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榆由衷讚道:“二哥高義。”
韓鬆輕咳,自認為當不得這一句“高義”。
桃花村有好些村民與大房二房關係不錯,他將暴雨將至的消息傳出,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回報。
至於聽信了韓宏慶那番言論的人,後果如何與他無關,他已然仁至義儘。
旁人信不過,總不能牛不喝水強摁頭,這樣反倒是結仇了。
......
堂屋裡,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外麵疾風驟雨,門窗被風吹得吱呀作響,像極了行將就木的老人,嘶啞□□著。
陰雲沉沉,以往這個時辰天色還大亮,今兒黑壓壓的,跟天要塌了似的。
但溫度絲毫不減,反而更悶熱了,稍微動一下就滿頭滿身的熱汗。
韓榆用廢紙折了幾個扇子,分給大家,自個兒後背貼在牆上,試圖從磚牆上汲取涼氣。
妯娌倆就著外邊兒微弱的光亮,簡單做了頓晚飯。
吃飯時,苗翠雲叮囑自家男人:“夜裡彆睡太死,去曬穀場瞅瞅,上頭蓋的東西可彆被風吹跑了。”
韓宏昊應聲,蒲扇大的手端著碗,哧啦喝粥。
飯後,大家各自洗漱,回屋歇息。
韓榆和韓鬆在西屋的方桌前相對而坐,都在寫八股文。
右手邊是窗戶,不斷有雨水打在上頭,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吵得韓榆心煩。
韓鬆似有所覺:“這篇寫完,不必再練大字,直接去睡吧。”
天氣不好,屋裡又悶熱,即便坐得住,狀態也不佳,還不如早些歇息。
韓榆吐出一口熱氣:“二哥你說,這雨要下多久?”
“才一兩個時辰我就受不了了,可彆下個一整天。”
韓鬆抬眸,沉默不語。
死後重生一事太過驚世駭俗,至今他也沒弄明白其中機緣,絕不可泄露半分。
對上韓榆黑白分明,滿是孩子氣的眸子,韓鬆隻道:“總會停的。”
韓榆聳了聳肩,用玩笑的口吻:“也隻能這樣,我又不是雷公電母。”
韓鬆嘴角牽起一絲弧度,讓韓榆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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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以為,這場雨頂多下個一夜,明日太陽一出,曬穀場的地兒乾了,又能繼續曬糧食。
可誰也沒料到,暴雨連續五日不停。
天仿佛漏了個洞,雨水倒灌而下,無休無止。
韓榆試過脫了鞋,撐傘走到雨地裡。
積水很深,幾乎沒過他的腳踝。
大人們愁眉不展,坐在屋簷下望著雨幕怔怔出神。
期間,韓鬆去了趟談全家。
不知說了什麼,韓鬆回來時麵色凝重,叮囑幾個大人時刻保持警惕。
韓榆不明所以,問他此言何意。
韓鬆沒說,用彆的話題岔開了。
韓榆得不到答案,心裡跟貓撓似的,當天從早到晚,眼珠子始終黏在韓鬆身上,盯得他極不自在。
韓榆自知得不到答案,放棄深究,轉而投入到學習當中。
......
第五日,雨勢總算有變小的趨勢。
韓榆把手伸出屋簷,去接雨水,隻零星幾點落入掌心。
小白肆意舒展莖葉,轉瞬間將那雨水吸收得一乾二淨。
韓榆眉開眼笑:“真好,雨總算停了。”
韓鬆立在他右後方,眼眸深深:“你可有什麼重要物什?”
韓榆眼中閃過迷茫:“什麼?”
韓鬆言簡意賅道:“把它們都收拾好了,放在櫥櫃裡。”
韓榆撓了撓麵頰,疑惑更甚:“還沒去鎮上,收拾東西作甚?再說了,櫥櫃裡都放著洗乾淨的衣裳,哪能什麼東西都往裡塞?”
他可是個愛乾淨,有那麼一丟丟潔癖的小孩。
韓鬆拍了下韓榆後腦勺:“快去。”
韓榆有些委屈地癟癟嘴,但還是乖乖去了。
他在屋裡忙活,也就錯過了韓鬆對其他人說了同樣的話。
韓宏昊等人也都十分不解,紛紛追問原因。
韓鬆隻說:“有人家中的糧食毀得七七八八,我擔心某些人手腳不乾淨,把貴重點的東西藏得嚴實點,他們也找不到。”
這倒是個理由。
眾人不疑有他,照做去了。
這廂收拾好東西,遠處傳來響亮的鑼聲。
但凡在村裡生活過幾年,都曉得這是村長召喚大家集合的信號。
而通常情況下,談全是不會敲響那方銅鑼的。
上一次敲鑼還是四五年前,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村民們聽到鑼聲,不敢遲疑,迅速頂著毛毛細雨直奔集合點——曬穀場。
經過五天暴雨的侵蝕,隨處可見深深的水窪,曬穀場上殘存著好些穀粒,飄在渾濁的泥水裡,教人看一眼都心痛不已。
不斷有村民出現,熙熙攘攘擠在一起。
“到底什麼事?”
“上回村長敲鑼是因為劉麻子殺了他媳婦,這回難不成又是哪個殺了人?”
“不可能吧,我在家裡都沒聽到聲音。”
“甭在這亂猜,等人到齊了,村長自然會說的。”
韓榆被一群大人夾在當中,竭力踮起腳尖,也看不清前麵的風景,憋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韓宏曄見狀,低低地笑,彎下腰大掌一撈。
視野猛地升高,韓榆不由驚呼,下意識去抓就近的東西。
“榆哥兒,這樣可能瞧見?”
韓榆回神,發現自己抱著老父親的腦袋。
而他本人,正坐在老父親的肩頭。
韓榆眨了眨眼,唇線抿成一條線,好半晌才找回聲音:“嗯,看得見。”
韓宏曄樂嗬嗬地笑:“那就好。”
說罷,一手扶著幼子,轉頭和大哥說話。
韓榆揚起嘴角,往前方看去。
談全手裡拎著個銅鑼,不間斷地用木棍敲打,發出響亮的、略顯刺耳的“鐺鐺”聲。
讓韓榆有種回到私塾的錯覺。
談全敲了約有一刻鐘的鑼,直到桃花村所有人都到齊了,才停下動作。
“今天叫大家過來,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們商量。”談全站在石墩子上,扯著嗓子大喊。
“什麼事?”有人問。
“這幾天下那麼大雨,咱們村又在山下,我擔心雨水衝垮山體,發生山崩......”
不等談全說完,人群先炸開了。
“啥?山崩?!”
“怎麼可能,我老頭子活了六十多年,不知經曆過多少場大暴雨,也沒見過山崩,村長你是不是太誇張了?”
“就是,我可沒聽說過一場大雨就能山崩的。”
有人不信,也有人將信將疑。
“可之前韓老大家的鬆哥兒說要下暴雨,還有人不信,最後還不是成真了?”
這人說完,就被呸了一臉唾沫星子。
“你瞎說啥呢?下雨咋能跟山崩比?”
“鬆哥兒也說了,他是從書裡學到怎麼看雲識天氣的,山崩也不過是村長的猜測,我家在桃花村好幾代,也沒遇過山崩。”
人聲嘈雜,說什麼的都有。
“鐺——”
談全狠狠一敲銅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趁現在還沒出事,大家趕緊回去把值錢的東西收拾妥當。”
瞧這話說的,怎麼跟山崩馬上就要來了似的?
大家夥兒很不樂意,奈何談全是村長,村裡的老大,誰也不能不聽他的,隻能老大不情願地往家走。
“依我看,村長怕是老糊塗了。”
“管他呢,我就裝模作樣收拾一下,過會兒再回來。”
“聽人勸吃飽飯,老頭子,要不咱還是老老實實把東西收拾了?”
“嗯,是這個理。”
人群漸漸散去,韓宏昊也在韓鬆的催促下,跟韓宏曄回去了,留兩人的媳婦孩子在曬穀場上。
談全抹了把汗,眼珠子飄向韓鬆,吐出一口濁氣。
又是一刻鐘,村民們陸陸續續地來了。
談全掃視全場,發現還有人沒來,急得直跺腳:“怎麼還......”
話未說完,驚恐爬上他的臉。
“來了!真的來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先被一聲巨響震得汗毛倒豎。
韓榆循聲望去,瞳孔驟縮。
曬穀場東南方,黃褐色的岩土攜著絕對傾軋的洶洶氣勢,淹沒蒼翠的樹木,滾滾而下。
目光所及之處,飛塵四起。
山崩!
韓榆下意識地向韓鬆貼近,小手攥住他的衣袖。
隱約間,韓榆看到談全由遠及近,看他身畔之人的眼神滿是感激。
“多虧了鬆哥兒提醒,若不是你的預測,咱們村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韓鬆......預測山崩?
韓榆腦袋裡嗡一聲響,若是有尾巴,估計得炸開肥了一圈。
看雲識天氣他信,可山崩......這是尋常人可以預測的嗎?
尤其是在生產力落後,科技不發達的古代。
韓榆仰起臉,入目是韓鬆初現鋒利端倪的下顎。
一個無比荒唐的猜測,浮現在他腦海中。,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