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數日, 韓鬆照常教韓榆強身練武。
韓榆有意關心,又顧及二哥顏麵,索性閉口不談, 從日常生活入手, 對韓鬆無微不至,噓寒問暖。
韓鬆權當不知,儘好為師的本分, 在學習之餘教韓榆防身術。
如此,又過五日。
月度考核如期而至。
一回生二回熟,韓榆放平心態,紮紮實實備考, 因此還得了韓鬆一句惜字如金的稱讚。
考核內容仍舊是四書題, 隻難度略有提升。
韓榆先瀏覽一遍試題, 心裡有了底,開始破題。
先打好腹稿,再斟詞酌句, 揮灑下百餘字的答案。
兩道題一氣嗬成, 中間不帶停頓的。
值得一提的是,經過一個多月的不懈努力,韓榆在辭藻方麵進步甚大。
無須刻意摒除,通篇隻零星幾處稍微華麗的辭藻。
韓榆微微笑著放下毛筆, 上繳答卷。
一日後, 考核出結果。
韓榆左右手各一隻小夥伴,麵前是他的優秀答卷。
一旁有人嘀咕:“怎的又是他們倆兄弟?”
“真是不給人活路, 走了個韓鬆,又來個韓榆。”
——這位顯然是丁班的同窗。
“瘋了瘋了!優秀名額攏共就那麼幾個,他倆不挪地兒, 咱們哪有機會?”
韓榆無聲哼笑。
沒錯,他們就是木板牆常駐選手!
大家都是公平競爭,憑什麼要讓著你?
各憑本事唄。
韓榆左右四顧,入目皆是神色各異的同窗。
這給他一種一覽眾山小的萬千豪情。
不錯,再接再厲。
人退出人群,往回走。
沈華燦拍了拍席樂安的肩膀:“莫要沮喪,回頭我跟榆哥兒一起幫你找找問題,下次你一定可以上的。”
除韓榆外,沈華燦也上了,唯獨席樂安沒有。
席樂安低聲嘟囔:“你們都上了,顯得我這個沒上的很格格不入。”
韓榆拍他另一邊的肩膀:“瞎說什麼,即便你沒上,也是我跟燦哥兒的好友。”
“沒人能保證自己能一直維持某個水平不動搖,安哥兒你可還記得我初學八股文的時候,被先生訓了不止一次。”
那段時間,堪稱韓榆穿書以來最最黑暗的時光。
很多人都有幸災樂禍,等著看他的笑話。
在好友的安慰下,席樂安語氣逐漸堅定:“沒錯,人總會遇到坎坷,隻要邁過去,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韓榆和沈華燦對視一眼,深深鬆了口氣。
一時的灰心可以,萬不能一蹶不振。
“走走走,回去幫我瞧瞧,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兩人被席樂安拉著小跑,麵上帶出笑意。
......
一個上午的時間,足夠私塾裡所有的學生知道,連續霸榜七次的韓鬆和他剛讀書沒多久的堂弟又又又得了優秀。
眾人反應不一,總歸都是羨慕嫉妒恨的。
甲班裡,韓宏慶得知這個消息,沉默許久,墨水滴落在答卷上而不自知。
漆黑的墨團半遮住答卷頂部的“不合格”印章。
紅與黑交織,異常刺目。
韓宏慶用帕子去擦,汙跡越擦越多,很快糊滿半張答卷。
和他不對付的同窗高聲驚呼:“韓兄你這是在做什麼?!”
韓宏慶手一顫,帕子被他捏成一團。
“韓兄莫不是忘了,你這回得了不合格,是要帶著答卷去找先生的。”那人嘖嘖兩聲,“答卷毀成這樣,先生見了怕是要生氣。”
韓宏慶悄然握緊雙拳,一言不發。
那人覺得挺沒意思,嗤笑著離開:“侄子得了優秀,風光無比,自個兒連合格都做不到。還考什麼院試,不如儘早回去,當個快快活活的田舍翁。”
韓宏慶額角暴起青筋,手下一個用力,答卷撕成兩截。
同窗們麵麵相覷,相繼遠離他。
不知從何時起,韓宏慶不複溫潤君子的模樣,讀書敷衍懶怠,對先生的吩咐陽奉陰違。
每月一次的童生小聚,他也多次缺席,現在更淪落到無法通過月度考核。
要知道,甲班的考核難度遠遜於院試。
考核不通過,如何能通過院試,繼而考取功名?
韓宏慶將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裡,胸口攢聚的怒氣越漲越高,頃刻間噴薄而出。
“砰——”
韓宏慶猛一捶桌子,揚長而去。
“我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過分什麼?是他自甘墮落,放咱們的鴿子在先,說什麼家中有急事,結果是去跟......”
那兩個字太過齷齪,他們這群讀書人說不出口。
“肚量如此狹小,連親侄子都見不得好,又能走多遠?”
幾位昔日和韓宏慶走得近的同窗搖搖頭,俱都默認了這番言論。
韓宏慶出了課室,沒頭蒼蠅一樣,憑著一腔衝動橫衝直撞,沿途撞了好些人,惹得抱怨迭起。
不知不覺,他停在了丙班外麵。
韓鬆被好些人圍在中間,他們麵帶讚歎,問問題的姿態放得很低。
便是沒有上前的人,也都十分羨慕地看他。
在他們眼裡,韓鬆無疑是滿身光輝的形象。
這是韓宏慶第一次親眼見到韓鬆在私塾有多受歡迎。
往日裡,即便有人提起,他始終嗤之以鼻,以為是誇大其詞,從未想過探究一二。
原來,傳言不虛。
韓宏慶的眼神古怪而灼熱,韓鬆似有所覺地看過來,四目相對。
韓宏慶心虛似的偏過頭,但還是捕捉到韓榆古井無波的雙眼。
不知怎麼想的,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什麼呢?”祁高馳隨著韓鬆往外看,目光所及之處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是榆哥兒來了?”
韓鬆搖頭,繼續答疑。
不過一個小醜罷了。
儘管是驚鴻一瞥,韓鬆還是看出他那位叔的心思。
什麼都沒說,隻一哂而過。
殊不知韓宏慶在逃離後,又鬼使神差去了丁班。
除了那幾個借獨門密卷沒成功,在背後蛐蛐韓榆的學生,韓榆和班裡大部分同窗關係都還不錯。
這廂他再得榮譽,不管心裡怎麼想,都過來恭喜韓榆。
不過一次普通考核,又不是縣試府試,過了最初的喜悅,韓榆早就冷靜下來。
於是,當韓宏慶走近,就看到韓榆泰然自若地應對一眾誇讚的場景。
韓宏慶低頭,墨水早已洇入指紋中,怎麼都擦不去。
一如他心頭的陰影。
這樣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放課。
韓宏慶沒有跟任何人辭彆,自行回了小院。
韓榆韓鬆還沒回來,家裡冷冷清清的。
韓宏慶怔怔望著西邊兩間屋,不知道在想什麼。
“韓兄可在?”
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韓宏慶下意識應答。
一位同樣身著書生袍的年輕男子進門來,頗為激動地攬住韓宏慶:“韓兄,今日可一同前去?”
韓宏慶想到那張裂成兩截的答卷,搖頭婉拒了。
“可是那邊新來了一位,據說還是個......”
男子朝韓宏慶擠眉弄眼,本就不甚清正的麵相愈發猥瑣。
韓宏慶咽了口唾沫,終究私欲戰勝一切:“去!”
男子哈哈笑了兩聲,拉上韓宏慶出門去了。
......
等韓榆韓鬆回到家,依舊不見韓宏慶的人影。
韓榆早已習慣,戳了下韓鬆的胳膊:“二哥咱們快點收拾,今兒陰沉沉的,我怕半路下雨。”
韓鬆看了眼天色,陰雲翻卷,不見一絲陽光,遂回屋收拾行李。
然他二人動作再快,還是被賊老天搶先一步。
韓榆把書本衣裳塞進包袱,天空劈開一道驚雷。
韓榆出去看,被雨水澆了一頭一臉。
韓榆:“......”
雨天不便趕路,隻好明日再回。
其實大可不必每個月都回村,完全可以像韓宏慶那樣,幾個月、半年甚至更久才回一趟。
奈何韓鬆放心不下家裡,韓榆也打算把賣野參的七十兩送回去。
望著外麵綿密的雨幕,在地上濺起一朵朵雨花,韓榆幽幽歎口氣,去找韓鬆學習。
寫了一篇八股文,雨勢仍不見小。
韓鬆把批閱好的文章推回去:“近日可練字了?”
韓榆掰手指算了下:“已有天沒練。”
目的是衝刺月度考核。
韓鬆抬了抬下顎,韓榆心領神會,坐姿端正,懸腕練起大字。
時間在劈裡啪啦的雨聲中悄然流逝。
韓榆陸陸續續練了八張大字,好在有小白,才免去手腕酸痛的後果。
吃完飯,繼續伏案苦讀。
韓宏慶還是沒回來。
將下個月要學的文章翻來覆去地嚼弄,不懂之處找二哥,韓榆自覺收獲不小。
戌時刻,韓鬆合上書本:“到這裡差不多了,回吧。”
韓榆確實困了,打個哈欠起身:“二哥也早點睡。”
韓鬆喝一口溫水,冷峻的眉目在燭火下有種彆樣的平和。
“好。”他說。
外麵隻剩毛毛細雨,韓榆貼著牆挪動,衣裳半點沒濕。
屋裡黑漆漆的,韓榆摸索著找到油燈,打算點燃,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嚇了一跳,火折子失手落地。
“有人嗎?快來人開開門!”
陌生的聲音讓韓榆探出腦袋,和同樣應聲而出的韓鬆相視一眼:“二哥,可要開門?”
沒等韓鬆開口,門外那人又高呼:“快點開門!你們叔出事了!”
叔?!
韓榆驚疑不定:“叔不是和同窗探討詩文去了?怕不是詐我們的!”
韓鬆去堂屋拿了傘:“你先進屋,我去看看。”
韓榆搖頭:“不要,我要保護二哥。”