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環視一周,陡然感覺壓力倍增。
一共十八個青衣蒙麵的武者,再加上隱於其後的中年男子,十九道氣機無間牽連,渾然一體,甚至對他的天人交感都產生了明顯的影響。
“這是什麼戰陣,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北勿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身後無聲無息浮現出一頭昂首嘯月的巨狼虛影。
月狼族秘傳的功法真意悄然顯現,頓時給青衫社弟子帶來的巨大壓力。
雙方互不相讓,戰鬥一觸即發。
冬!
忽然又是一聲悶響蕩開。
青衫社弟子還沒有什麼感覺,但北勿卻陡然麵色慘澹,如遭雷擊。
他死死盯著前方緊閉的房門,感覺到了令人心驚膽戰的惡意撲麵而來,就像是被猛虎盯上的羔羊,幾乎失去了抵抗逃走的能力。
“商師傅,你帶著他們先退下吧。”
“北勿前輩留下,我有事情要問你。”
就在此時,一道聽不出什麼情緒的聲音從房內響起,傳入院內相互對峙的眾人耳中。
商汴躬身一禮,迅速帶著所有青衫社弟子退出小院。
隻剩下北勿一個人還站在那裡,心中思緒紛呈,猶如一團亂麻。
被房門隔絕的黑暗深處,一點猩紅火苗忽的燃起,將屋內所有一切都塗抹上如血的鮮紅。
下一刻,黑暗散去,燭光依舊。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沉默注視著第二張洗月圖錄安靜燃燒,猩紅火焰越來越旺,最終化作片片飛灰散去。
他沉默肅立,陷入思索。
狀態欄悄然顯現眼前。
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樣,關於龜蛇交盤的界麵,出現了新的變化。
名稱:龜蛇交盤。
進度:八百四十。
狀態:破限七十四段。
描述:玄武漸生。
“吞噬了這些靈意,龜蛇交盤的修行進度竟然又有提升。”
“北勿剛剛在外麵凝聚武道真意,竟然能和第二幅圖卷上的靈意產生共鳴,所以說我在那雙眼睛內看到的崇山峻嶺,應該就是南疆深處的大山。
青蓮教的月散人也說過,曾經在南疆見過某個不見不聞的年輕女子,想來就是偶遇了孫洗月無疑。”
衛韜沒有去管還在外麵等待的北勿,心中念頭再轉,向著更深層次思考。
“孫洗月到過南疆,闖入了不知道多少類似於蘿茶族祖堂的地方,將一道道靈意納入己身,再斷舍離將之切割出去。
結果到了我這裡,卻是又將所有一切都吞噬吸收,當真是讓人莫名感慨,喟然歎息。”
“所以說,她的道路是忘卻離舍,我的道路卻是吞噬融合,到底誰對誰錯,亦或是都對都錯,還需要更久的時間來進行驗證。”
“最後一個問題,孫洗月為什麼要將第二幅圖卷留在茶樓?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準備達到怎樣的目的,都是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
“好煩啊,實在是無法代入到瘋子的思維模式去考慮,不如等到下次再遇到她的時候,直接將她打個半死,然後再審訊逼問來得爽利。”
想到此處,猶如亂麻的複雜情況瞬間被簡化歸一。
隻剩下能不能打得過她的問題。
衛韜一番快刀斬亂麻,頓覺撥雲見日,神清氣明,伸手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北勿見過先生。”
北勿看一眼緩步而來的那道身影,再想起剛才那道讓人心季的惡意,聲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剛剛我正在屋內靜修,忽然察覺到這邊似有情況發生,卻不知是先生返回府城。”
“前輩不止是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還有另外一個更加神秘危險的人物,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轉了至少兩天時間,同樣未能入得你的眼中。”
北勿心中倏地一跳,仔細回憶著這兩天的情況,終究是一無所獲。
他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衛韜一擺手,沒能將話說出口來。
“這件事倒也不怪北勿前輩。”
衛韜負手而立,抬頭仰望著昏暗的夜空,“她不見不聞不觸不臨,就連我都不一定能夠尋到其蹤跡,前輩沒有反應也屬正常。”
“不過今後的一段時間,還是需要前輩再小心謹慎一些,護住南城這片區域的安寧。”
北勿暗暗呼出一口濁氣,“先生放心,老朽定然會加倍小心。”
衛韜點點頭,“等北地事態平息之後,我可以隨你一起去到南疆,看看那裡的風土人情,也算是順便幫你撐撐門麵和場子。”
“這,先生大恩大德,老朽沒齒難忘!”
北勿眼睛陡然亮起,隨即抬手抱拳,深深行了一禮,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然轉亮。
沉寂了整夜的府城緩緩蘇醒過來。
衛韜此時已經回到家中,和父母大姐圍坐一起,吃著熱氣騰騰的早餐。
在冰雪不斷的冬季,一家人能夠頓頓吃飽,有衣禦寒,對於大部分人而言,已經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甚至不敢再奢求更多。
飯後,衛韜漫步出門,來到了馮家府邸。
半刻鐘後,他慢慢喝完一杯茶水,看著麵前執弟子禮的少女,心中油然升起些許緬懷的思緒。
沉默許久,他才低低歎了口氣,“馮小姐的修行進度,讓我都倍感驚訝,果然不愧是繼承了金帳皇女的修行資質。”
馮卿萍直起身體,聞言不由得疑惑道,“弟子的修行進度很快嗎,我日夜苦修老師所授的金剛秘法,卻總感覺沒有太大進境。
有時候甚至會生出積鬱的情緒。”
“快不快你說了不算,有了對比才能知道速度。
至少比起北荒那些番僧,你已經稱得上是資質上佳,天賦不錯。”
衛韜將茶盞放到桌上,“來,讓我看看你最近這段時間的變化。”
馮卿萍上前兩步,站在桌前一動不動。
陡然兩道有如實質的目光亮起,落在她的身上。
與此同時,一根手指無聲無息抬起,毫無征兆已經來到近前。
馮卿萍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金剛秘法自然運轉,體表悄然亮起極澹的金色光芒。
當的一聲輕響。
從指尖與手臂的接觸點傳開。
衛韜收回手指,閉上了眼睛。
“你的身體底子虛弱,修行金剛秘法千萬不要怕自己吃得多,要知道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基礎不深、大樹無根,唯有保證足夠的食物和藥材補充,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為暢通。”
馮卿萍點頭應下,不敢有絲毫忤逆。
他喝完第二杯茶,又隨口問道,“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又遇到妄念的侵蝕沒有?”
“遇到了,不過並不可怕,弟子雖然頭痛欲裂,也還能忍受下來。”
馮卿萍將空了的茶盞續滿,思索著慢慢道,“在妄念中,我見到了一個渾身籠罩在光芒之中的年輕人,皇女荒淼對他很是恭敬,兩人甚至不像是姐弟,而是森嚴的上下級關係。
當時荒淼說起準備啟程南下,那個年輕人便讓她先行探一探路,代他體察一下肥沃豐腴之地的風土人情。”
“姐弟?”衛韜端起杯子,輕啜一口。
“是,那個年輕人也是北荒皇子,名字叫做荒辰。”
…………
………………
越過一道並不算高的石崗,溟河在這裡彙聚成了一片占地麵積頗廣的水澤。
近些時日一直晴天,溫度有所上揚,不再是之前冰封肅殺的模樣。
遠遠地望去,水麵被天空映得碧藍,襯著緩緩從空中飄過的白雲,恰如一顆純淨的寶石,安然鑲嵌在大地中間。
不時有各種動物趕來飲水解渴。
還有一頭皮毛蓬鬆的猛虎,就在不遠處的乾草堆內趴著不動。
它唇齒間還沾染著血跡,似是剛剛吃飽,因此對近在遲尺的獵物根本不屑一顧,隻是眯著眼睛在那裡打盹。
一道有些扭曲的身影悄然出現。
她越過石崗,緩步來到水邊。
聲音傳來,幾隻飲水的野鹿受到巨大驚嚇。
在頭鹿的帶領下拚命逃竄,甚至驚醒了不遠處昏睡的斑斕猛虎。
濃鬱的血腥味道隨風而至。
猛虎陡然睜開眼睛,警惕地支起身體。
它的目光充滿威脅和戒備,口中發出低沉咆孝,注視著慢慢走來的那個女人。
數個呼吸後。
恐嚇不起作用,老虎最終選擇退避,以比野鹿更快的速度扭頭就跑,很快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她對此毫不在意,就在水邊停下腳步,一點點清洗著身上的血痂和汙漬。
“羅掌門借刀殺人,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已經完全不見了當年那個溫潤良善的明媚樣子。”
悄無聲息間,桂書彷的聲音在意識深處緩緩響起。
就像是馬上就要沉睡過去,給人一種極度困倦虛弱之意。
羅青雋表情平靜,沉默注視著麵前染紅的澤水,“從珞水河畔一戰過後,原來的我就已經開始慢慢死去。
而自從我拋棄教門的一切進入北荒,才算是將過去的一切儘數埋葬。
經過二十多年的折磨之後,方才將棺材蓋釘上,連我都驚訝於自己竟然如此能忍,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真實體現。”
沉默許久,桂書彷又道,“在寧玄真最後一拳打來的時候,羅掌門忽然放棄了對身體的控製,若我也一直沒有出手,你知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結果無非是被寧玄真錘死。”
羅青雋澹澹笑道,“既然孫洗月能直麵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我身為曾經的定玄掌門,如今的北荒聖師,在這方麵總不至於還不如她一個玄武道子。”
“羅掌門騙我可以,莫要將自己也騙了,像你這樣懼怕死亡的人,還真以為自己真的能坦然麵對生死玄關?”
桂書彷的聲音漸漸沉寂下去。
“你賭贏了這一局,老夫也為你感到高興,不過後麵的路還長,老夫希望再次在你體內醒來的時候,能夠看到一個活著的羅青雋,而不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桂前輩已經沒有機會了。”
羅青雋麵上笑容愈發濃鬱,“受你控製的半邊身體生機已然斷絕,我有足夠的時間去以舊換新,一點點剔除你的存在,讓你完全脫離我的左右。
如此看來,我還要感謝青麟山的寧玄真,若非他最後一擊蘊含著與大梵生天相對的黑暗之淵死意,我也不會與桂前輩賭上這一局。”
她清洗完身體,依舊站在岸邊不動。
等待著水麵恢複平靜,低頭看向投出的倒影。
藍天白雲,波光粼粼。
內裡還有一張隻剩下半邊的麵孔。
左側白骨森森,血肉枯萎,猶如恐怖厲鬼。
右側則嬌豔欲滴,如花綻放,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羅青雋沉默觀看許久,才緩緩直起身體,“桂前輩說的不錯,我確實是怕死,見不得生死之間的大恐怖。
當時麵對著寧玄真的一拳,卻非要強迫自己不管不顧閉目等死,絕對是永世不敢重溫的恐怖回憶。”
“隻是比起我的怕死,桂前輩或許不怕居於我體內的這道意識消散,卻更怕和我一起被打死後,真靈被黑暗之淵死意環繞,由此斷絕了進入大梵生天的道路。
所以說,最後還是你沒能沉得住氣,輸了這場比拚籌碼的賭局。”
羅青雋遮住麵容,轉身離開,幾步後卻毫無征兆停了下來。
一陣冷風吹過。
卷動林間枯葉嘩嘩作響。
她回過頭來,眉宇間閃過些許疑惑。
忽然,一層寒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岸邊蔓延,本已經化開的水澤表麵重新凝固凍結。
短短三兩個呼吸時間,水澤岸邊溫度驟降,仿佛一下子來到了極北冰原。
還有濃鬱的梵天靈意降臨此間,讓她仿佛感覺回到了聖澤心島,又坐回到了那方石台之上。
羅青雋垂下眼睛,麵上露出笑容,“殿下不是在金帳閉關靜修嗎,為何會出現在大周地界?”
“父王親率精銳前往玄冰海,我一個人在金帳靜極思動,又想到不久前大祭司說過的話,便正好趁此機會出來走走。”
一道溫潤如玉的男子聲音澹澹響起,“我在遠處感知到了梵天靈意,過來之後才發現是聖師大人在此。”
緊接著,人隨聲至。
一個年輕男子自林間走出,來到近前。
他麵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動一靜間處處散發著雍容華貴的氣息。
“聖師大人竟然受傷了?”
年輕人微微皺眉,“究竟是誰出手,才能讓聖師傷重至此?”
“元一道,寧玄真。”
羅青雋歎了口氣,“他接引青麟山地氣入體,我手段齊施也不過是和他以傷換傷,各自退走不提。”
“元一道主寧玄真,我在金帳也常聽他的名字。”
年輕人點點頭,緩緩轉身離開,“聖師若是感覺不適,最好還是返回聖澤心島休養,以免將來再留下什麼隱患。”
“老身多謝殿下關心。”
羅青雋點點頭,接著又問道,“荒辰殿下準備去哪裡?”
“我準備先去一趟靈明山,那裡有大祭司提到的東西,必須要將之拿到手中,送回金帳才算安穩。”
說到此處,他一聲悠悠歎息,“後麵如果有時間的話,或許我還會去見一見青麟山寧道主。
看看這位被父王親口說起過的承載黑暗之淵惡意之人,到底和其他武者有何不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