有什麼說的?”
聽到秦九的聲音,嬴滄一直注視著謝淵的目光突然收了回來,黑色的瞳仁如浸透在寒潭裡一般冰涼。他的臉上極少出現微笑這個神態,但是此刻他的唇角一圈一圈的漾開,沒有讓他那張冷峻的臉顯得柔和,反而愈發的陰寒。
“我想我要如何行事,不需要向你交代。”說完這句話,嬴滄衝著謝淵勾勾手,意味不言而喻。
紀寒枝的情況非常糟糕,但是他還是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恰好看到嬴滄的動作。他沒有關係自己逐漸流失的血液,反而緊緊的握著謝淵的手,氣音虛弱:“不,不要救我。”
您一定懂的,我和禾斌的所做,都是將您完全的摘出來,俘虜也好,囚徒也罷,隻要您還活著,這顆名為大周的種子,就一直種在荒海中。
謝淵一閉眼,神色安靜的站起來,朝著嬴滄走過去。
還有幾步的時候,嬴滄大跨步走過來,脫下自己華麗的外袍罩在謝淵的頭頂,將他摟了一個滿懷,麵上絲毫不見喜怒,隻是淡淡的說:”衣服臟了,回去換一件吧。“
秦九挑眉看著他們倆離開,伸出暗紅的舌頭舔舔乾燥的嘴唇,指著紀寒枝下令道:“將他綁至城樓來,和那個周人的人頭吊在一起,懲戒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