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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自首信?

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荒唐的東西?

身在警局的馬建國瞳孔驟縮, 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這廂禮堂裡的媒體們,也錯愕地瞪大了眼。

即便他們今天已經已經被不知道多少次的刺激近乎麻木, 在看到這封字跡平常甚至有些幼稚的信的時候, 也仍然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那絕不是作偽能作出來的東西,泛黃的信紙鐫刻著時間的流逝, 也鐫刻著故事的沉重。

孫瑩瑩有點手抖, 連帶著那張記錄下信紙內容的照片都顫抖了起來, 人們的身體竭力向前頃去, 想要再靠近一點, 去看看信上寫了什麼。

不過很快, 他們停止了這個動作,歸功於淩榆的及時暫停, 讓所有人得以看清信紙上的內容。

自首信裡,孫重事無巨細地描述了馬建國是如何和他接觸的,又如何與他進行的交易, 而為了證實他說的這些都是真話, 孫重還把當時跟在馬建國身旁的擁磊們的名字也都寫在了信紙上, 以及他們在完全不在意孫重這個嘍囉的情況下, 不經意的在他麵前透露出來的一些秘密。

比如他們是怎麼算計到池瀾讓他腳傷, 然後讓這位傳奇成功與金牌失之交臂的;再比如他們是如何討論什麼問題難聽, 能讓池瀾從發布會提前離席的。

還有更多的……甚至可能遠在冬奧會之前, 他們曾經做下的惡劣行跡。

包括孫瑩瑩這顆新星的沉寂,在他們口中也成了惹惱了他們的頭頭所以該得的教訓。

隻不過信紙中並沒有出現“孫瑩瑩”這個名字,全程隻是用“一個女孩”來代稱的。

原因無他, 隻是那些狗腿們也忘了孫瑩瑩的名字,孫重便錯失了得知真相的機會。

當孫瑩瑩收到這封信, 不可置信難以接受的同時,卻也恍惚地想過。

要是父親知道他信件中的那個“被池瀾救下卻遭報複的女孩”就是她,父親會不會因此改變主意。

但已入虎穴,身不由己,哪有輕易脫身的道理。

孫重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老實木訥,在馬建國從不曾阻止他的手下們朝他透露這些秘密的時候,孫重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馬建國是在警告他,他們手段繁多,自己沒有反抗的資本,也是在告訴他,他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迎接自己的死亡。

因為是將死之人,所以那些人雖然對他監視甚嚴,但是對內對他卻沒有那麼防備,而他的“順從”與“木訥”,更是讓他短暫地窺見了一絲那個阻止的核心。

那是堪比深淵的黑暗。

而自己成了他們的工具,一盆寒冷刺骨的水,要去潑滅深淵裡那團最亮最熾烈的,想要驅散黑暗的光。

你問為什麼一個一直在國外最底層打黑工的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看透國內的複雜局勢,知道池瀾是驅散黑暗的光而不像輿論裡所說的那樣的壞?

孫重不笨,但他哪有那麼強大的能力,他隻是知道,被一群渣滓都評價為冥頑不靈,不好搞定,忍不住抱怨這不會真的是個聖人的池瀾,絕對是一個品德無比高尚的人。

但孫重沒有辦法,在被這些人挑中的時候,他就沒有選擇了,何況妻女真的急需一筆救命錢,在池瀾和妻女之間,孫重自私地選擇了後者。

他知道自己即將成為罪人,也對那位無辜的傳奇充滿了愧疚。

儘管孫重知道,就算不是他,那些人也會找到下一個他,下下個他,繼續去算計那位傳奇。

可這並不能成為平複愧疚的理由,孫重還是想做點什麼,他深知那都不配稱為贖罪,但如果能留下一點那團光的餘輝,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倒真要感謝那些狗腿子們在自己人麵前管不住的嘴,孫重知道了自己該留下什麼。

大概是世界上的反派都擁有話多的通病,馬建國的手下們高談闊論著和自己身邊的狗腿子們吹噓著自己“豐功偉績”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他們身後多了一支沉默的筆。

於是最後,孫重留下了兩樣東西。

一樣就是麵前的這封信,另一樣……

因為信紙並不大,寫的內容卻不少,所以字都壓縮得很小,隻有最後的幾行突然恢複了正常的字體大小,孫瑩瑩為了鏡頭能清晰顯示前麵那些小字,湊得有些進,未能完整地把最後那幾行話露出來。

人們看完了前麵的部分,抓耳撓腮地想要知道最後寫的究竟是什麼,正打算開口讓淩榆繼續播放,青年便動了。

他仿佛提前預知到了人們想說什麼,又或者是預計準了人們看完前麵部分的時間,操縱著手裡的遙控器取消了視頻的暫停。

視頻裡孫瑩瑩把照片往上移了一點,又適當退後了一步。

淩榆再次精準暫停,這次,人們清楚地看清了最後的那幾行話。

[這是一個背景深厚的組織,前身應該是一個□□,所以解決問題的方式也充滿著血腥暴力,他們似乎有專屬的圖案,我記錄在了信紙的背麵,同時我也向他們要了一個繡著那個圖案的平安福掛在了卡車裡,在“意外”發生的時候,我會將這枚平安福丟到旁邊的草叢裡,希望可以撐到這封信到達正確的人手中的時候。

池瀾無愧於傳奇,璀璨耀眼,而我是陰溝裡躲躲藏藏的老鼠,有愧於自己的妻女,更愧於他,我沒資格贖罪,留下的這封信與那個平安福,希望至少真相不至於被罪惡掩埋。

對不起。

——罪人孫重]

信件最後,還有孫重的指印和掌印。

他在這封自首信裡不僅僅隻說了池瀾這件事,還順帶提了一下當年自己捅了一個人的事,表明警察查一下那件事的檔案,對比一下指紋就可以確認自己的身份。

一字一句,皆無比觸目驚心,卻又是那麼……鐵證如山。

沉默在禮堂裡麵蔓延。

確保所有人都看完了來自孫重的這封自首信,淩榆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默默取消了暫停。

視頻中的孫瑩瑩再一次動了起來,她收回了自首信的照片,卻沒回到椅子上,而是又從桌子上拿了另外幾張照片,再一次展現在了鏡頭麵前。

這次的照片裡,是兩個被打開的保險箱,保險箱裡,是滿滿的人民幣。

幾十年前的樣式,一遝又一遝,陳舊又嶄新。

陳舊於幾十年光陰的流逝,嶄新於這堆紙幣仍是出廠模樣,連一遝紙幣上捆綁的紙條都完完整整,不曾被人拆封過。

“這是當年送達的現金,我沒有動用過分毫。”孫瑩瑩舉著那兩箱現金的照片,聲音從畫麵之外傳來。

然後她收起了那些照片,坐回椅子上,斂了斂眸,深呼吸一口氣,仿佛是做了什麼很艱難的決定。

“這些實物被我嚴密保管在了安全的地方,之後我會將他們取出來交由警察,警方會證實這些東西的真實。”

對於孫瑩瑩來說,這確實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從她現在麵館主人的身份,到之前她否定淩榆喊出她身份的行為,都可以看出來她是想隱姓埋名,不與過去那些事再有任何牽扯。

把這些東西交給警方,必然引起一番大震動,那就是主動重新踏入漩渦了。

更何況作為孫重的女兒,孫重已經不在,孫瑩瑩找上警方,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自首。

不容易。

眾人內心正感慨著,便聽到視頻裡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您不必著急,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機,會打草驚蛇。”淩榆冷靜的開口道。

“那……”孫瑩瑩明顯怔了怔。

“我會與您保持聯係,等我消息便可,另外,我還有幾個疑惑,您可以幫忙解答嗎?”視頻裡屬於淩榆的那道聲音繼續說道,語氣十分認真。

“想問我為何龜縮了幾十年都不報案?說不定就是懦弱害怕呢,又說不定,我自私又好麵,不願意彆人知道我有個犯罪的父親……”好似被觸到了什麼關鍵詞,孫瑩瑩嗤笑一聲,嘲諷似地開口。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是,孫姨,您不必這般想折磨自己,馬建國他們勢力太大,背後又有黑惡勢力,您若貿然報案,可能還會損害到您和您家人的生命安全,我理解的。”淩榆搖了搖頭,無奈安撫道。

孫瑩瑩抿了抿唇,沉默了。

片刻後,她平複了心情,才開口。

“那你想問什麼,我會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聽到這話,淩榆也就直接問了。

“我隻是有些好奇,馬建國當年想必是想要斬草除根的,孫重也一定是受到他們嚴密監視的——那麼,這封自首信是怎麼到您的手上,您又是怎麼避開馬建國他們後續出手的?”

這段話聽著怎麼都像是質問,但偏偏問問題之人的語氣還十分誠懇認真,搞得連孫瑩瑩都有一時的疑惑。

但不等她生氣,青年的補充就馬上到了。

“孫姨,這不是質問,我絕對沒有質疑您和馬建國他們是一夥的意思,您眼中的仇恨做不得假,並且我本就知道您被池瀾救下正是在馬建國想要欺負您的時候才來尋找您的;更沒有質疑這些東西仿造的意思,您既然願意交由警方,就足夠證明這些是真的。”

“隻是啊……”

所有人都聽到青年輕輕歎了一聲,語氣更加軟和了一些。

“孫姨,你們都太倔了,吃了什麼苦,做了什麼事,都愛一個人撐著,都愛做那無名英雄……可我不喜歡。”

“當了英雄就該讓世界知道,孫姨,若沒有你,這封信這些證據絕對不可能撐過幾十年的光陰傳遞到我們麵前,您就是英雄。”

“所以,我隻是想聽聽您的英雄事跡。”

沒有人知道淩榆口中的“你們”除了孫瑩瑩還有誰,但是青年軟和的語氣中掩不住的瀟灑恣意,卻是所有人都感受得到的。

視頻裡,孫瑩瑩明顯被震撼住了。

她大概是在想,現在的年輕後生的想法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膽了?

現場也有人被震撼住了,他們的想法大概和孫瑩瑩一樣。

隻不過當他們看看前方席位上淡然冷靜的青年人,再看看身旁那些雙眼冒光,渾身都在往外冒著“他好酷”、“這話好帥”等字眼的熱血中二後輩們,笑了笑,突然就釋然了。

他們能看出來,身旁的這些年輕崽們,就算有人表情不太爽,也是出於“又被淩榆裝到了”的不爽,而不是對他那句話的反對。

大概是時代真的已經變了,默默奉獻、忍氣吞聲,以前長輩們常常教導他們的,現在的年輕人們都不樂意了。

但這挺好的,不是嗎?

這些後生們直接、熱烈,滿腔熱血、俠肝義膽,那是那些黑暗最為懼怕的光芒,他們年輕時沒做到的,這群年輕人或許真的可以成功。

也許是曾經年輕時也有過熱血難涼的時候,不少老骨頭們咂咂嘴,居然也從自己的胸腔裡品出了一絲豪情萬丈。

他們也不願意再看到池瀾、孫瑩瑩……乃至唐鑫彤他們這樣的悲劇了。

回去掏掏看他們這邊有沒有那姓馬的為非作歹的證據,怎麼說也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印象裡還是有些的。

年輕人們尚不清楚身旁一貫選擇苟著的老前輩們這次打算乾票大的,也不知道主席台上看著冷靜的淩榆其實因為裝到了在偷偷暗爽,身後的隱形尾巴都快要翹上天,更沒發現少年天才池驚瀾在聽到淩榆口中的“你們”的時候眼底流露出了一點點的心虛——

他們隻是熱烈地注視著大屏幕,注視著裡麵那個表情怔忪的女子,期待著她啟唇,說出一個“是”。

遠處警局裡,馬正豪絞儘腦汁,終於回憶起了當年早就被他丟到腦後,毫不在意的小錯漏,目眥欲裂地掙紮著,朝著警察咆哮。

“是不是當年我心善放過的那對母女?!”

心善?嗬。

倘若池驚瀾他們能聽到這個假惺惺的詞語,能當場冷笑出聲。

但有人真的聽到了。

在警察的帶領下,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審訊室裡。

熟悉的,比禮堂大屏幕視頻裡更加清晰的聲音在馬建國的耳邊炸開。

“心善?馬建國,你真當以為當年你做的那些事天衣無縫?抬起頭看看,我是誰!”

孫瑩瑩質問道,她獨身一人,卻爆發出了無比冷冽、強大的氣勢。

恍惚間,馬正豪仿佛又看見了曾經那個令他無比恐懼的人物站在了麵前。

條件反射般,他就要表情凶狠地站起來,被盯著他的警察冷酷無情地摁了回去。

“咚”的一聲,馬建國疼的齜牙咧嘴,他覺得這警察對他絕對帶了私人情緒,卻不敢說話,隻能狠狠地盯著麵前那個女人。

很陌生的臉,但卻有一點點微妙的眼熟,渾身上下也就那和池瀾很像的氣質讓他感覺到熟悉。

“你和池瀾什麼關係?”馬正豪自認掌握了關鍵,冷冷地問道。

“我和池瀾沒有關係。”

池瀾對孫瑩瑩來說是救命恩人,但孫瑩瑩對池瀾來說,卻的確隻稱得上是一麵之緣,之所以相似,大概隻是習慣了受傷的人都習慣了這樣用堅硬的外表保護自己。

但這些話孫瑩瑩不可能告訴馬建國,她隻是笑了笑,冷冽的氣勢也變得看似溫和了起來。

“看來馬主席果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樣,您好好坐,而我呢——”

隔著不知道多少公裡,也穿梭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孫瑩瑩和禮堂大屏幕視頻裡那個曾經的自己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

“好啊,那我就給你講講……我和我父親的英雄事跡。”

“就好好給您講講——孫瑩瑩和她的父親孫重的英雄事跡。”

一個是被安撫之後的感動釋然,而另一個,卻是截然相反,是麵對仇人,擦拭了幾十年的寶劍終於出鞘的鋒芒畢露。

第一百九十二章

和警局裡麵馬建國麵對的狂風驟雨不同, 記者發布會上的年輕人們從孫瑩瑩口中聽到了他們想聽到的回答,氣氛一時之間甚至有些熱烈和諧。

但話雖如此,這並不能意味著孫瑩瑩接下來講述的東西也是熱烈和諧的。

正相反。

英雄事跡之所以稱得上是英雄, 是因為故事裡總帶著悲壯的, 無可挽回的情節。

孫瑩瑩口中的故事顯然也未能幸免於俗。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著雪的傍晚……”

已經長滿了皺紋的女子歎了口氣,娓娓道來, 思緒越飄越遠, 仿佛真的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傍晚。

二十四歲的池瀾在馬建國手中救下了激烈反抗的十四歲少女孫瑩瑩, 而那個時候, 距離孫瑩瑩被救, 已經過去了四年的時間。

十四歲時被譽為“新星”、“希望”的天才少女, 在十八歲的時候,短短四年, 卻已經完全沉寂了。

得罪了小心眼的馬建國,孫瑩瑩幾乎失去了所有能上賽場的機會。

雖然在池瀾的印象中,馬建國當時還隻是個三流小報記者, 但那是相對於池瀾的地位而言的。

實際上這個人極擅狗苟蠅營, 已經和國家隊內不少人物搭上了關係。

他既然敢對當時還有所名氣的天才小姑娘下手, 那肯定是有所底氣的。

其實後來和池驚瀾幾人交換了所有信息的孫瑩瑩, 在再次回想起她人生噩夢的這個開頭時, 甚至懷疑起了那時馬建國是否已經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刀, 特意挑的她下手。

畢竟如果沒有池瀾意外出現救下了她, 在那一次,她的人生就會徹底墮入深淵。

又畢竟,後來的孫瑩瑩已經知道了, 那些人看不得出現“耀眼的天才”,隻要能掌控的平庸的天才, 而孫瑩瑩自認十四歲時的自己,若無後麵那些變故,成就比不了池瀾那樣的傳奇,但一定也能夠有很耀眼的光芒。

因為她可是在那等糟糕的情況下,還靠自己挺過了發育關,自學出了三周跳的天才。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孫瑩瑩從不否認自己是天才,到最後也隻能不甘心地感慨一句天妒英才。

但就算再給她一次機會,孫瑩瑩也隻會更加激進憤怒地踹爛馬建國的命根子,而不是選擇妥協。

至於馬建國對她出手究竟是不是故意,那恐怕也隻能審問他本人才可能知道真相。

曾經孫瑩瑩沒對這個抱有什麼希望,再不甘心,事情也早已過去幾十年了,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自己可以擁有親自審問馬建國的機會。

扯遠了,這是警局裡的孫瑩瑩需要操心的事,而視頻裡這個時間點的孫瑩瑩,還不知道那麼多,依然沉浸在她那可以稱得上是噩夢的回憶裡。

總之,在反抗了馬建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孫瑩瑩拚命贏下來的比賽名額,最後都會以各種奇葩荒唐的理由落到彆人的手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突然“受傷”沒法上賽場的,又是什麼時候同意將手中名額“贈予”給他人的。

她一開始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遭受這些不公平的待遇,但在某一天,她偶然撞見了女隊的主管教練和馬建國勾肩搭背的背影。

自此,她什麼都明白了。

到後麵,孫瑩瑩能去的賽場,就隻剩下了那些路途太遠,彆人不願意去的;環境太差,彆人不願意去的……她就像成了一個垃圾回收站,彆人不要的垃圾都往她這邊丟。

孫瑩瑩並沒有放棄,隻要是賽場,環境再惡劣,總有可取之處,總比沒有比賽好。

她在惡劣的環境中艱難地提升著自己,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還拿了幾個獎牌,但換回的也隻有“那種小比賽的獎牌我都不屑要”“我上我也行隻是我不想上”之類的評價,連獎金都不曾落到過她的手上。

當時孫瑩瑩依然咬牙撐著,想的是撐過這段時間,撐到馬建國忘了她的時候,她的生活或許就可以回到正軌。

但很顯然,事情再一次沒有如她預想的那般發展。

甚至他在國家隊內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態度也越來越放肆,孫瑩瑩越是努力,表現越是突出,越是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越來越惡意的眼神,像是躲藏在陰暗處的蛇,陰冷而狠毒。

一個才十幾歲的少女,自然會害怕,孫瑩瑩想過好幾次要不要放棄,可最後還是堅持了下來。

她和媽媽相依為命,彆的方麵也沒什麼天賦,能讓媽媽驕傲的,也隻有花滑了,她不想放棄。

於是孫瑩瑩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收斂鋒芒,努力保持低調順從,馬建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果然變少了。

如果是見色起意,一個逐漸長開的漂亮小姑娘是不該這麼被放過的,但孫瑩瑩閱曆尚淺,根本沒考慮那沒多,也根本沒發現,馬建國看向她的眼神中更多是審視而非淫/欲,她隻是為馬建國不再關注她而真情實感地鬆了口氣。

他們相安無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到後麵馬建國出現的次數又下降了,很長時間都不會來女隊一趟,孫瑩瑩也終於沒那麼提心吊膽了。

正好又是一年冬奧會將近,小姑娘的心思又活絡了。

十八歲啊,正是風華正茂,花朵盛開得最漂亮的年紀,她既然有那個能力,怎麼能一點成績都不作出來呢?

幾年的蟄伏和沉寂並沒有澆滅孫瑩瑩內心的野心,反而使其燃燒地更加旺盛。

馬建國不來了,孫瑩瑩自認為已經邁過了這個坎,她正想抖抖自己身上的塵埃,露出被掩埋的光芒,去搏一搏那冬奧會的席位,卻沒想到,等待她的依然還是那無儘的黑暗。

雖然是單親家庭,雖然經曆過打擊,但小姑娘心底依然還是向著光明,性格活潑的,加上四年過去,當初欺負她,搶她名額的那些隊員們很多都退役了,有很多新來的隊友,孫瑩瑩和他們的關係處得都不錯。

每次和母親聯係,孫瑩瑩也會說自己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

孫瑩瑩真的把他們當成了好友,卻沒想到,在自己終於又取得了一點成績,想要和好友們分享自己的快樂的時候,這一切都變了。

那些美好就像是易碎的泡泡一般,一碰就碎成了泡影,被孤立、被打壓、被朋友背叛……各種各樣的打擊紛至遝來,壓的少女瘦弱的肩膀喘不過氣。

而最後,到達孫瑩瑩手上的,隻剩下一張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溫度的退隊書。

孫瑩瑩不甘心,想直接反應上級去質問,卻被人攔住了。

那是曾經短暫地帶過她一段時間的一位教練,當時他們其實合作的不錯,還是同鄉,亦師亦友,隻是後來這個教練調去了男隊,他們便再也沒有見過。

孫瑩瑩沒想到他們再次相見,卻是他攔著她向上級報告。

當時接連著被許多人背刺的孫瑩瑩以為這個曾經的老朋友也背叛了她,憤怒地想要甩開他抓住自己的胳膊,就聽到了他神情肅穆地開口。

“瑩瑩,彆衝動,信我。”

孫瑩瑩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於是她被拉到了一個無人又黑暗的小角落,被塞了一堆隱秘。

世界上有太多事不是非黑即白,這位曾經帶過孫瑩瑩的教練也並非純善的好人,他向來自認自己屬於灰色地帶,卻在這一次冒著極大的風險告訴了孫瑩瑩許多秘密。

他說了國家隊裡存在著一股龐大的黑惡勢力,也說了馬建國在其中地位不低,更是透露了他們最近的手段越發狠厲。

“瑩瑩,你知道的,馬建國曾經盯上過你,但你應該不知道,馬建國不再來女隊之前,其實還吩咐過我們,要看好你,若是你依然太突出,那便想辦法毀掉你。”

“所以,你懂的你最近遭遇的這些東西是為何了吧?若不是馬建國最近在忙著男隊的事尤其是忙著對付那位傳奇來不及注意彆的東西,瑩瑩,你麵對的可能就不止退隊這麼簡單了。”

在小姑娘震撼又茫然的神情中,那位教練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

“你報告上級是沒有用的,那也全是他們的人,反而會讓他們再次注意到你,但是現在的他們已經越來越出格了,我都覺得再過不久,他們就要視人命如草芥了。”

“所以瑩瑩,暫避鋒芒吧,這段時間因為池瀾,他們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你先回省隊,等這一陣過了,我再想辦法撈你回來。”

教練如是說道,在看到孫瑩瑩臉上的不甘心和猶豫之後,也沒有軟下心腸,而是拿出了殺手鐧。

“前段時間我回去見了麵溫姨,在醫院。”

孫瑩瑩霍然抬頭,她知道,教練口中的溫姨不是彆人,正是她的母親。

“媽媽怎麼了?”少女聲音沙啞地問。

“溫姨乾活的時候突然暈倒了,被人送到了醫院,緊急聯係人填的我,就聯係到了我這……哎你們娘兩個性格真是如出一轍的報喜不報憂,平白讓我這中間人遭罪。”教練解釋完,忍不住嘟囔著抱怨道。

因為是同鄉,又是孫瑩瑩比較早的教練,所以教練和孫瑩瑩的母親也有聯係,甚至後來他不帶孫瑩瑩了,還依然保持著偶爾的聯係,畢竟教練想如果沒有他,這母女倆對壞事閉口不提的性格,哪天哪邊人沒了可能另一方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隻是他也沒想到,居然溫姨連緊急聯係人都填的是他。

第一次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都嚇了一跳,是的,孫瑩瑩的母親進醫院不是一回兩回,還總是累進去的。

他去撈人撈了好幾次,連他同事都以為他有個體弱多病的老母親了。

他看著真的那麼像一個純善的好人嗎?

但教練嘀咕歸嘀咕,還是對孫瑩瑩一直保持了關注,這回才能即時地攔住她作死。

“你媽媽腦子裡長了顆腫瘤,暫時還是良性的,她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攔不住她不乾活,你要不回去,指不得哪天醫院電話又要打到我這來了。”

“所以說生命重要,你和你媽的都是,趕緊滾回去吧,暫時彆來煩我了,我忙得很。”

教練自認為尖酸刻薄地放完狠話,也不管孫瑩瑩反應了,左顧右盼一番,見周遭沒人,摸著黑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而孫瑩瑩死死地捏著那張退隊書,在黑暗中沉默了許久。

第二天,她遞交了簽好名的退隊書,帶著滿腔的憤怒難過,帶著對家人滿滿的擔心,帶著教練對她說的“千萬小心馬建國那些人”的嚴肅警告,返回了省隊。

直到回到家,看到虛弱的媽媽,還有她沒來得及藏起來的病曆單,那一刻,孫瑩瑩才真正地相信了教練的話。

教練是怎麼知道那些隱秘的事的,是否意味著他也是“那些人”裡的一員且地位不低,而她隻是個想要為國爭光的運動員,馬建國又是為何要毀了她……有太多的問題,但孫瑩瑩不想去思考了,也沒力氣思考了。

事業受挫,她隻想守好自己的小家。

但命運仿佛不願意看到她擁有平穩幸福的生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母親的病情就惡化了下去,若是不儘快做手術,恐怕活不了多久。

可是手術要花的錢太多了,孫瑩瑩沒有。

她隻能瘋狂接商演,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然後到處找人借錢,還得抽空去照顧媽媽,不願意讓媽媽擔心,孫瑩瑩便強撐著掛上微笑。

她的彷徨無助沒辦法找人訴說,省隊她不熟,媽媽不可能,教練她不敢,孫瑩瑩知道教練告訴她那些秘密已經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她擔心自己若是聯係,會給他帶來更多麻煩,所以她隻敢晚上躲在被子裡偷偷地哭。

然後有一天,她在家裡翻箱倒櫃試圖尋找有沒有被遺忘的錢的時候,翻到了兩箱信。

那是她媽媽和她共同的筆友和他們交流往來的信,一箱她的,一箱媽媽的。

最初好像還是小學的時候老師布置的一個書信交友的作業,那時還很小的孫瑩瑩看到這個作業興奮極了,她知道媽媽有個筆友,還是國外的,她一直覺得這特彆厲害,卻不好意思朝媽媽開口,老師的作業終於給了她機會,孫瑩瑩回家之後就屁顛屁顛地去問媽媽,能不能把筆友分享給她一半。

媽媽同意了,自此他們寄出去的和收到的信,都變成了雙份。

有個國外的筆友,孫瑩瑩當時還靠著這個在小學裡風光了好一陣子,不過後來上了初中,她生活的重心也逐漸轉向了花滑訓練,就很少再寫信了。

那個屬於她的箱子裡,上一封信的日期已經停留在了好多年前,屬於媽媽的那個箱子裡,日期還算新鮮,但最近的那封信也有半年多了,算算日期,應該是媽媽發現生病之前的最後一封信。

十八歲的孫瑩瑩翻到這兩個箱子愣了許久,沒有打開看媽媽那個箱子的信裡寫了什麼,而是狼狽又慌忙地翻出了一張嶄新的信紙,回到了書桌前,邊掉眼淚,邊奮筆疾書。

她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情緒的出口。

寫完封進信封,第二天寄出去之後,孫瑩瑩便沒再管那封信了。

或許那位筆友早就將她忘了,或許地址都變了,孫瑩瑩沒指望收到回信,她隻是宣泄了一番情緒,便再次擦乾眼淚,繼續為了明天奮鬥了。

但孫瑩瑩沒想到的是,十來天後,她居然收到了回信。

信封裡不僅有信紙,還有一張取款單。

熟悉的字體這一次充滿了焦急,但仍然告訴孫瑩瑩,不要慌張,好好照顧她母親,錢他湊了一點,靠取款單去郵局取就可以,剩下的他也會想辦法湊齊寄過來。

取款單上的金額不大,卻也不小,足夠支撐孫瑩瑩母親一段時間的治療。

那時候孫瑩瑩已經隱約感覺不對勁了,這絕對不是普通筆友的態度。

但她彆無選擇,因為她真的缺錢,所以糾結許久之後,她還是拿著那張取款單去郵局換了錢,並且又寫了一封表示不需要他幫忙籌錢的信和自己打的一張欠條一起寄了過去。

隻不過她的欠條還未寄到,上一封信剛到兩天的功夫,便又來了一封信。

這次信裡的內容更簡單了,隻是簡單地寫了兩行話。

[YY,放心,我已經湊齊錢了,是向國內的朋友借的,過幾天會派人給你們送過去,放心,你的母親會沒事的。]

孫瑩瑩捏著這張信紙仿佛燙手山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母親。

但還未等她糾結完,一個雪很大的傍晚,她剛結束一場商演,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的時候,在她家門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讓她目眥欲裂的身影——馬建國的副手。

曾經每一次比賽名額被剝奪的時候,被馬建國惡意打量的時候,馬建國的身邊都有這個人。

“小心馬建國那些人”那天教練嚴肅的聲音再次在孫瑩瑩耳邊響起,她本能地閃到了樹後在那個副手的視野盲區躲好,小心翼翼又惡狠狠地盯著那人。

難不成是被找上門來了?但是她最近連省隊都很少去了,又是哪惹了這些人的注意。

若是那個副手有什麼不軌行為,孫瑩瑩能拿著冰刀當場上去和人拚命。

但等到她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很快便發現了不對。

這個副手一手提著花籃,一手拉著一個行李箱,竟是一副風塵仆仆回來要探望人的模樣。

他敲了敲門,很快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孫瑩瑩他們隔壁鄰居的沈姨,孫瑩瑩母親最近身體情況還行,她不樂意住醫院,嫌太費錢,堅持要留在家裡修養,所以孫瑩瑩不在家的時候,沈姨空著便會過來幫忙照顧一下。

孫瑩瑩在遠處看著那副手和沈姨交流了片刻,把手中花籃和行李箱都遞給了沈姨,然後竟然轉身就離開了。

看著他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孫瑩瑩小心地躲得更好了一點,然後他便看到這個副手走到一半停了下來,轉身掏出相機,朝著自家的房子拍了張照片。

“啊……忘了,那個誰好像要我說筆友來著,嘛,無所謂了。”

空氣中飄過一句副手的自言自語,傳入了孫瑩瑩的耳中。

他想乾什麼?孫瑩瑩腦海中迅速響起了警鈴。

等那副手徹底消失在了視線裡,孫瑩瑩用凍僵的手抹了把臉,抖落身上積起一層的雪,趕忙衝回了家裡,向沈姨了解情況。

沈姨的表情也有些怪異,但還是開口道:“他說是你爸的朋友,聽說你們妻女生活困難,過來探望一下送點溫暖,還說行李箱裡是你們需要的東西,說你爸已經付出了酬勞,隨便用。”

“雖然語氣怪怪的,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但我聽著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就是沒想到你們和你爹還在聯係著呢,那麼多年一點音訊沒有,我以為他沒了……也好,至少瑩瑩你不用一個人撐著了。”

“那沈姨就回自己家做飯去了,花籃我給你放桌上了,行李箱在旁邊,你自己看就行啊,對了,彆忘記吃飯,你娘吃完了,你的還在鍋裡,我怕冷掉沒盛出來,自己去盛。”

說完,沈姨笑著拍了拍孫瑩瑩的肩膀,連圍裙都不摘,便風風火火地回自己家去了。

孫瑩瑩完全怔在了原地,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沈姨剛才的那些話,即使進了屋有暖氣,她渾身依然在顫抖不止。

或許是因為剛淋了場雪,或許是因為沈姨那些話細思極恐。

如果說那個從未謀麵的筆友就是父親,那的確不難解釋他焦急的態度,但父親又是如何跟馬建國他們有的關係?

父親和他們難不成是一夥的嗎,那為何那個副手卻又說行李箱裡的東西父親已經付出了酬勞?

那個副手為何又要對她家拍照片?

孫瑩瑩的腦袋亂成了一團漿糊,強裝無事地哄媽媽睡著後,她回到了客廳,看著打開的行李箱裡麵兩個裝滿了一遝一遝紙幣的小密碼箱,硬生生枯坐到了天亮。

那麼多錢,她明明該欣喜於媽媽做手術的錢至少不愁了的,就當是先借再還,但不知為何,她心底卻十分不安。

不僅僅是來自這錢是馬建國副手送來的不安。

直到第二天早上,一個震天的新聞爆發,從過來幫忙做飯的沈姨口中傳入了孫瑩瑩的耳中。

“哎,瑩瑩,你們花滑好像有人出大事了,最近那個卡……什麼什麼的冬奧會,有個姓池的小夥子出車禍哩。”

“據說撞到他的那輛卡車司機也是個華國人,可惜兩個都當場身亡了。”

“等等,瑩瑩,你怎麼沒吃昨天的晚飯!”

沈姨的聲音突然變得生氣起來,她正想要走到孫瑩瑩身邊揪著這小姑娘的耳朵凶她為什麼不吃晚飯,卻被她的狀態嚇了一跳。

小姑娘眼底布滿了紅血絲,緩緩抬頭,顯然是熬了一夜,聲音嘶啞得不行,一字一頓地開口:“沈姨,您說,卡爾加裡冬奧會,池瀾出車禍了,撞到他的是一個華國的卡車司機?”

“是,是啊,今天報紙頭版都是這個……我隨便拿一個給你看看?”沈姨仿佛是被孫瑩瑩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震住了,有些呐呐地說。

“抱歉,沈姨,麻煩了。”

沈姨拿了張報紙遞給了孫瑩瑩,孫瑩瑩看完,全明白了。

那個“筆友”最後給她寄信的地址就是卡爾加裡;馬建國的副手說他的父親已經給出了足夠的酬勞;而之前教練和她說過,馬建國這些人為了對付池瀾已經不擇手段,甚至可能罔顧生命。

熬了一整夜,孫瑩瑩的腦子卻從未那麼清醒過,所有的一切串聯了起來,她輕而易舉地拚湊出了真相。

很顯然,報道裡的華國卡車司機,就是她的那位筆友,她的父親,而池瀾的這起車禍,也不是什麼意外而是人為,擺在她麵前這些錢,是贓款,更她父親生命的價格。

開什麼玩笑,以命換命,他以為這樣的做法很高尚嗎?

他又憑什麼犧牲其他人的生命,這個人甚至還是曾經救了她一命的池瀾!

暴怒到了極端的孫瑩瑩,反而冷靜了下來,很快,她就想到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更嚴重的事。

那個副手那句自言自語裡的“那個人”應該說的就是父親,那麼這些錢送過來的時候,父親本意應該是不想讓她們知道他的身份,但那個副手毫不在意地說了,還自言自語著無所謂……

孫瑩瑩不知道馬建國他們以前有沒有乾過這種事情,但從自己還好好活著這件事能看出來,以前他們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那就更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們絕對不會讓池瀾的意外是出自人為這件事情暴露,既然開了玩弄人命的先河,他們會不會斬草除根?

孫瑩瑩想了想,得出的答案是會。

但是即使是相同的答案,危機也分不同的情況。

如果他們不知道他們選中的卡車司機的女兒是他們曾經對付過的運動員,以為隻是普通的母女,那他們會慢悠悠地解決冬奧會賽場上的事,再回來解決他們。

但如果他們知道了這個卡車司機的女兒是孫瑩瑩,是花樣滑冰隊裡那個曾經露出過鋒芒又被他們打壓下去的孫瑩瑩,那孫瑩瑩相信,她看不了幾天的太陽了。

必須得跑,孫瑩瑩很清楚這一點。

“好在事情還有一點轉折的餘地,為了籌錢我當時把我的獎牌什麼都賣掉了,而那些獎狀也因為退回了省隊,母親怕我傷心全幫我收了起來,所以那個副手來我家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這是一個和花滑有關係的家庭。”

“那些人對於我們母女倆也的確是大意了,可能老天爺看我一直這麼倒黴,終於讓我幸運了一回,我沒動那些贓款,而是直接將家裡的房子抵押給了銀行,借了足夠我給母親做手術的錢,沒給任何人打招呼,決定一路南下。”

“結果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天,我接到了殯儀館的電話。”

什麼?

沉浸在孫瑩瑩講的故事裡的媒體們都愣了一下。

殯儀館?但在孫瑩瑩講述的過去裡,到這個時間點,她的母親應該還在才對,為何殯儀館會給她打電話?

孫瑩瑩仿佛隔著屏幕看透了媒體們的想法,又或許是當時她麵前的淩榆也露出了同款的納悶,擺了擺手,馬上笑著解釋道。

“和我母親無關,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跟我說是一個外國人送了一壇骨灰過來要放到我之前預約的號碼位置,才給我打了電話。”

“我急忙趕過去,才知道那原來是我父親的骨灰。”

“我對我父親是有怨的,但當時情況緊急,再耽誤就趕不上買了票的那班火車了,於是我把父親的骨灰盒往行李箱裡一塞,就帶著一起跑了。”

至今孫瑩瑩都清楚地記得,殯儀館裡那些工作人員看她那個錯愕的眼神。

“後來等到了南方,我們找到了地方暫時安定下來,想著好歹父女一場,曾經他在信件中表示沒見過大海,死後想把骨灰灑進大海裡,我就挑了個好日子打算去滿足以下他生前的願望。”

“然後我就在他的骨灰裡扒拉出來了這封自首信。”

孫瑩瑩聳了聳肩。

“之後的事大家也能猜到了,我便一直躲躲藏藏著,做點小生意養活自己,直到如今,被你找上了門。”

“哎,講完發現好像也沒什麼英雄的,我隻是一直在逃避,難不成,你要說我英雄在逃跑得及時嗎?”

第一百九十三章

“您的敏銳和果斷, 怎麼不算是英雄呢?”

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淩榆帶著安撫和肯定的語氣很快就將孫瑩瑩從沉浸在過去有些脆弱的情緒裡拉了出來。

“何況,孫姨, 您南下的過程應該也不輕鬆吧?”鏡頭之後, 淩榆點了點自己的臉。

孫瑩瑩順著淩榆的動作本能地抬手,在相同的位置摸到了一片熟悉的凹凸不平。

媒體們看不見淩榆的動作, 卻是看見了孫瑩瑩抬手摸了摸她臉上那片燒傷的皮膚, 然後驚訝地挑了挑眉, 佯裝生氣。

“女孩子都是很在意臉上的傷疤的, 你這麼指出來, 不怕我生氣嗎?”

孫瑩瑩這話說完, 人們也猜到淩榆做了什麼動作了。

這小子這麼莽的?

他們看不見視頻裡鏡頭後麵的淩榆,但是現場有一個活生生的淩榆啊。

於是一群人微妙的視線瞬間落到了主席台上一直表情冷肅, 像從前那樣維持著酷哥形象的淩榆身上。

這次他們抓住了他的小尾巴。

青年唇角微彎,跑出了一抹小得意。

下一秒,人們聽到了視頻裡傳出了他的聲音, 帶著輕笑和同樣的得意。

“不怕, 孫姨, 這難道不是您的英雄勳章嗎?”

然後人們便看到從視頻播放開始就一直不苟言笑的孫瑩瑩突然笑了。

孫瑩瑩曾經也是一個容貌很出色, 也很有天賦的小天才, 這是年輕人們剛從他們的前輩那邊了解到的信息,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什麼實感, 直到此刻。

明明是一個看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蒼蠅小館的老板,不笑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凶,可此刻她笑容燦爛, 卻是滿臉的皺紋也蓋不住的意氣風發。

連她臉頰上那醜陋的傷疤好像都變得偉大耀眼了起來。

是的,或許她的容貌的確已經不再美麗, 但靈魂的耀眼,豈是皮囊可以遮掩的呢?

隻要她願意展露出自己的鋒芒。

人們正有些愣神,就聽到孫瑩瑩開口了。

“你小子倒是慣會油嘴滑舌。”

“不過,你這個詞語我很喜歡。”

正如淩榆所說,孫瑩瑩南下的路並沒有她一筆帶過的那麼輕鬆,尤其在她還帶著一個病重的母親的情況下。

幸好那個年代,無論是身份還是彆的什麼,查的都沒有現在嚴,給了孫瑩瑩足夠的操作空間。

她趁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去省隊辦理了退隊,又迅速去給自己改了個名,以免那些人想起她還沒解決掉然後順藤摸瓜把孫瑩瑩和“孫重妻女”的身份聯係到一起。

出於謹慎,孫瑩瑩沒有跟任何人說離開的具體日子和目的地,親戚們很早就不再來往了,至於平常對她們母女兩頗為照顧的鄰裡,孫瑩瑩也怕連累他們,隻是告訴他們打算帶母親去醫療條件更好的地方就醫。

最多也就是跟來往與他們最密切的沈姨交代了幾句之後若是有人尋上門來,不用在意,也不要透露她花滑運動員的身份,她安頓好之後,會想辦法聯係她的。

下定決心要離開的時候其實孫瑩瑩還不知道真相,但後來看到父親留下的那封信,孫瑩瑩無數次感謝自己當初的果斷和謹慎。

尤其是學著父親當初的方式和沈姨進行書信交流後,她從沈姨那裡得知自家的房子被一群要債的□□找上了門。

打砸破壞,囂張惡劣。

那時距離孫瑩瑩南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她是在醫院裡邊陪護著媽媽邊拆的信封,看到消息的時候,她原以為自己會憤怒,會悲傷。

可是都沒有。

孫瑩瑩隻是感受到了一種塵埃落定的……荒唐。

她還不知道父親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僅憑沈姨的信,她也確定了,那些人確實是打算對她和她母親出手。

就像是要……毀屍滅跡。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是她們母女倆經曆這些苦難呢?那個曾經她以為十幾年不曾聯係卻一直在偷偷給他們寫書信的父親,如今變成冷冰冰的骨灰躺在她行李箱裡的父親,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孫瑩瑩再怎麼冷靜,再怎麼沉穩地帶著媽媽擺脫困境,那時的她也隻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少女而已……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但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管了。

離開的時候她沒和鄰裡們說明真相,“帶媽媽去南方更好的醫院看看”這句話卻不假,但大醫院帶給她的卻不是什麼更好的消息。

之前的醫院隻是一直在催著她們交一大筆錢,催著她們做手術,但到了大醫院,醫生對她母親詳細檢查之後,給出的方案卻是不建議手術,而是保守治療。

孫瑩瑩母親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如今因為大病纏身許久,身體狀況已經不足以支撐開顱這種高風險的手術了,術後各種並發症炎症的幾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就算微小的概率有幸成功,以後也隻能一直躺在床上被人照顧。

孫瑩瑩願意,但她母親不願意這麼拖累女兒,母女連心,她早就察覺到了女兒冷靜沉穩的偽裝背後哭泣的靈魂,也察覺到了帶她南下不僅僅是為了她找更好的醫院那麼簡單。

可她什麼都沒問,這位飽經風霜,向來沒有脾氣,女兒說什麼是什麼的老母親,隻是態度變得堅定了起來——對於她自己的生命。

母親隻願意保守治療,根本不配合做手術的治療工作,孫瑩瑩拗不過母親,隻好順了她的意。

在收到沈姨的信的時候,母親在保守治療下其實已經能下地走走了。

沉浸在荒唐中的孫瑩瑩並沒有發現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後,她有些慌張地收起信紙,不知道母親看到了多少。

但是母親什麼都沒說,隻是笑了笑,對她說:“瑩瑩,我們出去看看世界吧。”

孫瑩瑩不會拒絕媽媽的要求,而且她知道她們母女倆現在的情況也確實不適合在一個地方待太久。

於是在谘詢了醫生之後,孫瑩瑩買了個輪椅,帶著媽媽和一個行李箱,繼續南下了。

行李箱裡麵是兩箱錢和父親的骨灰,這瞞不過在保守治療下逐漸變得“健康”的母親,從家裡那些書信也能看出來母親大概是知道那些信是父親寄的且在意父親的,所以最後孫瑩瑩還是找了個機會,跟母親坦白了她的經曆和猜測。

母親聽後沉默許久,最後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揉了揉孫瑩瑩的腦袋,帶著安撫和後怕,對女兒的後怕。

之後,父親的骨灰盒便從孫瑩瑩的行李箱裡跑到了母親的膝蓋上。

推著輪椅的漂亮少女,輪椅上憔悴但堅韌的婦女,和她膝蓋上黑漆漆的骨灰盒,注定是一道奇異的風景,一路惹得路人頻頻注目,但母女都不曾去在意他人的目光。

她們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隻是一路往南,再往南,最後到了海邊。

保守治療的“健康”是有期限的,輪椅上的婦女一天一天消瘦下去,臉上的笑意卻日益明顯。

那一天,那一幕,幾十年過去,在孫瑩瑩的腦海中仍然鮮豔無比。

輪椅上的媽媽撫摸著懷裡的骨灰盒,看著麵前波濤洶湧的大海,表情溫柔,目光懷念又釋然。

“人死了,燒成一把灰,窩在一個黑漆漆的骨灰盒裡實在沒意思,若是我,不如一把灑進大海裡,下輩子做條自由自在的魚。”

孫瑩瑩愣了愣,本能覺得這不是媽媽說的話。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看見媽媽轉過頭,溫柔地看著她,帶著笑意開口。

“瑩瑩,這是在你爺爺離開的時候,你爸爸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當然,他最後還是沒敢去做把他爹骨灰揚了的不孝子,倒是和我約好了下輩子去做兩條雙宿雙飛的魚。”

“我以前以為這個約定沒辦法實現了,沒想到……麵前這片海的風景就不錯,瑩瑩,恐怕要拜托你了。”

孫瑩瑩怔住了。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母親一直掛念著父親,在她心中,父親永遠是那個從討債的□□手中救下他們,又擔心連累他們母女兩選擇獨自出國的正直勇敢的男人,隻是顧及著她的感受,這一路上才一直不曾提過。

其實孫瑩瑩之前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在他們縣裡,她的父親孫重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做生意帶著一家人步入小康,接了個大單子被兄弟背刺獻給了上司,上司坑了他一把甩了個大鍋,當人們都以為他是好欺負的好人人設的時候,他卻和向來恩愛的孫瑩瑩母親登記了離婚,直接捅了來討莫須有的債還試圖對孫瑩瑩母女兩動手動腳的□□,跑出國了。

當時見證這些的街坊鄰居們全都目瞪口呆,無一不感慨一句孫重有種,而那時的孫瑩瑩還很小,在那種氛圍裡也一直覺得自己爸爸是個好厲害的,打跑了壞人的英雄。

但是十八歲的孫瑩瑩,經曆了那麼多的孫瑩瑩,明確地知道自己已經動搖了。

父親真的是她想象中的那樣嗎,國外十幾年的生活,他真的沒有什麼變化嗎,真的還能堅定自己的內心嗎?

雖然母親一直沒提,但孫瑩瑩知道媽媽一定會有一天提起的,因此也一直做好了心理準備。

隻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出事後母親第一次提起與父親有關的話題,居然是交代後事。

“彆哭,瑩瑩。”

頭發傳來輕揉的觸感,和媽媽溫柔的聲音一道響起,孫瑩瑩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彆害怕,瑩瑩,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爸爸和媽媽會在天上守護著你的。”

“我想做的事情……?媽媽,我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了。”少女的聲音茫然又無措。

她為之奮鬥了那麼久的花滑夢已經完全泡湯了,她偶像的死,她父親的角色,滑壇背後那龐大的勢力,她搞不清楚,也沒法對抗,她能做什麼呢?

“會有的。”母親撫摸著懷中的骨灰盒,溫柔卻又堅定地開口道:“瑩瑩你放心,你爸爸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你口中那些人渣是一夥的,但他雖是迫不得已,也確實做了錯事,媽媽不能代表你去原諒他,隻能幫著去贖點罪了。”

“對不起,瑩瑩,媽媽沒法再陪你了,但是當你行動的時候,爸爸會支持你,媽媽會守護你,我們的寶貝女兒一定能如願。”

“實在想我們的話,等把我們骨灰灑了,時不時過來撈兩條魚,就當我們來看你了。”

孫瑩瑩破涕為笑,忍不住低頭看去,卻發現母親說完這句話後微笑著永遠閉上了眼睛。

……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孫瑩瑩都過得有些渾渾噩噩,她不知道自己守著母親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酒店,拖著行屍走肉般的身體在這個誰都不認識的城市為母親辦了個最簡單的葬禮。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那小小的,黑漆漆的骨灰盒,已經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在孫瑩瑩猶豫到底是帶父母落葉歸根,還是依照他們的想法魂歸大海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後似乎多了幾個小尾巴。

是了,在這座城市她所逗留的時間遠超之前的那些城市,旅途中她和母親的行為並不低調,被那些人再次找上也算是件情有可原的事。

孫瑩瑩沒想到過去了幾個月這些人還沒放棄,但心灰意冷的她已經沒有之前那樣強烈的擺脫他們的情緒了,甚至覺得他們如果能送她一程去見爸媽,那也不錯。

隻不過等她聯係好人安排好她爸媽的去處——孫瑩瑩還是選擇了落葉歸根,讓人之後送爸媽回家,而後等了許久,都沒見他們動手。

也不知道是到了南方那些人人手少了,還是因為不在自己地盤不敢太過明目張膽,他們的行動在孫瑩瑩看來都多少有些墨跡。

等到孫瑩瑩感覺他們終於要動手了,突然有一天,這些小尾巴居然都消失了。

孫瑩瑩正疑惑著,沒過兩天花樣滑冰國家隊出事的新聞就出來了。

主教練被人舉報拉幫結派行賄受賄,調查屬實,“光榮”下課,還牽扯出了一大批教練和工作人員,輕者卸職回家養老,重者喜提不知道多少頓牢飯,簡直稱得上是一場大清洗,事情鬨得很大,連孫瑩瑩所在的這個四季如春,基本沒有人關注冬季運動的小縣城,都能隨時聽到人們在討論這件事。

掛不得那些小尾巴突然消失了,大概是自顧不暇了吧。

自從退出省隊之後孫瑩瑩就沒有再關注過有關於花滑的消息,但這一次,她卻再一次收集了相關的報道和國家隊的清算名單。

然後她發現,名單裡有不少熟人,那些曾經對她冷眼相待,對她被搶了名額卻不聞不問的教練們,那些趨炎附勢,總是欺負他們這些沒有背景的小運動員們的助手們,孫瑩瑩都在名單上看到了他們的名字。

但孫瑩瑩卻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感覺,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翻來覆去地看著那些報道思索了許久,突然想通了關鍵。

清算名單上的名字是很多,但一分類就能發現,其中大多都是單人滑的教練,而男單的教練更是占了多數。

名單也不全,這很正常,總會有些漏網之魚,至少孫瑩瑩知道的還有些人不在這個名單之上,可問題在於——這個名單漏了一條大魚。

馬建國不在這個名單之上。

如果說馬建國的身份是記者,並不屬於國家隊的工作人員因而不在清算名單之上,那也不對。

孫瑩瑩特意捏著鼻子去調查了一下他的近況,發現馬建國不僅沒有任何被約談處罰的跡象,甚至一直高調無比,職位還節節飛升。

之前冬奧會結束,傳奇池瀾意外離世的哀悼氛圍還濃的時候,關於池瀾的各種□□就飛了滿天,硬生生衝沒了人們自發的歌頌氛圍,還將這個名字逐漸轉化成了一種“禁忌”,就連不願意關注花滑動態的孫瑩瑩,也被那些□□貼臉過好幾次。

那些完全無中生有的謠言,還有看似哀悼實則貶低的報道,就算沒有寫馬建國的名字,孫瑩瑩也能看出來那是馬建國的風格。

有些報道甚至是刊印在權威的報紙上的,一定是有人給馬建國走了關係,而孫瑩瑩不相信這種事情相關部門調查不出來。

何況孫瑩瑩依然堅定地認為冬奧會上池瀾的意外是有蹊蹺的,而且絕對和馬建國有關。

但結果就是馬建國明明和那些人同流合汙,卻在這場動蕩中就是毫發無損,逍遙法外。

那隻有一個解釋了。

官方裡一定有藏得更深,職位更高的人在保馬建國,但能保住馬建國的前提是,最開始的被舉報名單裡就沒有馬建國的名字。

舉報人官方沒有透露,但有這種能量還能讓官方信服的……孫瑩瑩的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個人選

——池瀾。

因為是池瀾,馬建國是在他出意外之後才徹底崛起飛升的,池瀾精力有限,顯然不會去仔細調查一個他眼中的三流小報記者,所以舉報名單裡沒有他;因為是池瀾,所以名單裡最多的就是男單的教練;因為是池瀾,所以才能造成國家隊這樣的大變動。

孫瑩瑩想起之前身後消失的那些小尾巴,表情怔然。

某種意義上,池瀾再一次救了她,甚至在他已經離開之後。

心臟突然激烈地跳動了起來,仿佛有什麼要複蘇,要重新燃燒起來。

孫瑩瑩捂著胸口抿著唇,目光落在了櫃子上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兩個骨灰盒上。

按照原來的計劃,她今天下午就準備托人把爸媽送回家鄉了。

可不知為何,這一刻,孫瑩瑩腦海裡卻突然浮現了那天海邊,媽媽最後對她說的那些話。

[去做你想做的事,當你行動的時候,爸爸會支持你,媽媽會守護你。]

知女莫若母,孫瑩瑩如今感受著自己的心跳,才終於明白了自己想做的是什麼事,母親卻早已看透了。

可她想做的事太難了,她想馬建國下馬,想終結那些黑暗,可她好像什麼手段都沒有,她能怎麼做呢?

但是冷靜下來想想,母親當時為什麼最後說的是父親會“支持”她,而她自己卻是“守護”?

孫瑩瑩想起當時母親篤定她能成功的語氣,還有對要把他們的骨灰灑進大海中,似乎意有所指的堅持……

少女垂眸許久,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緩緩伸出手,將櫃子上那個屬於父親的骨灰盒抱入了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顫抖著手,打開了骨灰盒的蓋子。

骨灰盒裡黑漆漆的,放到燈光下,裡麵除了人死燈滅的灰,看似什麼都沒有。

但孫瑩瑩覺得自己沒有想錯,她翻箱倒櫃,找到了一個塑料手套,狠下心,將手伸進骨灰盒裡摸索了一番。

然後她在最底下,真的摸到了東西。

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孫瑩瑩發現那是一個被疊的四四方方的透明塑料袋,袋裡有東西,看著像是信紙。

那是什麼東西,非常顯而易見了。

是孫重的自首信。

埋在骨灰的最底下飄洋過海,也怪不得能瞞過當時監視他的那些人,他們還沒有喪心病狂到連人的骨灰盒子都要去翻一翻。

而孫瑩瑩看完了來自父親的自首信,震撼沉痛之餘,也終於完全明白了媽媽的那些話。

這份父親獻祭了生命才傳遞出來的自首信,或者說是檢舉信,如同孫瑩瑩記憶裡早已模糊的那道高大的身影一般,沉默地訴說著自己的正直和可靠,從未改變過。

母親一定看到過這封信,但為何之前她不直接和自己說呢?

但孫瑩瑩想了想,那時候的自己,就算看到了這封信,大概率隻會更加自暴自棄吧,絕不可能像現在這般鬥誌昂揚。

沒錯,鬥誌昂揚。

母親的良苦用心她感受到了,父親拚了命傳遞出來的證據她接收到了,就連那位傳奇,都在曝光黑暗的同時又救了她一次,而池瀾的“意外”,在知道真相的孫瑩瑩看來,說是為華國的花滑事業犧牲都不為過。

孫瑩瑩怎麼能辜負他們呢?

而且她手頭還有彆的證據,那些贓款她可是一分沒動過,就算不能完全揭露那些黑暗,狠狠咬下一口血淋淋的肉也是絕對沒問題的。

就像池瀾最後的舉報一樣,雖然沒能將那些人清理乾淨,但一場大清理,足夠將那黑暗無光的深淵撕開一道裂縫,照進一抹燦爛的陽光。

懷中的自首信沉甸甸地墜著孫瑩瑩的心,窗簾緊閉的小小房間裡,臉色蒼白,眼底卻閃著光的少女很快下定了決心。

她要去首都。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隻有在首都,孫瑩瑩才能最近距離地觀察馬建國那些人的動向,然後找機會揭發他們,用手中的這些證據。

但是她這張臉,去首都,去國家隊附近的話,還是很容易被認出來的,孫瑩瑩不能就這麼去。

沒有人知道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是哪裡來的勇氣和決心,直接用灶台裡平常用來夾柴火的長鐵夾,往自己臉上一招呼,毀了自己的容。

到醫院的時候,孫瑩瑩隨意地讓醫生給自己的臉處理了一下,順道拒絕了所有祛疤的治療,全程麵無表情冷靜無比,醫生們都驚呆了。

孫瑩瑩甚至都沒有等到那些傷疤好全,帶著半張臉的繃帶,猙獰的傷疤,還有特意去剪得能遮住半張臉的土裡土氣的發型,以及爸媽的骨灰,一行李箱的證據,重新北上,租了個小小的房子,在胡同深處開了家小小的麵館,一待就是幾十年。

“我一直想要曝光,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馬建國和國家隊裡那些教練不一樣,他掌控了輿論,並且很顯然有人護著他,不出意外他已經憑借池瀾的“意外”以及後續更多的功績成為了那些人裡的骨乾,若不能在輿論和官方的層麵都一擊斃命,我有沒有命在是小事,重要的是我手裡這些證據,那些真相,永遠都不會真正地重建天日。”

“這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一直在等,直到你的到來,讓我看到了真正的曙光。”

孫瑩瑩曾以為自己已經心灰意冷,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那滿腔熱血從未完全冷卻,心中始終有一撮不曾熄滅的小小火苗,隻等著一陣東風,便要熊熊燃燒。

如今,她等到了,東風。

視頻畫麵再次一切,孫瑩瑩這回換了套衣服,站在鏡頭前,左下角的日期也變成了發布會前一天的晚上。

“終於到了能終結一切的時候。”鏡頭裡精氣神明顯又好了不少的孫瑩瑩如此說道。

她對著鏡頭笑了笑,似解脫,又似寶刀出鞘,帶著奔赴戰場的決絕,舉起右手,與耳朵平齊,鄭重開口。

“我孫瑩瑩,曾花樣滑冰國家隊隊員,今日在此實名舉報馬正豪,原名馬建國,現華國體育報報社社長,操縱輿論,行賄受賄……草芥人命!”

“望官方嚴查到底!”

至此,視頻結束,屏幕回歸黑暗,留下因震撼而徹底靜謐的現場媒體們。

孫瑩瑩臉上的傷疤,無愧於英雄勳章這幾個字,而孫瑩瑩本人,她的父親孫重,以及池瀾這位傳奇,故事裡這些不放棄反抗的人,他們更是無愧於“英雄”這個沉甸甸的詞。

磨劍十年劍始鋒,一朝出鞘勢如虹,但池驚瀾這把劍,孫瑩瑩這把劍……他們磨劍何止十年?

一九八八年初到二零一七年末,直至今日,整整三十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們望著黑下來的大屏幕, 久久無法回神。

短短幾分鐘的視頻,他們卻仿佛看遍了一個人的一生,充滿苦難, 卻又頑強不屈的一生。

這讓他們怎麼回神呢?怎麼擺脫胸腔中那些沸騰的, 名為哀傷,名為憤怒的情緒呢?

就連之前跳出來唱反調的, 那些馬建國安排過來的手下們, 也一聲不吭了, 要不是他們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世界觀被顛覆的模樣, 否則那態度轉變之快, 指不得會讓人以為他們是淩榆準備的托。

“咚咚。”

最後, 還是淩榆伸出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話筒,發出了沉悶的兩聲聲響, 終結了沉默。

青年早已收起了之前偷偷泄露出來的得意,表情嚴肅而鄭重,清了清嗓, 開口。

“相關證據已經遞交了上去, 警方已經核實, 我的部分就到這裡結束。”

說完, 他朝著無數對著他的鏡頭, 攤了攤手, 收起臉上的鄭重, 笑了。

“你們的馬主席估計也已經坐在警局喝茶了,當然,任主席大概也要去喝一杯, 以上就是我今天準備的故事……諸位滿意嗎?”

青年神情恣意張揚,從頭繃到現在的酷哥臉還是沒繃住, 臉上的笑容是那種揚眉吐氣的笑,連語氣都有些輕飄飄。

點名點的有種不顧他人死活,明天就不在這個圈混的美感。

有些經常也去跟短道比賽的記者們心底一緊,仿佛看到了曾經淩榆在賽場上那個瀟灑地甩掉身後那些想使花招的棒子國小人,衝線後直接朝他們豎中指的囂張模樣。

囂張是足夠囂張了,錢也沒少罰,但那次棒子也是真的過分,後來記者們就沒有見過淩榆那樣不冷靜的時候了。

沒想到今天這場記者發布會,能在賽場之外久違地看到淩榆這種囂張姿態。

可見他確實是憋狠了。

那類比一下,當年淩榆是豎中指,今天雖然沒有豎中指,但神情的嘲諷還有指名道姓,殺傷力可也絲毫不差,那豈不是能列出一個等式:棒子小人等於……咳咳,懂得都懂。

人們的表情不由得變得有些怪異。

陳誌國看看露出尾巴一臉囂張的淩榆,再看看他旁邊表情沉穩實則縱容的池驚瀾,心中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

還好他是一個沉穩靠譜的大人。

“咳咳。”陳誌國開啟自己麵前的話筒,及時咳嗽警告了兩聲,控製住了即將浪的起飛的淩榆,把話題帶回了正軌。

“相關事件請諸位等待警方的後續通告,而我這邊也有一些池瀾的舊物和信件,都是我父親陳延好好保管至今的,可以佐證孫瑩瑩小姐所言非虛,如有需要,我會在之後公布出來。”

陳誌國就算沒了職位,嚴肅起來身上的氣質也是攝人的,輕鬆地壓製住了因為終於回神而變得有些躁動的媒體們。

而後他輕輕頷首,便將話語權交到了唐遲手上。

“大家好,我叫唐遲,正義不會遲到的遲。”依舊是極具個人特色的自我介紹,唐遲對著記者們笑了笑,好似一下就看透了他們心中的不解。

“可能會有些認識我的記者朋友們很奇怪,我一個監察人員,不去調查這些事件中心人物,反而來這拋頭露麵做什麼?”

“專業的事交由專業的人來做,如今由警方負責,比我們更加合適,而我出現在這,首先,是欠大眾一個道歉。”

啊?

媒體們有點懵,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他們就看到那個素來強硬、雷厲風行,盯上誰誰就倒黴的女強人唐遲站起了身,然後朝著他們,朝著所有的鏡頭——

深深彎下了腰。

“監察人員有監督彆人的權力,自然也要接受人民的監督,如今在我們的職責範圍內出了如此之大的紕漏,是我們的重大十失誤,我們欠所有人一個道歉。”

“對不起。”

是“我們”而非“我”,這一刻唐遲代表不僅僅是她的態度,也是官方的態度。

從陳誌國調任那則公告開始,到這次發布會直接撕破臉皮,官方的公信力已經被那些以權謀私的東西們霍霍得搖搖欲墜。

可他們想要的是割掉腐肉浴火重生,而不是同歸於儘斷臂求生,若沒了官方公信力,那麼對華國花滑的發展甚至整個冬季運動的發展都不是一件好事。

這也是他們非常惡心人的一點,要麼彆動他們,要麼同歸於儘。

好在唐遲反應夠快,雖然不能完全消除隱患,但首先態度要先擺出來,至少能給人們喂一顆定心丸。

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何況本就是他們被滲透失職在先,卻讓小輩們去忙碌奔波,他們才是最該被道歉的人。

隻是情況緊急,除了正事之外他們還沒來得及有彆的交流。

也好,眼下最重要的是擺出立場鮮明的態度和足夠切實的行動,光說不做的道歉是最蒼白無力的。

半晌後,唐遲重新直起身,神情中已滿是毅然和堅定。

她操控著大屏幕上的PPT繼續往下翻頁。

依然是之前王馨彤總結出來的那張表格,時間截至於幾年前,隻是上麵打頭的名字,池瀾,此刻已經被圈了起來,筆記猩紅。

再往下看去,被圈起來的不止池瀾一個名字,隔幾個名字,就會有一個名字被圈起來,直到最後一個名字,王馨彤,同樣被圈了起來。

最後放眼望去,近三分之一的名字都被紅色的筆記圈了起來,猩紅一片,就像是未乾涸的血跡一般。

“這些名字,都是已經離世的運動員。”

唐遲沉聲道,她沒有坐下,依然站著,脊梁筆挺,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悲慟與憤怒。

她拿到這份名單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之前淩榆給她的,當時淩榆也沒跟她說這份名單的來曆,隻是讓她幫個忙調查一下這些人的生平。

隻是唐遲越查越心驚,這裡麵的關係網龐大地超乎了他們的想象,而其中的死亡率也高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死因還高度雷同,大多是車禍,自殺的也不在少數,而最恐怖的是,有好幾例,死於毒|品注射過量。

如果是一兩例,還能說是運動員品行不端自食其果,但是當這些“偶然”彙聚到一張表格上,那就絕對不是巧合了。

但當唐遲想順藤摸瓜繼續往下調查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受到了阻礙,來自內部的阻礙。

她才發現,原來就連監察部門,都已經被滲透了。

一葉障目,一葉障目,他們本該是最雪亮的眼睛,如今卻成了被葉子遮住了的眼。

還沒等她不動聲色地拔完那些釘子,就爆發了這次的事件。

那些人沒選擇繼續蟄伏,而是急吼吼地出手想要擼掉陳誌國的職位,除了從未失手的自負,大概也有些狗急跳牆的味道。

在監察部門的釘子被拔完之前,他們必須儘快出手,以免沒人擦屁股被監察部門的狗鼻子嗅到味找上門。

隻不過他們還是太低估了唐遲的能力,或者說,他們太過自負,以至於疏忽了唐遲的身後,還站著池驚瀾和淩榆他們。

有池驚瀾和淩榆他們提供的信息,就算沒拔完部門裡的釘子,但唐遲實際上已經順藤摸瓜把不少人查了個底朝天。

有極其謹慎的老油條,但大多數都太不經查,光是明麵上的“人情往來”,都足夠他們得到一個豪華的監獄大禮包。

何況還有許多,他們掩飾地不夠好的,黑暗中的陰私。

拔出蘿卜帶出泥,唐遲越挖越深,才發現,原來在他們看來穩中向好的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是個長達幾十年都未愈合的,腐朽的沉屙。

就像是冰山,海麵上看著隻有一個尖尖,實際上在海麵之下,卻是個暗沉沉的龐然巨物。

這怎麼能不讓唐遲憤怒?

可她還不能貿然輕舉妄動,任何察覺到這個龐然巨物的人都會意識到這一點,如果不能一擊斃命,或者說至少重創他們,那麼他們就會像滑溜溜的蛇一般,如同幾十年前那樣,再次鑽到陰暗的角落裡去,想要再找他們的把柄就更難了。

就在這時候,唐遲看到了那則公告,然後,收到了來自還在異國他鄉的賽場上的,戰友們的消息。

是的,唐遲覺得沒有任何一個詞,能比“戰友”這兩個字更適合池驚瀾他們。

雖然時間倉促,但之前的積累和準備也足夠了,更何況在池驚瀾他們回國之後,在他們那了解了所有真相的唐遲,還又為自己黑名單上的那些人,增加了好幾條罪狀和證據。

“任建樹,華國滑聯主席,監管不力,拉幫結派,結黨營私,涉嫌……”

“張明,華國花樣滑冰國家隊主教練,行賄受賄,貪婪腐敗,涉嫌聚眾□□……”

“……”

一個又一個名字和罪行從唐遲口中吐露出來,或熟悉,或陌生,但相同的是,每一個名字後麵都跟著罄竹難書的罪行。

唐遲口中報著人名的同時,手也沒停,大屏幕上劃過一張又一張,她精心挑選的給受害人們打上嚴絲合縫的馬賽克的照片,加害者們醜惡的嘴臉儘展露於眾人眼前,連見多識廣的媒體們都擰緊了眉頭。

更甚者,還有胃裡翻江倒海,麵色蒼白的。

但唐遲卻沒有絲毫地停頓,如同閻王爺宣告死亡名單那樣,冷靜而冰冷地審判著那些罪人的惡行。

直到最後,大屏幕暗下,她的話音也告一段落。

“這些隻是部分,還不是全部,隻有一個足夠龐大的組織才能包容起這樣罄竹難書的犯罪,而對此總局和警方仍在聯合調查中,請各位耐心等待後續通報。”

唐遲的視線從大屏幕上收回,看向媒體們,或者更準確的說,她看得是直播鏡頭背後,那千千萬萬的觀眾們。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唐遲始終相信這一點。

於是她停頓片刻後,開口:“其實按規矩來說,今天的很多內容都不應該這麼快向公眾透露。”

“但有罪人落網,也總要有好人能沉冤昭雪,英雄們前仆後繼,所有人都有知情、致敬他們的權利。”

“所以我們站在了這裡,所以我們選擇將真相公之於眾,儘管這絕對稱得上華國體壇的大醜聞,但不割去腐肉,如何得以新生?”

[為滑壇所有遭遇不公之人鳴不平,為這長達幾十年的罪惡唱不公。]

之前池驚瀾說的那段話,仿佛又浮現在了眾人耳邊,儘管唐遲沒說,但人們都從她認真又堅毅的神情中讀到了這句話。

“國家不會虧待任何一個為國爭光的選手,過去的種種冤屈都將會被洗刷,我們隨時歡迎人才回家,若是有重要的線索和證據,也歡迎隨時投遞,相信我們,這一次你們不會有任何危險,以我的職業起誓。”

唐遲嚴肅而認真地承諾道。

可能隻有少數人知道,他們等這個承諾等了多少年。

可當這個承諾真的等來的時候,他們卻又遲疑了。

該去嗎,自己一把老骨頭,還有用嗎……?曾經那些抱負和夢想,還有實現的意義嗎?那些小心翼翼藏了許多年的證據,真的可以拿出來了嗎,真的安全嗎?

然後他們看到了最中央那個小少年,接過話筒站了起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光明終將戰勝黑暗,聽起來像是個童話故事,對嗎?”

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眼神卻十分平靜,無端讓人也能跟著平靜下來。

“但相信我們,童話也可以成為現實。”

“發布會就此結束,感謝各位的參與和見證——希望下次見麵,我給各位帶來的是好消息。”

而後主席台上的所有人站了起來,鞠躬,退場,一氣嗬成,沒給現場的記者們留下任何抓住他們繼續采訪的機會。

說好的慢慢來每個人都有機會呢!怎麼跑得這麼快啊——

但鬱悶歸鬱悶,這場發布會的內容實在是太過於勁爆了,記者們也都忙著回去趕稿,沒空去攔池驚瀾他們,很快,整個禮堂就散了個空。

這場加起來實際上連一個小時都沒有的臨時發布會,就這樣以一種看似戛然而止的方式落幕了。

有人趕稿,有人沉默,也有人下定了決心……

每個人反應都不一樣,但所有人都清楚。

一場恐怕會席卷整個華國冬季運動圈子的大地震,才剛剛開始。

不過這些,就不是池驚瀾他們該繼續操心的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了, 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就不用管了,交給我們就行,你們幾個昨天晚上都沒睡吧, 趕緊休息去, 休息好操心你們該操心的事去!”

在徹底離開媒體們的視線之後,原本大步流星的陳誌國立馬停下了腳步, 轉頭, 橫眉冷目, 十分不客氣地開口道。

他沒點名, 但“你們”指的是誰, 不言而喻。

在場總共就四個人, 唐遲從發布會上那有些沉悶的氣氛中緩了過來,目光有些調侃地落到了兩個青年人身上。

高的那個聞言撓撓臉, 露出了點心虛,倒是小的那個一臉從容不迫,毫不慌張。

雖然不是第一次合作, 不過唐遲仍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有趣, 或許是剛才發布會上黑暗麵講太多了, 所以才覺得眼前的溫馨彌足珍貴。

不過還不等她看完戲, 下一瞬, 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唐遲拿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 神情立馬嚴肅了起來, 給幾人打了個抱歉的手勢,快走幾步到旁邊接電話去了。

池驚瀾微微歪頭看了她一眼,而後重新看向隻是勉強披著層冷硬外殼的陳誌國, 無辜地笑了笑。

“我們該操心的事,比賽嗎?但是師父, 您覺得出了這樣的大事,國內的比賽短時間內能順利進行嗎?”

包括但不限於國內那些原本安排的奧運選拔賽。

很顯然不能。

不止花樣滑冰這個項目,就連其他項目都有可能受到波及,那麼多年,他們不可能隻局限於花樣滑冰,甚至因為池瀾曾經給他們帶來的重創和推波助瀾讓陳誌國的上位,他們在掌控雙人滑後,一定不會甘心於盤踞這小小一地,一定會將爪牙伸向其他地方。

不過他們一開始就是在花滑發展起來的,大本營依然還在這,這次行動足夠給他們帶來重創。

隻要他們反應不能足夠及時,那就夠了。

國家機器出手,會徹查一切。

這將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嚴重,涉及範圍更加廣泛的大地震,而其中被腐蝕最深的花樣滑冰,很顯然要麵對的是一場足以稱得上空前絕後的的“大清洗”。

隻有剜掉傷口的腐肉,徹底放乾淨創口中的膿液,直到裡麵留出的是鮮紅的血液,那才算得上結束。

而這種情況下,比賽隻是單純的停擺已經算得上是很樂觀的結果。

若非如此,池驚瀾他們也不會著急到選擇在這場發布會上就表明出招攬那些曾經被逼無奈離開國家隊的受害者們的意思。

是給他們一個重新回來,重新實現夢想的機會,也是為了減輕自身的壓力。

畢竟顯而易見,國家隊接下來一定會非常非常缺人。

而那些受害者們,一定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定是不願意被黑暗驅使的人,所以才會遭受迫害,被忌憚,被驅逐。

之後災後重建的國家隊,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人。

池驚瀾一直知道,腐朽和黑暗一直是亙古的命題,與光明相生相克,不可能完全消滅。

他想的也一直很單純,做自己能做的,去清除那些過於暗沉的淤泥,然後在人們的心中埋下一顆火種。

隻要反抗的心不滅,那麼黑暗永遠無法戰勝光明。

花樣滑冰的命運,就像一輛深陷泥潭的大卡車,裝滿著無比珍貴的寶物,想拯救它的人卻隻能看著它被纏繞著越陷越深。

而如今跨越了三十多年的時光,終於看到了能把它徹底拉出泥潭的希望。

不,池驚瀾心中笑著搖頭,糾正了這一句話。

他們已經在動手拉了,並且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就能看到這輛承載著寶物的命運之車徹底脫困。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他曾經太固執了,固執地做著一匹孤狼,不願牽連他人,不願輕信他人,在群狼環伺的環境裡,一個人跌跌撞撞闖得頭破血流,卻仍然認為自己的能力,自己的位置,那些事情就該他一個人解決,那些責任就該他一個人來擔,甚至固執的認為那條黑暗無光的路上隻有他一個人在走。

但是重來一次,他才發現他錯的太離譜了,曾經的他太傲慢了,傲慢到把自己推向了死亡。

也好在他重來了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樣的幸運,但這樣的幸運讓他擁有了同行者,而後反思到了自己曾經的錯誤,改變了自己,於是他擁有了更多的同伴,最終他們一起推翻了黑暗。

如果曾經的自己就有這樣的覺悟,那麼當年的結局會不會就會變得不一樣?

會不會那些受害者們就不必遭受那樣的苦難?

池驚瀾曾經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但如今的他已經不會被這個問題困住了。

現在他們的成功是無數苦難和血液換來的,這是一件令人悲傷難過的事,但也正因如此,他們的證據才足夠直白,足夠得硬,硬到能直接扳倒那樣一個龐然大物。

換作幾十年前,如果他們真的能聯合起來,或許可以扳倒他們,或許不能,也或許他們會因此轉移陣地,去其他地方挑選更好控製的獵物。

都說不準,但討論那些已然沒有意義。

他們要注重的是眼下。

這也是身邊這些他愛的人們,愛著他的人們,教給池驚瀾的道理。

一瞬間的事,池驚瀾卻想了很多,不過他很快就回了神,看到了陳誌國聽到他的反問後惱羞成怒又確實不能說能的表情。

以及他抬起的手。

池驚瀾認了出來,這是要給他腦門一個爆栗的起手式。

少年挑了挑眉,身手敏捷地往身旁身材高大的青年身後一躲,隻探出一個腦袋,眨眨眼道。

“師父,您惱羞成怒了。”

然後在那隻手過來之前,少年腦袋又迅速一縮,青年的身影足夠把他擋得嚴嚴實實,不過那帶著清淺笑意的聲音並沒有停下。

“不過師父您不用擔心,國際上那些賽事並不會受影響,頂多就是少點華國的裁判,對我們的分數要求可能再嚴苛一點而已,這無法避免,我們的應對方式也隻有讓自己變得更強。”

“至於國內,上麵不會放過您這隻大羊的羊毛不薅的,有您主持大局,一切都會變好,不用著急,慢一點也沒什麼關係,運動員們都還在,被清理掉的隻會是些孬種,儘管會有些項目受到的創傷比較嚴重,但那總比被掌控著好……何況,萬一真的有受害者選擇重新回來,說不定裡麵就有我們急需的人才呢?”

陳誌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手,靜靜聽著少年敘說。

不可否認,他欣喜於終於能扳倒那些人的同時,也在深深地焦慮著。

冬奧會在即,在這種緊要關頭麵臨國內的停擺,怎麼快速去恢複,之前上麵已經開了大會定了冬奧會大概的指標,估計也沒法完成了,壓力還會都落在徒弟和對內那幾根獨苗身上。

陳誌國內心很急,也很自責,如果不是他出了這種事,那徒弟他們不用那麼著急去反抗,也不用那麼倉促,到冬奧之後,他們身上的壓力就不會有這麼大了。

但小徒弟的話漸漸撫平了他內心的焦慮。

他說得對,就算拖到冬奧之後,有齊文光或許是能帶著雙人滑拿到一枚獎牌,但那是卓凝珍想要的嗎,是池驚瀾他們想要的嗎。

很顯然,不是。

小徒弟的下一句話也驗證了他的想法。

“現在這個時機,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在冬奧之前足夠讓花滑恢複一些生氣了,師父,我們挺滿意這個時間的,除了有些突然之外。”

“至於比賽,我們會操心的,當然。”

畢竟,雙人滑那塊獎牌沒了,他當然要去補一塊,男單的金牌想必分量應該足夠了,池驚瀾心道。

淩榆聽到池驚瀾那些話,迅速與他站到了同一戰線,點頭如搗蒜。

“對啊陳叔,操心我們乾啥,我最近這不沒比賽才來參活一腳,我們心中有數的。”

“至於眼下這些事……我們不會再操心了,頂多關注一下後續,這總行吧?你說是吧,樂樂?”

淩榆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年,了然笑道。

池驚瀾點了點頭,表達了認同。

“如果您是在操心達不到之前的指標……嗯,彆說出了這種事那些指標會不會修改,那本來也不是什麼硬性指標,您要是實在自責的話,反正冬奧會我肯定不會隻拿一塊獎牌,我可以大發慈悲給您撥一塊,不用謝。”

淩榆得意洋洋又搖頭晃腦地說,身後簡直能看到有尾巴在飛速搖擺。

陳誌國剛醞釀出來的感動霎時煙消雲散,眼疾手快給淩榆腦門上來了一下。

“行!你這話我記住了,等會我就跟林桓說。”

“啊?等等,陳叔,這倒也不必……!”

“唐小姐,您回來了?見笑。”

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叔侄兩之間的一場大戰。

“我這是……打擾你們了?”唐遲的聲音有些憋笑。

“不,沒有,我們在等您而已,隻是順帶商量一下接下來比賽的事。”

池驚瀾麵不改色地開口,旁邊兩個大的倒是都尷尬得有點臉紅了。

“好啊,為表感謝,我這有些消息,大概正是你們想聽的。”

唐遲笑了笑,神色重新恢複嚴肅,卻又能肉眼可見輕鬆。

“一個是花滑最新的國際賽事,好吧,應該不能算是賽事,隻是一個表演邀請;另一個,是警局那邊的後續。”

“你們想先聽哪一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池驚瀾愣了愣, 表情微微有些意外。

從唐遲看到電話的時候一瞬間變得嚴肅的表情池驚瀾就知道,那通電話一定與他此刻最關心的事情有關。

師兄他們出了機場就往警局去了,孫瑩瑩那邊行動時間甚至還要早一些, 但是緝拿馬建國和審訊他所花費的時間一定會比齊文光那邊久, 因而兩者相恒,進度應該大差不差, 如今已經下午, 過去了差不多半天, 多少也該有些消息了。

而這些消息還不到可以和民眾公布的程度, 但是唐遲作為這起調查事件的中心人物, 一定能收到一手消息。

但發布會結束之, 這件事便徹底轉交官方了,池驚瀾原本還以為打聽最新消息會有些困難, 正在思考說辭,卻沒想到唐遲竟然如此果斷。

那非常好。

少年很快就回了神,淺笑著回答。

“能臨時通知到您頭上的表演邀請一定很重要, 我很好奇, 不過此刻, 我還是更加關心第二個問題。”

至於消息是好是壞, 池驚瀾並不擔心。

淩榆和陳誌國也早已停止了幼稚的爭吵, 不知不覺中圍了過來。

唐遲見三人把自己圍得死死的, 眼神還如出一轍的“求知若渴”, 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擺了擺手,揮散幾人,抬腳往前走去。

“你們知道, 在來之前,王局對我說了什麼嗎?”

這句話雖是問句, 但唐遲卻說的銳氣十足。

幾人不知道唐遲為何突然轉移了話題,卻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

唐遲笑了笑,語氣中的銳氣卻絲毫未消,反而更盛了。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僅此而已!”

她挺直著脊梁,身形不如男子寬厚,氣勢卻絲毫不落後,猶如利劍出鞘。

池驚瀾三人肅然起敬。

而唐遲在平複了自己一瞬間爆發的氣勢之後,又恢複了她往常在池驚瀾幾人麵前的溫和,主動解釋了起來。

說的不是她剛得知的警局那邊的後續,卻是上麵對於此事的態度。

她剛才雖然在接電話,但是對於陳誌國和池驚瀾這對師徒兩之間的交談還是大概聽了一耳朵。

陳誌國在顧慮什麼她很容易能猜到,事實上早在她抵達這邊之前,她就已經得知,上麵那些人對這件事的處理不滿的也不在少數。

不滿他們掌握著這些證據明明可以選擇變故的時間,卻偏偏選擇冬奧前這節骨眼爆發,眼瞧著就要把不少項目拖入絕境。

不滿他們明明可以直接上報官方,全程絕密,卻偏偏要開發布會,大肆宣揚昭告天下,這等丟人大事,恐會被國際恥笑。

更有甚者,不滿他們打破了那麼多年來大家心照不宣的和平,攪亂一池渾水。

麵對那些鐵板釘釘的大罪罪證,沒有人敢跳出來當明晃晃的反對派,但卻分出了激進派和保守派,吵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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