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若道友請托,在下一定全力以赴幫你尋回裴道友。隻是他姿容非凡,我倒怕今夜燈下觀郎君,動了我西陵一大片女子凡心啊。”
虞意聽著她們互相恭維著,兀自舉杯與身旁的侍從碰了一杯,打趣道:“我十二哥當年在上元燈會,確實是迷倒了一大片女子,還記得嗎?”
侍從說道:“記得,十二公子那年從宗門回來,在燈會上收了許多花燈,他還吩咐給每位遊燈會的人都送了花燈呢。”
虞意咳嗽了一聲,挺了挺胸膛,與有榮焉地說道:“正是呢。”
哦,既然那麼驕傲,為何私吞為你十二哥治病的靈藥寶器?
顏浣月看都懶得看他,雙手接過薑敘聲遞來的酒杯。
薑敘聲舉著酒杯,深深一躬,而後斂袖笑道:“當日之事,還虧了顏道友與天衍弟子,否則,在下雖死不足謝罪,卻會造成更大殺孽,也會拖累我薑家,那時諸事匆忙,未能當麵道謝,而今敬道友一杯。”
說罷甚是瀟灑地將酒飲儘。
顏浣月亦回了一禮,乾脆利落地將杯中酒飲儘,“本是我等該做的事,薑道友客氣了,不知尋回赤丸一事如何了?”
薑敘聲歎了一息,“儘力找回了能找到的,已著人先送回薑家敬奉,待出了天傾城,在下還要尋跡挨家挨戶登門報喪。”
被壓製到閣內裡的虞意轉身倚著窗欞漫無目的地隨意打量著街上繁盛之景。
遠遠瞥見薛景年抱著一堆東西與譚歸荑一道在街上閒逛,像是要往另一條街上去。
譚歸荑氣定神閒、四處觀望,薛景年卻還是一副神魂出遊
的模樣。
虞意好事地對身邊侍者悄聲吩咐道:“去,擋住薛道友和譚道友,請他們來喝酒,就說顏浣月也在。()”
顏浣月對於薛景年和譚歸荑突然出現在望海後頂層閣樓的事還沒有說半句話。
薑敘聲先打破了局麵,說道:“原是薛道友要去幫譚道友贏一塊寒玉,我以為他們會去很久,順便四處逛逛......?()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顏浣月說道:“無妨,薑道友的心意我已領,這會兒裴師弟還未回來,我心裡有些不放心,還要去尋他。”
小二捧了兩壺酒上來,顏浣月對小二說道:“請裝一份素淡些的雞湯麵,再裝一份清炒鮮筍,一份煎鱸魚,我在那邊問仙樓住,入夜前將食盒送回。”
小二笑道:“不必勞煩,您放在客棧櫃上,我們自去取呢。”
顏浣月說道:“多謝,而今便做,等菜齊了就請送來。”
小二有些為難,不好意思地笑道:“鱸魚才用完,後廚剛剛遣人去拿貨,或許會稍晚一些。”
顏浣月說道:“無妨,等回來了儘快便是,您去忙吧。”
小二這才回身步回閣中。
譚歸荑走到虞意在閣內的桌邊正襟危坐,取下臉上的麵紗,露出精致的麵頰來。
她瘦了許多,又為心事所擾,精力勃勃的眉眼間有時也會顯出幾分若有似無的憂愁。
她的潰爛應該在左臉,她描了一串鵝黃銀葉的小花在傷患處,看著卻是更加清麗脫俗。
虞意挑事兒不怕焰高,舉起一個酒碗對顏浣月說道:“今日是在天傾城,時逢盛會,聽說是已離開天傾城的顏道友又留了下來,真是令人感慨。”
“不如我挨個敬一圈,顏道友,你我也差點是一家人,你又是薑公子的客人,我便先敬你一碗,還請看得起我一眼。”
顏浣月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她並不覺得虞意的話有幾分友善,也更不想跟他喝酒,便淡淡地說道:“我不善飲酒。”
她剛喝過,此事又拒絕,這使得局麵立即冷凝了下來,尤其是在虞家的侍從看來,她多少是有些不識好歹了。
薛景年坐在譚歸荑身邊看著門外雲台上神色波瀾不驚的顏浣月,心裡已經快要氣炸了。
同他說要回宗門,而今怎麼還在天傾城?
彆人都知道她在哪裡,就隻有他不知道,他傷心難過了那麼久,再見她之後,根本還什麼都沒有做,為何一定非要避著他呢?
場麵的氛圍並不太好,誰也沒有說話,不樂意就是不樂意,顏浣月也不怕挑起這種場麵。
譚歸荑見此,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個酒碗,豪飲一碗,翻轉酒碗展示著喝得乾乾淨淨的碗,笑道:
“看你,都要把人家小姑娘嚇跑了,一碗酒而已,我替顏道友喝了,我再敬顏道友一碗,權當是為當日長安之事賠罪,道友若是不善飲酒,以茶代酒也是可以的。”
長安那件事旁人不知,薛景年卻記得清清楚楚,在酒樓裡,顏浣月將他打了一頓,又與譚歸
()荑鬥在一起。
在他看來,他都已經不太記得當日是為著什麼事了,所以那事應該不怎麼重要,但是那頓打卻印象深刻。
譚道友性情闊朗,又知錯能改,為了找虞家丟失的藥一路奔波,若是她們二人能和好,也是一樁好事。
薛景年也跟了一碗酒,緊緊盯著門外宴席上的顏浣月,問道:“顏浣月,方才你讓小二帶飯是為了什麼?我一來你便要走嗎?”
顏浣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我喝不了酒,喝茶睡不著,就不打擾你們的雅興了。”
薛景年心底本就害怕她厭惡自己,看見他就想走,因此反而更想要證明事實並非如此。
聽到她的解釋便有些杠上了,極想將她留下來,語氣也有些硬,“你明明可以喝,為何今日不行?”
顏浣月隨意一笑,心口胡謅道:“打算要個孩子。”
薛景年整個人像是被冰川灌頂了一般,徹骨地冷,不禁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說道:“你胡說……你胡說……”
顏浣月無聲笑了笑,沒有說話,隻希望他永遠彆再攀扯她了。
這無聲的沉默像是將他一切希冀當成了一場笑話,為什麼……為什麼要跟他說這種令人心寒的話……
大哥曾戳破過他的幻想,“你當夫妻是過家家嗎?裴暄之是個男人,還有一半魅血,不會白白放著一個美貌的夫人碰都不碰一下,他就算真的因病是個廢人,也有得是辦法,你為什麼總認為夫妻可以清清白白的?你自己可以嗎?”
“我當然可以!”
“蠢貨,那是你根本沒有資格去碰,等你有了名義,有了資格,若還能一直如此,再來同我說這些沒意義的廢話!滾蛋,彆煩我!”
薛景年腦中嗡嗡地響,整個世界都成了虛影,他隻看得到顏浣月。
為什麼隻有她不能如他的意?
薛景年幾步走到雲台上,指著顏浣月想要質問些什麼,卻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
連日來以為她已死在鬼市的傷痛與此時突然的刺激積壓在一處,他感覺忽然之間喉間一甜,直接俯身吐了一口血水。
薑敘聲立即將他扶到一旁喂了顆丹藥。
虞意看了看薛景年,又看了看顏浣月,忽然睜大雙眼,驚訝地捂了捂自己的嘴。
薑敘聲猜到了什麼,卻直接定性道:“想是你在鬼市負傷未察,連日奔波,到這會兒一碗酒全激出來了,我們之間就不必勸酒了,顏道友不喝也不是不給你麵子,彆生氣。”
譚歸荑歎息道:“我知道他,無非是......顏道友,你多少念一念這情意,也彆太折磨人了。”
顏浣月說道:“他的事,與我何乾?我什麼都沒做,怎麼錯處還甩到我頭上了?酒是他要喝的,激出了舊傷,以後長些記性才好。”
弄成這個場麵,顏浣月實在不想待下去了。
執起酒杯起身朝周屏意與薑敘聲二人敬道:“今日多謝款待,我還得回去看看裴師弟回來了不曾,
若是還未回來,怕是要勞煩周家了。”
周屏意回敬了一杯,笑道:“儘管尋我便是。”
“顏浣月,你原是騙人的......”
顏浣月轉身看去,薛景年眼下青黑未散,唇邊一片朱紅,難得的有些憔悴委屈,不見往日那股盛氣淩人之態。
顏浣月說道:“你看起來不太好,好好歇息吧。”
“你也知我不好,也知心疼我嗎?”
顏浣月有些煩他蹬鼻子上臉,在眾人麵前這樣說話,於是頭也不會地往另一邊閣門走去。
等下了兩層之後,她隱約嗅到風裡若有似無地浮著幾縷冷香。
顏浣月循著那縷冷香抬眸望去,隻見西側閣樓門外,一抹雪衣衣擺隨風飄蕩。
更西處是沉寂的威威鐘樓,時有鼓聲伴著涼風從更遠處送來。
那抹無所依憑的單薄衣角,在漫天盛大的彤金色夕陽光影下,顯得十分寂寥蕭瑟。
顏浣月頓住腳步,輕聲喚道:“暄之?又無聲無息站在風口做什麼?”
轉角的衣擺一蕩,裴暄之從門外走進來,神色清冷地說道:“方才看到你在這裡,便上來尋你。”
顏浣月問道:“那你為何不上去?薑大公子今日恐怕是想見你。”
裴暄之涼涼地說道:“我也是剛到,若是我上去了,今日此事必然要挑明,鬨到天下皆知,他無事,聽著風言風語的人,指摘的隻會是你。”
顏浣月立即撇清道:“此事與我無關,想必你也聽到了。”
裴暄之立在門內,背對著夕陽,陷入一片晦暗的陰影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若無其事地說道:
“當然。”
可你為何到最後還心疼薛景年?
為什麼?
顏浣月招了招手,裴暄之便走到她身邊,跟著她一同下樓。
顏浣月問道:“你今日跑哪裡去了?”
“四處轉了轉。”
“餓不餓?”
“有些。”
“我給你要了些飯菜,我們到一樓時等一等。”
裴暄之忍不住側首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嗯,好。”
到一樓時,那小二正要提著食盒上去,見她下來了,便將食盒交給了她。
顏浣月結了賬,便拉著裴暄之從後門出來,繞到客棧中。
客棧的小二意見他們回來,立即躲到一旁看著。
方才這小郎回來,還沒進房門,他隻說這女子被什麼公子著人邀請去望海樓敘舊,小郎推門看了一眼,便立即追了出去。
這會兒看著,臉色不怎麼好……
等回了房間,顏浣月將食盒裡的方才擺出來。
裴暄之挨著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紙張是在反麵寫的字。
隻不過......
他舀了一勺碗裡的湯遞到顏浣月唇邊,“你也吃些。”
顏浣月嗅了嗅身上的酒氣,說道:“不必了,我已然用過飯了,明日要儘早動身,我先去洗漱了。”
裴暄之又幾乎將溫熱的湯匙抵進她口中。
顏浣月往一旁躲了一下,無意識地舔了一下唇邊的湯漬,說道:“不用了,你吃吧。”
他竟好像聽不到一般,近乎偏執地將那勺湯抵到她唇邊,淡淡地看著她的眼睛,一聲不吭。
顏浣月一把擋開他的手,起身往放著熱水的側屋走去,隨口說道:
“你自己吃吧。”
裴暄之坐在原位,仍舊執著湯匙,徑自將那勺湯飲儘。
他沉默著看著她的背影,臉龐陷進燈影的陰影中,直到她走進側屋,他也紋絲不動,一言不發。
沐浴的水波微漾聲回蕩在房中,水汽與暖香散溢開來。
裴暄之低眉斂目靜靜地坐著,喉結卻上下滾動了一番,呼吸開始有些艱難。
他抬手扯了扯衣襟,露出肅整的衣襟下被她啃咬的傷痕來......
她最該心疼的,難道不該是被她親自種了一身傷的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